慢吞吞走了一截路后,冯乐真的视线落在一个竹子做的平安符上。
她又想起了迟迟未归的沈随风。
“殿下想要?”祁景清问。
冯乐真一顿:“什么?”
祁景清笑笑,撑着拐杖朝路边的灯笼走去。冯乐真目送他将灯笼上的字谜揭下来,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谜底是明月,对吗?”祁景清问挂灯的商家。
商家一拍手:“这位公子猜对了!”
祁景清笑笑,又去摘其他的,等冯乐真穿过人群走过来时,他已经接连对了五个,拿到了平安符。
“这个给殿下。”他说。
冯乐真笑着接过:“多谢。”
祁景清见她将平安符仔细收起来,仿佛受到了鼓励,又开始去摘别的。
接连拿了好几样东西后,冯乐真赶紧将人带走了。
“我还能猜。”祁景清眉头轻蹙。
“知道你厉害,但也给其他人留点乐趣吧,”冯乐真睨了他一眼,“有这些就足够了。”
祁景清看向她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眼底泛起笑意:“我来拿吧。”
“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冯乐真叹了声气,转眼便有人影闪过,等祁景清再看她时,她的手里已经空空如也。
“殿下的侍卫可真厉害。”祁景清失笑。
冯乐真也笑了笑:“本宫的人,总不会差的。”
默默躲在人群里的暗卫默默挺起胸膛。
猜完灯谜,又去看杂耍,冯乐真时而放空,时而关注祁景清的脸色,生怕他一不小心累得太过,再病倒了。
祁景清也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但也不怎么在乎。她是长公主,本就有无数的事要操心,如今肯百忙之中抽空陪他,还时时关心他照顾他,便已经足够了。
有时候人太贪心,是会遭报应的。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
两人随着人群往前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空地上,空地周围已经挤满了人,空地上却只有一个人在烧火。
“这是要打铁花?”冯乐真问。
祁景清点头:“殿下知道?”
“从前在中原时看过一场,很是壮观漂亮,没想到营关也有,”冯乐真说罢有些犹豫,“营关这样的气候,能打得起来吗?”
“应该是可以的,营关每年元宵节都有,若是打不起来,又怎会持续这么多年。”祁景清说时有些迟疑。
冯乐真听出他话里的犹疑,不免有些奇怪:“你没看过?”
“我今年是第一次元宵节出门。”祁景清笑着解释。
冯乐真闻言一顿,顿时面露同情:“那我们世子爷未免也太可怜了。”
她说……我们……世子爷。
祁景清的心跳突然乱了一拍,也就是这一瞬间,前方的空地突然一声清脆响动,接着便是火光绽放,刹那开出盛大的光景。
冯乐真的脸被火光映得泛起暖色,祁景清喉咙发紧,突然感觉一切离他远去,天地万物都消失个干净,只剩冯乐真还在眼眸里。
“殿下……”
他没忍住,低低唤了她一声。
冯乐真还沉浸在打铁花带来的震撼里,闻言下意识回头,一不小心便闯进他的眼眸。
她微微一顿,突然扬起唇角:“你今日的衣裳可真好看。”
祁景清眼眸微动:“真的?”
“当然,本宫骗你作甚?”冯乐真笑了。
又一声响动之后,天地之间再次炸开花火,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祁景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
冯乐真没有听清,正要踮起脚尖凑过去,突然听到后方传来一声:“阿陶!”
她微微一愣,意识到什么后猛地转身,便看到沈随风一袭白衣胜雪,正笑着朝她的方向招手。
“阿陶!”他又唤她。
冯乐真露出今晚以来第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当即不顾什么礼仪规矩朝着他飞奔而去,沈随风笑得愈发肆意,张开双臂直接将扑过来的她抱了个满怀。
世上最动人的事,莫过于相爱之人久别重逢。
祁景清看着这比打铁花更胜的风景,眼底一片漠然。
第55章
冯乐真扑进沈随风怀里的刹那,漂浮了一整日的心总算安定下来。沈随风眼角带笑,用披风将她结结实实拢在怀里,为她挡去所有寒凉的空气。
“想我了吗?”他问。
冯乐真横了他一眼:“你说呢?”
“我说是想的,”沈随风眉头微挑,“但似乎也没有特别想,毕竟我迟迟未归,殿下还有心思出来玩呢。”
冯乐真失笑,藏在他披风里的双手将他抱得更紧些:“遇到阿叶他们了?”
“遇到了,知道殿下跟世子出来玩,我回家换过衣裳便直接来寻了。”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眼底笑意更浓:“尽安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殿下瞧见我,还有空惦记其他男人?”沈随风故作不满。
冯乐真的手从他披风领口探出来,直接捏住他的脸:“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他没什么事。”
沈随风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冯乐真突然抚上他的脖颈:“这是怎么回事?”
前方空地又是铁花飞溅,照得天地一片通明。
沈随风顺着她的手摸了一下:“啊……已经养了好几日了,竟还有痕迹吗?”
“你们遇到漠里的匪徒了?”冯乐真蹙眉。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沈随风笑了,“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家之后再仔细告诉殿下,这会儿还是先陪世子游玩吧。”
冯乐真顿了顿,这才想起身后的人。
她顺着沈随风的视线看去,祁景清拄着拐,正慢吞吞地往他们面前走。他身后是嘈杂的人群和盛大的铁花表演,衬得逆向而行的他默默透着几分可怜。
冯乐真心神微动,牵着沈随风的手主动迎上去。
“沈大夫。”祁景清平静颔首。
沈随风扬唇:“世子今日气色不错,但也不宜在外面逗留太久,再过半个时辰就回去吧。”
“好。”祁景清答应。
沈随风看他拄着拐,又要仔细询问是否不适,冯乐真直接打断了:“好了,他难得出来玩,你就不要端着大夫的架子了。”
“我哪有。”沈随风哭笑不得。
冯乐真斜了他一眼:“你还想怎么有?”
“……是是是,都听殿下的,我不问了还不行吗?”一向有原则的沈大夫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没什么脾气,只是哄完心上人,还不忘叮嘱祁景清一句,“明日我去府上给世子请平安脉。”
“是。”祁景清浅笑点头。
沈随风一出现,冯乐真便多了几分玩性,先前的心不在焉也一扫而空。她四下看了一圈,便要重走一遍方才猜灯谜的路。
已经去过的地方却要再去第二遍,是为了谁不言而喻。祁景清心口仿佛破了个洞,营关的风携裹着大雪,呼呼地往里头刮,直到他四肢冰冷头脑麻木方肯罢休。
“我有些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想先回去了。”
“累了?”冯乐真面露担忧,“那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祁安就在附近。”祁景清说着,朝人群里看一眼,书童不多会儿便出现了。
冯乐真见他的人来了,便也没再坚持:“那好,你回去吧,之后好好休息。”
“好。”祁景清答应一声,在书童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沈随风盯着祁景清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笑道:“世子今日的衣裳真好看,要是能做成白色就好了。”
“这不是白色?”冯乐真奇怪。
沈随风:“我身上的才是白色。”
冯乐真仔细对比,发现还真是有细微的差别,只是先前她没怎么在意,便以为祁景清穿的是白衣。
祁景清并未走远,隐约听到他们的声音,只觉一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将他所有阴暗的、反复思量的心思扇到了台面上。
而沈随风真的只是随口一夸罢了,他对白衣情有独钟,瞧见漂亮的衣袍便总想着做成白色的,至于冯乐真,更是没放在心上。
“你身上可还有其他的伤?”祁景清一走,冯乐真的全部心思就都在沈随风身上了。
“早就养好了,”沈随风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为了安全,我和陈尽安受伤之后在驿站休养了好几日才再出发,本来算着今天早上能到营关,谁知迷了路,折腾到这会儿才回来。”
“在跟本宫解释为何食言?”冯乐真扬眉。
沈随风笑了一声:“是啊,都答应要陪殿下过正月十五了,结果一直到现在才回,怎么也该解释一下。”
冯乐真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让你治的人如何了?”
“沈神医出手,自然是药到病除,”沈随风答完,又有些好奇,“那妇人像是塔原宫廷里的人,殿下怎么会认识她?”
“本来是不认识的,但想认识也不难,”冯乐真说着,两人已经走到街口,她看到自家马车后提醒,“走吧,回家。”
沈随风一顿:“不是要猜灯谜?”
“你该回去歇着。”冯乐真提醒。
沈随风一脸无辜:“可我不累,只想陪陪殿下。”
冯乐真蹙了蹙眉,正要说他几句,便被他拉进了人堆儿里。
沈先生博览群书,什么都懂一些,唯独对灯谜一窍不通,站在一堆灯笼下绞尽脑汁,半天也没猜出一个。冯乐真看得哭笑不得,只好出手相帮,最后替他赢来了一块竹子所制的平安符。
“我这儿也有一个。”冯乐真从怀里掏出祁景清先前赢的那个。
沈随风笑了:“看起来像是一对,正好我们一人一个。”
说着话,他便将平安符挂在了腰上,并用眼神催促冯乐真快点。
“……这么廉价的东西。”冯乐真讪讪,不太想挂。
沈随风直接从她手中取走,自顾自给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挂好了。冯乐真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两人在外头玩了将近一个时辰,沈随风还想陪冯乐真看子时的烟火,却被她强行带回了家中。
“衣裳脱了。”回了屋,关了门,她说。
沈随风无奈:“殿下怎么总喜欢叫人脱衣裳。”
“不脱衣裳,本宫怎么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伤?”冯乐真反问。
沈随风:“我没什么大碍,倒是陈尽安,一条腿险些废了,还好我身上带了药,没让他年纪轻轻便落下毛病。”
“废话这么多,还不快脱。”冯乐真扬眉。
沈随风无奈,只好将衣裳一件一件褪下。
屋里地龙烧得虽热,可什么都不穿还是有些凉的,沈随风肌肉紧实的胳膊上汗毛林立,自行揉了揉才好一些。
冯乐真用视线将他一寸一寸描绘,除了淤青,还有冻伤,本来漂亮的身体此刻挂着这些痕迹,如同花瓣染泥。当看到那些刚结痂的刀剑伤口时,冯乐真眼神不由得暗了暗,沈随风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庆幸自己在驿站养了些时日才回来,她如今瞧见的,才不至于那样血淋淋。
“幸亏天寒地冻,你穿得厚实,”冯乐真有些长了的指甲点在他心口的划伤上,“否则单就这一下,都能要你的命。”
“有衣裳挡着,没事的。”沈随风温声回答。
冯乐真抿了抿唇:“本宫不该派你们去塔原的。”
她鲜少会对自己做出的决定后悔,但这一刻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却突然生出一分真切的懊悔。
沈随风察觉出她的情绪,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都说没事了。”
冯乐真扯了一下唇角,俯身将他的衣裳捡起来,正要为他披上时,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冯乐真微微一顿,抬眸便撞进一双暗沉的眼眸里。
空气一瞬升温,衣料落地时发出轻微的摩挲声,冯乐真停在半空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沈随风循着她光洁的胳膊,以不由分说的态度与她十指相扣。
一路纠缠到了床边,唇齿分开的间隙,两人无声对视,又一同跌进情与欲钩织的大网。
沈随风抬起她圆润的膝盖,抚了两下后一路往上,冯乐真喉间溢出一声轻哼,便难耐地闭上了眼睛。
床幔层层叠叠,挡住了香炉里溢出的白烟,床幔之内人影纠缠,偶尔泄露一室春光。
热意弥漫中,沈随风抬起湿漉漉的手指,轻轻点在冯乐真的唇上。
冯乐真微微一怔,意识到是什么后蹙眉躲避:“脏……”
“是你自己的。”沈随风轻笑,泛红的眼角透着一分肆意。
“那也脏。”冯乐真抓住他的手,不肯让他碰。
沈随风也不勉强,再次俯身吻了上去。
夜还漫长,慢慢来。
不知不觉间子时已过,短暂的烟火轰鸣后,天地都恢复了安静。冯乐真听着外头的风声,一扭头便看到了沈随风沉睡的眉眼。
……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又折腾这么久,还敢说自己不累。冯乐真勾起唇角,伸手抚上他的脸。
睡梦中的沈随风轻哼一声,还未清醒便已经将人抱紧:“殿下……”
冯乐真眉眼和缓,轻轻贴近他的胸膛,听他心跳的律动。
一下一下,那么有力。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任由窗外寒风肆虐,她自与他安然同享这一刻的宁静。
冯乐真翌日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但枕头上却有一张字条——
“去侯府了,勿念。”
她拿着字条反复看了几遍,又将其拍在枕头上:“人渣。”
人渣沈随风突然打了个喷嚏。
“沈大夫也染了风寒?”祁景清一身寝衣坐在床上,眉眼间一片平静。
沈随风捏了捏眉心:“没有。”
“那就是昨夜没休息好。”祁景清注意到他眼下黑青。
沈随风一顿,对上他过于干净的眼眸后,突然生出些羞窘:“嗯……刚回来,太高兴,就睡得不太好。”
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祁景清没有言语,视线落在他腰间的平安符上。其实从沈随风进屋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注意到了,只是直到此刻才能看得清楚。
“这不是你赠予殿下那个,”虽然他未必介意,但转赠他人到底不好,所以沈随风还是解释,“你送给殿下的,殿下还悉心保存着,我戴的这个是殿下昨夜猜灯谜赢来的。”
“殿下与你倒是无话不说。”连他送平安符的事都说了。
沈随风提起此事眉眼带笑:“我与殿下……你昨晚也知道了。”
“原来殿下就是沈大夫口中的心上人,”祁景清语气没有波动,“记得沈大夫上次提起时,还在患得患失,如今看来你们感情甚笃,哪有要分开的意思。”
沈随风笑了一声:“不过是寻常的吵架,叫你见笑了。”
祁景清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行了,你歇息吧,这几日最好不要下床,等元气养好了再说。”他昨晚拄拐出行,到底是太勉强了,不过事情已经发生,沈随风也不再多说。
祁景清乖顺答应一声,便目送他整理药箱转身离开。
沈随风走到门口时,祁景清突然唤了他一声:“随风。”
沈随风停下脚步:“还有事?”
“我们算是朋友吧?”祁景清斟酌开口。
沈随风不懂他为何突然问了这一句,笑了笑回答:“自然。”
他药材都不认识几样的时候,便跟着师父来给祁景清看病了,等师父仙逝后,他每一两年都会回营关一趟,为的便是给祁景清调养身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虽然始终都算不上热络,可也是对方见过最多次的人。
所以,应该是朋友吧。
听到他的回答,祁景清浅浅一笑:“没事,快回去吧。”
沈随风莫名,但见他不欲多说,便也没有再追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祁景清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口,终于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长公主府内,冯乐真将某人渣写的字条拍到枕头上后,便款款更衣出门了。
后院内,陈尽安一大早起来就帮厨房的大娘打了满满两桶水,又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了扫,等所有活儿都干完后,才抄起一根木棍开始‘练剑’。
这次与漠里的悍匪交锋,他在招式上隐约有了些领悟,于是将平日练惯的招式略微改了改,只觉一招一式愈发凌厉了不说,身形也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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