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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喜塔(僵尸嬷嬷)


梁彦平放下钥匙:“你不用每次过来都帮我打扫卫生,太辛苦了。”
“不会,我喜欢替你收拾。”当初两人在一起,不就因为搭伙过日子,有家的感觉么?反正她是这么想的。
梁彦平没有话语,只是笑了笑,未达眼底。
“我做宵夜,你洗完出来吃。”
他脱下外套,拿了毛巾进浴室。
黎蕊涵在厨房煮番茄鸡蛋面,做好端到餐桌,看见他随手放在旁边的钱夹,盯几秒,若无其事打开,里层外层看看,钞票,名片,银行卡,证件,匆匆扫过,哪有什么照片。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这是在干什么,被杨少钧几句话影响,实在不值。
摇摇头,放回原位。
梁彦平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擦擦半湿的头发,走到客厅,从茶几拿过打火机和烟,点一根,打开电视,调至晚间新闻。
黎蕊涵托腮看他,越看越深。
又在想什么呢?总这么沉默冷清,像隔岸影影绰绰的灯火,吸引着她,却也带来极大的不满足。若即若离,捉摸不透,她的心有一大半空着,没有被填满。
烧完半支烟,梁彦平起身来到餐桌,拉开椅子落座。
两人安静低头吃夜宵。
黎蕊涵问:“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年底。”
“出门这么久?”
梁彦平:“带团二十几年,给别人服务,现在退休,要好好享受做一回游客。”
黎蕊涵点点头:“那等他们回来,我们除夕一起吃个饭?”
“嗯。”
黎蕊涵心里安稳,随口道:“听杨少钧说,前些日子遇到你前女友。”
梁彦平眉宇低垂,无波无澜。
黎蕊涵语气淡淡:“还说她上了你的车,你们……”
“只是搭个顺风车。”梁彦平言简意赅:“送到楼下就走了。”
黎蕊涵点点头,抿嘴笑了下。
吃过宵夜,她歇也不歇,起身收拾碗筷,梁彦平阻止:“放着别管吧,你休息一下。”
黎蕊涵却说:“跟我客气什么?”
厨房亮起昏黄暖光,水声哗啦啦,锅碗碰撞,梁彦平靠在门边看她专心洗碗,黑发束起,露出纤长的颈脖,像优美的天鹅。
那年住在伦敦,没日没夜的工作使人身心疲倦,冬天冷极了,凌晨回到复式小公寓,客厅幽暗,温柔的暖光从厨房透出来,像寒夜里的火烛,让人不至于冻毙。
他寂寞太久,久到熬不下去,心空得如同深井。
黎蕊涵和他做室友,同住于此,常常留一份宵夜放在餐厅,他每晚回来都能看见她留的一盏灯。
心照不宣的体贴,好似细水从裂缝渗入。
那天梁彦平被孤独击溃,朝着光源靠近,将黎蕊涵拉入怀抱。
女人真好。
坏的只是那一个。
叶词哪里比得上蕊涵呢,饿了只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用做作的可怜语气,说:“彦平,好哥哥,我肚子都快扁了,快弄点儿吃的吧。”
她鲜少进厨房,唯一一次打下手,削土豆,竟然把大拇指的皮削掉一块。平时瞧着聪明伶俐,却能笨成这副模样。血水直流,她疼得哇哇大哭,泪珠子落雨似的坠下,俩眼圈儿通红,包扎好,她坐在他腿上,哽咽不止,没头没脑地埋怨:“都怪你……”
这也能怪他。梁彦平忘记自己当时什么反应,只记得她软趴趴偎在胸口,小声啜泣,湿热的呼吸吐在他的颈窝,脖子血管那块地方,敏感酥痒,搅得人心烦意乱。
不知道她在许慎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梁彦平心下一滞,瞬间打住回忆。
黎蕊涵见他目光落在水池边,指间的香烟燃烧大半,烟灰已经掉落地板。
“彦平,怎么了?”
他抬眸回神,像被拉回现实,抬手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你今晚留下吗?”
黎蕊涵诧异,很少听见他如此直接的挽留,也不知是不是邀约的意思,不由心神荡漾,低头莞尔:“我倒是想多陪陪你,但刚才接到家里电话,问什么时候回去。”
梁彦平明白,没有多言。
黎蕊涵又觉得失落,怎么就轻易放弃了呢。要是再挽留一句,她肯定会留下的。
这时手机铃响,母亲催促独生女回家,催得很紧。
梁彦平说:“我送你。”
“不用了。”黎蕊涵不舍得他来回奔波,抬手抚摸那张瘦削英俊的脸:“早点休息,天冷,别跑来跑去。”
梁彦平感念这份体贴,低头亲吻她的额角,把人送到电梯口。
“这周末你有空吗?”他忽然问。
“怎么了?”
“同学聚餐,有几位在津市附近发展,打电话来约了几次,不好再推。”
黎蕊涵瞧着他:“怕被灌酒,带家属撑腰么?”
梁彦平不置可否。
黎蕊涵笑说:“周末来接我。”
“好。”
她乘电梯下去,走出楼道,冷风扑面,寒气逼人,不由抱住胳膊打颤,一颗心空下来,窜入几分失落。
小区大门外停着一辆进口汽车,十分眼熟。
司机迎上前:“黎小姐,小杨总让我在这儿等着,怕你回家不好搭车。”
黎蕊涵心头一跳,先前跟杨少钧闹得不太愉快,没想到他还会做这种安排。
她深吸一口气,默然上车,在后座发现一件男士外套留在座位上,厚厚的,仿佛还有体温。
黎蕊涵现在很需要体温,毫不犹豫盖在身上。
司机打电话汇报:“接到了,您放心,我会把黎小姐安全送回家的。”
黎蕊涵脑中嗡嗡直鸣,胸膛里叮叮当当,回声震得人晕眩。
她犹豫片刻,从包里掏出手机,磨蹭踌躇,还是发了条短信:谢谢。
不一会儿收到杨少钧的回复:不客气,早点回去,外面冷,别感冒了。

◎(1995)我,我重吗?◎
1995年潮热的夏天,梁彦平在喜塔镇养伤。因为受不了吃蛇肉,和叶词外出下馆子。一来二去,两人变成饭搭子,隔三差五一起出门打牙祭。
镇上的夜市十分热闹,摊子在长街摆开,烧烤凉菜五花八门,堆满排挡。
热辣辣的夏天,风吹到身上都是暖的。
人声鼎沸。
一只剥好壳的小龙虾送到梁彦平面前。
“来,尝尝。”叶词笑眯眯。
他愣了下,一时没动。
叶词挑眉,目光扫过他打着石膏的左臂:“你一只手能行?”
梁彦平拿起筷子准备去夹,可她却躲开,不让动筷,就这么举在面前。
“害臊么?”语气嘲讽。
梁彦平想起那天吃葡萄,伍洲同和叶樱坐在旁边,她剥了皮,直接塞到他俩嘴里:“来,姐姐喂。”
人际关系方面,她有些强势和自来熟,热情过剩,容易越界,也容易跟人打成一片。
而梁彦平性情冷淡,界限分明,换个人来这套他早翻脸了。但对上叶词挑衅的眼神,鬼使神差,他略低头,就着她的手咬掉虾尾。
谁害臊?
“这家小龙虾一绝。”叶词笑,剥第二只,送过去,梁彦平往前探,正要张口,她却转手放在盘子里。
“怎么了?”这姑娘死坏死坏的,狡黠轻嗤:“还想让我继续喂呀?”刚才不是满不情愿吗?
梁彦平懒得理会。
“诶,你热不热?”叶词爱管闲事,想法稀奇古怪:“其实可以像他们一样,把衣服从下面卷上来,这样凉快些。”
他扫视周围的男性,如她所说,大多衣冠不整,敞露啤酒肚和胸前两点,观感实在欠佳。
“我不热。”
叶词眨巴眼睛:“你在外面打过赤膊吗?”
“没有。”
不知怎么戳中她笑点:“好矜持哦,小伙子还怕人看。”
梁彦平冷不丁怼了句:“你想看吗?”
叶词没反应过来:“嗯?”
只见他下巴微抬,神情似在俯视,言外之意是:你敢看吗?
叶词有啥不敢,上半身而已,除非他有本事当街脱裤子。
腹诽的当头,隔壁来了桌新客人,招摇张扬,嘻嘻哈哈。
“哟,这不是叶子吗?”
她转过脸,看见一帮吊儿郎当的青年,中间是许慎。
说话的叫金刚,嘴最欠:“几天不见交男朋友了?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呗。”
叶词白一眼:“关你屁事。”
许慎目光凛冽,默然望着他们,一言不发。
梁彦平觉察到同性的敌意,也直接看过去。
叶词失去兴致,擦擦手,拉住梁彦平起身:“走,回家。”
金刚立即放声调笑:“怎么还一起回家?同居啦?”
叶词伸脚踹他凳子,塑料凳不经踢,瞬间折软,金刚坐不稳,挣扎两下就摔到地上,引得满桌哄笑。
除了许慎。
“你说你惹她干啥?二中出了名的小火炮,个子矮,攻击性强,不好惹的。对吧阿慎?”
叶词置若罔闻,拉着梁彦平大步走远。
“你同学?”
“算是吧。无聊。”
两人并肩漫步熙攘长街,叶词在地摊买了瓶泡泡水,五彩缤纷,犹自玩一会儿,厌了,随手送给路过的小孩。
拐入深巷,喧嚣渐散,飞蛾在惨白的灯光下飞舞,头顶电线交错,月夜浩瀚。
叶词扎着高高的马尾,有时头发丝会扫过他的胳膊。
梁彦平忽然生出一种冲动,特别想抓住她的后领,把人拎起来……她太像挂件了。
叶词觉察他的目光,仰头打量,不明所以。
还没走到家门口,巷子里一阵骚动,吵吵闹闹,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左邻右里纷纷出来看热闹,有的靠在门边嗑瓜子,有的趴在二楼等好戏。
叶词和梁彦平走近,发现原来是捉到偷情。
姘夫来不及穿衣,全身一光二净,被几个汉子按住,物件还大喇喇甩在外面。
梁彦平一愣,叶词躲到他身后,不想脏眼睛。
偷腥的妻子在屋里和丈夫吵翻天。
“不要脸的狗男女,走啊,跟我去派出所!让你偷人!”
“我不去!刘文森你个婊子养的,性无能骗老娘结婚,想让我守活寡,做梦吧你!”
丈夫气绝,拖她出门,一把扯掉她遮挡重要部位的枕巾:“还敢遮?做得出来别怕人看啊!”
女人通体雪白,一览无余。
梁彦平不料会有这一出,下意识背过身去。
叶词轻声问:“你看见了?”
“没有。”
“那你转过来干嘛?”
他不语。
外公远远瞧见两人面壁似的,忙劝架:“唉呀,派出所不管乱搞的事,先让他们穿上衣服,好多孩子在看呢。”
奇耻大辱,哪听得进劝。
“派出所不管,老子抓他们两个游街!”
周围邻居也开始帮腔:“不要冲动,事情闹大对你的名誉也不好。”七嘴八舌间,一个老妇人用床单把女人裹住。
不知谁打了110,民警赶来调解:“别看了,喂,你们几个把人松开!先回屋,都别看了!”
夜深人静,叶词靠着窗子朝对面张望:“梁彦平,你……”
话音刚起,被叶樱的警告打断:“安静。”
叶词语塞,暗骂这破房子隔音太差,一点隐私都难保留。
梁彦平坐在书桌前,忽然一个纸团丢进来,滚到脚边。他转过头,见叶词笑眯眯托腮,挤眉弄眼。
他拾起纸团,里面包着半块橡皮擦增加重量,皱巴巴的纸上写:你明天去县里复诊,坐车还是坐船?
梁彦平没打算回,毕竟丢纸团传消息这种举动对他来说比较幼稚。
可是叶词锲而不舍,没一会儿又扔来第二个纸团:我也要去县城办事,你走的时候喊我一声。
等他再望向对面,叶词已经关窗歇息了。
次日午后他们一同出发,前往车站搭车。
梁彦平问:“你去县城做什么?”
“我妈寄了箱东西,快递公司打电话让我去取,他们不送上门。”
“镇上不是有邮政吗?”
“邮政太慢了。”
车站位于正街交叉口,恰逢周六,人潮耸动,开往县城的班车即将启动,叶词赶忙拉着梁彦平小跑过去。
挤上车,人满为患,婴儿放开嗓门嚎啕大哭,烟味、鱼腥味、蔬果味,人的体味混杂。叶词和梁彦平被夹在方寸之地难以动弹。
“老兄,你的背篓好不好放下来,要么别乱动,打到我脑袋好几下了。”坐在边上的乘客抱怨。
“我倒想放,你看地上有空隙吗?”
那背篓真是霸道,里面装着南瓜,笨重异常,老兄没心没肺,明明看见旁边有伤员,还不知收敛,动来动去。
叶词皱眉,抬手护住梁彦平的石膏,胳膊围成一个半圆,将他与莽撞的背篓隔开。
竹丝粗糙尖锐,没一会儿就在皮肤留下红色刮痕,梁彦平低头看着叶词,神色探究。
摇摇晃晃,开到下一站,旁边的大姐起身下车,周遭虎视眈眈,叶词赶紧霸占座位,拽过梁彦平,把他塞进座椅里。
前边又上来三人,乘客纷纷埋怨:“挤不下了!”
叶词觉得自己快要脚离地,这时忽然有人说:“唉呀你个小姑娘杵在这里干什么,跟你对象挤一挤嘛。”
叶词恼火,哪儿还有位置可以挤?是不是瞎?
梁彦平打量她,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司机开车很猛,一个大拐弯,借由惯性,他把摇摇欲坠的小矮子揽到腿上。
叶词屏住呼吸,想抱住前面的椅背,手抬起,不料打中前座老头的脑袋,惹来一通责怪:“干什么?!”
“……”她只得扶住梁彦平身后的椅背。
空间本就逼仄,这下更加亲昵起来。
叶词屁股发麻。
她猜自个儿的脸一定红透了。毕竟八岁以后就没坐过谁的大腿,更别提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清俊男人。
“你手没事吧?”她尴尬得快要原地去世,必须说点儿什么掩饰心跳。
梁彦平那双眼睛又深又黑,鼻梁高挺,嘴唇红红的,看上去很软。下颚瘦削,漂亮的喉结像小山尖。
离得近,他一看过来,叶词浑身不对劲,呼吸都不会了。
“没事。”
要命……叶词悄悄咽一口唾沫,盯着别人箩筐里的鸡,转移注意力。
梁彦平也别开脸,望向灰尘遍布的玻璃窗。
没过一会儿,叶词不确定地询问:“我,我重吗?”
梁彦平不理解她怎么会突然担心这个,思忖片刻,踮起脚后跟,把腿上的她轻轻抬起,接着稳当放落,就这么掂了掂分量:“不重。”
叶词脑子轰地一下,耳朵烧如烫铁,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紧张得仿佛会晕倒。
老天,怎么会有人一本正经地调情呢?要是轻浮倒好应对,偏偏他衣冠整洁,表情冷淡。
浑浑噩噩一路,到县城,叶词起身脱离煎熬,他们各忙各,在车站分道扬镳。
梁彦平去县医院拍片,医生说骨头长得很好,再有三周就能拆掉石膏。
再过三周,他就要离开喜塔镇,回去上课了。
从医院换完绷带出来,梁彦平坐车到县里最大的百货商场闲转。他不是喜欢逛街的人,但忽然想买东西。一楼电器热销,白酒紧俏,黄金,珠宝,化妆品,最贵的位置,全用来赚女人的钱。
梁彦平经过柜台,看见一条钻石项链,纤细精巧,吊坠桃心形状。他不懂钻石,但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吧。他想象戴在叶词脖子上的模样,可惜扫了眼价格,囊中羞涩。
说到底还是穷学生,能力有限。
不过只要给他几年时间,三十岁之前出人头地,想送什么送不起呢?
梁彦平丝毫没有钱夹薄薄的局促窘迫,更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怎么写,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95/02)走两步亲三口,缠得可紧。◎
回到喜塔镇,刚进家门就闻到一股刺激的气味,香香臭臭,异常古怪。
外公拎着菜刀出来:“叶词拿了只榴莲,全身都是刺,好容易切开,手掌都扎流血了。”
梁彦平看着桌上饱满硕大的果肉,问:“她送的?”
“是啊,她爸妈在云南买了一箱榴莲寄回家,我还没吃过这玩意儿呢,味道太冲,刚才差点吐了。”
梁彦平放下手里的塑料袋,里边几样日用品,重点是一盒进口酒心巧克力。
钻石买不起,巧克力也能让人高兴的吧。
“正好,”梁彦平递给外公:“甜食女孩儿应该喜欢。”
老李头看那包装精致,挺高级的样子,送人拿得出手:“行,就当回礼。”
说着去对面敲门。
不一会儿叶词的声音传来,闲谈两句,刻意提高嗓门,乖巧地喊:“谢谢彦平哥哥!”
以前几时喊过他「哥哥」?在长辈面前倒很会装,难怪老人家都喜欢她。
这夜毫无预兆停电,满城漆黑,叶词打手电筒过来借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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