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
陆伯陵答了话,情绪也明显激动了去:“但他能十九岁灭他兄长全家,心机之深,心狠至此,可是常人?如今他大权在握,区区一个我,我能颠了他的皇权?”
“你不能,但李乾津能!”
“他能,我也不会告诉他!他已经忘了过去,重新开始了新的一切!他活的很好!他前途无量!他无忧无虑!他很欢喜!这就足够了!”
谢怀修嗤笑,突然站起,咬着牙槽,缓缓重复陆伯陵所言:“活的很好?前途无量?他很欢喜...”
他隔着桌案,脸色胀红,身子慢慢朝陆伯陵逼近而去:“陆伯陵,你让我感到恶心!你是为了李乾津,还是为了你陆家?国公爷,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也大权在握,权势滔天了呢!”
俩人一坐一立,眸光紧紧相对。
陆伯陵听了他这话,额际当即青筋暴起:“就算,我是为了我陆家,我保护我的家人有错么?!”
谢怀修呵笑:“没错,可是,陆伯陵,你别忘了,你有今天,你陆家有今天,是谁给了你这一切,是谁把你从死人堆中救了出来,给了你第二条命!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死了三个孩子,求佛问天,高僧曾说你命中无子!你便借机霸占了你兄长的儿子,一个文武双全,天之骄子一般的儿子,过起了人人羡煞,欢喜的日子,你让你兄长的儿子,你恩人的儿子叫你爹爹,呵呵呵...呵呵呵呵...
“陆伯陵,你和他李胤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别忘了,他不仅杀了你大哥,还杀了你四弟...你没资格让死了亲人的人放下仇恨!我谢怀修就算是搭上这条命,也要带着他李胤一起永坠地狱!”
言罢,他拂袖离去....
而后,当日,他未曾回府,而是找了家酒馆,喝了一下午的酒,一直到天黑...
夜晚,宵禁之前,正当他醉醺醺地走出酒馆,准备回去之际,看到了一行人,纵马飞驰而去,那为首之人面罩寒霜,竟正是陆伯陵!
谢怀修当即醒了酒,唤来手下:“跟着他...”
转而紧随他后,翌日清早,他探得宁国公夫人方黎竟是也急匆匆地乘车出了城去。
谢怀修便又派了个人,跟上了方黎。
等了一个多月,手下相继归回,道了事情。
夫妻二人脚前脚后皆去了扬州,见了陆执。
陆伯陵封锁扬州城长达七日,只为寻一个姑娘。
最后夫妻俩人走水路归回,带回了这个姑娘。
谢怀修知晓后,亲自守在了渡口,等着陆伯陵一家下船,确切地说,是等着那个姑娘...
良久,侯得人归,他遥遥地定睛望去,瞳孔微微一缩。
姑娘虽戴着面纱,只露着一双水盈盈的美目,但肤若凝脂,白皙清透,尤其那双眼睛,太是让人记忆深刻。
他与她在船上见过。
人竟是陆执府中的小夫人。
没用太费力,谢怀修很快打听到了姑娘的身份,如他所料也出乎他的所料。
她竟然就是他四弟的小女儿沈颜汐!
谢怀修得知此消息后,心口狂跳,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中。
便是:李乾津可是恢复了记忆...
否则他为何藏匿了沈颜汐?
他们名义上不是兄妹么?
亦或是冥冥之中还是有着拆不散的孽缘?
谢怀修心中大疑。
为此,他亲去了趟扬州,于暗中,悄然监视了陆执一个月之久。
他看到了,离了那姑娘,他颓废至极。
看到了,他疑似黑吃黑,私吞了扬州三大户的万贯家财,使其皆成了他的傀儡。
看到了,他暗中招兵买马,勾结玉莽王,甚至勾结了河南道与山南道的节度使,大有意图围困京畿之势。
旁人皆能被利益收买,但那玉莽王是何人?
是个昔年只降过晟王,只受晟王一人差遣的土匪!
陆执能把他收入麾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他亮出了李乾津的底牌。
深夜,谢怀修独自一人,无声而笑,疯癫一般的笑,良久良久。
再之后,他便归回了长安,将早已计划好的事,付之行动了去...
三个月后,别人不知,唯他知陆执潜入京畿,归回了长安...
是以,今日,他前来拜见,与他摊牌...
“...贤侄所谋之事太慢,我助贤侄一臂之力,三年内可取李胤狗头!兄长名扬天下,信徒遍布大雍,只要将‘吾王世子犹在世间’的消息散步天下,三年之内,便可呈燎原之势...李胤将再难睡得安稳....”
陆执一口否决:“不可能。”
谢怀修笑的疯癫:“贤侄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
陆执未言,谢怀修替他说了出来。
“贤侄的顾虑是...”
他慢慢地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沈——颜——汐——”
“贤侄是怕,李胤会钳制沈颜汐,从而牵制贤侄,用沈颜汐逼贤侄现身...”
陆执的眸子黑漆漆的,没有它言,并未承认,依然斩钉截铁:“不可能!”
谢怀修缓缓低笑,抬起双臂,慢慢挥舞,起先似是商量,似是蛊惑,语声却越扬越高,手臂也越舞幅度越大,面部愈发地狰狞,愈发地浸透疯癫。
“终归不过是一个女人!不足为惜!不足为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是复仇,就要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以告,吾王在天之灵!!!”
陆执冷声,亦如他一样声音狠厉,撩起眼眸,也抬了声音:“我告诉你了,不可能!”
谢怀修喘着粗气,缓缓而笑,带着几分病态低笑。
他盯瞧着陆执,探身而来,慢慢开了口:
“可是,已经晚了,谢伯伯我,已经代替贤侄做了决定,放出了消息,许久许久了...”
脑中骤然“轰”地一声。
谢怀修看得清楚,对面,陆执的眼睛与脸面,骤然之间皆肉眼可见的猩红了去。
那昂藏的身躯陡然腾起窜出,将谢怀修一把压在了地上,掐住他的脖颈,怒吼而出。
“谢怀修,我要杀了你!!”
那是他前十年的生命中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人。
她不止是一个人。
她是他的过去,他的信念,他的灵魂...
她亦不止是一个女人。
她是他的妹妹,他的妻子,他对于过去的全部念想...
摧毁了她,就摧毁了他的人,他的心,他的魂,他的一切...
得知他还活着,李胤会不惜一切摧毁他的信念给他看...
李胤再度,不知第多少次从睡梦中突然惊醒。
心口如故传来一股子仿佛用什么都填不满的空落之感。
男人额际上渗出汗珠, 雪白的薄衣贴在了身上,浸过水一般,映出他精健的胸膛与臂膀。
汗水兀自滴落,他冷着脸面,剑眉微敛,双眸半眯,缓了一会儿, 才沉声唤来了近侍。
“备水。”
*******
净房,男人身子连同头颅一起没入水中。
水温颇凉,依照吩咐,近侍在里边加了冰。
已一连数日, 从梦中再度醒来后, 他都要用冰水沐浴。
看着都冷,徐公公满面担忧,心中甚急, 劝道:“哎呦, 奴才的陛下,龙体要紧啊...”
但对方毫无反应, 徐公公叹息, 缓缓摇头。
持续良久,李胤方才慢慢从水中出来。
男人抬手擦了把脸,撩起眼皮, 回手唤近侍拿来衣裳。
人从池中出来,张开手臂, 由着近侍伺候着擦身更衣,将将穿好之际,净室门口来了名小太监。
“启禀陛下,幽天求见。”
李胤抬手让徐公公退去了一边,自己系着衣扣,朝外道:“让他去暖阁。”
小太监弯身应声,后退离去。
李胤收拾妥当,抬步出了净房。
他来到暖阁,幽天早已静立多时。
人是他的杀手,很少这么早来见他。
此时凌晨,时辰尚早,外边的天将将泛出点鱼肚白。
李胤长身坐到了榻上。
“说。”
幽天弯身抬眼:“陛下,属下在民间探得一则谣传...”
屋中响起“哗哗”的水声。
李胤斜身坐在矮榻之上,低头倒茶,一边倒着,一边开口询问。
“什么谣言?”
幽天压低声音,慢慢吐出:“有关晟王世子的谣言...”
修长的手指蓦地一滞,杯盏刚刚附于唇边,李胤明显顿住,抬了眼眸朝下看去,缓缓地挑了下眉,语声平淡:“什么?”
幽天目光灼灼,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民间近来出现一则谣传,称晟王世子还在世间!”
心口“砰”了一下,但面上半丝表情都无,睇视其下之人许久,李胤重新将杯盏附于唇边,喝了口茶。
“源头?”
幽天回道:“尚不知晓。”
李胤冷声:“去查。”
幽天躬身:“是。”
杀手走后许久,李胤皆在矮榻一侧未动,幽深的眸子深不见底,只慢慢饮茶。
昨夜,他刚刚梦到几近与适才一模一样的画面,只是时间不同。
梦中的这一幕,出现在三年前。
心绪被后来的空落感占据,是以醒来之后,他本未过在意,哪知...
男人慢慢地将杯中剩余的水一饮而尽,杯盏落于桌上,发出闷响,目光愈发的沉了下去。
当日朝后,他留下了一位大臣。
人唤名宇文图,四十多岁,乃一武将,官居正二品振军大将军。
未在殿中说话,李胤把他带到了书房。
俩人一前一后。
进了门口,李胤开门见山,负手背对着他,侧头斜瞥,冷声朝着人道:
“十三年前,中山陵上,死了多少人?”
宇文图万万未曾想到时隔多年,帝王会提及那么久远的事,连忙弯身回禀,一五一十。
“五万三千七百四十二人。”
李胤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幽幽的目光盯在他的脸上:“起先,探得多少?”
宇文图抬眸,接着马上回禀:“五万三千七百四十三人...”
李胤声音明显凛冽了去,缓缓挑眉:“缘何缺一人?”
宇文图当即一身冷汗,事情十三年前陛下便问过,今日再问是何意思?
宇文图压低声音,不敢含糊,重答一遍:“因着邻近悬崖,彼时人间地狱,箭如雨发,人们四散逃亡,或是有跌落悬崖者...”
“是么?”
李胤垂眼,居高临下,淡淡而言,言罢,慢慢走到他身边,抬手稳稳地拽动了人的衣襟,俊脸缓缓靠近,再度挑眉,几近哑声:“你说,这个落网之鱼,会不会,是李乾津?”
宇文图当即浑身大颤,膝盖顿软,强站住了身子,立马摇头否决: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与那人一样,乃最最重点诛杀之人!万箭穿心而亡!所有人中,便只有他二人是...臣敢保证是他,人生的很好看,白白净净的一个少年。”
李胤听罢也并未松手,眼眸缓缓轻动,又盯了他好一会,方才徐徐地继续了下去。
“那你说,朕的杀手敢骗朕?报回来的假话?嗯?”
宇文图脑中“轰”地一声,虎目睁圆,声音打了颤:“什,什么话?”
李胤开口,徐徐告之...
将将说了一半,宇文图便已瞳孔骤缩,转而人便再也站之不住,软了膝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仰头急道:“必然是假!臣的意思是,有传言或许为真,但,但内容必然为假!怕是有人居心叵测,故意散步此谣言!以达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胤垂眼狠声:“朕不管真假,马上去查,一个月内给朕找到这个人,不管他真是那个落网之鱼还是有人假扮,找到,斩立决!诛杀他身边所有人!”
“是,是!臣遵命!”
宇文图早已满头是汗,浑身颤抖,领命之后告退,出了宫廷,到了府上立马集了众人,传令下去。
他心中害怕。
事情如若为真,如若昔年,那第五万三千七百四十三人真的是李乾津,后果不堪设想!
当年,他是想要留下一人性命,但那人绝不可能是李乾津!
他想留下的是晟王妃南雪宁。
南雪宁乃人间绝色,美若天仙,他觊觎她多年,实在是舍不得杀她。
奈何她生的柔弱,骨子里却比男人还刚。
晟王死了,她便去心已决,终是死在了晟王的怀中...
他至今仍忘不了那个女人...
但李乾津!
他是疯了么会留下李乾津!
李乾津出身皇族,乃晟王唯一血脉!
他未死与晟王未死本质上没有区别!
他亲自查看过那个少年的尸首。
年龄对上了,身高体量,相貌衣着,甚至连腰间悬挂着的玉佩都和探子报来的一模一样,他怎么可能不是李乾津!
********
大明宫。
宇文图走后,李胤也未离书房。
男人神色不清,背脊倚靠在御座之上,一只手臂搭在桌上,缓缓摩挲着桌上盛放着的一枚珠钗。
珠钗雪色,乃是一朵盛开的雪莲。
梦中所见,她常戴那枚珠钗,尤其后来...
前几日,他让人连夜打造...
静坐良久,李胤方才起了身去。
*******
夜晚,四下安静,宫廷大殿之内灯火燃燃。
李胤一身白衣,躺在床榻之上,合眼,但未入睡。
他心中有些害怕入睡,但又有些期盼...
因为,只要入梦,他就能再度见到她。
一连四个月,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拼凑到一起,他好似就要知道真相了。
终是在矛盾之中过了良久,半睡半醒之间,突然,枕旁玉簪仿若发出光亮,他一下被拽入了梦境之中。
说是梦境也不尽然,他能清晰的感到自己正在龙榻之上,身子有些飘忽,甚至能清晰地感到自己是在半睡半醒之间,头颅蓦地一阵剧痛,记忆与画面猛然间再度铺面砸来。
不同于每次,浪潮汹涌。
从他呱呱坠地开始,直到叛军兵临城下。
前尘往事,一切记忆,瞬间复苏...
********
前世,三年前。
他因着民间的那句“吾王世子犹在世间”,把她召进了皇宫....
最初,她只有十四岁,玉玉婷婷的少女,初长成。
他不爱她,他不爱任何女人,自然,她也不例外。
何况,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个幼女。
召她入宫,饵待鱼尔是第一目的。
第二,她是李乾津生命的前十年中,剩下的唯一的一个人。
而这个人,恰好是他儿时抱大的妹妹,长大来日的妻子。
得到她,占有她,利用她刺激李乾津,摧毁李乾津,简直没有比之再好。
所以,他把她召入了宫中,留在了身边。
然,起初的两年里,她年幼,他没怎么见她...
他将她丢在了最偏僻的宫殿,赏了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仅此而已。
他对她不闻不问,因着李乾津销声匿迹,谣言没兴起什么风浪,她没有用处,一度,他甚至忘却了这个人的存在。
但或是冥冥之中,他和她还是有着几分缘分。
两年后的一天,他闲来无事,随便走了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她的寝居附近。
那日桃花盛开,艳阳高照,一阵清风吹起,仿若风中都夹杂了花香。
他便是在这样美的一副景色之下,与她重逢。
她一身浅白的衣裳,温婉灵动,如雪中望月,更好似天上的仙女,纯净的洁白无瑕,正在欢喜地哄着一只猫玩。
骤然见他,她显然受了惊。
原本一张灿若桃花,笑着的小脸,笑容顷刻尽了,人有些拘谨,抱着那只猫,慌张地跪了下。
“你是陆颜汐?”
他居高临下,凉凉地开口。
她点头应声:“是。”
“认得朕?”
她如故点头。
他未多言,垂眼,看了她一会,仅此而已,转身离开那处。
三日后,同样的午后,他与大臣聊着政务,边走边行,待得聊完,让人退了,而后抬眼,恍然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此处。
他拨开桃枝,朝着上次的地点慢慢走去,没行几步,便听到了几声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待得近了,再度看到了人。
依然是一身极其素雅的衣衫,款式还是两年前的。
但什么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都满是仙气之感。
配上这灼灼的桃花,明媚的暖阳,总是给人一种误入仙境的错觉。
她纯净的像水,好似能净化人心,让人降火去燥,是,那样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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