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秋有一阵子,天渐渐凉了,尤其今日,。
小姐一被吓到便手脚冰冷。
她为她热了好一会子,颜汐的手方才恢复一些。
这时,桃红端着热茶过来,也小声地问了出来:
“小姐,陛下是何意思?”
颜汐没说话。
青莲看了桃红一眼。
是何意思显而易见。
自家小姐生的实在太好,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很难不喜欢。
伺候这么多年,青莲也看之不够,时常发自肺腑感叹小姐美貌,很想保护于她,生怕她受到半点伤害。
小姐不仅生的美,又冰雪聪明,什么都会,本质有些单纯,性子软乎乎的,美貌又可人。
昔日能引得江知衍朝思暮想、陆世子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如今便也吸引得了那九五之尊。
陛下会看上她家小姐,青莲一点都不奇怪。
桃红道:“入宫不好么?便凭小姐的美貌,入宫也是首屈一指,将来必然得宠!如若再诞下个小皇子,来日岂非前途无量!不用再怕陆世子,二爷尚在流放,也有望回来...岂不美哉!”
婢女说完,颜汐依然一言未发。
但她并非没听到,相反,桃红的话语尽数入了她的耳朵,甚至心田。
但她错了。
她一旦选择了入宫,便会一梦成谶,万劫不复。
也不是再不用害怕陆执...
更甚,李胤薄情寡恩,根本便不会因为她成了他的女人,就召回他的叔父,免了她沈家之罪...
颜汐越想越是心肝乱颤。
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刚出狼窝,又要入虎穴之感。
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梦中所示,陆执终会谋反,篡位登基,和李胤一争天下。
他二人爱怎么打便怎么打。
这浑水,她绝对不蹚。
青莲瞧出了小姐的心思,至少看出了小姐不愿入宫,不喜欢李胤,朝着桃红道:
“小姐又不想要什么前途无量,小姐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小姐喜欢江公子那样的男子,你不知晓?”
桃红大致知晓,更知晓,小姐之所以喜欢像江公子那样的男子,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
江公子性子温润如玉,像晟王,像老爷,像二爷,更像,李乾津...
桃红点了下头。
话题到此也便结了。
颜汐接着转了思绪,重新想起姐姐之事。
她仔细忆了一遍阿泰的话。
她说长姐住在一个别院,既是阿泰说像便一定错不了。
明日,她便去!
当夜,颜汐睡得异常的早,心中脑中什么都未多想,只为养精蓄锐,明日早起。
一夜无梦,翌日她也确实醒的颇早,天尚未大亮,人已经穿戴整齐,等着膳后动身。
然早膳刚至,尚未食用,阁外便来了人,正是阿泰。
原颜汐什么都未多想,只道阿泰是过来等她,却不想人进来后交给了她一封信件。
“小姐,南苑挑出来的,有一封小姐的信。”
颜汐一怔,心下好奇。
只因她可谓谁都不认得,谁会给她寄信?
小姑娘接过,瞧了瞧信封,上边几个大字:“沈颜汐亲启”。
字迹她不认得,不知是出自谁手。
署名之上还唤她沈颜汐,而非陆颜汐,可见是旧相识。
颜汐愈发地好奇,放下勺碗,撕开了信封,拿出了信件。
她慢慢地将信纸打开,尚未见字,一片白色花瓣飘落而下。
青莲低身捡起:“这是什么花?”
颜汐未答也未看,因为转眼之间美目已直直地定在了信纸之上。
两排遒劲有力,矫若惊龙,洋洋洒洒,极为好看的字映入眼中。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赫然是陆执的笔迹!
颜汐脑中“轰”地一声,转瞬唇瓣轻颤,脸色泛白,知晓了,这是他即将归回之意。
归回便归回,他特意给她寄一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距离陆老夫人的八十寿辰还有七日。
彼时离开扬州, 离开节度使府时的那种心肝乱颤之感再度出现。
她,害怕他报复她。
原本因着姐姐之事有了眉目,颜汐激动欢喜, 正准备出府去见那肖似姐姐之人,此时不然,头顶犹如被浇了盆冷水一般,一种不好的预感。
然时辰已至,她终是姑且先放下此事,按计划出府,乘坐马车, 去了阿泰昨日所说之地。
秋高气爽,天空蔚蓝。
邻近正午,马车驶入巷子,颜汐拨开车帘朝外寻望。
入眼瞧着:青砖绿瓦, 院落不大, 却干净奢华,一看便是有钱人的居所,亦或是说像极了一些有钱人的别院。
马车停靠, 颜汐亲自下去, 由着阿泰引着去了一桩宅子门前,叩响府门。
等待的时辰并不漫长, 仿是扣了三下, 里边便传来了脚步声。
果不其然,没得一会儿,府门便被人打开。
颜汐戴着面纱, 看到了开门的司阍。
司阍瞧见她明显一怔:“这位小姐找谁?”
颜汐直言:“请问府上可住着一位姓沈的姑娘?”
司阍听罢竟是摇头:“这位小姐怕是找错了人家,府上并无沈姓姑娘...”
颜汐换了说法, 又道:“那府上可住着位姑娘,小哥可否为我通报一下,便说有位姓沈的姑娘求见?”
司阍摇头回口:“这位小姐恐还是找错了人家,府上并没有什么姑娘......”
颜汐顿怔,心下一沉,这显然与阿泰探到的消息不同。
颜汐未质疑,也未慌,相反颇镇静,微微颔首,歉然道:“那怕是我记错了,叨扰了......”
言毕人携着婢女小厮走了。
那司阍也关上了大门。
颜汐上了马车,让马夫将车赶的远了些,停在了它处,叫阿泰上了来。
“你确定是这家?”
阿泰重重地点头:“我确定是这家,大小姐就是从这家院子出来的,千真万确!”
青莲道:“会不会是来做客的?”
阿泰摇头:“问题便是,那个婆子指的也正是这家,婆子很是肯定。”
桃红疑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司阍一会儿说没姓沈的姑娘,一会儿又干脆说没姑娘,怎么觉得有股子奇怪!”
颜汐看看她,又看看青莲与桃红。
“是,虽然他很镇静,说的很自然,但我也觉得他有些古怪,多半是在撒谎!”
青莲道:“他为何撒谎?”
阿泰与桃红亦是皆看向了颜汐。
颜汐的脸转眼之间便微微泛红了去,小眼神中不难看出有些惶急,目光也有些许凝重,起先未言,过了一会儿才说出了口:“你们不觉得,这像是哪个有钱的男子的别院么?”
她话音一落,青莲桃红与阿泰三人皆有恍然之感。
此处巷子离着闹市远,颇隐蔽,环境佳,房屋华美却还不大,确实一看便不是主宅,而像是别院。
大姑娘七年前和夫人双双坠崖,就算大难不死,怕也是个落魄的姑娘,如何能住上这般好的房子?
倘使这真是哪个男人的别院,里边养着个姑娘,男人不想被外人发现,遂告诉司阍有人问起要隐瞒,司阍撒谎也便不难理解了。
就是因为如此,颜汐方才心中着急。
她想过姐姐不一定过的多好,但也未敢往这般不好上想。
难道,姐姐真的给人做了外室?
不愿,不想,却又仿佛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颜汐秀眉紧锁。
就在这时,一辆华贵马车跑过,驶入适才她们刚刚出来的巷子。
且不知是直觉亦或是什么,颜汐马上便下了车去,亲自跑去了巷子口,纤指把伏着墙边,探着小脑袋,心口狂跳着远远瞧望。
看着看着,她瞳孔骤然缩了一下。
因为,那车竟是真的停在了适才她们去过的宅子门前。
而后,她更是眼睁睁地看见一个男子从车中走出。
一身官服,器宇不凡,生的颇高,侧颜上瞧着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俊朗且年轻。
从女子的角度讲,这副皮囊与年龄倒是让人可以接受,但她的姐姐,真的给人做了外室么?
外室还不如妾,这个男人又对她好是不好?
颜汐越瞧越急,眼中直翻泪花子。
她的姐姐只比她大两岁。
昔年,沈家尚在之时,先帝亲点,将她指给了与她年龄相仿,大她三岁的八皇子,定了娃娃亲,原也是有着一门大好的婚事的,如今真的沦落到成了他人的外室了么?
颜汐仿若急的就要哭了。
她只带了阿泰一人,叫马夫将车赶远,自己同阿泰再度返回了那桩宅子附近,藏匿在了不远处的两颗树后。
时至秋季,草木尚未凋零,还颇茂盛。
颜汐离着近,阿泰离的远。
她生的纤柔,独自一人很好避身。
事已至此,人既是已经来了,又发觉了这等事,事关姐姐,她心急如焚,走不了了,宁可躲在这等着也要把事情当日就弄清楚了。
突然之间,她甚至希冀阿泰认错了人。
然希望马上破灭。
她没等上多久,毫无防备,不过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便见有人匆匆而来,叩响了那府宅大门,继而没一会儿,那刚进去不久的男人便出了来。
他身侧跟随着个美人。
美人纤柔妩媚,生的倾国倾城,挽着他的手臂,个子不过到他肩头,人如若无骨一般,小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之上,虽然七年未见,颜汐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先不说她的眉眼和她的姐姐像极,便是连眉心之上的那点朱砂都一模一样,事情可还会有甚蹊跷?!
颜汐脚一软,只差半分就要跌倒弄出声音,好在人撑住了,手抓紧了掩身的树木,转眼之间,眼中的泪花子已经流了出来。
心疼,激动,什么都有了。
门口的女子娇媚至极,含情脉脉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行为很是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且是在外边,手臂竟便很自然地勾住了男人的脖颈,语声娇娇滴滴,要哭了一般:
“那大人晚上早点来...”
颜汐惊呆!
只见:那男人摸摸她的头,很是温柔的模样,不知说了句什么,掰下了她白嫩的手,继而转身走了。
他前脚刚走,女子便拿出了帕子站在门边看着男人的背影,抹泪。
正当颜汐以为姐姐是找到了所爱之人,对那男人动了情之际,再度惊呆!
因为,她亲眼瞧见,那男人上了车后,姐姐的眼神便变了,一双妩媚又好看的眸子虽噙着泪,但眼神一下子便灵动了起来,全然没了适才凄凄艾艾的哭态。
旁人的角度皆瞧之不见,颜汐却看得一清二楚。
因着自己也骗过陆执,亲身经历,加之人本就聪明伶俐,颜汐又如何参之不透。
姐姐在对那男人演戏!
心中一面更奇,一面灼急。
眼见着人便要转身入府,那马车尚未行出多远,她不敢出去,恐被发现。
千钧一发之际,急中生智,颜汐低下身子,慌张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而后便朝着斜对面姐姐之处丢去。
沈嬿宁刚要转身,余光却突然看到了一粒石子朝她奔来。
一颗石子而已,本到不会惹得人如何,但沈嬿宁适才前后脸色有变,如若对面丛中有人自然会看得一清二楚。
沈嬿宁如何能不在意,视线当即便朝着不远处的草丛与树木望去。
“谁?”
她甚至叫出了声,但没什么动静。
须臾过后,另一颗石子被抛出。
沈嬿宁顿时更加害怕,声音也更大了许多,夹杂着焦躁与怒气。
“谁?!”
马车已行出巷子,颜汐在姐姐急着第三次唤出声之际,慢慢地从树后走出。
沈嬿宁瞳孔猛然缩了一下,玉足下意识上前一步,眸子便就定在了颜汐的小脸上。
七年未见,彼时她不过就十岁,相貌上还是有着不小的变化的。
沈嬿宁瞬时根本并未认出,又或是说,根本便没敢想,没敢认。
直到她身后的阿泰也慢慢出来。
心口顿时“砰”地一声,沈嬿宁紧攥住了手,眼尾当即便泛红了去,泪眼婆娑。
与她几近一个模子,颜汐亦然,就要哭了出来。
姐妹七年未见,甚至不知彼此生死。
“姌姌!”
终,沈嬿宁再也忍耐不住,直直地朝她奔去。
颜汐也在这时哭着出了来。
沈嬿宁靠近,一把便紧紧握住了颜汐的手,瑰丽的眸子半分都舍不得离开她一般,直直地盯着妹妹,良久,但姑且没有说话。
她拉着她的手,接着便带着她进了院子,朝着司阍道:“我前几日结识的一个颇投缘的姐妹,以后如若她来寻我,记得让她进来”
司阍点头应了声。
沈嬿宁接着便除了紧攥妹妹的手,带她进屋外再无其它。
不一会儿,她便将颜汐带回了房中。
进去,沈嬿宁便插了房门,直接把人领到了卧房,到了只有她二人之地,扶着妹妹的肩头,再也忍耐不住,抽噎着盯着人,而后一把将颜汐抱了住,“呜”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颜汐伏在姐姐肩头,像撒娇的小孩子,肆无忌惮地哭。
良久,姐妹二人皆一句话都无,只抱着彼此,发泄似的哭。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沈嬿宁方才引着妹妹去了床上坐下,给妹妹擦着眼泪,与她说起话来。
“姐姐知晓姌姌被陆伯伯保了下。听说姌姌七年前生了场大病,被送到了苏州,剩下的关于你之事,姐姐便全然不知了...姐姐攒了好多钱,好多好多钱,便就等着有朝一日去苏州寻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身子骨可都复原了,你从小便体弱...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刚刚我看到了阿泰,阿泰一直在你身边么?青莲桃红与郑嬷嬷可都好?”
长姐一说话,颜汐便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抽噎着答话:“我的病都好了姐姐,阿泰青莲桃红也都好,只是郑嬷嬷不在了,六年前便不在了,我好想你,这些年,你又过的如何?娘呢?你和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坠崖?娘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她越说眼泪流的越多。
沈嬿宁抬手为妹妹擦拭着眼泪,答着她的话:“娘大抵还在,姌姌先不要怕,娘应该是活着的!”
“真的么姐姐!”
颜汐死死地攥住了长姐的手,但见长姐朝着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七年前的那场坠崖,不是真的意外,我和娘不是真的坠了崖,一切都是有人事先计划好了的,是有人为了救我和娘有意安排,只是这其中出了叛徒,导致了意外,我与娘走散,叛徒已死,所以娘,大抵是安全的...我在找娘的过程中,辗转被人牙子盯了上,她们把我卖到了青楼...我在青楼呆了五年...”
颜汐早已再度双眼朦胧,眼泪扑簌簌地下落,直到她话说到此,小姑娘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一下子紧紧抱住了长姐,心当真是如同碎了一般。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沈嬿宁亦如小时,拍着她的背脊,眼泪虽流着,语声却轻松,甚至微微笑着,安慰着她道:
“都过去了,姐姐有法子,没受到苦......”
她在骗小孩子么?
彼时,她也便就十二岁呀!
她能有什么法子?
青楼是什么地方?
她们的父亲是战功赫赫的从二品振军大将军!
她们的祖父,是大雍的开国元老!
她沈家,罪不至此呀!
沈嬿宁由着妹妹紧紧地抱着哭泣,半晌后,扶起她的双肩,温柔地给她擦泪,脸上还是带着抹笑。
“卖艺不卖身,姐姐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已经都过去了...姌姌乖,不哭啊...”
颜汐使劲儿地摇头,做不到不哭,良久良久良久,方才缓过来一些,话也方才再说下去。
“那姐姐现在算什么?那个男人是谁?他有无妻子?他妻子可知道?姐姐以后怎么办?”
沈嬿宁还在给颜汐擦着眼泪,小眼神中现了抹机灵。
“他是国子监祭酒,尚未娶妻,姑且没人会来找姐姐的麻烦。他为人师表,还算正派,关键是长得好,钱又多。姐姐现在有很多钱,本攒的差不多了,正想着下个月便跑路,去苏州找你,既是已找到了你,倒也不急着跑,再弄些钱再说不迟,至于以后之事,便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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