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下去,亲自登门,生平初次入了这等地方,寻看许久,挑了一支兰馨簪。
簪为美玉所制,泛着浅蓝色的光晕,犹在烈阳之下,十分绚烂好看,甚配她清丽仙气的容颜。
看了许久,他慢慢地收了东西入怀。
这般没得一会儿,马车也便到了家。
陆执进府,面上虽一如既往地有些冷沉,但脚步不慢,直奔汀兰阁。
然,眼见着就要走到,月洞门遥遥可见,就在前方,身后突然有人奔来,唤了他。
那人一路飞驰,离着远远地就已然喊出了口。
“世子!!”
语声急躁,声音有变,不难听出,乃十万火急之事,更不难听出,是他近卫宁梧的声音!
陆执脚步顿滞,继而停下转了身子,遥遥地看得一清二楚,人就是宁梧。
男人眸色微变,只因宁梧平日里颇为沉稳,断不会如此慌乱。
他顷刻意识到事情不一般。
这般负着手停下等待,转眼人已至。
宁梧靠近,没有废语,脸色苍白,面现惊慌,直接道了话:“世子,宁国公来了!人携兵马,已至扬州城下!”
陆执无疑,脑中顿时“轰”地一声,暗沉凌厉的眸子当即有变,脸面冷若寒冰,微动头颅,目光凛冽,露出怀疑之色,语声甚沉:“你说什么?”
并非未听清宁梧的话,而是事情蹊跷诡异,绝不可能。
然,这不可能就是事实!
宁梧点头:“千真万确。”
陆执目光定住,眸色森然,脸色虽无甚大变化,头顶却犹如打下一道霹雳一般。
杀手一日前还在禀他:八日前谢怀修刚见过爹。
他爹九日前还在长安,不可能来扬州不给他消息,更不可能急到日夜兼程,九日便至!
试问,什么事能令他如此...
除非...
思及此,脑中霍地再度“轰”地一声,陆执心一沉,连着那蓦然而来的一下,人当即便怔在了原地。
但只有一瞬,一瞬之后,男人一言没发,甚至没交代回复宁梧之禀,冷颜转过了身去,心口微缩,抬步继续向前,直奔汀兰阁。
********
颜汐正在房中画画。
说是画画也不尽然,她有心事,注意力不甚集中,一会儿一笔,时常溜神想着别的事。
眼下,她心中脑中在意的,常思的也便只那一事。
梦中并未显现陆伯伯是哪日到来。
但她有着种直觉,就快了。
这般刚刚再度溜神回神,水葱般的手指持着笔,去沾颜料继续画画,可还没待落笔,外边突然响起颇大的动静。
“大人...”
颜汐柔荑微微一颤,弄脏了画纸,脚步声已然逼近,响声甚大,让人悸动。
身边青莲桃红与她几近同时抬了眼眸。
眼睁睁地看着珠帘之后的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而来!
帘动,一把被那男人掀开。
四目相对,屋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静,唯有身后玉珠相撞的余音。
陆执的视线如火如炬,盱衡厉色,眼眸漆黑慑人,透着刺骨的寒气,直直朝她逼来。
小姑娘杏眸含雾,手心冒汗,小心口砰砰跳的不行,一种本能的惧怕席卷心头,乃至全身,顷刻意识到了什么,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一般。
而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男人笑了。
他别了下头颅,嗤笑出声,转而回了视线,那双眸子再度落到她的脸上,咬着牙槽,轻轻缓缓:
“沈颜汐,高啊!”
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没参透。
长安到扬州,骑马最快也要八日。
他爹九日就到了。
也就是说,谢怀修见了他爹的第二日,他爹便出了长安。
他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障眼法,什么法子,什么手段,让他半丝察觉都无,但参透了她乃声东击西,以假乱真,孟文惠是幌子,谢怀修才是目标,还是给他爹传了信!
“所以,全是假的!”
他言着,已靠近而来。
颜汐三人,心都要跳了出来。
小姑娘当即起了身,娇柔的身子也是立马下意识便朝后退去。
但如何快得过他,躲得过他。
须臾之间,他已经到了她的跟前,一把就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小姐!”
青莲桃红二人奔过,但被那男人一手甩开:“来人!”
厉声之下,外头马上来了人,当即便缚住了婢女二人。
“小姐!”
颜汐喘息急促,轻吟,跌跌绊绊,一双玉手下意识紧紧抓住了他捏着她脖颈的大手,心脏跳的胜过兔子,连连倒退,发出声音。
转眼之间,背脊撞到了身后的床榻之上,到了退无可退之地,与他咫尺距离。
俩人体量高度相差悬殊,小姑娘被仰着头,完全被笼罩在他的身躯之下。
那冷的发寒的声音再度响起:“嗯?你又骗了我一次?”
颜汐无话可说,尤为此时也说不出话来,更早料到了,事情如若提前被他参透知道,她没好果子吃。
男人俊脸逼近,带着几分偏执与狠厉,咬着牙槽,继续逼问:“嗯?沈颜汐!”
接着,颜汐便亲眼看到他红了眸色:“你以为,如此我就没法子了?如此,你就能逃了我的手心?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你都别想离开我!”
话毕,他一把松开了她,将人一下甩到了床榻之上,欺身逼来,压在了胯-下,且不知是从哪扯来的丝带,接着便把人的手自后绑缠了起来。
颜汐挣扎,自能说话,能挣扎便不住地挣了起来。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那男人没放,他如同疯了一般,不住地绑缠着她。
转而便呼吸甚沉地唤了人!
“来人!”
屋外相继进了女杀手。
陆执开口:“把她给我送到玉莽岭去!”
颜汐瞳孔骤地缩放。
“陆执!你放开我!你莫要在挣扎!更莫要在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去和陆伯伯道歉,让我走!”
陆执骤然发笑,回眸,微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沈颜汐,你做梦!我告诉过你,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是我的!”
与他相比她太是柔弱。
俩人力量悬殊,颜汐什么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瞬时花容失色,更急促地喘息,唯不断挣扎。
“陆执,陆执!你休要如此,大势已去!放了我,也放过你自己。结束这场闹剧,别再错下去!”
然, 那男人如何肯听她的话,三两步已将她扛出卧房。
外边的婢女早已退至一边,一片死静,人人低头, 无人敢动。
月洞门门外, 一顶小轿刚被抬至。
陆执把她甩入轿中。
颜汐得了喘息,当即便欲起身。
但只须臾之间,不及站起, 一声轻吟, 毫无反抗的余地,被那男人单手压肩, 一把摁下。
陆执接过小厮递来的丝带, 三两下,又将她绑缠在了小轿之中,用丝帕堵住了嘴。
颜汐心口不住起伏, 喘息急促,再发不出半丝声音, 美目与他直直相对。
转而,她便眼睁睁的看着轿帘落下,那男人狠厉阴沉的脸被帘幕挡去,接着,身子微微一晃,轿子被人抬起。
那抬轿之人行的极快。
她心口狂跳,心弦紧绷到了极致,动不了,亦发不出声音,更不知道事情将会如何,自己将会如何,陆执好像疯了!
******
天空渐暗,墨云翻滚。
小轿被从后门抬出,一辆马车已到。
几名女杀手将颜汐从轿中解下,带上马车。
上了那车后,她虽未再被绑到坐位之上,但身边各坐一人,将她死死看住。
她半丝声响弄之不出;半分花招耍之不出,已插翅难飞,甚至后半生的命运...
颜汐有种预感,她再难见天日,再难有自由,眼下的全部希望皆在陆伯伯身上。
除了赌陆伯伯赢,她已别无他法...
******
尘土飞扬,天际暗下,明明正午,却好似邻近黄昏了一样,天压得很低。
陆伯陵共计携带八百精兵,人面色寒过深冬腊月的霜雪。
扬州城门近在眼前,立在巍巍赫赫地苍穹之下。
临近,百十来带刀护卫早已警惕起来,两两相立,齐齐抬臂交错,挡住去路。
为首将领扬声:“前方何人?”
陆伯陵勒住缰绳,一张沉的骇人的脸面直直望向那为首之人,威严肃穆,让人不寒而栗。
他没答话,身后近卫扬声道:“此乃尚书令宁国公陆大人,你们节度使的尊父!还不快快退下,让路!”
为首将领听罢,与那副将领微微对视一眼,未动。
“国公大人?”
不信之意颇为明显,转而直言:“节度使并未传令末将等人国公大人将至,汝等携带兵马武器,恕末将在禀明大人,获取军令之前,不能允汝等入城。”
陆伯陵一言未发。
那为首将领接着便回头唤了人,前去城中禀报。
他的话仿是刚说完,小兵还没待走,后边城门之外便突然传来了一阵子马蹄之声。
众人回头寻望,瞧得一清二楚,前来之人肤白俊朗,龙姿凤章,正是节度使陆执。
他面色如常,瞧上去一贯的斯文,扬鞭催马,身后几十个士兵跟随,直奔城外,朝着宁国公迎来。
人尚未接近,声音已出,面上见笑,带着几分激动与欣喜,扬声唤了出来。
“爹!!”
转眼,已至陆伯陵身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靠近而来。
陆执面上含笑,立在父亲马下,从容不迫,微微抬头,言语很是亲昵:
“爹前来扬州,怎么都没提前跟儿子说一声,儿子...”
话方说了一半,一声脆声声的巴掌声响起,陆伯陵抬手便打在了陆执的脸上。
四下空气瞬时凝结,他人皆低下了头。
下手不轻,陆执被别了脸,然那抹笑容依旧。
他的表情半晌未变,氤氲晦暗的眸子中依然含着笑与讨好的敬意。
转而,仿若是过了良久,他方才转回了头,再度抬首看向坐立在马上的陆伯陵,态度依旧,谦和恭敬,只是情绪比适才略低了些。
“儿子有罪,不知父亲大驾,有失远迎,着实...”
依旧,话语方才道了一半,那第二声巴掌声响起。
陆伯陵冷着颜面再度动了手。
陆执别开脸面,吃了痛,扯唇闭眼,“嗤”了一声,与此同时,听见陆伯陵寒气逼人的话语,只朝他道了两个字:“人呢?”
陆执慢悠悠地将脸面转将过来,第三次和他对上了视线,很是轻描淡写地回口。
“什么人?”
陆伯陵眼中仿若能喷出火焰,声音低沉的不成样子,狠狠地道:“你说什么人?颜汐在哪?!”
陆执的脸不红不白,人不急不躁,平常至极,缓缓敛眉,慢慢悠悠,很是无所谓的模样:
“她不是从长安国公府跑了?”
“父亲向儿子要人是何意?”
“儿子和她又不熟...”
“怎知,她在哪?”
陆伯陵额上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他,愤怒到了极点,接着一句话没有,扬鞭抽了马背,御马蓦然前行,带着人直接冲进了城。
八百人马蹄嘚嘚,浩浩荡荡,相继从陆执挺拔的身躯之旁飞驰而去...
转眼,尘土飞扬,一行人马转瞬进了城。
陆伯陵擒了人带路,一路直奔节度使府。
大门乖乖地打开,由着老爷进来。
陆伯陵直接骑马入内,身后跟了一百多人。
一百多人已下马跑行,俱随着国公爷直奔汀兰阁。
到了下马,陆伯陵将缰绳丢给近卫,跨过月洞门便唤了出来。
“颜汐!”
阁中有婢女,小厮,芳草鲜美,花香怡人,小阁精致,处处精雕玉琢,从外便可看出,此乃女子居所。
“颜汐!”
陆伯陵再度唤了一声,转而便大步朝着房屋走去。
不及他走到,正房的门被人打开,两名婢女,扶着个容貌昳丽,穿着华贵,年轻貌美的女子出来。
女子娇娇怯怯,见了他福身行礼。
“您是?”
陆伯陵看得清楚,姑娘年岁不大,十七八的模样,生的甚美,然美归美,年轻归年轻,但哪里是颜汐?
正在这时,见那女子的视线,怯生生又娇滴滴地朝着月洞门口望了去。
陆伯陵回头就看到了陆执。
陆伯陵喘着粗气,事情至此自然也没什么不明白。
他已经把人弄走!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已经败露,他还在一错再错!执迷不悟,不肯放人!
男人三步并做两步奔至陆执身前,一把拎起他的衣襟。虽不及他高,却是武将出身,身子骨健壮结实,强劲有力,一把便把陆执抵在了他身后的墙面之上。
陆执丝毫没有反抗,随着他拎着他的领口,微微仰头,态度轻描淡写,无波无澜。
与他的镇静恰恰相反,陆伯陵的眼中能喷出熊熊烈火一般,死死揪着他的衣服,逼近而来,寒声冷声,压着声音,喘息越来越重:“你知道当年我为了保住她担了多大的风险!你知道我和她爹是什么交情!你都知道!却做出这种禽兽不如之事,事到如今,还在执迷不悟!我问你,人呢!!”
“什么人?”
他仰头,垂眼,平淡的仿若在说家长里短,微微挑了下眉头,在和他明目张胆地装糊涂!!
陆伯陵沉沉地喘息,狠狠盯着他,事已至此,还能指望他主动交人?
他是铁了心了!
陆伯陵一把将人甩到一边,松开他的衣襟,打他的功夫都无,扬声唤了人来。
“传我命令,即刻封锁扬州城,把他给我绑起来!你给我等着!”
他说着转头盯向陆执,那最后一句明显是对他所说,言毕大步出了月洞门。
前脚刚走,后边便进来他的四名护卫。
“世子,得罪了。”
陆执站直身子,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乱了的衣服,眸色依然幽暗,深不见底。
他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慢慢攥了攥,负到了背后。
护卫四人将他捆绑了起来,关到了他的房中。
寝居之外,他的人已全被撤掉,皆换做了宁国公所带之人。
房门上锁,“哗啦”之声响在耳边。
陆执不疾不徐地到了卧房,上身受缚,躺在了床榻上,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定在了床顶的镂空花纹之上...
********
陆执也在赌,赌陆伯陵找不到颜汐。
终究是他爹,陆伯陵岂会对他半丝不了解,又如何看不明白!
陆伯陵所带人马不多,就是怕给他提前发觉。
进了淮南道后,为掩人耳目,陆伯陵所择道路皆为隐蔽之路,八百人甚至四四分行四次有余。
府上他养了个姑娘的痕迹尚没功夫清除,他随便找了个女人塞进去顶替,也证明着人刚被他弄走不久。
若没料错,就在这扬州城。
陆执打着什么主意?
知他人少,赌他找不到人。
他能在扬州停留多久?
五日十日,半月最多,一直找不到人,他不可能一直停留于此。
而这五日十日,他宁可被囚,和他硬耗!
陆伯陵的怒气已经到了极点!
*********
颜汐坐在马车之中,尚未跑出多久,便听到了骑兵入城之声。
她美目骤然睁圆,挣扎起来,然于事无补,半丝动弹不得,自然也根本叫不出声。
转而马车又跑了半个时辰,她已不知自己到了哪。
这时窗外有马匹靠近而来,旋即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宁国公封了出城的门。”
颜汐心口狂跳,听得这一消息,整个车中无疑就她一人甚喜。
出不了城,意味着她们无法把她送到玉莽岭。
只要不去玉莽岭,她人在扬州城中,便还有一线希望。
车中女杀手回了那外头的男杀手之言。
“知道了,主人如何吩咐?”
外边之人便就两个字:“东城。”
言毕,扬鞭催马离去。
颜汐接着便感到了马车加快了奔驰...
行了大约一个时辰,马车停下,有人扶了她出来。
所到之处,触目所及,乃一片废墟,四处皆是破烂的荒宅。
然这几人便引着她朝着这荒宅的里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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