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房屋,杀手点燃烛火,继而接着,推着她到了一处暗道。
暗道下边有阶梯,颜汐一步步下去,终是停在了一道石门之前。
石门被打开,里边的烛灯被点燃,屋中的一切呈现在眼前,乃一处卧房。
说是卧房也不尽然,不过是有两张床榻,床榻之上的被褥皆为刚刚拿来,尚未来得及铺就。
女杀手之一上前,为她铺了床,挂了帘幔。
另一个将她口中之物拿了出来,松开了绑在她身上的丝带。
“小夫人先在此委屈几日。莫要耍花招,此处方圆百里皆无人,这石屋又在地道之中,小夫人喊破喉咙上边也不会听到半点声音,莫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好好休养...”
颜汐只瞧了她几眼,一言未发,转身去了刚铺好的床榻上,坐了下。
她身子受缚几个时辰,本就羸弱,着实累了。
“我渴了。”
颜汐没回那女杀手的话,道了别的。
她当然不会白费力气地大喊大叫,相反会保存体力,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陆伯伯就在扬州,想来节度使府中寻不到她,他便会在扬州寻,只消能再见陆伯伯,她就赢了。
女杀手给她拿了水来。
颜汐接过,接着什么都没再说。
夜晚很快来临。
她躺在床榻之上,落了帘幕,转身面向了床里。
石室中看着她的杀手共计三人。
轮番值守,另外两个倚靠在另一张铺好的床榻上闭目养精蓄锐。
颜汐千思万想。
想着她该应该如何自救。
眼下距离这场荒唐结束,只差最后一步。
她想了几个时辰,脑中渐渐地有了主意...
颜汐未动, 先睡了一觉,待得半夜醒来,翻了个身, 朝向纱幔之外。
屋中只有一盏烛火,朦朦胧胧。
隐隐地她瞧得清楚,外边守夜的女子坐在桌前,手抵着额际,状似也小憩了起来。
这时,她方才慢慢地动了去。
小姑娘抬手拔下了头上的一支珠钗,亦从衣间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帕子, 平铺在被衾之中,忍痛刺破了手指,以血做墨,一面小心翼翼地监视着那三人, 一面借着几近没有的亮光, 在帕子上写下了几个很小的字。
而后,她等了两日。
石屋昏暗,不见天日, 颜汐不知时辰, 实则她也不知是过了几日,仅从三人给她的膳食次数上判断, 自己大抵是已被囚两日。
第三日早膳之后, 她捂住了心口,秀眉微微蹙起,发出轻吟, 佯做不适。
杀手之一就在身边,立马扶住了她, 语声古井无波:“小夫人怎么了?”
颜汐顺势软绵绵地倚靠到了那杀手的身上。
“不舒服...胸闷的很...”
话语亦是有气无力。
刚说完,另两名女子也便都过了来。
几人面面相觑,尽没言语,眼神之中皆露了不小的怀疑,不信显而易见。
颜汐知道她们不会轻易相信,接着也什么都没说,只不住地轻喘,紧攥心口,秀眉越蹙越紧。
“小夫人?”
几人再度对上了视线,明显不如适才镇静,但也俱无慌乱之色。
颜汐这才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我...自幼身子骨弱...有心疾...尤其十一岁那年...落水之后,畏寒惧寒,加重心疾...直到近两年...方才发作不甚频繁...许是这屋子太过...太过憋闷,方才...我...不是在耍花招,也...也没别的要求...只...帮我回节度使府取一下药成么?”
这要求确实不过分,甚至理所应当,是她们该做的。
然...
三人互视一眼。
眼下虽然自出来后,她几人便再没回去过,但已然知晓宁国公封锁了整个扬州,节度使府中必然留有他的人,此时她几人怎么可能敢回去,乃至进她房中?
但又不知她此番模样是真是假,如若是假,怎么都好说,但如若是真,倘使有个闪失意外,她几人又如何担待得起?
思到此,其中一个道了话语:“带小夫人出去透透气...小夫人瞧瞧会不会好些...旁的,恕我等不能满足小夫人的要求...”
颜汐料到了,娇弱的点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
“试试吧...”
她言罢,三人中的两人便扶着她站了起来,继而,一人先行,出去探了探外边的情况,瞧着一切平常,方回来接人。
颜汐就这般出了去。
女杀手为她拿了垫子,寻了处干净之地,让她坐了会。
颜汐捂着心口,水光潋滟的眸子无甚精神,只时而慢慢睁开,缓缓转眸朝着四下简单看看。
确定了此处除她三人之外,大抵是没有别的人了。
三人皆同她入了地下石屋,怕也是在尽量减少此处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以掩人耳目。
在外大概呆了小半个时辰,颜汐渐渐“恢复”,也便松开了捂着心口的手。
三人对视,不时其中一个提议回去,颜汐乖乖地应了声,跟着几人回了去。
这第三日就这么过去,转而到了第四日。
她无任何行动,一整天都甚乖。
然,第五日一早,故技重施,三人便又把她带了出来。
吹过风,透过气后,她也依然如那第一次一样,乖乖回去,静静等待下一日。
下一日晨时,她便浑浑沌沌,再不再起身...
任三名杀手如何叫人,她皆充耳不闻,已然是失了意识之状!
三人当即慌乱,顷刻便派出一人出去寻了郎中!
********
城中,陆伯陵已至六日,派人日夜相寻,几近将大半个扬州翻了个底朝天。
然连那小姑娘的影子都没发现!
这第六日上午,扬州城外传来了消息。
国公夫人方氏来了。
陆伯陵没想到夫人会来,闻得甚是意外,亲自纵马去接了人。
方氏遥遥地便看到了丈夫,所乘马车被放行入内。
她掀开帘幕与丈夫对上了视线。
人脸色苍白,满面担忧,但姑且什么都没说,直到进了节度使府。
方氏下车便抓住了丈夫的手,仰头,急切相问:“人可找到,可真在他这,真被他藏了起来?无...无恙呢?”
陆伯陵垂眸冷颜瞧着夫人,一言没发,但态度就是语言,就是答案。
方氏双腿一软,心重重一沉,明白了,人确实是被自己那儿子掠走,那一切确实是自己那儿子干的!
陆伯陵从长安走时没任何言语,方氏是在他书房之中看到了那封信。
她紧随丈夫之后,携人赶来了扬州,不敢相信亦不愿相信,但那可怕的事已然是事实。
入城之后,士兵拿着画像四处搜寻,眼下是什么状况,方氏冰雪聪明,如何参不透?
“他竟还执迷不悟,不肯放人?”
陆伯陵咬牙怒道:“何止是不肯放人!那个畜生嘴上根本便不曾承认!”
嘴上不认,行为却认。
他认打,认囚,不是认了之态,是什么?
他,在和他硬耗!
陆伯陵一想到此,就更是怒火上涌。
方氏再度软了腿,险些跌倒,被身边的两个婢女扶住了身子,转而,再度恢复过来,马上让人带路,快步,亲去了陆执寝居!
到时,陆执正上身被缚,躺在床榻之上,闭着眼睛。
方氏进屋便唤了出来:“无恙!”
她直奔榻前,到时,但见陆执刚好睁开了眼睛,视线朝她瞥来,继而是一句无波无澜,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话语。
“娘怎么来了?”
方氏晃了儿子两下,急的就要哭了。
“你,你怎能如此?事已至此,你还挣扎什么?还不快告诉你爹人在哪?还不快把人给放了!他是你的妹妹啊!你怎么能对她动那种心思!你,你这不是在打你爹的脸!你要哪个女人不好,偏偏要她,你要你爹现在如何向你死去的沈叔叔交代!你,你倒是说话呀!”
陆执淡笑,半眯着眸子:“娘的这支珠钗,真好看。”
“你!”
方氏又气又心疼,给人解开了缚在身上绳子,听他淡笑,嬉皮笑脸,没甚正经地再度开口。
“娘对我真好。”
人坐了起来,方氏捧着他的脸,美目中泛了泪花子,又急又恨,又心疼:“人在哪?你说呀!你爹早晚会找到她,你爹,是一定要找到她的!你何必挣扎,何必挣扎?如此,你只会更加激怒他!激怒他,对你有什么好处?无恙,大势已去,放手吧,你还挣扎什么?”
陆执低笑,看着方氏,半晌方才缓缓张口,说出了话来:“我想试试...”
方氏一怔,这话无疑是承认了一切罪行!
即便心中已经知晓,有了准备,方氏的心也骤然翻腾起来。
仿佛那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一丝妄想也成为了泡影。
心口微缩,她面露苦楚与疑惑,语重心长,无奈又无可奈何,有气无力地开口:
“你这是为何?你告诉娘,你,为何非要她不可...”
陆执没答,别了脸,只低低地发笑。
方氏眸色渐变,美目中噙着的泪滚了几滚,竟是咽了回去,眼睛直直地望着他,转而明显地有些飘忽不定了起来。
她又转到了儿子的身前,再度捧抚住了他的脸,柔声相唤:“无恙...?”
但见人抬了眼眸,面上带笑,很亲昵敬重地看着她,但一言没发。
大势已去...
他知道大势已去...
但他,仍想试试...
******
第六日下午起,陆伯陵传了军令,开始搜城郊。
他悬赏了一千贯,六日半无果。
不比在长安那次,凡事都避开了陆执。
此时不然。
万事皆是如此,但凡做了,只要方向没错,就一定会有迹可循。
就算没那小姑娘的踪迹,也不可能没有携她的人的踪迹。
人上车下车,六日不可能不吃不喝。
什么都没有。
重金之下,这不可能。
除非是真没人见过她与带走她之人!
那大抵只有一个可能。
便是几人没在有人的地方停留过,直接去了荒无人烟之地。
********
城东,荒宅密道石屋。
一名三十出头的郎中被蒙着眼睛,带入石室之内。
直到到了床边,人依然未被摘下那层遮目的帕子,但却听到了声音。
是少女的咳声。
“啊...”
郎中性子颇温,书生气息很重,轻声细语地这时也开了口:“几位女侠,可是这位咳嗽的姑娘是病人?”
其中一个答了话:“诊脉,少废话。”
“是,是。”
郎中连连点头应声,放下医箱在一旁,手摸了过去。
他落手便触碰到了一张丝滑的帕子,大手刚刚寻到了人的脉搏,摸将上去,突然感到一震晃动,与此同时,声音也起,还是那娇滴滴的咳嗽之声与颇急促的喘息之声。
“水...”
羸弱的人,虚弱的声音,仿若在梦中。
杀手之一去取了水来。
另外两人慢慢地把人扶了起来。
少女口中被喂入温水。
然将将两口,她又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带动身子弯下,一手紧紧捂着心口,秀眉紧蹙,人要碎了一般,细腿连同被衾一起搭落床边,盖住那郎中伸过来为他诊脉的手,只有一瞬,然便借着这千钧一发的功夫极快地将另一手中的半块帕子塞入到了那郎中衣袖之中。
郎中显然一怔,但因着被蒙了眼睛,情绪被掩,倒是让人觉察不得,转而心中脑中的情绪思绪便被那一只滑嫩微凉的玉手占去了全部的神思。
颜汐又剧烈咳嗽了几声,终是孱弱无力地退了回去,人如同死了一般...
郎中就是个傻子也已经知晓了什么。
他脑中“嗡嗡”响声不停,抬手重新为人诊脉,道了话语,开了药方。
待得无用了,被人蒙着眼睛带出,马车左拐右拐,行了良久良久之后,不知到了哪,被一把扔出车中...
“啊!”
他一连几声呻-吟,身子从一个矮坡之上滚落,沾了一身的尘土。
待得停稳下来之后,他马上抬手解下了蒙在自己眼上的巾帕,更是第一时候,当即伸手拿出袖中的半截帕子,血字清晰可见,虽小,却不难认出,其上零零星星只几个字,但却字字如金。
城东,荒宅,杨树,地道...
结合一连六日,有人重金寻人之事,便是傻子也知那病了的小姑娘就是城中在寻之人。
而这八个字就是他适才去过的地点!
郎中连滚带爬,心口狂跳,当即起了身来,待辨别了方向之后,直奔节度使府!
男人躺在床榻之上,闭着眼睛,如扇长睫在眼下映出一抹淡淡的阴影。
即便被松了绑, 他也未动地方。
一日三顿膳食定时送来。
他有时吃,有时不吃。
原吃饭之时会有人给他解绑,膳后复又再绑,但自从国公夫人为他解开了绳子之后,便无人再敢相绑。
第七日上午,他表面平和,无半分表情, 但前夜几近一夜未睡,心口隐隐微缩,一种不好的预感席上心头。
晨时锁链之声响起,有人开门送膳。
异于往常, 男人冷着颜面, 起了身躯,拨帘迎了出去。
今日,那进来送膳之人不是旁人, 正是他的贴身小厮东福。
陆执一见是他, 目光当时便定在了他的身上,暗沉沉的眼眸突然失了抹光晕一般, 更加暗沉了几分。
与此同时, 不及小厮说话,他已然张了口。
“找到了?”
声音虽沉,模样一如既往的稳, 但心中不然,翻江倒海了一般。
小厮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愁眉苦脸,急得双手微微发颤,低声答了话语。
“尚未,但...怕是就快了!昨日,昨日半夜有人提供了线索!”
“什么线索?”
陆执的声音寒到了极致。
小厮答道:“一张有血字的帕子,一个郎中传来...亲手交到了老爷的手中,老爷连夜便去了!”
陆执的眸色顷刻渐变,皂靴朝前微微踏出一步,但这慌乱只有一瞬,转而他便定住了身子,俊脸上,尤其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眸色从狠厉变作了失落。
他缓缓地闭了眼睛,扯唇嗤笑出声。
眼前浮现的是那张绝美的小脸,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还在为了离开他不断地耍着花招,不断地挣扎...
大势已去...
彻底地去了...
陆执缓缓地攥上了手,寂静的屋中发出响脆的“咯咯”之声...
*******
郎中一路跌跌撞撞,直到凌晨方才返回扬州,到后,直奔节度使府,亲手将东西交到了宁国公手中,磕磕巴巴地讲述了一切。
陆伯陵本已睡下,得知起身,连夜调集人马,亲自领兵,照着那手帕上所写之处,一路狂奔,直至城东。
石屋之内。
四人皆未睡。
颜汐脸面朝着床里,耳边时而能听到那三名杀手的低低说话之声。
然说着什么,她却听之不出。
她佯做入睡,实则心口狂跳,翻腾不已,尤为棚顶忽而一阵地动山摇,明显传来了马蹄之声!
小姑娘暗暗地紧攥柔荑,心潮彭拜,就要控制不住。
那三名女杀手显然早她一步便知晓了城东来了兵马,想来已经怀疑到了她的头上。
果不其然,其中一人慢至她的身边,隔着纱幔冷声道了话语。
“小夫人是装病?”
颜汐瑟瑟发颤,背着身子,一言不发,便当没听见她的话语一般。
杀手话音又起:“小夫人何不直言?”
人是否是她引来影响巨大。
如若不是,即便宁国公的人寻到了此,也多半根本就找不到她四人的藏身之处。
但如若是她引来,她们便已插翅难飞。
颜汐当然没答。
她依旧一句话也无,眼下装傻也好,装病也罢,甚至装怂装聋装哑都无所谓。
正这时,脚步声、马蹄声与士兵的呼喝及着刀剑与铠甲相碰的声音明显更近。
屋中三名杀手当即皆白了脸,事情已经显而易见。
其中之一奔过,一把掰过了她的身子,眸色有变,言语之间更分明现了急躁与怒意。
“小夫人当真耍了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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