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好了,我们去办了意定监护公证,他特别开心。他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可我们还有彼此,我们就是家人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他陪伴他,不会再因为没资格而连手术知情书都签不了。我想尽可能多地补偿他,报答他对我的恩情。
“那天天气可真好,万里无云,我到现在都记得我们并肩走过了哪些路段,吃了什么好吃的小吃,他戴着口罩和墨镜陪我去看了我喜欢的电影,我们两个都觉得以后会更好。
“可他没能有以后。”
沉寂了两三年,方旭想起了自己手底下还有纪颂这么个人物。那会儿他和某投资方谈合作,对方油盐不进,对美女也不感兴趣。方旭四处打听才知道这位老总取向特殊,还并不喜欢那种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他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纪颂的脸。
纪颂是多么高大英俊的一个男人,脾气硬,又倔强,或许就对了人家的口味呢。
于是方旭逐渐开始让陈疏桐给纪颂安排工作,他的曝光度渐也多了起来,这么一张陌生而出众的脸蛋有了水花,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纪颂想不到这么多,他以为自己日渐紧密的行程只是因为公司不想白白浪费当初在他身上花的钱,才想趁他还年轻榨干他身上最后的价值,于是默默跟着陈疏桐参加工作。
某天陈疏桐给他接了部商业广告的拍摄,合作对象是新晋小花李欣遥,两人曾在酒局上碰过面,纪颂对她印象不深。卢正卓拉着张海东来片场“考察”,其实就是为了替大佬掌掌眼,好看看纪颂是不是“照骗”。
拍摄中场,方旭亲自过来,让纪颂晚上好好捯饬自己,说有个酒会需要他跟去参加。纪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用猜都能知道方旭的目的是什么,当场就要拒绝。起初方旭顾及是自己有事求他,还好声好气地规劝。
为什么不愿意?有了那么大一座靠山你以后在圈子里还不是横着走?要什么资源没有?
奈何纪颂进这行本来就不是为了追逐梦想当什么大明星,邵盛身上的债务还清之后,他的心愿也就了了,混混日子而已。况且,他已经迎来新生了,对未来充满期待,方旭提出的这些条件对他毫无诱惑力。
于是,方旭带着陈疏桐和纪颂在片场爆发了剧烈的争吵,场务很有眼色地清了场,要把场地留给他们慢慢吵,卢正卓和张海东听说纪颂这么不识时务,也要来看热闹。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外头的人统统不知道。
事发当晚,邵盛还在加班,错过了纪承轩打给他的第一通电话。
到半夜的时候,邵盛才走出写字楼,一看手机发现有7个来自纪承轩的未接电话,他连忙拨打回去,却是无人接听。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无论他跑遍哪里都找不到纪承轩的踪影,打电话给陈疏桐,对方也只是无奈表示纪颂酒会过后被人带走了,去了哪里她也不清楚。
“是不是你们又威胁他,逼他去的?”邵盛孤身站在街头,浑身都是热汗,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陈疏桐在那头不能明说,大概是出于一点点愧疚之心吧,她透露了一点信息:“方总知道你的工作单位在哪里,他和你上司是朋友。如果纪颂让方总不开心,你的工作就保不住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纪承轩知道邵盛这行竞争多激烈,他又是多么努力才走到今天。尊严对于自我是很值钱的东西,因为一个人可以什么都没有,但自尊是夺不走的。可成全不就是心甘情愿捧出自己的一切,去圆对方的梦吗?
想到这一点,纪承轩觉得没什么迈不出去的,他们两个之间总要有一个活得像个人吧?而他一直都愿意这个人是邵盛。
等邵盛品明白陈疏桐话里的意思,就接到了交警的电话,让他尽快赶过去辨认尸体。
纪承轩从玉楼公馆3520号房间离开后想要给邵盛打电话,但是无人接通。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不时拨打那串熟悉的号码,对面传来的始终是冰冷的电子女声,于是他就放弃了。
邵盛一定是工作太忙了,才没有接他的电话。忙是好事,他既热爱这份工作,自己不应该总是打扰他。
纪承轩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世界又是否真的需要他。
午夜街头行人很少,他把口罩帽子,所有遮盖面容的东西通通丢进了垃圾桶,把纪颂这个假面卸掉,自由自在地当了回纪承轩。
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真好啊,他都舍不得回家了。也就这会儿他能抛开所有的烦恼,忘记身上刺骨的疼痛,他的存在那样渺小,也不会成为邵盛工作上的绊脚石。或许没有他,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
于是引擎声全当做没听见,叫骂声也充耳不闻,烟尘逼近的那一刻,他一点躲避的念头都没产生,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很累,累到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好歹也算掌握了回主动权吧,他在痛苦来袭的时刻无比平静地想着,是他先不要这个世界的,是他亲手做的了结。
原来,生命也可以这样轻松。
邵盛没办法辨认这是不是纪承轩的尸体,还是从监控画面中看完了全过程,才确定那堆已经没有人形的血肉正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家人。
当时大概有七八辆超速行驶的跑车,第一个撞到纪承轩的确实是意外,连带着其他几辆车的人都停了下来。卢正卓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认出了纪颂,看他有出气没进气,觉得遇上这事儿太晦气了,回到车上越想越生气,又来回在他身体上碾压了几次泄愤。
找他过来调查时,邵盛听到他装傻说:“人首先不是我撞倒的,我也吓得不轻啊,所以后来发动车子的时候手脚都发软,不小心又轧到他了。谁撞的他你们找谁去,反正和我没关系。对了,谁是纪颂家属啊,我的心理创伤有没有赔偿?”
邵盛发觉他叫的是“纪颂”而非纪承轩,意识到他是认得纪承轩的。
过了这个黑暗的夜晚,他追查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涉及这件事的所有人。
陈疏桐被他找到的时候,听闻他要找方旭报仇,及时将他拦了下来。方旭已然是他们轻易动不得的人,更别提当晚在玉楼公馆那位大人物,陈疏桐跟他说,要从长计议。
邵盛多看了她一眼,好笑道:“怎么,你要帮我?”
陈疏桐却认真道:“如果你想对付方旭,我愿意出一份力。”
邵盛下定决心后就义无反顾地辞了职,抛却了自己这么多年努力的成果。
方旭、卢正卓、张海东、赵平、严一渺、范思浩……
严一渺后来在网上看到纪颂的消息,联想到当天帮助清场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作为半个业内人士他大概猜得出来纪颂遭遇了什么,心里还是存有愧疚的,所以愿意前往参加纪颂的葬礼。而赵平当时就认出了卢正卓,就已经在盘算怎么给外婆报仇,和邵盛不谋而合,再和陈疏桐三人达成协定,愿意提供一切帮助,只要把卢正卓的命交给他就行。
在邵盛去找范思浩之前,对方却主动找上了他,他支支吾吾说上次片场那番争执让他心里很没底,方旭呢,又总要他把底片交出来,自己因此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邵盛没听明白他找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还是范思浩自己问,能不能让他来参加纪颂的葬礼。
邵盛的谋划已经有了简单的雏形,杀人并不是难事,事后想要全身而退,那么就还需要帮手,所以便同意了。
只有一个例外,是李欣遥。
她约了陈疏桐见面,却在看到同行的邵盛时第一眼叫出了他的名字,开门见山地问他想不想要为纪颂报仇。
“我欠他几个人情,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你如果有这个想法我就会帮你去做。你要是不敢,我自己想办法,也不会拖累你。”
李欣遥这么跟邵盛说。她是唯一一个和他一样,以为纪承轩报仇为目的加入这个计划的人。
之后发生的一切就众所皆知了。
李欣遥假意勾引方旭上床,使他懈怠后的温存时间内,陈疏桐持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告知方旭卢正卓找他。方旭身无寸缕,不大想穿脱在地上的衣服,陈疏桐却说替换衣物在车上,这会儿雨太大不方便拿,他只好捡起脏衣服穿上。
就在他打领带时,一直在床上没什么动静的李欣遥忽然发难,将陈疏桐事先藏在地毯下的登山绳拿出来从后方套住了方旭的脖子,立刻打开阳台门。与此同时三楼的邵盛感知到绳子的紧绷,开始大力拖拽。借由阳台顶部挂钩生成简易滑轮,拖拽方旭一定程度上没那么艰难,他也就被吊起到半空。
陈疏桐在方旭挣扎的时候开始着手清理现场的可疑痕迹,而李欣遥则若无其事地从方旭房间出来,遇到打牌输了心情不好的卢正卓,故意和他吵嘴,赵平便能趁机将卢正卓打晕,两人再转移尸体伪造现场。这期间邵盛有身体不适当借口,外人只知道他发烧睡着了,他又确实没有出门,便全无嫌疑。
一切配合都在十分钟内完成,收拾完毕各自回房时,还不到凌晨四点。
唯有李欣遥任务最重些,她骑行回到教堂,将折叠车辆和一切工具藏在冰棺底部的夹层里,唯独忍不住碰了棺盖,使纪承轩遗体周围花束的放置位置出现了改变。
而这点偏移本也无伤大雅,被谢轻非发现已是意外之外。
“本来是不会出现方旭坠楼时间晚于车子开走时间这个疏漏的,可我没料到你们的身份,还把卫骋的房间安排在了我的隔壁,我怕他会发现阳台的动静,只好临时让范思浩去把他引到你的房间,并留下陪你们打牌转移你的注意力。可我一个人要拽住绳子确实是件难事,方旭挣脱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计划要失败了,连忙把绳子割断打算另想办法,谁知道老天有眼,让他自己从楼上摔了下来。这说明什么?他这条命是注定要被收走的,他就不配活着。”
说到这里,邵盛脸上才露出一丝癫狂快活的笑。
“他们以为承轩不想在自己的葬礼上看到他们,其实错了。承轩不会不高兴,我也不会,因为亲眼看着仇人死在自己面前,这种感觉真的太解气了。”
他望着手掌心缠绕的雪白的绷带,喃喃道:“这是他们应得的。你们可以说我有错,我不该杀人,也可以说他们罪不至死,可最无辜最不应该死掉的承轩,他确确实实不在了,所以他应该看到这一切。
“我不后悔。”
谢轻非第一次在印证真相与自己猜测并无相左时没有生出一点得意,只是平静地听邵盛说完他和纪承轩的故事,以及所有谋划。
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邵盛蓦地拉住她的手,以一种哀求的姿态对她说:“谢轻非,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不是什么难事不会让你为难的。以我们的交情,你帮我这一次。”
谢轻非咽下一口苦涩,道:“你说。”
邵盛道:“让我把追悼仪式举行完吧。你忘了吗?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送别承轩。我如果现在跟你们回去了,他就孤零零一个人了。所以就稍微等一等,好不好?”
这件事并不难办,谢轻非也没有不通融的理由,便点头答应了。
邵盛露出个称心如意的微笑,好像刚才剖白一切的杀人凶手不是他。他擦干眼泪,整理衣物,摆弄祭坛一周的花束,催促谢轻非去将其他人都请进来,自己站到了讲话台前等待。
哀乐放响,迟了许久的葬礼终于能开始了。
第73章
“各位来宾、诸好友们:2022年8月29日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我的……家人,纪承轩,永远离开了人世, 年仅28岁。”
邵盛嗓音低沉,未看任何发言稿,平静淡然地开始了他的致辞。
除却已死的方旭卢正卓, 其他受邀而来的宾客都肃穆地坐在席间。谢轻非和卫骋并肩坐着,在她左边就是始终未发一言的李欣遥。
她脸上未施粉黛, 年轻的面庞比昨夜盛妆时更无瑕清丽。邵盛诉说纪承轩生平时她听得很仔细, 目光一直落在冰棺上, 听他说到纪承轩学生时代调皮捣蛋的趣事, 嘴角就会弯起个不起眼的弧度。
只可惜纪承轩这一生太过短暂,都没能留下多少记忆就结束了。别人以年轻的面貌迎接未来的时候, 于他而言只是困苦生命的倒计数。邵盛知道这一点, 迟迟不愿说到以后, 以一种追忆的口吻不断描述他们少年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讲到这里, 不免提到谢轻非和卫骋, 邵盛点到他们名字时眉梢带笑, “卫骋, 你说承轩和你谁的三分投得更准啊?我每次问他他都不好意思说。”
卫骋便配合地回答:“不相上下。”
邵盛便笑,对纪承轩遗像说:“我就说呢, 要你真的更厉害, 哪还用我开口问?早嘚瑟着开口炫耀了。”
又继续道:“承轩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力, 除了认真听课他干什么都充满活力。他也从来没有烦心事, 不仅如此, 身边的人遇到不如意他还会去劝导人家,所以你们别看他学习不好, 但朋友是真的多。这段日子我接到好多以前同学的电话,问我他的事情。他们或感慨或悲伤,和我一样舍不得他离开。承轩是个很热情善良的人,和他做朋友是我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直到他死……都在向我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
一声细微的抽泣声传来,谢轻非偏了偏头,发现李欣遥早就泪流满面,双肩因隐忍而颤抖。她给她递过一张纸巾,并未多问。
李欣遥顿了顿,胡乱擦干净脸,鼻头通红。
“谢警官,你不打算再问我些什么了吗?”
谢轻非看向沉睡在百合花间苍白的人影,目光落回到李欣遥同样洁白的绸缎长裙上,她其实可以猜到李欣遥是为什么这样做,自她自己懂得爱情这回事后,越发能够理解基于爱情之上的种种疯狂。
只是李欣遥没有明说,对邵盛也只字不提原因,所以她问:“你到底欠了纪承轩什么样的人情,值得你这样来偿还?”
为此不惜委身方旭,甚至独自转移卢正卓的尸体,她并没有赵平和邵盛那样的深仇大恨在身,付出却很多。
李欣遥淡淡一笑,道:“与其说成偿还,不如说是报恩。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女人谈感情是很可笑的,我走上这一条路,利益和名声才是我追逐的一切,爱情分不到多少比重,可即便如此……我愿意把这一部分全部给他。”
李欣遥出道很早,没满二十岁就过早接触社会,比同龄人见到的黑暗要多得多。遇到纪颂的时候,她已坠泥潭久矣,心中本来是不会因谁泛起波澜的。
可纪颂不知道这些事,他当她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妹妹,传杯换盏之间会不动声色替她挡酒,有人想揩油,他也一并帮她化解了,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他都满不在乎。
做这一切对于纪颂而言只是理所当然的小事,以他评断是非对错的准绳去衡量这些举动,他就觉得是她受到了欺负,换成任何其他女孩子他都会出手帮忙。所以等到第二次见面时,他甚至都不记得李欣遥是谁,更不记得自己为她做过什么事。
一个男人,仅因为做了件最基本的维护女孩子的事情,就让人铭记于心,听起来很荒唐。可李欣遥被不当人惯了,自己都快觉得自己只该是没有感情没有尊严可任人折辱的玩物,她其实并没有因为被轻薄而生气。可接触过的男人那么多,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行动告诉她,她不该被这样对待。
渐渐地,李欣遥关注起纪颂这个人,探听他的过往,渴望多多与他见面,相处越多她越压制不住一颗疯狂躁动的心。而他宴席上依然会尽可能多关照她,但也仅此而已,李欣遥看得出来他做这些事仅仅是因为他的涵养而非其他,她也没有奢求过别的,只是觉得一个人昏天黑地里待久了,偶尔照进一束光的滋味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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