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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生春日(绘雾)


刚说完,他的脑袋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黄毛一把把自己嘴上叼着的烟拿下,气急败坏骂道:“二百五!二百五!我看你就是个他妈的二百五!”
“忘了说,”谢珩州在一片混乱中半真半假地提醒道,“刚刚我过来前已经让店员报警了,要么你们现在拿着这笔钱滚蛋,要么等会儿留下陪我们一起去趟局子。”
“反正你们都是老面孔了,应该也无所谓吧,顺便还可以拿着你手里的钱,和余警官好好解释一下偷放高利贷的事。”
“谢珩州,你够种!”黄毛犹疑地盯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话的真实性,然而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坦然,叫人一时捉摸不透。
黄毛看了一眼手里的钱,咬咬牙:“这次就先放过你们,下次再找你们算账。”
说罢招呼那几个小弟走了。
他们才刚走出不远,谢珩州立马抿着唇拉住陈盐的手,带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跑。
夜风重重拂面而来,他个高腿长,步子迈得又大,一瞬间就跑出去好远。
陈盐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累得气喘,边跑边问:“为什么跑这么快,你不是说报警了吗?”
刚刚谢珩州神情自若,底气十足,这架势把她也给唬住了,连带着心跳都变得安定了不少。
然而他回头侧睨了她一眼,嗤道:“怎么可能,我他妈一出门就看见他们把你堵着,早就……”
“……哪来的时间找人报警。”
谢珩州的声音混着吹来的猎猎风声,时重时轻地在耳边响,故而陈盐也没听得太清楚。
她好不容易才重新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机车,跑得胸口都快要爆炸,撑着膝盖急促地喘息着,后知后觉地冒出点后怕的冷汗来。
与她这副狼狈模样相比,谢珩州倒是面不改色,甚至还能靠着机车游刃有余地嘲她太差的体力。
“不过刚刚你倒是出乎我意料,挺能耐。”
他懒洋洋扫了她一眼,拎着头盔重新套在小姑娘的脑袋上。
“胆挺大,还以为你只会哭鼻子呢。”
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他侧颔,额前漆黑的碎发透出薄薄的光。
他的眼神像是阵火,慢慢燃过她的心口。
陈盐刚刚才平复了呼吸,心跳又开始加快了起来。
夜风吹起她的纱质裙摆,也吹乱了她颊边的发丝,陈盐伸手捋了一下,没拂开,反而顺着风的力道重重扬起,飘落在眼睛前。
她有些无奈地摘下头盔,抬手慢慢地顺着发丝,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劫后余生,还是由于什么别的原因,心底蓦然涌出点难言的躁意。
而这时谢珩州冲她伸出手。
姿态随意闲散,像极了无意之举。
陈盐垂眸,看清东西的同时,动作缓缓顿住。
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松松缠绕着的。
赫然是根还未拆封的黑色皮筋。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着没说话。
直到上楼走到各自房间门口,陈盐才忽然轻轻拉住了谢珩州的衣角。
“有事?”谢珩州看上去已经有些困了,狭长的眼睛半眯着,看上去不甚耐心。
“也没什么,”陈盐背在身后的手拧了拧,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声音很轻,“……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刚刚的那些钱全部都拿来还了债,现在我手头上一分钱都没了。”
谢珩州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只是这个事。
他掀起眼皮,不以为意道:“放心,明天就把钱还给你,今晚先委屈你垫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不用还我。”
陈盐着急地走近两步解释:“这钱本来就是谢叔叔给我们俩共同的生活费,但是我在这里有吃有穿的,没有什么要额外用钱的地方,所以那些钱本来就是留着要给你用的。”
谢珩州眸光微动,盯着小姑娘近在咫尺的面容。
她用他刚买的皮筋在脑后绑了个低马尾,整个人显得白净乖巧,眼神清淡又认真。
“所以呢?”谢珩州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故意低下头来和她平视,“既然说是留给我用的,现在又在和我撒什么娇?”
她哪有在撒娇?
陈盐睁圆了眼睛,很是不解。
谢珩州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用下巴指了下自己快被攥变形的衣角,冷嗤反问:“这还不算?都快赶上耍流氓了。”
陈盐轻“啊”了一声,像是被火燎到了,迅速放开了他的衣服。
她着急起来的时候是有这么个毛病,总紧抓着别人不松手,生怕对方听一半跑了。
她背着手支吾道:“我的意思是,现在你的生活费都被我拿出去花光了,你这一阵可能都没钱用了。”
“什么叫被你花光了?”谢珩州被她的逻辑逗出个笑,“照你这说法,你还得赚钱还给我?”
他只是顺嘴开个玩笑,哪知陈盐还真点了下头:“要是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出去做兼职把钱给你。”
谢珩州收敛笑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抬手不轻不重的敲了下她的额头。
“我不需要,好好待在家里做功课。那钱是给你的,我明天还你。”
“怎么会,那钱——”陈盐揉了揉额头,还待要再说,被他不耐烦地打断。
“我上高一后就已经不问他要钱了,谢之平那点生活费我压根看不上,”谢珩州语气淡淡的,睨了她眼,“那债我其实一个月前就已经还上了,是他们那群人故意唬你的,想看看你会不会给钱。”
陈盐闻言懵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圈都有些红了:“那怎么办呀谢珩州?”
“什么怎么办?”
谢珩州看着她这副没骨气的模样,哼笑一声。
“那笔钱也不能算完全没作用,至少今晚没让我打成架,明天不用顶着张破相脸挨骂。”
他伸手漫不经心地蹭了下她的下巴。
“所以说,别苦着张脸了,难看得和哈巴狗似的。”
“赶紧给小爷呲牙乐一个。”
陈盐回到房间,整个人还是愁眉苦脸的。
她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本来想要好好替谢珩州保管的,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别人骗走了。
陈盐懊恼地坐在书桌前,正对着那张还未拼好的照片上的自己。
她望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悔恨地轻喃道:“陈盐,真的笨死了你!”
说完,又十分泄气地埋脸趴在桌子上。
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翌日早上,她顶着个大大的眼圈下楼,看清餐桌上忙碌的人时,后背心虚地一僵。
谢之平出差回来了,正在动手给他们盛早饭的豆浆。
他看见陈盐,眼镜折射出点温和的光芒,招呼道:“洗漱完快下来吃饭盐盐。”
陈盐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乖巧应道:“谢叔叔早上好。”
谢之平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
在她坐下后不久,谢珩州的房门也被砰一声推开。
他松垮地背着个单肩包下楼,破天荒在短袖外穿上了校服外套,看见谢之平时只是顿了下,很快神色如常地抽开椅子在陈盐对面坐下。
“怎么样盐盐,”谢之平舀了勺豆浆,目光审视般缓缓扫过两人的脸,“叔叔不在的这几天,谢珩州有没有给你惹麻烦?”
谢珩州剥鸡蛋的动作一滞,饶有兴趣地抬眼看向陈盐。
他也很想听听她在谢之平面前究竟会怎么说他。
毕竟这两天他把这小姑娘扔在厨房不闻不问一个晚上,把人家弄出去吃路边摊,还差点带着她打了个架。
她不擅长撒谎,估计马上要冲着谢之平告状了。
陈盐本来在慢条斯理地吃包子,闻言咽下嘴里的食物,不假思索道:“没有,他对我很好呀,没有惹麻烦。”
她是嘉城人,说话腔调习惯性将最后一个音拖长,声音听上去温温柔柔的。
说完,似乎怕谢之平不信,又补充道:“他每天都按时上下学,也没有去打架。叔叔你看,他脸上一个伤口都没有。”
谢珩州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
得。这姑娘还学会给他打掩护了。
虽是这样想,他的唇角却忍不住勾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
谢之平虽然深谙谢珩州的本性,但见陈盐这副笃定的样子,也不由得信了几分,连带着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他破天荒给谢珩州夹了个包子:“知道好好上课就好,有什么缺的尽管和我说。”
“不用。”谢珩州冷然回拒,碰也没碰他夹来的东西。
他瞟了眼埋头吃饭的陈盐,顿了下,又道:“不过你生活费给得太少了,和以前不一样,我们现在可是两个人花。”
“这么吝啬,我还以为谢氏明天就要倒闭了。”
谢珩州的语气不算客气,甚至还有些讽刺挖苦意味。但是谢之平听了丝毫没生气,反倒既诧异又惊喜地看着他。
在他的印象里,谢珩州从来不会主动开口和他要钱。这小子硬气得很,就算哪天饿死在街头也不会和他服软。
他反思自己给的钱确实是太少了,还不够买一双鞋,连忙从钱包里又取了一沓。
“我手头现金不多,等会儿再让老陈去银行取点儿。要不直接转账吧,现在小孩儿都流行手机支付,带这么多现金在身上也不安全。”
手还没碰上谢珩州的书包,便被他一把避开了。
“给我干嘛?” 谢珩州有些不耐地扯了下书包肩带,指了下陈盐,“给她啊。”
“哦对对对,我给忘了,你们两个现在的钱是交给盐盐保管,”谢之平极有眼力见的换了个对象,笑眯眯地看着她,“收下吧盐盐?”
平常陈盐都是乖巧无比,今天她和烫着了一般绷直了背,怎么着也不肯收下来。
“收下吧,”谢珩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睨了她一眼,“过两天你就要去北沂上课,中午吃饭同学聚餐,教辅费资料费打印费,哪个不需要钱?”
“你不需要我还需要呢,你也不想看见同学背后说我是个穷鬼吧。”
陈盐在心里腹诽,明明昨天还和她说上高中就不花谢叔叔给的钱了。
更何况以他的家境来看,一双普通的鞋可能就大几千块,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说他是穷鬼。
尽管这么想着,她最终还是抿唇把钱收了下来。
万一哪天谢珩州真的没钱又有急用呢?那她这里还能给他存着点。
谢之平的空闲时间只够他陪两个孩子吃个早饭,吃完又急匆匆奔去公司开会。
临走前他嘱咐陈盐将东西都收拾好,明天转学手续就能办好,可以去学校上课了。
“对了,过几天又下雨降温,盐盐你记得提醒谢珩州穿件外套,他这个人天冷也不爱添衣服,天天穿着那破短袖到处晃,也不怕感冒了。”
“你也多穿点,平常多吃点饭,看你瘦的。”
“知道啦叔叔,”陈盐站在玄关背着手点头,“您慢点走。”
送走谢之平,她重新回到楼上,先将那笔零用钱拿出来点清。
考虑到谢珩州说的那些开支,她给自己留了五百块钱应急,剩余的钱全部锁进了柜子里。
与此同时,陈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她打开短信,发现自己绑定的银行卡多了一笔陌生账户汇款。
这个账户每隔一个月就会打一笔钱进来,金额不多,来源不明。
陈盐第一次收到钱时立马想报警处理,然而号码拨到一半又放下了。
她想,万一是陈锋打的款呢?
是不是他不方便见面,所以才以这种方式提醒她,他还活着。
陈盐的心跃动一瞬,和之前一样,将这笔钱原封不动地存好,接着整理了一下书包,将没来得及理好的卷子和书摊开放在桌上。
幸好当初杨迹扔的都是她已经写完的卷子,课本沾上点泥弄脏了,但也还能凑合看。
陈盐的手指轻轻翻过书页。
也不知道北沂的学习环境和嘉城附中相比怎么样。
她之前虽然稳居嘉城附中的年级第一,但北沂无论是师资还是教学质量都比嘉城要高出一截,学生成绩自然也不会差。
她心里有点没底。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除了下楼吃饭外,其余时间都在房间里专心写题。
一口气将数学辅导册做了几十页,她终于收了手,甩了甩用完的笔芯,再一看天色已经黑了。
谢珩州十分钟前给她发消息说今晚不回来吃晚饭,让她和胡姨说一声。
陈盐喜欢狗,微信头像也是一只捧着爱心热情洋溢的线条小狗。
谢珩州和她加上微信的那天,还垂眼扫了一眼她的头像,淡淡评价了一句:“头像挺搭你的。”
于是当场把她的备注改成了陈小狗狗。
为此陈盐气得一晚上没和他说过话,将他的备注也从大名恶狠狠地改成了狗都不理。
现在气消了,她不太积极地应了句好,心里还在为明天的上学暗暗担心,不由得拿起手机多问了一句。
[明天我去哪个教室报道啊?]
对面似乎在忙,过了很久才回。
狗都不理:[除了二班是文科班,其余都是理科班,你转到我们一班来。到了先去趟教务处吧,会安排老师带你。]
陈盐打字。
[那你今晚还回来睡吗?需不需要给你留门?]
谢珩州这次回得很快。
狗都不理:[需要,明天不是还要送你上课?]
哪里就是送她,明明是一起去上学。
陈盐极快地撇了下唇,也没敢反驳。

因为要上学,所以今天很早就用了早餐。
他们俩上学是由司机老张专职开车接送,陈盐坐在车里理平自己校服外的薄针织开衫,紧接着抬眸看了眼还是件短袖的谢珩州。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提醒他:“谢叔叔临走前叮嘱我,让我提醒让你多穿点衣服,最近几天温度低,容易感冒。”
“你要不要现在回去加一件外套?”
谢珩州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眼也不睁地轻讽:“让他别多管闲事。”
陈盐攥着肩包背带,不解:“谢叔叔这是在关心你,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呢?”
她从小和家里人关系好,若不是因为发生意外,现在也该是在美满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因此她很不明白为什么谢珩州总是和父亲吵架,将彼此的关系闹僵。
明明拥有这世界上最亲近的血缘,却活得像是彼此敌对的仇人。
她试图替谢之平解释些什么:“谢叔叔虽然平时工作忙,总是骂你训斥你,但其实对你的事还是很上心的,就像昨天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珩州便像是被按到了什么开关,冷冷地睁开眼睛,那双薄单上挑的眼睛像是淬了冰,毫不客气斥道:“闭嘴,你懂什么?别多管闲事。”
陈盐被他凶的心里一突,脸都吓得有些发白。
这还是认识以来谢珩州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她垂眼抿了下唇,盯着自己盛着光影的指尖,接下来的一路都很知趣地没再开口。
到了学校门口,谢珩州率先下车,没等她直接进了校门。
陈盐动作慢吞吞的,等到他人影都快看不见了,这才下了车子。
司机老张降下车窗,看着面前小姑娘明显有些郁闷的脸,咧嘴一笑安慰:“别往心里去,这小子就这个脾气,碰上他爸的事就犯轴,谁劝也不好使。”
“快去上课吧,下午放学我还是在这块位置等着。”
陈盐点头应了,告别司机后随着返校的学生们一起进校。
北沂的占地面积比嘉城附中要大上许多,教学楼一栋接着一栋,看得人眼花缭乱。
因为不熟悉环境,她在教学楼外绕了整整一大圈才找到高二部,按照先前谢珩州说的,先去了一趟教务处。
教务处的教导主任是个留着短发戴方型眼镜的女人,不苟言笑,看人时显得很严肃。
她粗略扫了一眼交上来的入学资料:“陈盐?”
“是的。”
“你之前在嘉城附中的学习成绩很优秀,基本稳在校排名第一的位置,”她扶了下眼睛,眼中透出股审视意味,“是吗?”
尽管不太喜欢这种一句一个审问的形式,陈盐还是礼貌点了点头。
“不过嘉城附中的教学水平比起北沂高校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以前的成绩也代表不了什么。”
女人拿起手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
“北沂高三开学时会按照期末成绩重新划分班级,在此之前就安排你先呆在六班吧,有异议吗?”
“但是,老师我想……”
“那就这样定了,”女人单方面替她做了决断,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转身招呼,“红渠,来接管一下转到你班里的学生。”
陈盐咽下后半句话,眉头微微皱起。
与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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