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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生春日(绘雾)


她打开盒子,看见里面躺着一根很漂亮的绿蝴蝶女士手链,配珠清透发亮,金属链内侧还刻了个puppy的英文单词。
陈盐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哪有人会在手链上刻这个的,好好的手链瞬间变成了狗链。
即使没有署名,她也猜到了这份礼物是谁的手笔,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开始剧烈地跳动。
盯着这根链足足看了有十分钟,陈盐才恋恋不舍地打算放回去。
这时她注意到那黑丝绒垫下有一角不平整的凸起,打开后发现一张被柜员藏进去的小票,上面写明了购物时间和购物金额。
陈盐的第一反应是这根手链好贵,谢珩州哪来的这么多钱?
第二反应是他怎么是今天去买的,难道不用上课吗?
她愣了一下,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时间,心绪被撩拨颤动。
十二点五十分。
原来他午休时候一直没在,是去给她买道歉礼物了。

接下来去上课的几天,陈盐和谢珩州都默契地交错开没有一起坐车上学。
放学后她也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回家,和谢珩州沉默地吃完晚饭,再各自上楼。
可以说他们俩就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租客,除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外,其余毫无交集。
说来也奇怪,那天陈盐和蔺清嘉她们打了一架,第二天上课她们几个就和没事人一般,脸上的红印子用粉底盖住,断掉的美甲又换了新的甲片。
除了一些必要交集外,周漫芝甚至连话都懒得和她说一句。
陈盐也很乐意当个透明人,巴不得她们永远记不起她。
但庆幸的同时,心里又怀揣着一丝难安,总感觉她们的短暂沉寂是在憋着一些更坏的招。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
周三最后一节是活动课,学生可以不用上课,自由去操场活动。
铃打响的时候陈盐还在专心写题,她身边的周漫芝也一动未动,明目张胆地刷着手机消息。
周漫芝今天看起来要比以前格外兴奋一些,屏幕的提示音响个不停,她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口香糖,“啪”一声吹破了一个泡泡。
陈盐把题写完,正收拾东西准备要走。
周漫芝立马换了角度看手机,侧身坐上桌子,吩咐道:“给我拦住她。”
何月听令站起身,像是堵坚实的墙,从另外一侧伸手堵住了她。
陈盐去路被阻,回头猛然看向周漫芝。
“陈盐,”周漫芝对着教室里的白炽灯摊开手,翻来覆去欣赏自己刚做好的漂亮指甲,“上次不小心让你跑了,你不会以为这事就这么轻易过去了吧?”
陈盐环视了一圈教室,这个点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零星几人探头探脑地望向这边,并不想多管闲事。
她冷然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今天突然很想打羽毛球,你去活动室帮我借两副球拍。”
陈盐沉默两秒,问:“就这样?”
“就这样,”周漫芝笑得眉眼弯弯,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臂,“我和你一块去。”
陈盐很不适应地将自己的手臂挣出来,没一会儿又被她缠住。
“漫芝,我要不也……”何月欲言又止地追问。
“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帮我抄作业呗,”周漫芝冲着指甲吹了一口气,满不在乎道,“老样子,作业写不完就不许回家。”
“可是漫芝,今天布置了四张卷——”
她话还没说完,周漫芝已经一掌拍上了课桌,神情带着遮掩不住的恶劣:“我记得很久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别和我讨价还价,我让你做什么你就给我做什么。”
“对不起漫芝,”何月飞快抹了把被吓出来的眼泪,哆嗦地拿起作业本,“是我不好,我这就去写。”
何月走了,周漫芝回过头冲她重新展露出一个明媚笑容:“那我们走吧。”
陈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手指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忽然觉得面前的女生有些说不出的可怕。
两人走至活动室门口。
周漫芝倏然放开她的手,泰然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陈盐一时没动,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活动课只有四十分钟,活动室又非常远,大家基本都呆在篮球场,鲜少有人会像周漫芝这样心血来潮借球拍。
因为位置偏僻,这里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路过,如果不小心被锁在里面,可能即便放学都不会有人发现。
陈盐很快明白她的用意,对方却摆出一副她今天非进不可的样子,心思昭然若揭。
“好。”陈盐没有什么犹豫地干脆应下,主动走进器材室里。
周漫芝脸上忽然升起饶有趣味的笑意。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抢先一步拧住锁芯,让对方反锁不得。
玩来玩去,总归还是这老一套,没有半点新意。
陈盐忽然觉得有些厌倦,猛然用力从内打开门,意料之中地看着周漫芝失去支撑跌进来,重重摔在她的脚侧。
她一眼也没分给对方,趁着人还未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夺门而出,顺手“咔哒”一声上了锁。
里面足足愣了有半分钟,才传来周漫芝模糊的拍门声。
“陈盐!你做什么!你疯了?”
“快把我放出去!再这样我打电话报警了!”
陈盐插着衣兜,弯腰拾起地上被人落下的手机,淡淡问:“是这个吗?”
透过活动室隐约的窗缝,周漫芝看见自己挂着星星坠链的手机此刻被人握在手中。
此时此刻,被关住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拼命点头:“对!你赶紧把它拿给我!”
陈盐一动不动,纤细的手指摁住机键三秒,屏幕上清晰映出关机页面。
她将关了机的手机重新丢回到地上,起身时听见周漫芝在里面不敢置信的崩溃叫喊。
陈盐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转身。
恰在这时,广播里活动课的下课铃响起,所有学生准备返回教室。
她将冰冷的手重新揣回兜里,抬头看向惊掠过天空的那阵林鸟。
放学了。
周漫芝的事第二天就在班里闹得沸沸扬扬。
她被关在活动室里整整一个晚上,临近早晨才被上午去拿器材的同学发现放出来。
周漫芝的家长找她快要找疯,甚至还去报了警。
陈盐刚进教室,还没放下书包就被叫进了教务处。
她走进去,看见周漫芝身上披着一块小毯子,眼睛通红,发丝凌乱,被父母抱在怀里轻拍安慰着。
陈盐决定把人关进去的时候就猜到会这样,毫不意外地走到教导老师面前,安静叫了一声老师。
周漫芝听到她的声音,就像警觉的毒蛇一下苏醒,倏然抬起头,扯掉身上的毯子起身,很用力地拎着她的衣领推搡了一下。
“陈盐!”她快气疯了,目光死死瞪着她,脸色很可怕,“你居然敢这样对我,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陈盐的腰撞上办公室的桌角,她闷哼一声撑住桌子,轻抬起头,冷静反击道:“难道不是你先想把我关进去吗?”
周漫芝愣了一下,很快又冷笑低声道:“谁会信?我问你谁会信?现在被关在里面的人是我。”
“他们会相信谁的说辞?你尽管说出来试试看。”
她有恃无恐,被后头上来的家长重新披上毯子,小心翼翼搀扶回座位上。
“周主任。”家长中那名衣着整洁优雅,手上带着一颗镶嵌着祖母绿宝石戒指的女士安顿好自家女儿,蹬着高跟走到教导主任面前。
“您也看见了,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我的女儿被人恶意锁在活动室足足十几个小时,若不是今早有人经过,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故。”
周主任抹着额角细汗,赔着笑脸。
“我以为北沂身为临京名校,校风纪律严明,学校的学生也应该各个人品端正,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拥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家长呢?她的家长呢?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出这样私德败坏的小孩!”
“您消消气,消消气,来坐下先喝点茶。”周主任满脸讨好地将那名女士扶到一旁的座位上,转过身面对陈盐时又严肃板起脸。
“这件事的影响非常恶劣,现在马上打电话给你的家长,让他过来一趟。”
陈盐十五岁以前是优等生,十五岁之后学校老师都心知肚明她的家庭状况,这还是第一次被要求请家长,闻言瞬间懵了。
打电话?打给谁?她没有家长,要打给谢之平吗?
她六神无主地拿着手机,却迟迟按不下去那个通话键。
“怎么了陈盐?忘记手机号了?”周主任还以为她是不情愿,十分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快点打,这里这么大一群人等着你呢!”
陈盐抿起唇,正要说话的时候,周漫芝霍然抬头来。
“老师!她哪有什么家长,她爸是个毒贩,早抛下她跑了,都已经失踪两年了。”
周漫芝的嗓音不小,整个办公室的人几乎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我和她原来学校的同学打听到的,他们老师都知道。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原来的学校待不下去才转的学。”
周漫芝自觉抓住她的痛点,笑容满面地看向她,嗓音几乎像是蜜糖一样甜腻:“你说是不是,陈盐同学?”
往来办公室的老师和拿作业的同学边看着陈盐的背影边窃窃私语。
目光像是连绵不绝的无形针,令她如芒在背。
又是这样……
再过不久关于她的谣言就会传遍整个学校,她的个人信息会被放上学校论坛肆意批判。
丧失交际圈,任人欺辱嘲笑。
无论去哪会被贴上毒贩女儿的标签。
然而……
然而——
“我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陈盐的声音虽然克制,但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的身形摇摇欲坠,薄得仿佛一片苍白的纸。眼睛却笃定而勇敢,像是一只倔强的小兽。
“周漫芝什么也不知道,她在胡说。我爸他不是毒贩,他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英雄!”
“她之所以被我关进活动室,是因为她一直在霸凌我,我没有错,错的人明明是她!”
话音刚落,办公室突然响起清脆的“啪”的一声。
包括周漫芝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盐动作像是被定格了,微风轻轻吹起她的额发,凌乱地落在她的脸颊侧。
她缓慢地抬起被打偏的脸,脸上火辣辣发疼,连耳朵都有些轻微的耳鸣。
“撒谎成性,”周漫芝的母亲冷冷收回手,“我最反感你这种人。”
“你爸爸是个毒贩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你的家长不在,那我姑且宽容地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好好给我们漫芝郑重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陈盐一动不动,眼睛里积蓄了许久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目光空洞无波,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愣着干嘛?快给人家道个歉,”周主任不住地在一旁催促她,“快说你做错了。”
见她仍然没反应,周主任只能咬咬牙,在她耳边低声道:“周漫芝母亲是校领导的亲戚,有兜底的硬关系,得罪了她你以后在北沂书都难念。”
“陈盐,你想被退学吗?”
听见退学两个字,陈盐的瞳孔细微波动了一下,终于有了些反应。
不行,不可以。
她绝对不能被退学。
她看着周漫芝母亲古板又倨傲的面孔,又看见周漫芝投来洋洋得意的目光。
胸口的空气稀薄,仿佛下一秒就快要窒息。
谁会帮她,没有人会替她说话。
学校只在乎自己的脸面,老师只在乎自己会不会得罪领导。
至于她,一个高中生的尊严,裹挟在其中,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陈盐骤然松懈了所有的气力,红着眼睛妥协地低下头颅,喃喃道:“对不起……”
丢掉自己所有的脸面和委屈。
“真的对不起。”
“周漫芝。”

那天接下来的课陈盐都没上,她被校方勒令停课一天。
她不想回谢家,于是背着书包在外面独自飘荡了许久。路过大商场时,她停下来透过玻璃板看那台塞满毛绒玩偶的娃娃机。
这家电玩开在市中心,平日里人流量很大。
人来人往中站着一对父女,屡战屡败,锲而不舍地抓娃娃机里的那只兔子。爪子勾起又落下,即将带出框时,玩偶又被甩回了原位。
陈盐在外头盯着他们看了很久,随后开口问要不要帮忙。
她只要了两枚硬币,嗒嗒两声投进去后,机器开始运转。
陈盐半蹲着身子操纵挂杆,甩勾爪的动作很娴熟,最后一掌利落拍下红色按钮。钩子挂住兔子衣服,很顺利将玩偶带了出来。
小女孩接过玩具,甜甜地和她道了声谢谢。
陈盐把手揣回兜里笑了笑,回头的时候看见了谢珩州。
外头正好下了很薄的细雨,他没带伞,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学校的制服衬衫紧贴着身子,隐约勾勒出衣服下那副修长而有力的躯体。
陈盐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自己,两人隔着雨幕对视。
半分钟后,她耷拉脑袋败下阵,控制不住脚步走过去。
谢珩州盯着她绷直的唇角,什么也没多问,言简意赅道:“上车,这里没熟人,接你回家。”
陈盐顺从地坐上后座,因为怕他看见自己脸上的指痕,全程一直微低着头,伸手轻轻拨弄着脸侧的发丝。
下车后她一言不发换了鞋,打算和往常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直接上楼。
“陈盐。”谢珩州低声唤,他的声音比往常沉很多,听起来情绪不高。
陈盐回过头。
“皮筋掉了。”
陈盐浑浑噩噩,这才发现原本绑着的马尾不知何时松散了,长发落在肩上。
她不动,谢珩州就握起她垂在身侧冰凉的手,将掉落的那根皮筋重新放回到她的手心。
他的手指很烫,触着她的肌肤,像是岩浆一样沸热。
陈盐失焦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虚虚落到他的脸上。
他真的生了一张极其优越的脸,就算此时浸没在楼梯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眉眼看不分明,仅仅露出半个下颔也勾得人心痒难耐。
怪不得蔺清嘉和周漫芝被迷成那样。
陈盐的眼中出现一点波动。
她接过皮筋,将发重新绑起来,手指习惯性顺过耳畔的碎发,脸上原本被遮住的指印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谢珩州脸色微微一变,他轻而易举地捏住她的下巴,将伤口看得更加明晰,盯了片刻后沉声问:“谁打的?”
陈盐抬起眼睛,故意反问:“说了的话,你会帮我吗?”
谢珩州薄单的眼皮懒散掀起,漆黑的瞳孔轻而易举地摄住她的,像是道天然磁石,吸引着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
半晌,他扯着沙哑的嗓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
“你想我出手帮你吗?”
把问题抛还给她,主动权也递交到她的手里。
他将这份无条件的偏向堂而皇之地奉上。
要还是不要全凭她一句话。
“……”她沉默着没说话。
“嗯?”他扯着嗓子又耐心追问了一遍。
“想的。”陈盐咬着唇瓣,似乎觉得这样直白的表露有些羞耻,耳尖发红。
但是眼眶中忍了许久的雾气却啪嗒一声掉下来,积攒多时的委屈像是终于有了个宣泄口,一股脑汹涌而出。
“那你求求我,”他懒洋洋地勾唇,抬手抚了下她的发顶,哄小妹妹似的,“说两句好听的,我心情好说不定就应了。”
陈盐微怔,她嘴巴笨,说不出什么甜话,刚刚太难过,现在脑子里甚至一片空白。
于是她想了想,只能用力回握住他宽大的掌心,小声恳求道:“谢珩州,你帮帮我。”
言语干巴又苍白,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可救药。然而嘴巴尝试嗫嚅了好几下,也没法再说出别的漂亮话。
“陈盐,我现在心情实在算不上好。”谢珩州的视线掠过她红肿明显的侧脸,语气不明。
陈盐低低“嗯”了一声,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她不该抱期望的,都说了以后划清界限,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她。
手不自觉要松开,尴尬想要逃离的同时又有点想掉眼泪。
还没转身,谢珩州又将她抽开的手稳稳一把拽回来,在手心里握紧了。
这才对上她错愕仓皇的眼睛,咬着点坏意慢悠悠补上后面没说完的话。
“跑什么?”
“假如是你的话,可以勉强破例一次。”
高二部一班最后一节自习课永远热闹。
男生们在教室里头隔空传篮球,打闹着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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