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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生春日(绘雾)


再一转眼,便到他破天荒换上好些年没穿过的警服那天,他的眉宇沉肃坚毅,胸前那串“871201”警号熠熠生辉。
他微低着头嘱咐她,眼边有一条很深的皱纹:“囡囡,爸爸要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最近暂时回不来。”
“你好好上课,争取期末拿个市里的好名次给爸爸瞧瞧。”
不行,绝对不能去。
你骗人,你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盐不管不顾地一把拥住面前如山一般靠实的男人,死死拉着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小声地一遍遍哽咽哀求:“爸爸,可不可以不要走。”
然而即便抱得再紧,陈锋也只是眷恋地轻抚了下她的脑袋,随后随着一声警哨蓦然起身,义无反顾地隐没在一片风雨里。
陈盐从满脸的泪水中醒来,天色已经抹黑,她的房间没开灯,只看见床头有团黑沉沉的人影。她一时没分出现实和梦境,喃喃地怔松唤了句:“爸爸……”
对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随后床头灯被“啪”一声打开,昏黄的灯光映出谢珩州那张没好气的脸:“眼睛哭瞎了?叫谁爸爸呢?”
陈盐彻底愣住了,吸了一下哭得通红的鼻子没说话,那双眼睛却已经失落地黯淡下去。
“阿姨说你睡了一整天,饭也没下去吃,怎么着,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想绝食把自己活活饿死,在谢之平面前坐实我苛待你的罪名?”
“我说陈盐,你未免有点太记仇了,不过是昨天不明状况怼了你几句,你就这样折腾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陈盐抱着膝盖,耷拉着脑袋有些无奈地小声辩驳。
话音未落,便见谢珩州顺势点了下头,话锋一转:“得,那我现在和你赔个罪,出门请你吃顿好的。”
“啊?现在吗?”陈盐吸了下鼻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快要八点了,“现在还有饭馆开着门吗?”
谢珩州挑了一下眉峰,似乎对她的质疑有些不满:“这里可是临京,赫赫有名的不夜城,就算是凌晨出门也饿不着你那装不下几两肉的肚子。”
“换衣服下楼。”
陈盐乖乖哦了一声,从衣帽间里拿了一件衣服和一双鞋出来。
垂眼一瞧,意料之内又是条粉色的公主裙子,布料做工都很好,握在手里像是一团流动的云,不用想都知道价格不菲。
她轻轻叹了口气,闭着眼认命地接受谢家父子如出一撤的直男审美。
换好衣服后,她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谢之平给她的那沓现金,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衣兜里,这才出门。
下楼时看见谢珩州正站在楼梯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掷抛着手里的车钥匙。
他侧着头举着手机接电话,表情淡淡的,但是神色明显看着比平时柔和一些。
陈盐走过去,只听到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模糊的“渣男”,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随即电话便被挂断。
是女朋友查岗吗?
陈盐胡乱臆测,不自觉悄悄收紧了手心。
谢珩州见她下来,目光不自觉扫了一圈。
陈盐其实很适合穿淡粉色,她身材纤细皮肤白,及肩的顺直黑发在灯下散出一圈淡淡的光泽,短裙子显得俏皮甜美。
虽然眼神很冷淡,但依然透出几分邻家妹妹的气质。
谢珩州喉结轻微滚了滚,随后拿起手边的一个头盔递给她,示意她戴上。
“很远吗?”陈盐边戴头盔边问,声音有些闷闷的。
“十分钟。”
谢珩州径自跨坐上门口停放的那辆机车,片刻后回身看她。
陈盐松松扣上头盔的卡扣后才察觉尺寸太大不合适,护目罩掉下来,差点遮挡住她整张脸。
她连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头盔,单手努力地想要调整系绳的距离。
“好了吗?” 谢珩州有些不耐烦了。
“马上好马上就好。”
她说是这样说,但实际越急越容易出错,怎么拉也拉不动那根调节绳。
谢珩州冷眼盯着她折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叹了口气,冲她招手:“过来。”
陈盐手还扶着头盔,身子一顿,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慢慢走到他的跟前。
谢珩州低头先帮她扶正头盔,另一只手绕过调节绳,轻轻一拉,在她细瘦的下颔处收紧距离。温热的指节不经意间蹭过她的侧颈肌肤,带着点酥麻痒意。
她瞬间抬起下巴,有些别扭地将系带从他手里扯回来,结巴道:“好、好了。”
头盔重量有点重,压得她脑袋发沉,但好歹掉不下来了。
陈盐不敢再耽搁时间,临到这个点,一天没吃东西的肚子也开始有些饿了。
她踩着机车边缘轻盈一跳,稳稳地侧坐在谢珩州车座后头,车身连晃都没晃,好像没什么重量。
谢珩州从后视镜里睨了她一眼,确认她坐稳了,这才拧把手发动。
谢珩州开车速度比陈盐想象中要快上很多,每每遇到红灯刹车时,即使她已经牢牢扶住后把手,身子还是会依着惯性轻轻撞上他的后背。
离得很近,陈盐甚至能感受到他瞬间绷起的背和衣角清淡的皂香,她悄悄红了耳廓,忍不住又拘谨地保持距离往后挪了挪。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陈盐从他的机车上忙不迭跳下来,短短一段距离坐得她有点腿根发软。
已经有人点好了菜大声招呼谢珩州过去,陈盐凝目看向那边,发现在座的人还不少,不由得迟疑地愣在原地。
他的朋友……这么多吗?
祝晗日远远看见谢珩州的身影,用力挥手和他打招呼:“珩哥!这边这边!”
谢珩州走过去,看到他身边的人时眉宇又是一拧,抬脚就往祝晗日屁股上踹:“你怎么又把柯临弄出来了?再这样小心他明天被医院扫地出门。”
陈盐顺着他的话看向柯临,他的脑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和腿上也打着石膏,一副典型住院病人的模样。
“这不是看这里热闹嘛,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了,”祝晗日被踹了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连声讨饶,“事不过三,我发誓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谢珩州冷声嗤笑,显然不信他那套说辞。
祝晗日重新坐回凳子上,目光顺势落在谢珩州身边的陈盐身上,下一秒瞪大了眼睛:“我去!谢珩州你个狗比,兄弟局居然还不声不响带个姑娘来,真够仗义啊你。”
“看到你脱单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
话音刚落,桌上好几个人看向她。
接收到这些打量目光,陈盐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手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胡说什么,”谢珩州无奈驳斥,抽开两张相邻的椅子,用桌上的纸巾在其中一张上仔细擦了一遍油污,这才示意陈盐坐下来,“这是我妹。”
“什么妹?表妹?堂妹?”
“暂时在我家借住的妹妹。”
祝晗日一口可乐直接喷出来,呛咳了好几下,心领神会地冲他比了个大拇哥。
懂了,情妹妹。
他殷勤地冲陈盐伸出手:“你好,妹妹,我是珩哥兄弟,叫我祝晗日就行。那个打了石膏的病患是柯临,可以叫他柯儿。”
陈盐硬着头皮回握了一下,又马上放开:“你好,我叫陈盐。”
祝晗日还在那很热络地问:“哪个陈?哪个盐?言语的言还是妍丽的妍?你的名字叫着真顺口,谁取的?爸爸还是妈妈?”
陈盐被他接二连三的言语攻势砸懵了,好半天找到空挡回复一句:“是盐水的盐。”
祝晗日注视着对面女生白皙清冷的脸,意犹未尽地还待再说,谢珩州在桌下用力踢了他一脚,面色冷冷地制止:“少问两句,吃你的。”
祝晗日连着被踹了两脚,终于撇嘴消停了。
谢珩州和老板打招呼加了两盘串,烤好后全部放到了她的跟前,又为她要了一杯鲜榨橙汁。
“你不吃吗?”陈盐问他。
“嗯,不饿。”谢珩州说着灌了一口面前的啤酒。
他不饿,陈盐是真的饿了,此刻也顾不上周围人都不认识的尴尬,直接埋头认真地吃烤串。
这家店的烤牛柳做得是真的不错,肉质多汁又嫩,撒了一点辣椒粉和芝麻,很合陈盐的口味。
但她吃不了多少辣,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发热,散落的发丝还总是掉下耳际,垂落到脸颊前,非常碍事。
陈盐想将头发绑起来,摸到腕间才发现出门没有带皮筋,于是只能懊恼作罢。
这副模样被无意间转头的谢珩州尽收眼底。
他看着面前女生因为辣椒泛红的脸颊,额头和脖子浮起一层薄薄的汗,模样看上去热得不行。
他的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十几分钟后,陈盐感觉自己吃饱了,停下了筷子。她的食量小,盘子里的量没怎么减少 。
似乎觉得有些太浪费,她犹豫地盯着面前的那些食物,思索着要不然等一下打包带回去,明天热一热还能够再吃一顿。
然而还没等她将这个念头付诸实际,就听她旁边的谢珩州问:“吃不下了?”
陈盐下意识点头,而后又飞快摇头,认真道:“要不我再吃点吧,等我缓一会儿还能再解决掉一些。”
大家都吃得这么开心,她吃这么少属实有点败兴。
谢珩州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抬手将她面前的那两盘冷掉的串拿走,端到了自己面前。
同时还不忘冷嘲一句:“这么多人缺你这张嘴巴了?吃不下犯不着硬撑。 ”
陈盐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低头三下五除二吃掉两口串,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疑惑:“你刚才不是说不饿吗?”
“现在忽然又饿了,”谢珩州面无表情地咽下嘴里已经变得硬邦邦难嚼的羊肉,“用不着你管。”

最后吃完散场,陈盐起身打算去结账。
尽管谢珩州提前吩咐过说这一顿他请,但是两个人的生活费现在都在她的手上,他身上几乎身无分文,又哪里来的钱请客。
陈盐权当青春期的男生要面子逞能,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捏紧衣兜里的现金,抿着唇霍然从座位上起身。
“干嘛去?”谢珩州像是在她身上安了一只眼睛,懒洋洋叫住她。
“付钱,”陈盐言简意赅,“然后你送我回家,我今天功课还没写。”
谢珩州扬了下眉:“不用,这里连个收银员都没有,饭钱都是按月结。”
陈盐明显不相信。
然而她在摊位上绕了一圈,确实没看见收银的。
唯一一名疑似老板的人,此刻正在隔壁忙忙碌碌地摸牌打麻将,见她走近连忙道:“哎哎,别来找我收钱,我身上可没零钱兑给你。”
陈盐只能既尴尬又无奈地站在原地。
谢珩州意料之中地挑了下唇,他起身冲着麻将桌那头打了个招呼:“老孙,先走了。”
说完懒散地经过陈盐,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腰,示意她也一起走人。
陈盐抿了下唇,又回头看了眼老板,这才听话地跟着他离开。
走出一段路后才发现,谢珩州去并不是原先车那边,而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顿时有些着急,加快脚步走到他的身侧,嗓音认真地重新声明了一遍:“谢珩州,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从前陈锋从不让她十点以后单独出门,她一个人在家里时也保留了习惯,以至于现在马上九点半,她心底莫名油然而生一股不安。
谢珩州盯了她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站在这里等我几分钟,马上回来。”
原来只是买点东西,陈盐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谢珩州没玩够,打算换个场子开第二轮。
目送着谢珩州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便利店门后,陈盐靠着树干低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自己脚上穿着的那双小皮鞋。
鞋头圆圆的,鞋带上还钉着几颗浑圆的珍珠,簇新发亮,不染灰尘,和她以前那双洗的发旧的男士运动鞋长得完全不一样。
可是那双运动鞋很舒服,跑起来也轻松,不像这双一样,看着很好看,实际上已经轻微磨破了她的后跟,怎么穿都觉得不合脚。
陈盐正盯着鞋子上的珍珠扣发呆,忽然感觉眼前视线一暗。
她以为是谢珩州回来了,然而一抬头,却发现是几个陌生的男人。
陈盐心头微震,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便利店的方向,背在身后的手骤然一紧:“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些男人染着不同颜色的发,嘴里还叼着根烟,一面说话一面喷出烟雾来。
其中那个绿毛道:“少给老子装蒜,方才我明明看见你和谢珩州那小子混在一块,模样亲密得很。怎么转眼就不见他人,躲债躲去哪了?”
“债?”陈盐疑惑地反问,“他欠你们钱了?”
“是啊,数目还不少呢,”绿毛又点了根烟吞云吐雾,把陈盐呛得咳嗽起来,眼神不怀好意,“他没和你说,又故意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难不成是想要用你抵债?”
周围的男人们听了,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模样看着白生生的,年纪估计也不大吧。”
“长得还挺正啊,搁学校里至少也是个校花级别的。”
“如果你陪哥哥们玩一晚,我们可以考虑将他欠下的利息一笔勾销。”
男人的手指挑起她的黑发,陈盐背抵着树干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背在身后的手用力到泛白。
就在这时,离她最近的那个红毛忽然被人薅住头发往后扯,发出一声慌乱的惨叫。
谢珩州眉眼沉沉,锋利中透着一股戾气,毫不客气地对着脸发狠揍了几拳,将人揍得鼻血直流,捂着鼻子躺在地上哀嚎。
他一把扯过陈盐的胳膊,将人牢牢护到身后,即使是以少对多,依旧满脸桀骜不驯,不曾退让半分。
谢珩州的视线冷硬地扫过这群人,嗓音发寒:“碰她试试看?”
绿毛被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谢珩州,你可要想好了。今天你单枪匹马,再怎么逞凶斗狠,也打不过我们兄弟伙八个。”
“更何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我说,你实在没钱的话,不如直接认怂将你身后那个姑娘交出来。不然你们俩今晚,都免不了吃点苦头。”
谢珩州面色不改,却将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眼神发沉地歪了下脑袋,极度不爽地准备迎上去揍人,手臂却忽然被陈盐一把握住。
她的手心冰凉,明明力道也不大,但不知道为何,就是轻易地制住了他。
“他们带了武器,是械斗,”陈盐唇色白得厉害,又收紧了手指,“你别冲上去硬拼。”
刚刚在对峙时她便留意到了,对方手后一直遮遮掩掩地拿着什么东西,等到有人微微转身的刹那,寒光一闪即逝,她瞬间反应过来了。
是刀,他们有刀。
谢珩州沉默了一瞬,随即轻笑讽道:“他们还真怕我,都八对一了还要带家伙来,真有够丢人的。”
陈盐此刻心跳得很快,但与此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打架是不行了,她从谢珩州的身后站出来,掏出口袋里那一沓现金,佯装镇定地说:“我有钱,他欠你们多少钱,我还给你们。”
话音未落,那一沓钱瞬间被男人们蛮横地抢了过去。
“少了,”黄毛叼着烟数钱,即使极力憋着,也难以掩盖眼角眉梢溢出来的喜悦,“那小子上个月7号和我借了三千五医药费,老子他妈的人好,只给他算十一个点的月息,如今满打满算也过了一个多月了,这点钱,只不过还个零头!”
他自顾自喜形于色,却没料到陈盐蓦然开口反驳:“不可能。”
小姑娘的声音虽有些颤抖,但是非常清晰,几乎是斩钉截铁,惹得谢珩州侧目静静看了她一眼。
“今天还没过零点,不能算作一天。所以按你说的来看,我们应支付三十九天的本金加利息,十一个点的月息应还——”陈盐仅仅顿了三秒,很快又流畅接上自己的话,“四千七百五十块三,但你刚刚从我手里掳走的现金一共五千整。”
她将手伸至黄毛面前,面色还是苍白的,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勇敢。
“所以说,这里的钱不仅已经还清了债,还多了不少,你得找我们两百四十九块七。”
黄毛盯着她的手,不由得傻眼了。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瞬的沉默。
真的假的?哪有人算数算这么快的?
似乎是不信邪,绿毛特地掏出手机来,对着屏幕一番敲敲打打,确认半天后,终于得出来一个差不多的答案。
他惊呼:“我草,还真是多了个二百五,牛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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