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静深正在批阅陈肆等人的课业,钦天如今的七名弟子中,陈肆, 宿子歇学符道, 妙嘉修阵法, 陈云起用刀,叶望秋用剑, 桓少白则是法修。
至于萧御,因身体所限, 一直未曾择定修行之法。不过穴窍还未重塑前,倒不必急于考虑此事。
因修行方向不同, 但姚静深给他们布置的课业也就不同, 尤其连字都还没认全的陈云起。
就算姬瑶之前以精神烙印, 让他在认不全字的情形下学会神族功法,但想在修行上走得更远,他至少要掌握人族如今所用的文字。
人族修行之根基,便自文字始。
不过看着竹简上歪歪扭扭, 甚至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墨字, 姚静深不由按了按眉心。无论如何, 至少陈云起的态度足够端正,每日除了练刀就是学识字。
相比其他人, 他的起点的确太低了。
但那又如何?
姚静深从不觉得身份资质能决定一切, 哪怕他自己就是个天才。
陈云起资质鲁钝, 他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一遍做不好的事, 那便再做一遍,一遍不行便十遍, 十遍不行便百遍,总会比上一次更好。
如果没有遇上合适的老师,或许这些努力也不过是无用功,好在陈云起还算幸运。
无论是姚静深还是封应许,都不曾因资质而看低了他。
天道酬勤,如果陈云起能数年如一日地保持如今的恒心,那么他在修行这条路上,会比许多资质更优于他的人走得更远。
这么想着,姚静深的目光落在宿子歇的竹简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都说字如其人,宿子歇的字中也透着股疲赖闲散,课业虽做了,但怎么看都有种敷衍的意味。
除了商国质子的身份,姚静深对他的了解实在不多,宿子歇从前在千秋学宫也无甚存在感,想分辨他心中想法,并非一日之功。
姚静深再拿起一卷竹简,却是陈肆的课业,目光扫过,他眼中多了几分满意。
在淮河一事后,陈肆对待修行的态度倒是认真刻苦了许多,不必姚静深督促,便主动为自己增加了每日课业。
他能有这般觉悟,姚静深自然是高兴的,虽然要作为兄长保护姬瑶这个目标实在太……
不过人生在世,总是要有点梦想的。
“姚兄,可曾忙完了?”封应许走进静室,“我记得你说今日是要去濯缨阁对吧?”
自明日始,便是千秋学宫夏试,夏试期间,千秋学宫将会对外来修士开放,同时各学派还会在濯缨阁中设置试炼,为的正是向九州修士展示千秋学宫实力与底蕴,宣扬声名。
封应许早已对钦天中以炼器为长的学派慕名已久,趁千秋学宫还未对外来修士开放,人更少些,今日正好去看看。
姚静深也需去濯缨阁再检查一二钦天的试炼符文,再加上妙嘉和叶望秋等人也有各自感兴趣的地方,便干脆约好一同出行。
于是片刻之后,濯缨阁前,姚静深和封应许带着钦天众人停在门外,虽然此时有无数学宫弟子来往,但一行人还是十分显眼。
——三架素舆放在一起实在很有气势,着重凸显了钦天老弱病残的气质。
迎着一众或纳罕或费解的目光,除了脸皮还没磨炼出来的妙嘉略觉不自在,其他人全未当回事。
尤其桓少白,仗着自己断腿,光明正大地开路,带着众人顺利进了拥挤的濯缨阁。
明日方是千秋学宫开放之日,所以今日濯缨阁中也不见外来修士,均是学宫弟子。
因各自兴趣不同,进了濯缨阁后一行人便没有再一起行动。除了宿子歇自言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要跟着姚静深外,其他人都三两结伴分散开来。
自回廊走过,半开放的濯缨阁上,可以清楚看到许多学派设置的试炼。
如传承法家道统,也是学宫祭酒许镜出身的明法派搬出了镌刻有上虞数万条律法的石刻,准备与人坐而辩法。
若能辩赢明法弟子,便可得灵物为赠礼,若能改动律法石刻,受到天道认可,更是会立刻被明法派尊为座上宾。
跟在姚静深身后,始终一双死鱼眼的宿子歇在路过明法派时,脚步不经意地慢了一瞬。
他的目光在律法石刻上停留几息,眼底涌起复杂得令人轻易难以分辨的情绪,转瞬又化作一潭死水。
他收回了目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姚静深还是注意到了。
他没有直接问,而是温声开口道:“你既然对符道并无兴趣,为何要学符?”
为何要修行自己并无兴趣的道统?
宿子歇拢着袖子,脸上仍旧是惯常会有的那副无精打采的神色:“我没什么感兴趣的,只想混混日子,符道就挺好。”
他只想混过一日算一日,或许哪一天,他那位君父突然想起了还有自己这么个儿子,他便能再回到那片冰雪肆虐的荒土上。
姚静深很清楚,宿子歇没说实话,但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濯缨阁共有五重高,钦天分到的位置恰好在第三重最不起眼的角落,非常符合他们现在在千秋学宫的定位。
姚静深带着宿子歇向上行去,也就是这时,几名辰宿学派的客卿长老正陪着老者登上濯缨阁。
作为千秋学宫最强盛的学派之一,辰宿的位置在濯缨阁最高处,自下而上望去很是显眼。
天下修士将会前来,为了不堕了千秋学宫和辰宿的声名,辰宿上下都对夏试自然是慎重以对。
辰宿布下的试炼乃是由重重大阵往复叠加,辰宿十数名长老带着上百精英弟子前后花了七日终于顺利布下,甚至能将困住六境圆满的修士也困在三息。
这与辰宿客卿一道前来的老者,正是如今的辰宿执事长老特意请来的阵道大师,希望他能在千秋学宫停留一段时日,指点学宫弟子阵法相关。
也是为了炫耀自身实力,辰宿长老才会在今日便带着这位徐老和弟子晚辈前来参观濯缨阁上才布下的大阵。
不过刚踏入濯缨阁,徐老却是脚步一顿。
“徐老?”领路的中年长老见他动作,不免有些奇怪。
徐老抬目望去,方才恍惚见到的少女身影似乎只是错觉,他收回目光,心道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在百里氏遇见的那位陈姑娘,未必是千秋学宫弟子。
不过她既是淮都陈氏子弟,此番正可上门拜访,向她道谢。
想起姬瑶给自己那枚阵石,徐老心中感慨,其中阵纹实在精妙非常,甚至他从前都未曾见过,离开百里氏后,他闭门钻研,所获颇多。
不过最近研究遇上瓶颈,苦思冥想也未能解决,这才选择出关。
正好此时接到来自千秋学宫的邀请,便带着云岫等小辈弟子前来,希望与同道讨论能有所获。
也因为之前一段时日都在闭关钻研,徐老不曾关注外界风雨,对从淮都传开来的诸多消息也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姬瑶就在千秋学宫中,更不知因为她,淮都城中掀起怎样的风雨。
其实徐老不曾眼花,回廊拐角,陈肆推着素舆转身:“阿稚,你不再看看?”
如今他却是已经习惯了照顾姬瑶,并坚定地认为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甚至偶尔陈云起帮忙,他还觉得不甚乐意。
区区陈云起,休想撼动他阿稚兄长的身份!
听他这么问,姬瑶兴趣缺缺道:“不必。”
濯缨阁中各学派所设置的试炼,于她并无用处,便没有必要在此浪费时间。
“那咱们回去吧?”
陈肆推着姬瑶走出濯缨阁,迎面遇上了个有些眼熟的少女。
第八十四章
司徒银朱着月白弟子服, 见到姬瑶时,面上显出了几分意外之色,随即向她含笑一礼:“陈姑娘。”
姬瑶只是抬头看着她, 既未行礼, 也未说话, 陈肆倒是连忙回礼。
他当然是认识司徒银朱的,司徒家年轻一辈中天资当属她最为出众, 与女公子闻人明襄并称淮都双姝,出身淮都的世族子弟少有不知其名。
不过陈肆认得司徒银朱, 从前的司徒银朱却是不认识陈肆这个小小纨绔的,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交集。
但上次在越氏春宴, 不管司徒银朱出于什么目的, 的确是帮姬瑶化解了伤了李幸可能带来的麻烦, 陈肆因此对她观感很是不错。
至少,她应该不是来找茬的。
几句寒暄之后,陈肆本以为司徒银朱会离开,谁知她含笑向姬瑶道:“难得见陈姑娘出门, 今日遇上, 不知姑娘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姬瑶看着面前少女, 微微挑眉:“你要与我动手?”
她还是头一次遇到主动找上她想挨揍的。
司徒银朱如今十七,在这般年纪, 能有三境知玄中期的修为, 足可称作天资出众, 但姬瑶如今境界却是四境闻道中期。
听她这样说,便是司徒银朱向来沉静持重, 脸上的微笑也不由滞了一瞬。
陈肆连忙低下身在姬瑶耳边解释道:“阿稚,这位司徒姑娘是要同你下棋对弈!”
不是要动手!
便是陈肆也觉奇怪, 难道姚前辈从前没教过她下棋么?
于是姚静深无形中又背上了一顶黑锅,不过背锅这种事,习惯就好。
姬瑶的确没学过棋,因为姬重明觉得,人族小道,学之无用,不过虚耗时光。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拨弄了下蹲在自己肩上的肥啾,有些出神。
“我可以教你。”司徒银朱见姬瑶不语,向她眨了眨眼,透出几分少女的狡黠。“弈棋也是种比试。”
姬瑶抬头看向她,司徒银朱只坦然以对,忽来的安静让陈肆有些摸不着头脑,许久,姬瑶才开口道:“走吧。”
她答应了。
司徒银朱笑了笑,主动走到她身后,推着素舆向前。
被抢了活儿的陈肆愣了一瞬,这才赶紧跟上。
竹林石桌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各自装在棋奁之中,司徒银朱向姬瑶详细讲明规则,她缄默未言,不知是否明了。
司徒银朱也没有多说,只提议道:“不如先来对弈一局,一局棋后,陈姑娘大约便能明白规则了。”
姬瑶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既然她从未学过弈棋,司徒银朱自然让她执黑先行,自己则执白子。
于是竹林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陈肆坐在一旁充当看客,负责端茶倒水。
谢寒衣蹲在姬瑶手边,观察着棋盘局势,却是比陈肆更认真几分。
第一局结束得很快,黑子在白子的围剿下一败涂地,全无还手之力。
看见这一幕,陈肆忍不住想,原来阿稚也有不会的事啊。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姬瑶更真实了几分。
对于这局棋的结果他也并不觉得意外,淮都人尽皆知,司徒银朱自幼便拜入棋道大家门下,近三年来,上虞成名已久的棋手都陆续败在她手中。
有人猜测,她的棋力或已能与其师比肩了。
对于输了第一局这件事,姬瑶并未显出什么异色,指尖微动,黑白两色的棋子自棋盘飞回棋奁。
她并未多说,再度执起黑子。
见此,司徒银朱弯了弯眉眼,同样执起白子,开始了第二局。
相比上一次,第二局棋对弈的时间明显长了许多,不仅如此,棋盘上也不再呈现一面倒的趋势。
姬瑶还是输了,不过两局棋对比,谁都能看出她堪称突飞猛进的进步。
司徒银朱不觉得意外,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了声。
看了姬瑶一眼,她运转灵力将棋子归于棋奁,不必多言,两人径直开始了第三局。
这一次,司徒银朱更多了几分慎重。
反而姬瑶的落子速度变得比她更快,陈肆一开始还想跟上两人思维,但对棋艺并不算精通的他专注片刻后便觉得头晕眼花,根本跟不上两人的思考速度。
落下手中白子,司徒银朱抬头向姬瑶笑了笑:“是平局。”
她眼中不免带上几分复杂。
从与姬瑶的第一局棋中,司徒银朱可以看出,这的确是她第一次与人对弈。
只花了三局棋,便能做到与自己平局,这样的悟性,如何不令人觉得艳羡。
姬瑶淡淡道:“此与阵法有相通之处。”
推演计算,本是她所长之事。
在熟悉规则后,她便可飞快算出每一步落子的可能性,选择更易取胜的下一步。
司徒银朱点头,姬瑶所言不错,棋道与阵法的确颇有共通,但经天纬地,运筹帷幄,才是她想做的棋手。
第四局开始了。
初夏的日光映出竹叶错乱的阴影,司徒银朱握着白子,久久没有动作。
棋盘上,白子为黑色围剿,已然失去最后的生机。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输了。”
哪怕只是半子,她终究还是输了。
见司徒银朱认输,还未理清棋盘局势的陈肆茫然地抬起头,那阿稚赢了?!
意识到这一点,陈肆不由在心中默默流泪,才学棋就能胜过以棋道闻名淮都的司徒银朱,究竟有什么事是阿稚不擅长的啊?!
“今日这几局对弈,我下得很痛快。”司徒银朱将白子放回棋奁,向姬瑶笑道。
她没有说谎,随着她棋力越来越高,能与她对弈而不落下风的人越来越少,更不说胜过她。
司徒银朱今日约姬瑶对弈不过临时起意,不想却有意外之喜。
她并不觉得输给才学棋的姬瑶有什么,反而在与姬瑶对弈的过程中,她难得有了久违的胜负心。
“阿稚,今日还要多谢你陪我对弈。”司徒银朱含笑又道,却是没有再叫陈姑娘,而是唤姬瑶一声阿稚,态度亲近了许多。
姬瑶不带什么表情地看着司徒银朱,并不清楚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有了变化,也懒怠去想:“不是陪你。”
只是她自己想做而已。
闻言,司徒银朱脸上笑意不由更深了许,便在这一刻,她忽然向姬瑶脸侧伸出手。
姬瑶不由微微皱眉,因并未察觉到杀意,便也没有阻止司徒银朱的动作。
司徒银朱顺利接住了那片将要落在姬瑶肩头的竹叶,轻声道;“你和我妹妹真的有些像。”
陈肆不由好奇地问了句:“是司徒师姐哪个妹妹?”
居然会和阿稚像?
司徒银朱眼中却露出哀婉之色,她微垂下眼眸:“她啊,已经……”
见她如此反应,陈肆顿时十分懊悔自己的失言,司徒姑娘这个
妹妹一定是不在人世了,他实在不该多嘴的,手忙脚乱道:“对不起对不起,司徒师姐,我不知道你妹妹已经……”
便在这时,司徒银朱眼中哀色一收,再度露出了笑意:“她如今已经十五,再不像从前一般可爱了。”
啊?!陈肆的歉疚之色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让司徒银朱眉眼再弯了弯。
心中却不由想道,她的妹妹虽然还在,却已不是她的妹妹了。
即便一母所生的姐妹,在面对攸关自身的巨大利益前,也不能再一如既往。而这一切,在司徒氏决定将所有希望都押在司徒银朱身上时,便已经注定。
她必须要做当世最好的棋手,以天下为棋局,以世人为棋子。
司徒银朱没有泄露太多心绪,从袖中取出一枚白子放进陈肆手中,温声道:“方才是我不好,叫陈师弟误会,这枚棋子便算作赔礼吧。”
陈肆看着掌心莹白如玉的棋子,想要推辞,不过些许小事,何须特意道歉,本就是他自己想多了。
但司徒银朱送出的礼,又怎么会再收回。
她站起身向姬瑶一礼:“陈姑娘,今日便到这里吧,便当是为我留几分面子。”
再下一局结果会如何?
司徒银朱不知,她想将这局棋留待日后。
转身离开,竹林的斜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身后,陈肆仍是一脸莫名,他从头到尾都没明白司徒银朱有什么用意。
也就在这时,姬瑶忽然开口:“去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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