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我这会儿在哪个乡下待着,您还能惦记着来看我吗?”
苏茵直视着梁春丽,一双清透的眼眸像是能望到人心里去,看得梁春丽嘴唇蠕动几分,却开不了口。
“茵茵...”梁春丽舔舔干燥地嘴唇,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众多不可磨灭的痕迹,“妈也是为你好,妈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你现在有好机会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到时候你过上好日子,妈是你娘家人也跟着改善改善生活,不是大家都高兴吗?”
苏茵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谁,“您和您的家人还是趁早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们了。至于我的事情,以前爷爷在,我和爷爷商量着来,现在爷爷不在了,我自己能做主。”
“哎!茵茵!”
梁春丽见闺女直接起身离开,小跑着追了几步,一把拽上她胳膊,“茵茵,你听妈一句劝,把握好顾承安!现在你们娃娃亲没了不要紧,你还住在顾家啊,女人追求男人多容易啊,你主动点儿...男人都受不住女人主动的。以后嫁进顾家了,我和你叔都是你娘家人,二柱也算是你弟弟,我们能互相帮衬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苏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亲妈,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从她嘴里听到了那些话,“你这么多年没出现,现在再出现就只会算计我?”
苏茵拽下她握着自己胳膊的手,“那我宁愿你一直没有出现。你们一家三口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哎,茵茵,茵茵!”梁春丽把着门框嚷一句。
暮色降临,苏茵快步走在青石路面,前阵子的积雪化了,只留下浅浅雪渍。
亲妈的话言犹在耳,苏茵原本平静无波的心终究是有了阵阵酸胀的难受,得知真相竟然如此残忍。
“苏茵!”
突然响起的声音瞬间拉回苏茵的思绪,伴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身看着顾承安,嘴角扯出个笑容,“你怎么在这儿?”
顾承安怔怔看着她,眼神冷冽,“发生什么事了?你妈刚找你说什么了?”
那副模样,神秘又急切,一看就有问题。
“没什么。”苏茵摇摇头,喃喃自语。
“真的没什么?”
苏茵耳边还是亲妈的话,再看着眼前的顾承安,突然觉得一阵疲惫与烦闷,似乎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再开口时便带着几分怨气,“真的没有什么,你别问了!顾承安同志,你不是一向不会多管闲事的吗?”
说罢,苏茵没管他的反应,大步往顾家的方向去。
天已经黑透,顾承安跟在苏茵身后慢悠悠缀着,步子不大不小,两人斜长的影子在地面相会,似是在并肩前行。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顾承安想起刚刚苏茵的话,尤其是第一次见好脾气的她露出那副烦闷撒气的模样,被凶了一通的顾承安没有半分怒气,反倒觉得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似的。
她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就那样撒气竟然也露出一副落寞的模样。
“对不起。”
前面安静走着的姑娘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自己。
沉沉夜色中,她白皙的小脸上笼着悲伤,一双杏眼湿漉漉,缠绕着千万情绪。
“不关你的事,我刚刚心情不好,冲你撒气了,对不住。”
像是被人用针往心口刺,不见血,甚至留不下伤痕,可顾承安觉得心口又闷又堵,伴着绵绵刺痛,让人呼吸困难。
“你...”
苏茵抢先开口,“不要问我了,我先回去了。”
顾承安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
第二日,顾承安请了假没去房管局上班,一大早倒是敲响了招待所的某间房门。
商量了一夜准备说服闺女为了嫁进顾家努力的两口子看到突然到访的顾承安是又惊又喜。
更别提顾承安居然还请自己一家人吃国营饭店。
酒过三巡,毕华刚喝得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小顾啊,不瞒你说,你这出身这条件,人还这么会来事,看不上我媳妇儿那闺女也正常,嗝...”
“当家的,你说啥呢?!”梁春丽忙拽拽他衣袖。
“你个妇道人家懂啥?这我们大老爷们说话呢,一边儿去,别插嘴!”毕华刚脑子晕乎乎,可嘴上不消停,“不过我们还是想和顾家结这个亲家!”
顾承安眼里全是冷漠神色,醉了的人自然看不见,“叔,听这意思,你们就是想让苏茵嫁给我?”
“没错!”
梁春丽担心自己男人说错话,忙接上,“小顾啊,我们家茵茵真不错,长得多漂亮啊,性子也好,她小时候就长得漂亮,村里人都夸她,还懂事。才五岁就知道心疼我,要帮我洗衣裳洗碗。你和她的娃娃亲是两家老爷子定的,怎么能说解就解了呢?”
“所以你们到这儿来,来看苏茵就是听说了她和我的娃娃亲,觉得她嫁进来是顾家的儿媳妇,以后你们能跟着享福?”顾承安一字一句,吐出的话带着冰冷的温度。
毕华刚恍若未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可不是!你们结婚了,我就是你老丈人,春丽是你丈母娘!咱们就是一家人!”
二柱这两天也清楚认识到讨好未来姐夫的重要性,“我还是你小舅子!到时候你要给我爸弄个大房子住,等我长大了还得给我安排城里的工作!”
顾承安听着这一家人打得响的算盘冷笑一声,视线落到梁春丽身上,“你昨晚跟她说了这些?”
“我...”被顾承安锐利的眼神一盯,梁春丽忍不住瑟缩着脖子回话,“就提了下,她也是个不争气的,什么都不知道把握。”
“把握什么?”
梁春丽嘴一抿,惊觉自己说得太多,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醉醺醺的毕华刚抢先一步,“把握嫁给你啊,我都让春丽教她了,男人嘛,追求起来容易的,女人只要主动点...”
“当家的!你说这干啥!”梁春丽原本就不安,这种事儿哪能对着顾承安说,只拽着毕华刚的衣袖嘀咕,“昨儿我这么跟茵茵说了她还生气呢,让我们走,你快先别说了。”
“有啥不能说的?”毕华刚嘴里全是酒气,熏了梁春丽一脸,“就是你太惯着你闺女了!哪有这么跟亲妈说话的?亏得你还记着她今天生日,前几天嚷着要给她煮面条,她呢?!一点儿不知道尽孝道!”
咚的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装着白酒的杯子重重置于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顾承安骨节分明的大掌紧紧握着白酒杯,面如寒冰,看着眼前一家三口的眼神冰冷,“你们给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毕华刚的醉酒是被吓醒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进不去军区家属院了。
哨兵把人一拦,任他们两口子拼命解释也不放行,没多久,何松平拎着两个包袱扔到门口,“拿着东西滚,再来的话告你们骚扰军属啊!”
天寒地冻,军区家属院进不去,毕华刚和梁春丽带着儿子走投无路,只能走了一个多小时到火车站准备凑合过一夜,差点没冻得够呛。
刚在墙角根坐下,穿着制服,带着红色肩章的人便来了,张口就是要查介绍信。
毕华刚哆哆嗦嗦掏出介绍信,费心想解释自己一家是进城来探亲的,却被直接打断。
“这介绍信上写的时间是四天前离开,你们是要当盲流啊?抓起来,带回所里!”
如今,乡里人进城需要介绍信,信上有明确的来回时间,没有介绍信混进城里或者超出时间还逗留在城里的都是盲流,要被驱逐离开。
“我们不是盲流嘞,我们是来探亲的!同志!”
梁春丽嚷嚷着解释,却是抵不住白纸黑字的介绍信,一家人被带去盲流所关了一晚,第二天被驱逐离开。
下午把人赶走的顾承安回家后倒在床上,眼前全是苏茵昨晚落寞的笑容。
想起她亲妈和继父一家的算计,又忆起昨晚她清澈莹润的眼眸,顾承安翻来覆去,只觉得心口烦闷无处发泄。
等晚饭时间,他出面向家里人解释梁春丽一家的去向,“说是家里有急事走了。”
顾家人有些惊讶,不知道怎么会走得这么急,不过顾承安既然说了,大伙儿也没放在心上,只有苏茵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一顿饭的功夫,顾承安有意无意往苏茵那边扫了几眼,见她强颜欢笑陪着爷爷奶奶说话,只低下头更沉默地吃饭。
饭后,他找了个由头让警卫员刘叔找来当初苏茵落脚在顾家向军区家属办上报的户籍资料,上面的生日日期不是今天。
等忙完一切,家里人已经各回各屋,夜色中,顾承安回家看着二楼紧闭的房门,自个儿摸去厨房,小心翼翼生火煮面。
火苗舔舐着锅底,清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挂面下锅,被煮得膨开,一根根细长绵软。顾承安这回每个步骤都盯得紧,唯恐煮得时间一久面就坨了,仔细回忆着之前吴婶放的佐料,酱油、猪油、葱花、油辣子...
这是从不进厨房的顾承安第二次下厨煮面,这回,看起来成功多了。至少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咚咚咚。
夜里十点,苏茵靠着床头毫无睡意,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开门一看,顾承安正站在自己门口,手里竟然端着一碗面条。
第45章
二十岁生日的最后两个小时,苏茵原本躺在床上看书,只是想起这几天十多年没出现的亲妈的到来,心里到底是有些波动。
书本上的文字仿佛成了弯弯曲曲的线条,不太读得进去。
直到一阵轻柔的敲门声响起。
顾承安敲门习惯扣两声后停顿片刻,再敲一下。
门口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睡衣睡裤,外面披着军大衣,手里端着正冒着热气的面条。
“你大晚上的干嘛呢?”
这个点儿,苏茵下意识以为他晚饭没吃饱,还吃上宵夜了。
“今天不是你生日?”顾承安自来熟地走进苏茵的房间,面碗放在桌上后,反手带上门,隔绝外头的冷空气,“尝尝看,我保证这回肯定不难吃。”
“你怎么知道的?”苏茵有些发懵,自己户籍资料上的生日不是今天,顾家人应该不知道才对。
“你那户籍资料上的日子是瞎写的?”顾承安洗白菜叶和小葱时折腾了一会儿凉水,大半夜的手冻得通红,忍不住搓了搓,冲苏茵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转头,他倒是不客气地勾出凳子,一屁股坐上去。
“嗯,当年登记户籍的时候,村里干部太忙给弄错了,本来是十一月十八(农历)写成了二月十八,等后来户口簿发下来才发现,要再去改,人嫌麻烦,就这样了。”
顾承安点点头,示意她快吃,“我这回发挥得有点厉害!隔老远都闻到香味了。”
苏茵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面条,根根筋道,裹着酱色的佐料,再配着粒粒翠绿的葱花点缀,令人食欲大动。
拿起筷子,苏茵夹上几根面条送入嘴里,刚出锅的面条带着浓浓热气,麦香味儿十足,入口筋道,香辣适宜,她扭头看着顾承安,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真的很好吃。”
“哎,我就说了吧,我以前那是没下过厨,现在随便琢磨琢磨也能煮好。”顾承安嘴角微翘,有些得意。
苏茵抿嘴偷笑,唯恐被他看见又立马压下唇角弧度,只闷头吃面。
顾承安百无聊赖,平日里最闲不住的一个人,这会儿竟然就乖乖坐在一旁,看着旁边的姑娘小口吃着面条。
大半碗面条下肚,热意已经涌入四肢百骸,苏茵想起什么,端起桌上的搪瓷盅喝口水,轻声道,“我...他们走了,是不是你干的?”
像是有预感,苏茵直觉顾承安参与了这件事。
原本今天她还想着怎么打发了亲妈一家,他们明显是奔着算计自己而来,不会轻易离开,少说不得要劝说自己几回,如果再不讲理一些,怕不是会闹出大动静。
哪知道,一整天都没人来找自己,下班回家后,苏茵才得知自己亲妈一家三口已经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思来想去,再看着顾承安给自己煮的生日面条,苏茵直觉是顾承安干的。
“你真挺聪明。”顾承安大方承认,想到什么,又微微探身,“你不会怪我把他们赶走吧?”
“不会。”苏茵放下筷子摇了摇头,眼神放空,虚虚盯着面前的一摞书,“走了也挺好的,我倒是宁愿没有这次十多年后的再见。”
顾承安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那两口子打的如意算盘,就差把算计苏茵写在脑门上了。
安慰的话哽在嗓子眼,心口又像是被人抓来揉去,发胀发疼,这种事情,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
苏茵格外平静,淡淡开口,“小时候我盼过我爸回来,也盼过我妈回来,结果谁都没有再回来。十三岁的时候,家里因为下暴雨,屋子塌了一大块,我也盼着有个很大很坚实的家,结果最后还是爷爷和几个乡亲重新糊了墙,只是每回雨下大了容易漏雨,得在地上放个盆接着。后来我就不去盼了,和爷爷安安稳稳过日子,懂得知足常乐...只是没想到那天会突然再见到我妈。其实这些天,我连一句妈都没叫过...”
说到这里,苏茵转头看向顾承安,面带笑意,轻轻松松地接着道,“可是她好像也没有在意,我是太久了叫不出口,她估摸是不在乎。”
顾承安身子不自觉地绷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渐渐攥紧成拳,指腹轻捻,压抑着某种冲动。
“我上回也跟你提过,我再见到她,真的没有太激动或者高兴,也没有太多怨念,好像只是看到了一个曾经有些熟悉的陌生人。她的一切我都很陌生,现在她有了别的家庭,她时时刻刻关注的孩子不是我,是那个男孩儿...直到那天,她突然说起马上是我生日,想着要给我煮碗面条,我突然就...”
苏茵顿了顿,似乎是有些贪念那样的感觉,“突然就有些波动,原来她还记得这件事,好像我还能享受一次我妈给我的东西。”
“不过,直到昨天,我才知道她过来是为了为什么?”苏茵自嘲地笑笑,“以为借着我能攀上...以后过上好日子。”
一股脑将心里的话倾诉,苏茵觉得好受多了,心中浊气渐消。
苏茵自顾自说完,又拿起筷子,将剩下几口面条吃完,待碗中只剩下一碗红汤,这才转头看向顾承安,“谢谢你。”
夜深人静,周遭静悄悄的,唯有这间屋子有轻柔的说话声,天花板上的灯泡发出微弱的灯光,昏黄灯光下,苏茵笑得轻松。
“其实我也没有太难过,兴许是我长大了,已经把她当陌生人了。”
说完话,苏茵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指修长,掌心宽大,掌中躺着一颗橘色糖纸包裹的水果糖。
“你还随身带了糖?”
苏茵食指与拇指并拢,轻轻拿走糖,指尖收回时不经意划过顾承安的掌心,顾承安只觉得一阵酥痒袭来,又像是划在心上,引起阵阵战栗。
橘子味的水果糖入口,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充斥着口腔,惹得人唇齿生津。
“甜吗?”顾承安压低了声音。
“甜!”苏茵感受着生日这一天最后时刻的甜意,像是一颗心都被甜蜜包裹,原本萦绕的淡淡愁绪消散,郑重地看着顾承安,再次道谢。
“谢谢你的面条和橘子糖。还有她们的事儿,今天这个日子没再见到她,不用听她别有用心地劝说我去做什么,这么想着已经挺好了。等会儿睡一觉,明天就都好了。”
顾承安呆呆看着眼前的姑娘,不哭不闹,一字一句也不知道在安慰谁似的,胸腔中喷薄的情绪翻涌,似是满溢。
手紧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暴起,顾承安猛地起身,看了看手腕处的梅花牌手表,分针指向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到零点,还有十五分钟,苏茵的生日就要过去了。
“你等我会儿!”顾承安跨步往外,又匆匆回头叮嘱一句,“我还有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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