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默声想了想林霄函的话。
并肩走出了胡同口,她停下来笑着道:“那好吧,明天见。”
她觉得也是他自己想来吧,既然他不嫌麻烦想来的话,那就来吧。
而初夏说完明天见,林霄函却没有准备上车走人的架势。
他看着初夏又说:“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说清楚。”
听起来是比较严肃的事情。
初夏也认真严肃起来,看着他点头:“你说。”
林霄函清了下嗓子道:“我是个男人。”
初夏立马顺着他的话点头,“我知道啊,你性别男。”
林霄函:“……”
他又说:“各方面都很正常的男人。”
初夏理解了一下,然后努力压住嘴角点头:“哦。”
林霄函看着她继续说:“所以你要不要再教教我,什么是爱情。”
他说话的语气和早上不同, 初夏下意识愣了愣。
寂静深浓的夜色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猛地重了两下。
然后她回过神稳住心跳。
出声回了他一句:“这个我不会教,你还是自己琢磨吧。”
说完立马又说一句:“再见。”
然后冲他挥一下手, 直接转身进胡同跑回饭馆里去了。
回到饭馆里,初夏帮着一起打扫了一下卫生。
把饭馆里外打扫干净, 三个年轻人一起下班走了, 初夏和唐海宽吴雪梅拿上账本和收的账回后头去。
到房间里坐下来,初夏帮着数数钱。
等吴雪梅做好了账,她也就洗漱回屋睡觉去了。
关了灯躺到床上,躺在松软温暖的被窝里, 却没什么困意。
初夏躺在床上眨巴眼睛,脑子里忽不自觉认真想起来。
她一直说林霄函不懂爱情, 可她自己真的懂吗?
认真琢磨起来的话, 她也忍不住疑惑——到底什么是爱情呢?
她在小说设定的控制之下喜欢韩霆十几年, 不求任何回报地为他默默付出,为他奋不顾身, 只要看他开心她就觉得知足, 这是爱情吗?
童蕊被韩霆热烈地追求, 和韩霆谈了一场浪漫的美好的纯粹的,让所有人都羡慕的恋爱, 在被韩霆冷落以后依旧对他念念不忘,这个是爱情吗?
还有苏韵和韩霆, 他们两人在乡下苦中作伴,相互温暖相互慰藉相互扶持三年, 却在回到城里真正成为一家人以后走向了分离, 这个是爱情吗?
到底什么才叫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呢?
是她以前对韩霆那样,心里眼里全部都是他, 见不得他受一点苦见不得他有一点难过,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全都给他,看到他开心她就开心,看到他满足她就满足,把他当成全世界,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和他有关?
刚想完,初夏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摇完头她躺平在床上,眨着眼睛让脑袋放空下来,然后眨着眨着,放空的脑子里突然冷不丁浮现出林霄函的脸。
意识到的时候,初夏神经一紧,心跳也跟着漏了半拍。
然后她猛一把扯起被子盖住头——她疯了吗?
这样捂了片刻,初夏又猛一下拉下被子露出脑袋,长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在心里告诉自己——胡思乱想是一种病,赶紧睡觉。
因为睡觉前胡思乱想的有点多,这一晚做的梦也乱七八糟有点多。
醒来后不记得梦里做了什么,但脑子晕乎乎昏沉沉的,洗漱完之后好半天才完全醒透。
和昨晚说好的一样,林霄函今天还是来了。
但初夏今天没和他一起招呼客人,她就在柜台后面坐着,手边放一本书,有人吃完饭过来,她就收钱结账。
而她虽然拿着书,其实大部分时候却没有在看书。
没人来结账的时候,她时不时就往林霄函看一眼,看他笑着和饭馆里的客人说话,所有的热情好像都是发自内心深处一样。
看的仔细了,她突然发现,他和以前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倒不是添了些年岁和成熟在身上,而是他的眼神,不像以前那样好像封满了冰霜,有时候看起来也如春日溪水。
初夏趴在柜台上看着林霄函。
看的正出神,也想的正出神的时候,林霄函忽冷不丁转过头来看向了她,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一样。
有种偷看被抓到了的感觉。
但初夏没有慌,只默默地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又转向窗外去了。
绷着表情往窗外看上一会,她清一下嗓子坐直身子,拿起书看。
刚看了没几个字,林霄函过来站在了她旁边,伸手翻看了一下还没结账的菜单,开口低声问:“干嘛一直盯着我看啊?”
初夏看着书淡定道:“没有啊,我刚才发呆呢。”
林霄函笑一下,看她一眼,又忙去了。
忙过了中午这一阵,下午过来吃饭的人少了。
初夏和林霄函去内院里休息了会,坐在太阳底下嗑瓜子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初夏嗑着瓜子看向林霄函问:“你怎么突然又对爱情感兴趣了?”
林霄函看向初夏回问:“我对爱情感兴趣是很奇怪的事?”
初夏:“不奇怪吗?”
林霄函:“人都是会变的。”
初夏:“哦,那你到底是想要爱情,还是想要女人?”
林霄函:“……”
他看初夏一会,还没再说出话,忽听到二门上有人喊:“霆哥。”
林霄函和初夏一起看过去,只见是超子和锅盖。
韩霆只要在家,他们两个总是要过来的,好像三个人离了哪一个就不能生活了。
两人进二门后看到初夏和林霄函,只当没有看见,径直往东屋里去。
他们两人进了东屋没多一会。
屋里传出韩霆的声音:“滚,都别来烦我!”
再没多一会,超子和锅盖就又出来了。
他俩仍旧当做没看到初夏和林霄函,面色略显沉重地出了二门。
超子和锅盖来一遭走了以后,院子里又没有其他人了。
初夏看向林霄函又继续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
林霄函:“那你再琢磨琢磨?”
初夏:“好啊,那我琢磨明白了再告诉你。”
初夏和林霄函在院子里嗑完手里的瓜子,便又往前面去了。
内院里其他人都不在,王翠英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要找人说话发泄,吃完午饭就出去串门子去了,所以只有韩霆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韩霆都闷在家里没出去。
不管谁来叫他,兄弟也好哥们也罢,他都一个“滚”字把人轰走。
家里有老婆的时候,他日日不回家,成天在外面跟兄弟在一起。
现在家里没有老婆了,他却呆在家里一步也不出去了,只躺在床上昏睡,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他感兴趣的东西了。
虽然韩霆每天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来,好像要把自己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但林霄函还是每天都到饭馆里来。
当然年前的时间并不多,唐海宽和吴雪梅和去年一样,仍旧提前一天歇业。
留了一天时间出来,用来收拾家里并置办年货。
饭馆歇业不开,林霄函自然也就不来了。
早上初夏和唐海宽吴雪梅起来,唐海宽兑温水把面揉好,放在家里发着,然后一家三口趁着这最后的一天,去集市上赶集买了买东西。
过年要买的除了吃的,也就是红纸窗花对联鞭炮烟花这些了。
赶集赶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回来。
大包小包的放到正屋里,一家三口又开始做蒸包子的馅儿,以及切萝卜丝儿剁猪肉碎,用来炸萝卜丸子和肉丸子。
唐海宽拎了炉子上烧的热水到院子里。
初夏吴雪梅一起动手,在院子里洗洗猪肉白菜和萝卜。
正洗着的时候,韩霆忽端着洗漱盆拎着装热水的铝茶壶从屋里出来了。
他过来到石槽边洗漱,整个人身上满满都是颓废的气息。
他出声和唐海宽吴雪梅打声招呼。
唐海宽洗着菜和他说话,“这些日子都没有出去吧,看你一直闷在家里,这样闷着也不好,好好的人都要闷坏的。不如出去多散散心,心情也能好得快一点。”
韩霆看破红尘一般:“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突然感觉干什么都没有意思。”
说着忽苦笑一下:“叔,你家饭馆还缺人吗?要不过完年我去你家饭馆得了。”
听到这话,唐海宽连忙说:“这可不成,你可不是给人打工的人,我要是让你到我家饭馆里打工,你妈还不得吃了我?再说咱家饭馆就这么点大,用不了这么多人。”
听到韩霆说这样的话, 初夏也掀起目光往他看了一眼。
他现在看起来只有一身的颓废气,好像遭受到了生活的巨大打击而陷入了消沉,对自己的生活与人生已然失去了全部的热情。
韩霆也知道唐家的饭馆里不缺人。
他用自嘲又认命般的语气说了那么一句, 也就没再继续说了。
唐海宽和吴雪梅初夏洗好了菜肉,一起回到厨房里。
三人一起切菜剁肉切萝卜丝继续忙碌。
吴雪梅剁着肉小声说:“他突然提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啊?他不会这会儿心里还惦记着咱家夏夏吧?”
唐海宽道:“他这会还敢惦记, 我削了他的脑袋!”
他家初夏现在名牌大学毕业, 过完年就要去公家机关当干部了,而韩霆现在不止什么也没有,还离过婚,他怎么还敢惦记的?
说着这话, 吴雪梅忽想到了别的。
她没再往下接这话,又看向初夏问:“对了, 夏夏, 你和小林这都已经毕业了, 开始考虑这方面的事没有?”
初夏手上在切萝卜丝儿。
听到这话她顿一下,片刻看向吴雪梅出声道:“我们才刚毕业, 都还没到单位报到呢, 没……想这个事……”
吴雪梅看着初夏继续问:“那你和他之间, 现在有那方面的意思吗?”
初夏心里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两下,嘴上说:“我暂时没有, 我现在不着急结婚这个事情,工作干稳定了以后再说吧。”
吴雪梅和唐海宽互看彼此一眼, 也没再往下说这个。
他们又扯了点别的轻松话题,说笑着做好了包包子的馅儿, 捏好一个一个圆圆的萝卜丸子和肉丸子。
中午吃完饭, 面还没有发好,三个人先把捏好的丸子炸出来。
等晚上面发好, 再把馒头包子蒸出来,今天一天的事也就算是做完了。
晚上洗漱完准备睡觉,唐海宽先上床暖起了被窝。
吴雪梅坐在写字桌边对着镜子擦雪花膏,擦完了脸,又里外轻轻搓一搓手。
吴雪梅问唐海宽:“你觉得夏夏和小林之间有没有那意思啊?”
唐海宽想了想说:“你要是让我觉得,我还真觉得不出来,夏夏今天不自己说了嘛,她暂时是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吴雪梅上床坐下来又说:“没有她能一直让小林来家里?不把他当外人?看他俩平时的相处,我反正是一直觉得,他俩心里应该早就有彼此了,只是一直没捅破这层窗户纸。要不是互相有意思的话,两人之间的感情能一直好到现在吗?”
唐海宽顺着这话想了一下。
他看向吴雪梅疑惑问:“那为什么夏夏说没有啊?”
吴雪梅:“跟我们不好意思说呗,或者还不好意思承认。”
唐海宽:“那要不咱们从中撮合撮合,让他们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吴雪梅想了想,摇头道:“这还是算了吧,这种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弄明白吧。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万一弄得尴尬了也不好。”
唐海宽想想觉得也是。
这感情方面的事外人最不好掺和。
于是他也就不想这个事了,躺下来松着声音道:“说的也是,咱们都老了,现在时代也不一样了,不懂年轻人之间的事喽,就由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吴雪梅嗯一声,关了灯躺下来,和唐海宽又随便聊上两句,也便睡着了。
第二天是除夕。
冷清了一年的院子里,今天打一早起就热闹了起来。
大家全都不用上班,不用出去奔生活。
西屋里,蒋冠杰和蒋珊早放寒假回家来了,今天早上起来后兄妹俩就在忙着打扫卫生,贴春联贴窗花。
东屋韩雷和李兰带着两个孩子,天刚亮便回来了。
韩霆这一天也没再闷头在房间里睡觉,被韩雷进屋叫起来以后,梳洗一番,也带着韩梦媛韩飞鹏在家里打扫卫生,贴春联贴窗花。
在过年的气氛之中。
甭管去年一年发生了多少糟心崩溃的事情,这一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热情的笑意。
忙碌之中扫除的好像不止是这一年积落下来的灰尘,更是在驱散过去这一年里所有的不开心与不如意。
屋里屋外布置一新,迎接新一年的新气象。
热闹地忙完一天,晚上吃完年夜饭,再看电视晚会守岁。
过了十二点,大人们给家里的孩子发完压岁钱,然后拿上提前买好的鞭炮和烟花,又到胡同里热热闹闹一起放鞭炮放烟花去。
在胡同里放烟花的时候,超子和锅盖跑过来找韩霆。
三人没有凑热闹去放烟花,只站在角落里,看着别人欢快热闹。
仰头看烟花的时候,超子和锅盖一边一个揽韩霆的肩膀,给他力量也是给他安慰。
锅盖出声说:“霆哥,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超子接着道:“人生就是要经历起起伏伏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什么事没经历过,这点事算什么翻不过去的坎。
韩霆看着烟火不断的夜空深深吸口气。
他忽然说:“你们说,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初夏的心意,早一点看到她身上的好,如果我没有自以为是地让她为我受那么多的委屈,没有让她对我失望心寒,我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这是他憋在心里憋了整整三年的话。
过去这三年,他无数次在心里设想这种如果。
他也无数次地想要跟初夏说句“对不起”,但从来也没说出口过。
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果,对不起也改变不了任何的现实。
超子和锅盖看着韩霆轻轻呼口气。
他们又往正在和唐海宽吴雪梅一起放烟花的初夏看上一眼。
现在的初夏,便就是简单站在那里笑一笑,都让人感觉浑身在发光。
收回目光默一会,超子开口说:“霆哥,她跟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听到这话,韩霆自嘲地失笑,“所以我妈骂的对,我确实眼瞎。”
看韩霆这丧气样,锅盖忙又放松语气安慰他:“霆哥,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过去的就全让他过去,咱再重新开始。感情这种事,那不就是一段一段的,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呢。你忘了吗,你可是咱们最潇洒豪放不羁的霆哥,就没你霆哥撂不平的事。”
韩霆道:“这件事,我可能这辈子也过不去了。”
只要回想起来,从小到大,生活里几乎全是初夏的身影。
她默默无声地充斥了他的整个生活,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留下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印记。
那些曾经被他无视掉的所有关心和心意,这些年都在他脑海里变得越发清晰,每一桩每一件小事都还原得清清楚楚。
甚至于初夏叫他“韩霆哥”时的每一个表情,他都能记得起来。
而这所有的全部,他以前竟然一点也没有看到过珍惜过。
每每想到此,心里都会有深沉的苦涩。
拿出来的烟花全都放完了,初夏和唐海宽吴雪梅也在尽兴中迎来了新的一年,然后也便在尽兴的欢喜中回屋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的时间不长,第二天正常早起。
起来在新春的喜庆氛围中,吃新年的第一口饺子。
今一年初夏也没有再像小孩儿一样,特意到各家去拜年。
不过碰上了面,依着客气和礼貌,笑着说上几句拜年的吉祥话,同时得几句吉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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