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没想到的是,后面还有更背的。
两年以后,出现了国企下岗潮,大厂也顶不住亏损开始陆续倒闭,铁饭碗神话彻底被打破,而他就在第一批下岗浪潮当中。
从此,他真的变得一无所有了。
不过生活并没有让他完全陷入绝望之中。
他的小儿子林浩博入狱后遵守监规、积极参加改造,在死刑缓期执行期间表现良好,两年满后减刑为无期徒刑。
下岗以后,由于年龄大不好找工作,林炳威做起了以前自己最为瞧不起的个体生意——和陆芳莹一起支了个小摊卖煎饼。
在时代浪潮的无情翻滚之中。
他们从曾经的风光无两,走到了生活的最底层。
陆芳莹抬着手在耳朵后面卡上最后一根黑色发卡。
头发盘好了, 她对着镜子转着头又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还是全部染黑了的头发看起来舒服一些。
林炳威在客厅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叫她:“你收拾好了没有?”
陆芳莹应上一声出来,拿上自己的布包, 和林炳威出门。
今天他们不出去摆摊做生意。
陆芳莹收拾这一番,是和林炳威一起去探视林浩博。
林炳威下岗以后又过去了五年时间。
这五年里, 他们两口子除了每天出门摆摊赚点生活费, 每个月也都会空出来一天,定期去监狱探视林浩博。
今天两人去到监狱里,还是和之前一样。
隔着铁栏杆玻璃墙和林浩博说说话,鼓励他在里面好好参与改造, 也给他带了点需要用到的基础生活用品和衣物。
每次探监,都是一次煎熬与折磨。
尤其是陆芳莹, 每次看到林浩博都心疼得心在滴血。
但她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保持正常状态, 只说轻松高兴的话题。
林炳威说的话相对少一些。
即便跟林浩博说两句,也都是十分严肃的。
他要他在里面认真悔改, 好好接受改造。
而每次的探视时间只有三十分钟, 说不了太多的话。
探视完从监狱里出来, 两口子便是从脸色眼神到心里,都是一副失落落空落落的模样, 要好一会才能从这种状态中缓过来。
虽说坐牢的是林浩博。
可他们又何尝不是在跟着一起受刑。
坐在出租车上回家。
路上路过一片别墅区,陆芳莹伸着头仔细瞧了一会。
瞧着的时候嘴里说:“这里住的都是有钱人吧?”
坐在她旁边的林炳威没说话, 前头的司机师傅出声接话道:“可不是么,能住到这里头的, 那都得叫富豪, 听说他们都是出门有车,进门有佣人, 随随便便买个皮包买个表,都够普通人家生活半年一年的。”
陆芳莹又道:“这不又过回封建社会那一套了?”
司机师傅笑道:“那可不一样,想进这些人家里当司机当佣人,可都不容易,那工资比在外头干别的工作可高多了,还舒服。”
陆芳莹收回目光,往林炳威看一眼。
看林炳威直接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她便也就没再往下说了。
听说唐家一家也住别墅去了。
这么想来,他家现在应该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可真是让人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生活。
出租车过去了。
别墅区的大门里出来一辆轿车。
轿车上路后徐徐前行,直奔天仙庵胡同而去。
轿车在八号院外停下来。
唐海宽和吴雪梅从车上下来,见到邻居笑着打声招呼。
如今这胡同里,年轻人大多分房的分房买房的买房,但凡是有点条件的,都想尽办法搬出去住了,留下的多是些年纪大的人,还有就是实在分不到房也买不起房的。
初夏买的房子足够大,唐海宽和吴雪梅自然也就跟着一起搬出去住了。但他们还是习惯过胡同里的生活,所以每天都过来。
改革二十年,外面发展得日新月异的,但天仙庵胡同没什么变化。
胡同里的老房子和以前一样,唐家开的饭馆也和以前一样。
甚至于连饭馆里的菜,这么多年也没变过味道。
唐海宽和吴雪梅来胡同里没别的事,除了看一看饭馆里的生意,剩下的时间便是和相处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们在一块,下下棋打打牌,享受老年生活。
当然唐海宽和吴雪梅看起来并不怎么老,两人虽都是六十多的年纪了,但看精神状态,说是五十来岁也使得。
与唐海宽和吴雪梅比起来,韩庆天和王翠英不管是真实年龄还是外貌上看起来,那都是很老了。
他俩也算是长寿了,两人都七十大几了。
因为年纪大了脑子跟不上,别人下棋打牌的时候,韩庆天都是在旁边看着,偶尔出声说上两句话,只当是参与了。
而王翠英眼睛都花了,还时不时捻着线头努力穿针做针线。
初秋时节,中午时分热意仍有些盛。
吃完午饭眯眼休息了一会,唐海宽便又拿上扇子,出去到胡同里找棋友,在有凉风的老槐树的树荫之下,在棋桌边坐下来观战。
在旁边看上一会,人家让位置给他来下,他便又下上两盘。
唐海宽下棋向来比较慢,这又看着棋盘上的棋不动了,像是在琢磨什么大谋略,其他人也不急,就这么耐心等着他走棋。
然后他还没下定主意,旁边忽有个人出声说:“把马往左前方走一步。”
唐海宽听到这话没考虑这么走好不好,而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原是下意识的不经意的。
结果在看到旁边说的人时,他猛一下愣住了。
其他人看他愣住,也便都目露好奇,转头往旁边的人看了过去。
这一看过去,其他人全都愣了。
眼前这人既熟悉又陌生,真是让他们下意识想认又不敢认。
在棋桌边坐着的人全都没有出声。
站着的那人又笑着挨个跟他们打招呼:“海宽叔、秦大爷、周叔……”
等他打完了招呼,唐海宽才有些回过神来。
他仰头看着眼前的人,用非常不确定的语气出声问:“你是……”
站着的人又笑着回他一句:“海宽叔,我是韩霆。”
听到这话,棋桌边的人俱是一愣。
虽然刚才看到的时候就联想到了,虽然听到了确定的答案,但还是完全不敢相信。
然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韩霆已经又跟他们打声招呼,继续往胡同里去了。
看着韩霆往胡同里去的背影,棋桌边的人收回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是大白天活见了鬼的表情。
片刻回神小声议论起来道:
“真是韩霆吗?”
“是啊,长得那么像,他自己不也说了吗?”
“不是说早就死在外面了吗?”
“也只是旁人猜的,谁也没见着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有十五年没回来了吧?”
“哪里是没回来,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这是在外面干什么了?活着不跟家里联系?”
“那谁知道?”
八号院。
韩庆天今天觉得乏,没出去胡同里凑热闹。
他和王翠英在家看电视,看的是戏曲频道的京剧。
王翠英在旁边做针线,他在抽烟。
正呼出一大口烟气眯上眼时,忽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爸,妈。”
以为是韩雷有事回来了,韩庆天和王翠英都转头往门上看了一眼,看到不是韩雷,立马又看回了电视上。
韩庆天继续抽口烟说:“你找错家了吧?这是八号院。”
韩霆站在门上不再说话。
韩庆天和王翠英一起又看会电视,还讨论了两句。
然后看门上的人还是没走,韩庆天又看向他说:“你找错家了,这是八号院。”
韩庆天和王翠英老了太多了。
韩霆两只眼睛早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
韩庆天盯着他看一会,忽然在他身上和眼神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他根本不敢相信,手控制不住抖起来,好片刻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两个字:“三儿?”
王翠英听到这话,蓦地一怔。
她再次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韩霆,眼神里充满期待,却又好像不敢期待一般,颤着声音问:“是……三儿吗?”
韩霆说不出话来。
他直接进屋,屈膝跪在了韩庆天和王翠英面前。
跪地伏身,缓了好一会出声:“爸,妈,三儿对不起你们……”
王翠英手里的布头和针线落在了地上。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眼泪像水珠串子往下掉。
东屋里爆发出王翠英的哭声。
她一边哭嚎一边喊:“你这么多年去哪了?你为什么不给家里写信?为什么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呀……”
哭声传到了北屋里。
麻将桌边的人四个人互相看彼此一眼,然后都伸头往外看。
没忍住好奇,吴雪梅最先起身出去。
另外三个人跟她出去,刚好看到唐海宽几个人从二门外进来了。
两伙人走到院子中间站着,都往东屋里瞧。
吴雪梅好奇出声问:“什么事啊?”
唐海宽回答道:“韩霆回来了。”
听到这话,吴雪梅和另外三人一起瞪圆了眼睛。
其中一个惊诧出声:“韩霆?不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吗??”
唐海宽忙嘘一下,往东屋里示意一下。
原来韩庆天和王翠英就不爱听到这个话,听到谁说就骂谁,现在韩霆已经回来了,更是听不得的了。
说话的人忙闭了嘴。
谁也没再出声,只往东屋里看了会。
韩霆突然回来了这个惊爆消息,不到半天就在胡同里传开了。
唐海宽和吴雪梅晚上回到家,刚在餐桌边坐下来,连筷子都还没拿起来,就也跟初夏和林霄函说了句:“今天胡同里发生了件大事。”
胡同里再大的事也都是些家长里短。
初夏随口接话问:“什么大事啊?”
吴雪梅道:“韩霆突然回来了。”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初夏下意识愣了下,看向林霄函。
林霄函也是同样的反应,愣完和初夏对视了一眼。
一一都没见过韩霆,韩霆去南方的时候,初夏都还没怀上他呢。
但一一是听说过韩霆的事的,他看起来比初夏和林霄函对这个事情还感兴趣,连忙接话问:“就是东屋韩爷爷家的那个传说中的三儿子?年轻的时候去南方打工,然后就失去了音信的那个?”
唐海宽冲他点点头,“嗯,就是他。”
一一又道:“你们说,他是不是被外星人给抓走了,然后又放回来了?前几天新闻上还说,有人看到了UFO呢。”
“……”
唐海宽和吴雪梅听不懂什么UFO, 但还是附和一一多说了几句。
等一一说完UFO的话题,初夏又看着唐海宽和吴雪梅开口问:“他是怎么回来的?”
唐海宽是最先看到韩霆的,他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番道:“当年怎么出去的, 现在就怎么回来的,手里拉了个行李箱。”
初夏又问得具体了些:“没有西装革履开个奔驰什么的?”
唐海宽道:“没有, 别说奔驰, 连个夏利都没开,和超子锅盖回来时都不一样,一点风头没出,穿的简简单单的, 腿儿着回来的。”
初夏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饭。
晚上洗漱完到房间里, 林霄函问初夏:“你刚才在担心什么?”
初夏坐到床上冲林霄函笑一下, “没担心什么啊。”
林霄函看着她:“都夫妻这么多年了, 还有不能说的话啊?”
初夏和林霄函对视一会说了实话道:“是我自己杞人忧天,我担心他在外面混得比咱们还好, 还不能释怀年轻时候的事情, 衣锦还乡给我们点罪受。”
当然她嘴上说的是杞人忧天, 但这种担心并不是没根据没来由的。
毕竟她脑子里有原小说的结局,刚才听到韩霆从南方回来了, 下意识就往上面想了,所以多问了几句。
林霄函把初夏揽进怀里, “不用担心这么多,他没这样的本事。”
初夏这会也不担心了, 点点头嗯一声。
如果他真是混出了头回来搞什么大动静大投资的话, 政府那边最先知道,媒体也会有相关报道, 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什么动静都没有地回来。
韩霆回来的事很快在胡同里传开,超子和锅盖自然也就知道了。
两人因这事凑到一块,第二天下班后一起来找了韩霆。
曾经的兄弟见面,眼眶也是红了一遍又一遍。
若是当年闹翻之后互相不再联系,渐行渐远也就算了,主要闹翻后韩霆就失去了音信,这十几年来,他们都当韩霆已经死了。
在生死面前,其他的事那都是小事了。
所以这会看到韩霆活着回来,他们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因为韩霆“死而复生”,断了十几年的兄弟情在三人心里短暂复苏,与年少时有关的情绪顶到脑门上,自然有叙不完的旧。
三人去饭店开了个包厢,点了一桌菜要了一瓶酒,带着满肚子的感慨,说起各自的这十几年。
超子和锅盖的生活没什么好说的,回来以后就没再折腾了,不过就是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每天赚钱养家,和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中年男人一样。
他俩问韩霆这么多年在南方做什么。
为什么不写信回来,为什么人也不回来。
韩霆笑一下道:“没脸回来,也不甘心就那样回来。”
他们两个人熬不住闹翻走了以后,他一个人在外面死撑,连下笔写信回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也就不写了。
许多次快要熬不住的时候,都想着,就让人当他死在外面好了。
超子和锅盖最明白他的心思。
他当初出去的时候,就是带着很强的目的性的。
他当时不知道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路历程,振作起来以后,心里一直揣着一个目标——出人头地,混出个名堂后再回来,让自己有资格站到林霄函面前,让初夏能多看他一眼。
而也就是这个目标,让韩霆每次在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又生生咬牙坚持了下来,坚持了这么多年。
他不甘心,他不服。
他跟超子和锅盖说:“什么都做,什么苦都吃过,运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也能赚点,不好的时候就赔得被人追债。”
超子又问:“那你现在回来,是不走了吗?”
韩霆默了会道:“攒了点钱在手里,打算回来再搏一把。”
超子和锅盖都听出来了。
韩霆现在回来,还是为着他心里的那个目标。
锅盖端起酒杯喝口闷酒,低着头道:“算了吧,哥,认命吧。”
早知道他会对这事执着成这个样子,甚至是有一些魔怔,他当初就不说那些让他振作起来的话了,平白在这事上又耗了这么多年。
而且他带着这种不甘心的心理,在外地还好,回来了只怕可能会惹出事来。
超子轻轻吸口气也说:“哥,我们现在都不年轻了,不是二十多岁的时候了,也该认清现实过自己的日子了。我们过了十几年,别人也过了十几年,而且他们的起点比我们高太多了,根本就赶不上。”
锅盖说得更具体更直观,“林霄函毕业进入机关以后,官途一直都很顺,三年前就已经做到副市长的位子了。初夏在我回来的那一年就辞职下海做生意了,比别人早下海十年,手里有资金,自己有手艺,钱滚钱事业越做越大,两年前创立了唐氏集团,集团旗下好多个知名品牌,什么唐园酱菜、乐一食品,电视上到处是她家的广告,你应该也都知道这些品牌。除了这些,她家还有高级餐厅,还有五星级酒店,可能还有什么别的我们都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人脉是我们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
锅盖说着停顿下来,超子又接上:“不说别的了,就说他们大学的同学,哪一个是普通人?不管在哪行哪业,那都是最拔尖的顶级人才,不是高官就是教授,不是教授就是富商高管。”
韩霆看起来听得挺心平静气的。
听到这,他忽笑了一下。
超子和锅盖一起看他。
以他现在的情况,连在林霄函和初夏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谈什么把他们当成是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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