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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矜持一点(鹿宜)


在安静的几秒钟里,清凉的冷香已经充斥整个车厢。
“什么意思?”梁梦因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的角度,顺着又看向夹在上面的行车记录仪,“车里有一个机器监控,还得来个人工监控?”
陈时序调了下座椅位置,长腿终于舒展开。他安然随意地向后靠着,在后视镜里对上她的眸光,声线淡然从容。
“不放心我的车。”
梁梦因正准备踩向油门的脚顿时一松,几分警惕:“什么意思?”
资本家的糖衣陷阱,即便送到眼前,也得掂量一下是否能接受。
这点梁梦因深有体会。
“检验一下你的技术,不放心我的车。”
梁梦因的车技,他到底是不放心的。从前她横冲直撞的画面,还记忆犹新,而明澜口中那个开车如鱼得水的她,是他无法想象的画面。
到底是缺了一块长达四年的空白,陈时序垂了垂眼睫,掩住一双冰冷幽深的墨色瞳孔。
“不是说好送我的嘛!”梁梦因鼓了鼓嘴,有些不满。
“不放心我送你的车。”陈时序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
听到这句话,梁梦因总算放心了,嘉驰总裁不至于这点信誉也没有,但她还是气势汹汹地宣告:“你最好是!”
“嗯。”他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单音字节,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红灯间隙,梁梦因向车窗外看去。街道旁的梧桐树,绿叶繁茂,乘着夜色,浓暗的绿与天际相交。夏末初秋,还有蝉鸣阵阵。
忽然想起一句词,带着旧时的回忆一同到来。
“残蝉噪晚,素商时序。”
林姨说她怀孕那时候,正值夏秋交际之时,每晚被蝉鸣扰的睡不着觉。问过老人之后才知道,夏末留下来的蝉,总会在夜晚鸣叫不止,大约是在哀留这个属于它们的季节。
时间的顺序无法更迭,秋意凉凉,还是承接过了盛夏的暑气。
梁梦因第一次听到“时序”这两个字的来由时,正是她和陈时序冷战的时候。
悠闲的午后时光,林姿正笑着讲述以前给陈时序起名的小故事,心情很是愉快。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沙发上听她絮叨的两个人,正悄悄牵着手。
准备地说,是梁梦因强拽着陈时序的手。他是本可以挣脱开的,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动。
任由梁梦因在他掌心留下一个个小月牙印记。
两只手被同一方毛毯压在下面。
谁也没注意到。
那次冷战的原因,她还记忆深刻。程砚深说要去爬雪山,拖着陈时序一起。有这两个风云人物在,跟风同行的朋友就多了。
梁梦因原本是对这种爬山远行活动没什么兴趣的,但假期无聊,倘若长时间看不到陈时序,她的生活就更没什么乐趣。
虽然也就一周。
但陈时序拒绝了。
原因——“不方便。”
“怎么就不方便了?”梁梦因非要追着问个所以然,“同行的又不是没有女生,哪里不方便了?”
程砚深说那位追了他很久都没放弃的女孩子也会一起去,怎么这时候他就不说一句“不方便”。
还是说不方便的也就只有她?
梁梦因面上微笑,静静地听着林姿讲话,时不时附和几声。而藏在毯子下的那手,却紧紧抓着属于另一个人的手指。
骨节分明,瘦削修长。
被用力掐了一把,陈时序的面上依然丝毫不显。
梁梦因眉眼弯弯:“原来时序哥的名字是这个意思呀。”她扭头,看向他,笑意更甚,“我之前还一直以为是时间和程序的意思呢。”
在林姿转身去倒水的空隙里,她压低声音,笑容收敛:“还以为哥哥是从出生开始,就已经被严格设定好时间和程序,不允许一点出格呢。”
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还真的是人如其名。
不近人情。
漆黑的瞳仁锁紧清丽的脸庞,在她下手更用力前,陈时序眸光一闪,反手捉住她作乱的手指,牢牢摁在她的膝盖之上。
林姿端着茶水走回来,笑意写在脸上,又回想梁梦因的话:“这样理解也没错,时序的性子,倒是和这两个词歪打正着。”
“好像是呢。”梁梦因扬起笑容,手指弯起,悄然在那只制住她动作的掌心划过。
柔软的指腹,尖锐的指尖,轻轻刮过温热的皮肤,酥酥麻麻一片。
相贴的手腕,震动的脉搏似乎也趋于同频。鼓动的青筋传递着温度,从纤细的腕子蔓延至指尖。
瘦削的下颚绷紧,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
下一秒,他卸了半分力道,松开束缚,手掌稍稍脱离。
梁梦因心底泛起几分畅然,她边迎合着林姿的话题,边分神侧目去看身旁的男人,想要记住他此时的落败。
倏然梁梦因正说笑的话登时顿住,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
一张精致的面孔仿佛被定格。
“梦因,怎么了?”林姿问。
梁梦因干巴巴眨了眨眼睛,用力抿唇,清了清嗓子,哂笑两声:“没什么,突然忘记要说什么了。”
话题很快被岔开。
坐在沙发上的梁梦因,脸颊却慢慢飘上两朵红云。她垂下眼帘,平缓了几循呼吸,余光还是忍不住地跳到那张盖在膝盖的毛毯上。
就在刚刚,在那毛毯下,陈时序忽然捏了下她的掌骨。
慢条斯理的触碰,簌簌电流跟着他的手指一齐流动。
原本,她以为他那时是要收回手的。
后面林姿的话,她几乎都没太听清,心神全都乱了位,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飘。
车子稳稳地停在楼下时,梁梦因的视线不由控制地偏向那双手。
修长的指骨松弛地搭在膝盖之上,手背浮起浅浅的脉络,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呈现偏向冷感的白调。
像一双艺术家的手。
如果没有手腕内侧那道红印,就完美了。
她突兀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一句话: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丝而珥尔雾旧易斯期完美的只是流水线,有瑕疵的才称得上艺术品。
倘若这样说,她也给这架按部就班严谨认真地执行程序的机器人,添了点“艺术性”。
那次冷战的后续,梁梦因还是被留在了家里。
陈时序走的第二天,她的生理期到访。梁梦因缩在被子里,看着朋友圈里其他朋友刷屏的雪山照片,从边边角角里拼凑出陈时序的身影。
和雪山融为一体的冷峻。
虽然不满,但确实不方便。
她心大,从来不记自己的生理期。得益于某人超群的记忆力,这些事情从来都是他在操心,连同抽屉里放着的红糖姜茶、暖宝宝还有卫生巾,也是他准备的。
作为“哥哥”,他大概寻不出一点差错。
梁梦因还记得他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了一个手工制作的非洲鼓。里里外外包裹了三层,严严实实的,上了巨额保险从雪山飞机托运了回来。
那时,她还和林皎吐槽:谁会去爬一趟雪山,带回一个非洲鼓做伴手礼。
可吐槽归吐槽,她还是把那只鼓收在卧室最显眼的地方。
时时常见,时时温故这份来自雪山的心意。
“傻笑什么?”副驾驶上的男人偏头看她,懒懒散散。
昏暗的光线,依然掩不住他出众的眉眼。
熄火,拔下钥匙。
梁梦因当然不会坦白自己的想法,眼波流转,端起公式化的微笑,礼貌询问:“你要上去坐一会儿吗?”
眼皮轻掀,陈时序狭长的眸子缓缓转向她。素来了无情绪的瞳孔里,透出零星温情。
梁梦因狐疑地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
陈时序解开安全带,不急不缓地应了声:“嗯。”
原本只是客套说辞,在他的回答后好像变成了她在强求。
“其实你也可以不那么勉强。”梁梦因拉开车门,“我也可以现在帮陈总叫个车,送您回去的。”
陈时序也跟着下车,薄唇徐徐溢出几个字,音质一如既往的冷:“不勉强。”
“毕竟,你还欠我车费呢。”
梁梦因气结,脚下走得更快。
即便再好的修养风度,在他面前都要化为乌有,谁见了不说一句“晦气”。
梁梦因所居住的这片小区,还是梁父刚工作时,学校分下来的家属房。虽然一直有维护,但还是落了几分老旧颓废的气息。
尤其是看到她家门前走廊里时灵时不灵的感应灯,陈时序揉了揉眉心,神情淡了许多。
屋内倒是还好,干净整洁。这几天她收拾了大半,只剩几个杂物箱还摆在门口。
陈时序鞋尖蹭过纸箱,里面不知道堆叠了什么东西,跟着箱子的晃动而闷响。他肃着脸,俯身扶了扶纸箱,止住那刺耳的碰撞声。
环顾一周,也算小巧温馨的二居室。
“没有热水了,只能请你喝点矿泉水了。”梁梦因从厨房端了杯水,略过几个空箱子,走过来。
厨房到客厅的一段路,愣是被她走出了穿越火线的意味。
陈时序眉心蹙起,接过杯子,忍下了话。
刚抬起杯子,眼睛明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又慢慢放下。素白的陶瓷杯,几只腊梅伏在杯壁上,绽开殷红的花瓣。
很熟悉的杯具。
陈时序转了转杯子,果然在把手下找到了一个红色的印章。
上面刻了两个字“祥记”。
她一向喜欢这种精致漂亮的东西。
幽冷的视线从面前明昳倩丽的身影跳过,定在亮了灯的厨房料理台上。果不其然,那里同样摆了几个祥记的盘子,和杯子相同的款式。
是祥记专属定制的外卖餐具。
来自于他上次替她订的外卖。
开放式的厨房一览无余,整个料理台空空荡荡,只放了一盒咖啡豆,还有几包速溶咖啡。没有厨具,没有调料瓶,甚至他没看到除祥记外其他的餐具。
连垃圾篓也很干净,只有拆开的咖啡。
转回视线,眼眸低垂,陈时序静静凝望着她,眸底的情绪变幻莫测。
梁梦因不明白他为什么表情忽而转冷,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睛。
审视的视线,压迫性极强的气场,梁梦因不由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低沉清冷的嗓音在耳侧响起,隐隐压抑的声息:“你窝在这里,就过这种生活?”
思索几秒,还是有些懵,梁梦因被这声质问哽住。
要说些什么呢?她望着他深海一般的瞳仁,只觉得身体愈加冰冷,好像已经沉溺于海底,濒临窒息的错觉。
梁梦因试图解释:“不是……”
“这几年,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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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梦因张了张嘴,罕见的失语。
空气似乎都凝结住,她想说些什么,却被心头无端涌起的情绪压下。
一团乱麻,梁梦因甚至无法去细思那些如何该分门别类,又将归属进哪一种。
但那些情绪已经压得她心房重重地下坠,没有落点,惶惶不安。
短暂的空白,她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攀上了他的腕骨。
柔软的指腹摩挲在内侧的那道红痕上。
一遍又一遍。
凹凸不平的疤痕拉扯回她的理智。
空白的静谧中,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我说——”
却又再次失语。
要解释什么呢?
那些应该要解释的借口就聚在喉咙间,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说她过得好还是不好?是要示弱还是划分界限?
这个问题她在回国前就想过,但那时她没有落下定论,现在更是一样。
可陈时序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清冽的嗓音沉沉落下耳畔:“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大二那年的设计比赛,咖啡加熬夜,最后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的事情吗?”
梁梦因攥紧手指,连带着把他的手腕也一同捏紧。肌肤相贴处,隐隐发白的按压痕迹,向两端蔓延。
她的,他的。
大二那年,是她第一次报名参加设计比赛。
对于她们这种设计新手,这种比赛就相当于经验宝宝,名次奖项不重要,过程和学习更重要。但梁梦因却依然十足十的认真,她一向对自己热爱的东西愿意付出百分百努力。
连熬了几个大夜,设计图稿初见雏形,再一看时间都已经凌晨五点了。杯子里的美式咖啡从热放到凉,等到天蒙蒙亮,只剩了个杯底。
她哂笑一声,想起自己每次见陈时序面不改色地喝下酸酸苦苦的咖啡时,还会嘲讽他几句,年纪不大,已经在向总裁病养成——咖啡、熬夜和胃病三件套。
揉了揉太阳穴,梁梦因头昏脑涨,受不了嘴里咖啡酸涩的余味,拿起杯子准备下楼倒水。
房门被打开,清晨的朝露卷着湿漉漉的凉气扑上面颊,梁梦因下意思扶了扶门框,勉强稳住晃动的身体。
腹部有些不适,大概是坐得太久。她也没想到,一熬就熬了个通宵。小腿软绵,浑身都不太舒服。脑袋中那根弦绷紧,已然拉响警报。
她拍了拍脑袋,她深吸一口气,神智短暂清明了一刻。
晃晃悠悠的细腿在迈出第一步时,胃部尖锐的刺痛感呼突然起来地直冲上脑,疼痛带来失神的瞬间,她像踩进了柔软的棉花,膝盖一弯,重心倾斜。
下一秒手指也跟着脱力,杯子砸在地板上,碎成一片。
那声清脆的破碎声,没有再带给她一点清醒。
倒地前,她唯一的理智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脸,像远离碎渣的方向躲。
昏迷前一秒,她脑袋里只闪过一个定论:陈时序似乎还没完全养成总裁病,但她已经成功了。
咖啡、熬夜和胃病三件套,一个不落。
直到她清醒的时候,入目即是一片白。
白得肃静的病房,旁边只有矜贵淡漠的男人在守着。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侧眼望过去,对上她一双含水眸,她正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明明是刚刚昏迷醒来的病人,陈时序说话却又一点都不客气:“急性胃炎,贫血,低血压。”
“挺好的,如果不是我和你住在一起,我差点都要以为我们家虐待你了。”
梁梦因转了转眼球,打着吊针的手背温度远低于体温。她蜷了蜷手指,细长的针管中立刻回了段血。
陈时序指骨屈起,原本正敲着他手里的那份病例本,在看见回血的那刻,手指停顿了一刻,然后再慢慢落下。
“别乱动。”依然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梁梦因乖乖地“哦”了一声,咬紧下唇。苍白瘦削的面孔上,一双剔透的葡萄眼被毫无血色的肌肤衬得格外圆润,她本就带了点纤细扶柳感,因着生病更添几分楚楚动人。
尤其是当那双清泠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紧的时候,陈时序再硬的心肠也松动了几分。
“说吧,又要做什么?”
流动的淡光在她曈底闪烁,她低眸望向自己隐隐发青的手背,声音微低,几分委屈:“手冷。”
在她醒来之前,陈时序在她的手背下压了一个暖水袋。暖水袋温度跟着室温慢慢降下去,他刚拿去充电,梁梦因就在这时悠悠转醒。
他没有转头去看那速充的暖水袋是否已经升温,静默了数秒,大手倏然覆上她凉凉的手腕。
唇角慢慢牵起明艳的弧度,梁梦因像只得逞的小狐狸,眼底像有繁星在闪烁。
“手心也凉。”努了努嘴,示意他的手掌向下一点。
“别太得寸进尺。”长指环上她纤细的手腕,圈住她偏低的体温。
清冽的嗓音,警告式的语调,到底还是放软了些。
“不许有下次。”
那之后在他眼皮底下确实没有了。
这大概就算是他抓到的第二次了吧。
“所以呢?”梁梦因闷闷开口,那团堵在胸口化不开的积云,她拨不开,也避不掉。
她的手指还绕在男人的手腕上,手指下是冰冷的腕表,渐渐和她手掌的温度融合。
偏白的肤质,坚硬的骨骼,一圈手指也握不过的手腕。
仿佛和当时他握着她的画面重叠。
“给你两个选择。”视线顺着她光洁的额下慢慢向下滑,掠过她精巧的鼻尖,最终停在她红润的唇上。
二选一的题目,看似简单,但仿佛总带着机关漏洞等着她去踩坑。
他又转向她空空荡荡的厨房,他不会猜也知道,冰箱里一定是也是空的。
慢条斯理地启唇:“要不你跟我回家……”
回家?当然不可能。
梁梦因直接回答:“那我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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