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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山居种田养娃日常(随云溪)


一时都为刚才觉得桑氏冷血的想法惭愧起来,连忙摆手,那会说话的就道:“都是邻里,守望相助原是应当的,村里也确实不能有这样的风气,阿烈媳妇莫要客气,山里夜冷,回去吧,我们把人带下去,有事明天再说。”
周村正等村邻们表了态,这才道:“进去歇着吧,两孩子怕是也吓着了,好好安抚,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去请里正里长过来,这事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桑萝道谢,送了众人几步,一直看着沈三和李氏骂骂咧咧被村里汉子们押了下去,走得远了,才笑笑回身看院外的三只大鹅去。
三只大鹅虽还认不得桑萝是主人,但刚刚经历了一场酣战,正是威风抖擞的时候,脖子伸着头昂着,那叫一个牛轰轰。
桑萝看得乐出了声,赞道:“干得挺好,明儿给你们加餐!”
三只大鹅昂首挺胸,鹅啊鹅啊的回应。
桑萝看过鹅和竹篱笆都没什么问题,这才转身回院,上好了门闩。
沈安和沈宁早就起来了,只是先前桑萝没让俩孩子出去,这会儿听着外边消停了,正在院里等着桑萝呢。
三人一起回屋,沈宁脸上一点儿没有被李氏骂的那几声影响,反而满是雀跃:“大鹅这么厉害的吗?”
给她出大气啦!
桑萝笑:“是,以后你给这几只吃好一点,等养熟了认得咱们了就放出来养,往后看家护院就指着它们了。”
现在各道门都有锁了,灶屋因为修得大,只站在窗口这边看也看不到什么敏感的东西,孩子们要来玩完全可以进前院了。
沈宁兴奋的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养!”
山下,沈三和李氏还真被五花大绑搡进了村里一间破屋里关着。
嗯,十里村不是一个大姓的,没有祠堂这玩意,开大会都是晒场站着来,所以还真没祠堂关这两口子,当然只能关掉一间绝户的破屋里了。
出来帮忙的汉子们归家,各家拿这事议论自然不消说。
周村正回到家,村正媳妇和两个儿媳也都披衣出来问情况。
两个儿媳自然有周大郎和周二郎去说,周村正这边回到房里,跟自家婆娘道:“沈三和李氏怕是盯上桑氏那做豆腐的方子了。”
把山上的事细说了,道:“好在这桑氏也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察觉,悄没声的弄了几只大公鹅在院外放着,沈三和李氏今天算是吃了大亏了,衣裳上都沁出血来了。”
周村正媳妇撇嘴:“那也是该!”
财帛确实动人心,但这两口子那真不是个玩意儿。
又问:“现在呢,怎么处置?总不能就这么揭过去吧?鹅咬一咬算什么,真就这么轻拿轻放揭过了,那桑氏以后在山里可过不着安生日子了。”
周村正就笑:“没有,放心,陈施卢三家都帮着出头呢,亏不了,而且桑氏也是厉害的,硬起来大乾律相关律令能直接一字不漏背出来,软起来也放得下身段服得了软,原本觉得她厉害冷硬的,也觉得她不容易了。”
“沈三和李氏现在都被绑了起来,明天会找里正里长过来,总要震一震村里这些人的。”
最近是有些人心浮动,现在大家还有吃有喝的,大多数人家都还称不上难,可到年后可就难说了,这样的事不收拾好,后面要是碰上更不好的境况,村里就别想太平了。
不过沈三这事不好说,盗窃未遂,连墙都没能翻过去,其实是个很有操作空间的事情。
要是得罪的是世家大族,发配你去干个三年苦力也没二话,苦主若是个升斗小民,草草揭过的也比比皆是。
端看里正里长的态度和那桑氏的态度和本事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各家吃早食的点,村里忽然响起了锣声。
村里人听到晒场那边传来熟悉的三声锣响时,头皮都是一紧,这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毕竟这两年多来,晒场这边铜锣一响就从来没有过什么好事。
不过想到昨天沈三两口子闹出的那一桩,又放下心来,应该是处理沈三两口子翻墙行窃的事,周村正昨天不就说了吗,今天请里正里长过来。
桑萝在山上也听到些许动静,也是这样想的,锁了门户,带上沈安和沈宁也下了山。
沈家,沈金沈银几兄弟昨夜里睡得沉,山上那点动静没听到,还不知道自己爹娘昨晚搞了大事,人已经被绑了。
兄弟几个一早没看到自家爹娘,只以为两人是下地了还是干别的什么事去了。
这会儿听到晒场锣响,拉着走路还不太稳当的甜丫,也跟着去凑热闹。
一路上有人指指点点,沈金正觉奇怪,就有人笑道:“小金还不知道你们爹娘干了啥啊?他们昨晚翻你们大堂嫂家的院墙要偷盗被绑了呢,这会儿人关在村北荒屋里,你们弟兄几个没去看看?”
沈金沈银:????
你在说啥???
拐了方向就要往村北去,那人又笑:“不用跑,没听敲锣了吗?没准马上就押来晒场了。”
沈金哪听这许多,把甜丫儿交给沈铁带着,跟沈银两个就往村北跑了。
大家说着热闹往晒场那边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准备去瞧乐子,自然,还少不得嗡嗡议论的。
有昨晚听了桑萝的话觉得桑萝强硬一些情有可原的,自然也有觉得桑萝太过厉害太过冷血的,一样的一点,都不觉得村里的锣响跟他们自身有关,都当作是一场热闹。
只有周家人神情凝重,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爹才刚让老三去请人的,他们老三这才出发呢,哪那么快里正和里长就都到了?
所以,这锣响根本就不是沈家的事。
周大郎看着他爹:“爹,不会又加什么税吧?”
周家人前一阵常往县城去,是听到一些关于外边的风声的,现在各地加税都加得厉害。
周村正摇头:“应该不是加税,再加税明年开春大家就得吃草了。”
一旁的周二郎攥了攥手:“现在农忙刚过,不会是要征徭役吧?”
但他们今年已经服过三次役了,总服役天数加在一块都达八十余日了,这,不能再来第四回 了吧?

周里正满面喜气,手上捧着一卷布告,好似捧着一卷圣旨。
桑萝愣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么一点儿‘周公公’的气质来。
赶到晒场来的人瞧着周里正这神色,也是一脸莫名。
周里正笑:“诸位,圣上这些年巡行天下大家都是知晓的吧?”
十里村村民一脸的漠然,自然是知道的,圣上要是不喜巡行,他们这些年也不用服那么多的役,这算是什么喜事吗?
周里正还真拿这个当喜事在办,毕竟接待好了,从上到下都是能加官进爵的,虽然轮到他一个小里正的概率低到微乎其微,但际遇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他笑吟吟托了托手中的布告:“圣上近年常往南行,咱们县令大人算着许就是这一两年就该到咱们这边了,不管圣上来是不来,咱们下边的准备总要先做起来,所以诸位瞧瞧,为了迎接圣驾,今冬咱们得先把路修一修了,一家出一丁,一个月的役力。”
别宫行馆那是确定之后的事,修路却是可以先准备起来的。
周大郎和周二郎的脸都垮了下来,徭役,又是徭役,这是一点闲也不肯给他们留啊,把人当牲口,下死力气用呗。
不,连牲口都不如呢,这年头谁家有头牲口,那都是小心照料,爱惜得很,哪舍得往死里用?
周大郎和周二郎这样想着,周里正已经展开布告念了起来,底下十里村的村民是一脸的麻木。
官府要用人,发个征役布告就行,又容不得他们反抗,一年又一年的,早都习惯了。
他们甚至庆幸,只是修路,只是一个月。
好歹不是跟七年前那样,被征走挖河挑沙子,一挑就是三年,村里绝了户的那一家,唯一的一个男丁就是死在挑沙的路上。
也不是跟四年前那回一样,征了稍懂些木匠手艺的民夫去修朝廷在南边征用的战船,那一回因为朝廷催得紧,被征去修船的人日夜都不能停息,有累死在船边的,有没日没夜的泡在水里,大腿或是腰部以下泡烂了,生出了蛆虫的①。
陈有田就是那一次被征去,他幸运一些,回来还剩了半条命,家里穷尽一切去治,养了一年,才算捡回命来。
修路一个月啊,村民们听到这个,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人群之中有个汉子,极度兴奋:“周里正,一天管几顿饭?”
桑萝讶异于那道声音里的激动,循声望去,旁边就有妇人低声道:“周癞子家今年交了税,明年怕是要揭不开锅了,服役虽说吃得不好,但好歹还是给吃的,倒能省出口粮来。”
原来这就是周癞子。
周里正通知服役的事,从来看到的要么是苦脸,要么是讽刺的神情,要么是麻木而面无表情的,难得碰上这样捧场的。
他笑道:“自然管,管两顿。”
周癞子一听只有两顿,脸上的兴奋僵了僵,服役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只管两顿指定是要受大罪的。
转而一想也是,哪一回徭役能管三顿呢?
有吃就不错了,好歹省出一个月的口粮来。
他搓着手,一张沟壑纵横的黑脸膛子还是腾起一点子希望的红光来。
周里正把众人神色皆收眼底,顿了顿,这才道:“这一回与往回有些不同,从前服徭役只需每家一个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家中没有适龄男丁的就不需去了,这一回时间虽不算紧,但任务重,咱们县令大人体恤大家劳苦不易,也是为表公平,决定家无男丁的就由妇人上,不计男女,不分老少,总归一户要出一人。”
话音未落,人群中就轰闹了起来。
“妇人怎么干得了修路那样的重活?”
“我们家只剩老人和孩子,难道我这把老骨头去?还是家中稚子去?”
沈安和沈宁也紧张了起来,沈宁已经不觉握住了桑萝的手。
桑萝闭了闭眼,她再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服役这种事情竟会落到她这样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子身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
照周里正那话去说,这家要是没有她,只有沈安沈宁兄妹二人,合着小兄妹二人里还要拎出一个去服役?
何其荒谬!
周里正由着人群闹闹哄哄说了会儿,这才抬手压了压,道:“静一静,听着,县令大人也有言在先,若是女子与老幼服役,自然是安排相对轻省的活计,挑水做饭,就算是修路挑沙,那分到的工也会少一些,这些都不需担心。”
他说着不需担心,但无端端就被加了徭役在身的人家,又哪里停得了怨言?
抱怨声就没有止过。
但有了上次提前征税的事情,桑萝也很清楚,人们纵然再抱怨,再哭再怒,只要还能苟延残喘的活着,那就只是抱怨抱怨,哭一哭,最后还是会听从官府的。
大家的愿望与诉求都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能活就行。
在太平的年月里活着,哪怕像条狗一样的活着。
桑萝瞧自己,她何尝不是一样?
升斗小民,除非被逼得活不下去,但凡能喘口气呢,谁又能做得出什么?
所以这闹闹嚷嚷半点儿不会影响到谁,既影响不了站在人群中个头并不算高的周里正,也影响不了再往上的县尉、县丞、县令,更不用说再往上的一阶阶一层层了。
周里正照着老规矩用不想服役可以找人代役或是交钱免役做了个收尾,摆摆手就准备往下一个村去了。
周村正这时才出声,把他叫住。
走到近前把沈三夫妻的事情说了,周里正挑眉,搁平常要三审六问九推手的事,今儿叫他一句话定了。
“这还不容易,这不正缺役力吗?一人罚个一个月的役也就是了,加上本身服的役,三个月的役期,随他们夫妻谁去。”
周里正对于自己手下百户人家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沈三两口子家里可还有四个娃,两个人一起服役是不现实的,谁管娃?
所以有了后边一句算总役期,总归这修路没有半年一年的修不完,只不过各村错峰轮流服役罢了。
至于报到上边,周里正又没得着谁的好处,这种事情是不愿意干的,这种事情多了坏的是他们这些分管里正里长的考评,能私下解决自然是私下解决。
他摆摆手走了,沈三两口子连押出来受一回审都没用,直接由周村正帮着把罚给领了。
沈三可以不服吗?
可以,报到县里按律来走只会被罚得更重,自己选吧。
桑萝在一边已经听了个全,周村正回头看到她的时候,她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对这惩戒无异议的意思。
三个月的役力,沈三两口子少说要脱几层皮,是不会再有力气往她面前蹦的了,而有沈三和李氏这前车之鉴,只要不是饿到活不下去,村里人也不会干什么头脑发热的事情。
后续的事情,不管是和沈三夫妻交涉,还是警示村民,自然都有周村正去办,桑萝就不需掺和了。
她要处理的是现在压在她身上的徭役。
自己去服役桑萝是没想过的,她每天做豆腐和酸枣糕各种东西赚的就不少,怎么会撇下这边的营生跑去修路去。
看周村正被人围住问情况了,桑萝想着去问一问陈施卢三家关于服役的事,她没记错的话,甘氏带着两个儿子自成一户,也是得出一个役力的。
三家本就站在一块儿,桑萝过去,还没开口问,甘氏已经拉了她到一边说私话去了。
“这次服役,你找代役吗?”
这不是正问准了吗?
桑萝问:“婶子有人选?”
甘氏就点头,指了和陈老汉、卢老汉站在一起的父子三人,道:“那是周癞子和他家老大老二,他们家今年缺粮,知道我摆摊呢,主动问了问用不用代役,一个月的话给一石谷子就行。”
一石谷子,按这会儿的粮价就是一千五百个钱。
桑萝还不太懂这其中的行情,甘氏就道:“交钱给官府免役的话是要交两贯钱才能免一个月的役,请周癞子家的话就能省下五百个钱。”
“至于是要谷子不要钱,是因为他们家现在就缺粮,粮价一天天的见涨,他们没钱也舍不得钱办过所进城买粮去。”
怕桑萝不放心周癞子人品,甘氏道:“他们家人都不错的,很吃得苦,家里过成这样是早些年给周癞子媳妇治病卖了地闹下的亏空,只能佃地种,这亏空就再没能补上了。”
说起来也是同情。
甘氏来帮着说项,周家人的人品至少是信得过的,只有一点,桑萝好奇:“他为什么被叫癞子?”
这样的名字,不都是给一些混不吝的人起的浑号吗?
甘氏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嗨,这是被他后娘叫出来的,他后娘早就没了,但这名字就这么一直叫下来了。”
桑萝这才解惑。
她笑笑,道:“好,我原也是没空去服役的,既然婶子帮着说项,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就请周家人代我服役吧,这是去周村正那边登记一下就行?”
甘氏笑道:“对,往周村正那边说一声就行,我也是请的他们家老大帮着服役,咱们一起过去。”
晒场中的人渐渐散去了,桑萝和甘氏与周癞子父子说项好,一起去了周村正家。
沈三和李氏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出来,两人被绑了大半夜,这会儿衣衫凌乱,头发上还沾着草。
想是已经知道被罚了役,李氏见着桑萝就恨得直往桑萝身上扑,伸手就想往桑萝脸上挠个几道。
周癞子父子下意识就拦,桑萝被几人护得严严实实。
她冷笑:“你倒是挠一个试试,周里正可说了,县里现在缺的就是役力。”
一句话就叫李氏止了泼,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晒场正中,嗷嗷的嚎着:“桑氏你个丧良心的!你个该天打雷劈的!你目无尊长,你不得好死!”
周村正一声大喝:“再闹一句,阿烈媳妇要是不乐意,你们两口子也不用指望罚役两月这事就算完,待找了里正送你们县里去一趟,大牢都别想蹲,直接干一年的苦力吧!”
李氏那拖着长腔的哭嚎嘎一声止在喉咙里,看着桑萝和周村正,这一回是真哭了。
一众原本被徭役一搅都忘了也没心情看热闹的村民又被她嚎了出来。
沈三丢不起这人,他现在屁股应该已经肿了,裤子也被那几只鹅叼出了口子,用手捂着才不走光,一手捂着裤子,一手去扯李氏,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下灰溜溜走了。
桑萝看了看周癞子父子,对刚才父子三人下意识帮忙拦李氏的事情表示了感谢,道:“周村正那边也报备过了,粮食我家里正好有一点儿,周大伯随我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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