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手艺好些,熬了杂豆粥,做了几块米糕。
没错,就几块。
大嫂怀孕了,还不太吃得进东西,那不得□□细点?眼下缺精细粮呢,自然是紧着大嫂吃啊。又怕桑萝还吃不进,因而只做几块试试。
桑萝一夜好眠,起床时早食已经做好了,沈烈准备给她的那一份送到房里,桑萝摆手:“没那么严重,就放灶屋,我洗漱好过来吃。”
洗漱时自是不好受的,等进了灶屋,看到给她单备了豆浆、豆花和米糕,豆花还配了葱姜咸菜做的小料,单用一个碟子盛了放在一边。
“你先试试,如果不喜欢咱们再换甜口的,我给你舀些拐枣糖。”
桑萝点头,胃里翻涌,她想了想,往桌边去时先转到了放橱柜的地方,打开橱柜从陶坛里拿出一块酸枣糕来。
可喜是,看着这东西竟是没反胃,且已经有口舌生津的感觉了。
她拿了一块折回桌边,一口咸豆花,一小口酸枣糕,这么怪异的组合,倒真把那孕吐反应给稍稍压住了。
沈烈看她吃了几口,眼睛微亮:“这酸枣糕管用?”
桑萝点头:“我看昨晚酸菜吃得进,今天才想起这个来。”
这原是她做的零嘴,但平时也不常吃,因而昨天还真没想起家里有这个。
沈宁看这酸枣糕有用,言语间有些遗憾:“早知该多做些才好的。”
之前住在山里,家家都没院子,她们怕漏了方子,去年秋只悄悄挂在树上晒了一小坛,并不多。
桑萝笑:“应该够用,不会总这样的,大夫说过一阵就好了。”
早食吃了小碗豆花,一块米糕,一块酸枣糕,相比昨天这已经是大进步了,沈烈看得实在高兴,有点儿蠢蠢欲动想杀只鸡给桑萝补补,只想到昨天他杀了鱼,腥味惹得她受了一晚上罪,才把这念头按下,寻思着等过了这一阵再给补身体。
沈安去洗碗,桑萝问沈烈昨天陈家的碗在哪儿,装了十几块酸枣糕准备给周葛送去,才抬脚要走,沈烈的脚下意识也跟着抬了起来。
桑萝看他一眼,沈烈才止住脚,也知自己紧张过头了,清了清嗓子缓了那尴尬:“你去吧,别往田边地头走,我去看看你那些图纸,带小安把要移栽果树的坑先挖出来。”
桑萝选了几亩地种果树养鸡的,跟羊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搭鸡舍和兔舍这些活可以给赵大和赵四干,但果树苗眼下也没处买去,得沈烈和沈安进山去找。
桑萝失笑,看沈安和沈宁都没在,拉了沈烈的手道:“你别太紧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自己凡事会注意的。”
新手爹娘,两人其实都很小心。
话没说完,外边传来沈安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文庆哥,甘二叔,你们回来了?”
紧接着就是许文庆喊师父和师娘的声音了。
“师父,看我们带什么回来了!”
沈安的声音带了几分焦急:“文庆哥,等等,这肉别往里送。”
沈烈和桑萝走出灶屋就看到许文庆、甘二郎,许文庆身上还扛着一头獐子,沈安正急急拉住他。
许文庆只当沈安是怕有血滴在地上,虽则昨天就猎到了,其实不往下滴血了,也是配合,把那獐子往旁边的条案上一搁。
桑萝止了脚步没往外走,只在灶屋门口问许文庆和甘二郎:“你们是今早回来的?早食吃过了吗?”
甘二郎点头,道:“刚到,师娘别忙,我们就是过来送獐子,给你和师父拜个年,马上就回家去了。”
许文庆也说家里有早食,笑着给沈烈和桑萝拜年,道:“这獐子是我们昨天早上猎到的,有好几头,这头算我们几个合着给师父师娘的年礼。”
沈烈招呼两人屋里坐,桑萝也把手里的碗放回橱柜里,准备去倒水,结果两人谁也不留,甘二郎笑:“师娘别忙,山里呆了二十多天,我们身上都快馊了,就不进屋了,也先回家去。”
沈烈跟着送出去,问了问才知道只周三郎、甘二郎、冯大郎和许文庆先回来了,陈大山和施大郎还在城门外,帮着带出来的人跟司户差吏商量落籍的事,还得晚一步才回。
沈烈挑眉:“怎么,带了不少人出来?”
许文庆摆手,“就四十多人,不过是祁阳县的,师父你没准还认得。”
沈烈看看许文庆和甘二郎,回来了三人,冯大郎应该是看冯柳娘去了,这么说只一个周三郎没过来,他眸光一动:“找到周家亲眷了?”
甘二郎就笑:“我就说瞒不过。”
与沈烈道:“这趟碰上长俭他外祖家了,人现在都在城门外排队等落籍呢,不过他外祖母、舅母带着家里几个年岁小的孩子先跟长俭来咱们庄子里了,路上走了十二天,够遭罪的。”
“这是喜事。”想到陈大山这趟去了二十五六天,沈烈问许文庆:“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周长俭的外祖,信不着别人,总不会信不着自己外孙吧?
许文庆顿了顿,道:“这趟我们本也是存了心想帮着庄子里的人找找亲眷的,所以特意往祁阳县那边的山里去,除了咱们原先藏身那一片,往另一边走得远了些,找人费了十一天。找到以后,林氏一族是藏在一处较隐蔽的山里,长俭他外祖愿意出来,他们族里其他人意见不同,耽搁了三天,最后是长俭外祖一家和外从祖一家跟我们先出来了,其他族人还留在山里等信呢。”
许文庆没说的是,这留在山里等信还是那边族里扯了几天才应下的,一开始对他们极防备,要不是这一趟周长俭同去,他们手上又带了几份官府给的布告,那边又正好有人识字,不然还真没那么好说话。
周长俭舅舅出来之前,那些青壮可没准备善了。
说到底,前边那一百八十多亩山地赚得轻轻松松,其实全赖村外村那几年对邻近山民的照拂,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桑萝的名声,这些才是信任的基石。
不过想想这一趟一人得了五两银子,六亩半的山地,又觉得麻烦闹心也值了。
许文庆不细说,沈烈其实也猜到了几分,他笑笑,没作评论,只问许文庆:“跟陈阿奶说过了吧?”
许文庆点头:“说过了,我看阿奶已经张罗着做早食,这会儿怕是连洗澡水都烧上了。”
说到这里道:“不说了,师父你也别送了,那肉或吃或卖早些处理吧,好在是天冷,现在还新鲜,我和甘师兄走了。”
这小子一身的江湖味儿,甘二叔是不叫的,哪有甘师兄好听。
沈烈好笑,朝二人摆摆手:“成,我就送到这了,谢过你们这份年礼了。”
回家里跟桑萝说了周家的事,桑萝听后说道:“林氏一族这趟没出来的怕是要后悔,歙州城外好地儿才多少?昨天晚上回来那许多人,不都得安置?回乡的有,愿意留在州城附近的肯定也不少。”
沈烈道:“大山留在那边应该就是帮着林家人周旋。”
到底是周村正的岳父母,他们这帮人跟褚其昌手底下那伙户房差吏也相熟,帮着说几句,林家人要是灵光些,能打点一二,应该能落个好位置。
至于林氏其他人,陈大山他们往山里跑能有银钱有山地,带是肯定会再去带一趟的,但出来了只怕也没什么好地了,这却与人无关了,运道使然,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沈烈也不去管了,转而问桑萝:“外边那獐子怎么处理?”
私心里,现在有什么好东西他都想给桑萝留着吃,奈何桑萝摇头:“不用看我,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吃肉,割一条后腿给刺史府送去,这回不是野猪肉了,正合适,其余的都卖了吧,今年要花钱的地方多。”
沈烈想想今年桑萝计划着是要跟陈家合开铺子的,家里还要起院子,当然,现在肯定不止是院子了,桑萝有孕了,房子还是得早些建好才成,确实,哪哪都是钱。
“行,那我现在就出去一趟。”
沈烈喊上沈安,扛着獐子带了一把刀,一把能拎肉的草绳就出去了,桑萝则端了那碗酸枣糕往陈家去,当然,沈宁跟着一起了。小姑娘没比她大哥好哪里去,现在看她大嫂走路恨不能都搀着才好。
好在还知道分寸,记着陈婆子那句不能叫旁人知道,心下紧张,面上也不显,只肩并肩一起走着,并没有真的去扶,只把那碗酸枣糕自己接过来端着。
桑萝好笑,想说不用这样,不过觉得应该也就是这几天,等过几天家里人都适应了也就好了。
想到腹中已经有个孩子了,她心情也很好,一路走着,想着这腹中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会更像沈烈还是更像她?
自己想了一圈,只觉得不管怎么都很好。
前世在孤儿院里长大,到死也不知道那个世界还有没有她的亲人,现在,只要再等八九个月就会有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出生了,这种感觉之于桑萝其实是非常奇妙的,满心都是欢喜和期待。
第232章 又闻铜锣响(虫)
周村正家颇为热闹,和沈家一样,周家分得的也只是几间夯土房,周家人口却比沈家要多,住得颇挤。
桑萝到陈家时,陈婆子刚从周家转了一圈回来,老远看到桑萝和沈宁,老太太脚下那步子就快了。
“阿萝来了?今天好些了?”
桑萝:“好些了,阿葛吃早饭了吗?”
陈婆子笑:“吃了,昨晚吃不进,今儿听说大山回来了,许是高兴,倒吃进了几口,不过也折腾得够呛。”
沈宁笑着把手里那碗酸枣糕递过去,“陈阿奶,我嫂子做了点水晶脯,你给阿葛嫂子吃吃看?”
小丫头鬼精的,在家叫酸枣糕,在外边绝对就是水晶脯,言语间还把时间给模糊了。
“还有这个?”陈婆子是知道水晶脯的,这东西桑萝那年刚做出来时就给她们家尝过,那酸酸甜甜的,孕妇吃可不是再好不过?她乐滋滋接过碗:“这个好,这个好,走,阿萝过来坐。”
又跟沈宁说小丫儿在周家,问她过不过去瞧瞧。
沈宁看大嫂在陈家,那是没什么不放心的,跟桑萝说她过去转一圈就回来,桑萝摆手:“不用紧着回来,要玩就玩去,你不是跟小丫、巧儿和文茵凑在一处做毛笔吗?忙你的去就行了,我一会儿就回了。”
沈宁确实在做毛笔,四个小姑娘合着伙儿做的,指着回头送到州学旁的笔墨铺子去问问呢,看能不能放那儿寄售。
这事她问过大嫂,和文茵几个也问过文茵他爹,都叫放手去试试。许家屋子宽敞,房间也多,所以她们四人近日得闲了就是凑在许家做这个。
沈宁想想早上兔子、鸡和羊都是喂过了的,便道:“那大嫂你仔细着些,饿了吃点米糕,想吃什么等我午时回来做。”
没做农活原是一日两餐,不过大嫂怀孕了嘛,一人吃两人补的,沈宁觉得还得是一日三餐才成。
桑萝好笑:“去吧去吧。”
等沈宁跑走了,陈婆子笑道:“阿宁和你贴心。”
一边引着桑萝往家门口走,一边又道:“大山这趟进山找到你周婶子娘家人了,这事你听说了没?”
桑萝点头:“文庆刚往我家去,听说了,那是周婶子娘和嫂子、侄儿侄女们?”
陈婆子乐呵呵点头:“你周婶子高兴得是又笑又哭的,不过她娘和嫂子看到咱们这庄子不知多羡慕,路上就听大山他们说我们把户籍落在歙州了,他们家也是动了心思,不想回祁阳县了,不过眼下近处哪有地儿?哪怕早个一天两天回来呢,都赶得上。”
老太太还不知道孙儿这趟接人被林氏族人作难呢,满心满眼的热忱,道:“说是大山帮着找刑爷说项,稍远些的地儿也成,强过回祁阳县,祁阳县眼下实在是没什么人烟。”
说着已经到了家门口,老太太要去给桑萝拎椅子,桑萝摆手:“不用了,我去看看阿葛,一会儿就回去了。”
“行,那一起。”
周葛屋里,想是吃早食刚受过苦头,人是合衣躺着的,听着桑萝说话的动静已是起身了,陈婆子把手里的碗端过去:“来,阿萝给做了些水晶脯,这东西酸的,你吃吃看能不能舒服些,我看阿萝今早气色就强多了。”
周葛哪知道什么水晶脯,她现在是顶怕吃东西的,不过听说是酸的,又看桑萝也点头,试着拿一块咬了一口,竟是还行。
见她吃东西没呕,陈婆子就笑开了:“管用!那你吃一点压一压,也省得脸色这样白,一会儿大山回来得心疼。”
一句话说得周葛红了脸,只还没接话,听得外边有锣声响。
这声音……三人面面相觑。
好些年没听过锣声了,进山前那几年,但凡锣声一响就没一桩好事的,就连周葛都下意识有了几分紧张。
陈婆子摆手:“不知道是什么事,你们屋里呆着吧,我先出去看看。”
铜锣响过,隐约听得有人扬声说着什么,等第二阵铜锣响,声音更近了,听得是让庄子里的人都出来一下。
在山里干活的人陆续都下山,陈老汉、陈有田、秦芳娘都下来了,锄头都没放,先往敲锣人那边去。
桑萝和周葛出了房间,看那一圈围了不少人,远远的也能瞧见许掌柜、许叔、周家人、卢家人、施家人往各自山里出来。
桑萝想起昨天那长长的车队,直觉不是什么坏事,道:“走,我们站远点儿听听去。”
选村正。
桑萝没想着竟是这一桩。
也是,目前各村各里其实还没有村正里正的,歙州城外在昨天之前人其实是不算多的,从城里迁出一部分,山里出来一部分,再到昨日刺史夫人带回来的那一批,城外人口怕是才过千。
宣讲差吏的声音很亮,又把情况说了一遍,道:“我们褚大人的意思,你们各村各庄的村正由得你们自己推举选出来,人选以能识文断字、能服众为优选,当然,若是没有,白丁亦可,选定之后,今日开始至明日傍晚可以到衙门里报备。”
“第二桩,咱们刺史和夫人念百姓不易,数年离乱,家禽牲畜粮种,无有不缺,春耕劳力也是不够,刺史夫人千里迢迢自太原、陈郡带了些家禽牲畜和粮种过来,选出村正后,诸位可由村正领着,带上你们各家的户籍往州署衙门去买家禽牲畜和粮种。”
两件事,没有一件是大伙儿不关心的,尤其是买家禽牲畜,大伙儿都想到昨天看到的牛了。
“这位差爷,牛也能买吗?”
问话的是许掌柜。
他们家是最缺劳力的,经一番生死,再回到歙州,一家人商量过后把许叔的籍也放了,让许叔也入了良籍,虽许叔根本不愿离开,眼下是离户不离家,一口一句还是老太太、阿郎和太太的,便是开田耕地也是紧着主家的地先。
但是地多啊,加上魏清和的,田地九十亩,山地六十多亩了,往后还会多,哪里干得过来?几个孩子一入学,他自己应该在家里也呆不久了,许掌柜最近也准备在周边村子里找一两个帮工了。
如果有牛的话,不管是他们自家人也好,还是帮工也好,都能轻省得多。
他这话一问,那差吏便道:“能啊,不过那些牛算是我们刺史和夫人自家的,也不算多,且刺史大人要照拂的是整个歙州,下边各县都会给分一分,因而虽是能卖,也是有数的,每个村只能买一头,十户以上的大村可以买两头,家禽也是一样,按户数为限,每户能买的也有数。”
大伙儿懂,他们这里要不是当年许掌柜弄了些鸡苗鸭苗的运进山里,要不是后边又有野鸡,野鸡和野鸡,又和家鸡中的母鸡一直就那么繁衍了下来,他们这些人现在出山怕是连鸡鸭的毛都见不到一片。
几年战乱,祸祸得太狠了啊。
周村正接着话问:“不知那牛现在是个什么价?”
牛,家家都想要的,但不是人人都有底气要,似陈老汉、卢老汉和施二郎,连问价都没敢问。
如今天下是相对算太平了,可粮店里的陈粮都还卖三百多文一斗呢,想想从前六十文一斗的粮价,真的比梦里都远了,梦还能做做,这正常的粮价他们摸都摸不着了。
周村正这话一问,众人都看向那差吏。
那差吏面上露出两分笑意,笑意里是自豪也是荣光:“诸位,因为知道这边要赶春耕,咱们刺史夫人这次带来的都是正值壮年的犍牛,不贵,只十五两一头。”
十五两,桑萝眼里都露出了诧异神色来。
进山前她手中是没田地的,因而对牛的价钱并不清楚,但是,十五两,相较眼下的米价,仅是五石米的价钱。
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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