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说,如果她对魔门法术一窍不通,那这会子也不该有所表示。
一旦她露出什么异样之色,几乎等同于告诉对方,自己不仅懂魔修秘法,还懂得不止一个两个。
苏蓁眨眨眼,看着这陌生的图案,一时间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学了。
表面上还得装着平静些。
苏蓁:“……是做什么的法术?”
萧郁微微动了动指头,手背上黑纹光影浮跃,面上含笑道:“你先教我方才那个。”
苏蓁忍不住瞪他:“仙尊看一遍应当就会了吧?”
这种境界的强者,几乎都是触类旁通的。
萧郁面不改色地道,“我笨。”
苏蓁深吸一口气,以最快速度将那隐藏灵压气息的法术讲解一遍,然后抱起手臂盯着他。
萧郁也没再扯有的没的,直接细细讲起手上维持的法术,“只是梦中杀人的小伎俩,权当学着玩吧。”
对他而言想杀谁用不着这种手段,但苏蓁如今就不一样了。
而且别说她是真的有用,即便是毫无用处的法术,那有一个是一个,她也都愿意学。
只是,这样的法术,在这种地方不太好尝试。
所以她就先记在心里了。
讲完之后,他们又开始讨论先前的话题,尝试了一些别的法术。
其中有的自然对境界需求高些,并非化神境的元神所能承受。
苏蓁正在兴头上,仗着自己的属性,兼能强行控驭灵力的魔门秘法,便想拼着受伤尝试一回。
才想调动灵力,萧郁忽然喊了她一声。
“……所以。还有没有什么有趣新奇的法术,再教我一个?”
他十分期待地问道。
苏蓁一愣,“即便是有,前辈又不差那一个两个,也能使出旁的效果相似法术替代。”
萧郁摇头,“话是这么说,但谁不喜欢学新法术呢。”
苏蓁心里一动。
这倒是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这家伙堂堂天下第一剑修,居然也有这种嗜好,就有点意外了。
苏蓁:“我们方才……”
原想说方才的讨论没结束,但仔细一想,其实说完了,最多就是施术尝试了,但明面上以她的修为也不该再试了。
“嗯。”
萧郁颇为赞同地道:“就像方才那般,你教我一个,我也能寻出一个新的教你。”
苏蓁一时哑然。
黑发蓝眼的青年微微低头,垂眸望着她,长长的睫帘倾落轻颤,神情期许,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那骨相明丽、英气野性的锋利眉眼间,竟硬是生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意思。
“……好不好啊?”
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苏蓁:“?”
这家伙是在撒娇吗?!!
“前辈。”
她心情复杂地开口道,“我也不太确定什么对你而言算是新奇有趣,要不试试惑胥之法?”
教是肯定可以教的。
从眼下的情况看, 他们俩恐怕都装了一肚子的异端邪术。
或许萧郁因为岁数缘故懂得比她多些,但她会的也不少,肯定能挑出对方不知道的。
甚至她还有独创的法术。
对于金仙境修士而言, 自创或者修改法术并非难事,只是这就不能轻易拿出来了。
虽然可以推说是从书上看来的, 但暂时也没必要。
“我好像没有听过?”
萧郁沉吟道,“也是精神异术?”
苏蓁心道你听过那才见鬼了。
这虽然不算是典型的魔门秘法,但记载此法术的秘籍,却是上辈子她从被灭门的魔修宗府废墟里翻到的。
这是某个死去的老魔修自创的法术,还没来得及向外传授呢。
她在魔界做过不少隔岸观火完了占便宜捡漏的事,大多时候都是为的这种收获。
“算是吧。”
苏蓁含糊道, “我也只是意外得来, 这法术是用来引人之梦, 搅乱心神,动摇意志,若是再高明些,也可假作预兆之状。”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萧郁的神情。
后者认真听着每个字,从头到尾都不曾露出半点厌恶鄙夷之色, 反倒是兴致勃勃, “假作预兆?”
苏蓁挑眉,“有那等人略通卜算望气之道, 时灵时不灵的,便会信奉梦兆……”
萧郁微笑起来, “那倒是有趣。”
苏蓁知道他懂了,“……只要他不晓得此乃旁人有意为之,届时但凡你令他觉得出门会有祸灾,他就绝不敢踏出洞府一步。”
说完也笑了,“不过是微末伎俩,前辈大约是用不到的。”
萧郁微微摇头,“在我这里,若是要给法术分三六九等,那唯一标准便是学习难度时长,至于是做什么的、是玄门秘法还是魔门邪术,那都没意义,而我还很喜欢那等麻烦繁琐、极难掌握的法术。”
苏蓁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她其实很赞同这种说法。
架不住许多人都觉得五行术法剑诀是上乘,旁的皆是偏门左道。
时间久了,她也懒得与人争执,若有人说到脸上,她会直接出手打回去,让他们闭嘴。
后来认识的人更多了,苏蓁也发现很多人并不在意这些。
虽说并不绝对,但大多数时候,人都是实力越强眼界越高的。
再后来去了魔界,那边自然也没有这些东西了。
魔修与魔族们向来是不择手段,几乎没人会顾及道义和规矩,更不会介意你使什么法子。
至于如今,还没人知道她在术法一途的成就。
上辈子这时候的她,十有八九的时间也都投注在剑道上。
苏蓁抱起手臂,“唔,那前辈打算用什么与我交易呢?”
萧郁沉思片刻,“你要不自己先说,你对哪方面的法术更感兴趣?”
然而苏蓁还没说话,他倒是先扶额,“不对,你也是来者不拒的类型,问了白问。”
苏蓁皱眉,“那可不是——”
莫要说是法术一道,就算换成剑诀、换成炼丹制药铸造的秘法,她都可以是来者不拒的。
只是后面那些她不太熟悉,若是太高深玄奥的,也未必能听懂。
苏蓁:“——可不是问了白问,前辈只管挑你觉得我应当不知道的法术,哦,剑诀都行。”
萧郁挑起眉,“你确定?”
“啊,不行吗?”
苏蓁眨眼,“我好歹也算是剑修啊,我知道你自创的剑诀都能编出好几本书来,这不就有的说了?”
“你要是想学那我肯定……”
萧郁似乎想说些什么,接着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只是以为你没那么喜欢,不过你剑道天赋好像也算是空前绝后那个等级的。”
苏蓁不太确定,“空前?你不就是‘前’吗?我在剑道的天赋不如你吧?”
萧郁想了一下,“是吗?我怎么感觉差不多?”
苏蓁:“……”
你到底是怎么感觉出来的啊!
苏蓁很实诚地道:“我在剑道上的天赋还是略逊于法术吧,我当剑修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师父算是比较有名的剑修,我觉得我不学剑有点吃亏。”
她倒是早就发觉自己在法术上的天赋。
无论是五行术法还是精神异术,亦或是虚位异术和各种恶咒邪术,好像学起来都比剑诀要快些。
但正是如此,在这方面,她也不怎么需要师父指点。
萧郁轻轻吸了口气,“咱俩真是心有灵犀,我当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赋,但拜师之后,和你想法就一模一样了。”
苏蓁忍不住瞥他,“景阳仙尊可比我师父厉害多了,当年她有剑圣之名,我师父还只是准圣境呢。”
“嗯,我想到拿什么换你的法术了。”
萧郁眼神闪亮,“这还是当年我师尊教我的,是她独创的秘法,她并不禁我们教授旁人——”
苏蓁顿时来了兴趣,凝神静气地听着。
然而尚未说完,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师姐!”
苏蓁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她有许多法子让周围的人不注意自己,但如今是在危云峰坊市街道上,并非什么险恶之处,而这里的修士大多也有眼色。
只要她表示出自己正忙,他们打个招呼就罢了,不会非要过来攀谈。
所以她懒得动用灵力折腾那些。
只是偏偏柳云遥也过来了。
苏蓁回过头,隔着大半条街,遥遥看到一身红裙的少女向这边走来。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向她行礼,柳云遥草草应答,却是一直盯着苏蓁这边,面色有些纠结。
大约是心怀犹豫,脚下走的也慢了些。
附近的修士们行完了礼,看她这样子,也知道她没心情再说话,自然也没人往上凑。
旁边有两个人继续说起话来。
其中的师姐在给师妹讲解妖界的事,“……故此妖神皆为祥瑞神兽,乃是荟世间灵气、得天地造化,应运而生。”
“妖界的大领主们,通常也是他们的子嗣后代,多少都有些血缘关系,方才继承伟力。”
那师妹似懂非懂点头,“师姐说魔神和妖神截然不同?”
“是的,而且魔神并非生灵,祂们诞于恶瘴,吸纳了数不清的魂魄,汇聚千万恶意与无尽痛苦,最终化出的形神混沌之物。”
师姐说着说着面露厌恶。
她眼中又有些恐惧,“魔修们便是受到祂们的感召,方才堕入邪道,有些原本是正道修士,也因此踏入万劫不复之境。”
“魔族呢?它们和魔物又有何不同?”
“如同我们人族与飞禽走兽的区别,魔物凭本能行事,魔族有心智欲望,能够修炼,它们与魔神的联系更紧密,天性邪恶,心中都有着无尽的吞噬与破坏欲,要么毁灭我们,要么将我们变成同类,没有第三种可能……”
柳云遥面色苍白。
但她入门数年,类似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如今她艰难晋入练气境,体质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即使那两人走远了,她也仍能听见她们的声音。
“祂们的信徒……”
“血祭之魔神,噬魂教,嗜血滥杀、耽享苦痛者……”
“流明之魔神,拜月教,夙愿强烈、刚愎自用者……”
“谕法之魔神,千乘教,欲壑难填、贪得无厌者……”
“还有……”
柳云遥攥紧了手指。
“幻生之魔神,万象教,巧言令色、背信弃义者……”
与此同时,苏蓁也在思索。
自己若想离开也很容易,但师妹既然有话说,今天若是不让她讲,明天她让玉尘仙尊把自己喊去,还更膈应一些。
他们俩刚刚走到转角处。
萧郁位置稍靠后些,且在灯柱一侧的阴影里,本来也不太显眼。
苏蓁心念急转,再加上先前相处气氛太轻松随意了,此时本能就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
“你往后一点。”
萧郁一直伫立在原地,见她伸手也不曾躲避。
于是她的指尖碰到华贵的玄色织锦衣袖,厚实硬挺的面料下,手臂的肌理轮廓清晰可辨,强健精实,蓄满了力量。
萧郁纹丝不动地站着,神情好像有点茫然。
苏蓁也是一触即离,并不曾一直抓着他,见状忽然反应过来,“嗯,前辈,我不是——”
萧郁也动了。
他非常认真地后退了好几步,如同完成什么重要任务一般。
退完还有点紧张地看着她,“这样?”
苏蓁:“……”
她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只要他不想让人瞧见,就算站在面前也如同隐形,自己的动作纯属多此一举。
苏蓁咽下想说的话,“我和我师妹讲几句话就回来,你放心,我真是半点也不想和她多说。”
然后转过身,有些头痛地走向柳云遥。
后者一直磨磨蹭蹭,满腹心事,自然没心情去看旁人,见师姐迎面来了,连忙挤出一个笑容。
“师姐。”
红裙少女微微低头,“之前我说的皆是真话,五师兄先前也说过他不会害人,他或许先前起了这个念头……”
苏蓁平静点头:“我知道了。”
柳云遥抬起头,“师姐?”
苏蓁:“不是你鼓动他杀我的,你就想告诉我这个,我听到了,也信了,还有事?”
旁边又有几个修士路过,不远不近地对着她俩行礼。
“见过苏师叔,见过柳师叔。”
苏蓁微微颔首,柳云遥脸色不见轻松,也没搭理他们。
那群修士并未在问候后立刻离去,他们的视线落在苏蓁脸上,表情颇有些兴奋。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开口,“听说苏师叔在明心殿击败了姜师叔……”
柳云遥微微皱眉。
“……这事可是真的?”
那人问道。
苏蓁乐了,“终于从凌霄峰传过来了?”
她知道那附近有旁的观众,对这结果也不意外,传言经常会传着传着越发离谱,好的坏的都容易这样。
苏蓁:“谈不上击败,也就过了一招,他吃了点亏。”
她说得皆是实话,但听众们却觉得这多半是自谦,实情恐怕比这还要严重许多。
几个危云峰弟子互相传递个眼神,皆露出意会的微笑,脸上写满了我懂你。
“……师叔真是厉害。”
他们很快离开了。
一边走还一边议论,也不曾压低声音。
“危云峰年轻代的第一高手之名也要易主了。”
“可不是,我和你说,她境界肯定比表现出来的要高!”
“不管高不高也都很强了,我第一次听说差一个大境界还能打赢的……”
“也不是,曾经景阳仙尊在准圣境就曾击退过圣境吧?”
“呃,我说的是我认识的人……”
“师姐。”
柳云遥的表情更加糟糕了,“大师兄从凌霄峰回来,就心神不定,方才师尊忽然感应到他的元神不稳,就带着我赶了过去,才发现他竟有几分走火入魔之兆……”
肯定是不明白为何那一招会吃亏。
或者说不愿接受被低了一个境界的同门所伤的事实。
这个同门恰好还是他十分厌恶的。
这些迷惑和抗拒叠在一起,确实是能影响人心神的。
苏蓁很明白这个,但就算是姜望真的元神爆裂而亡,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苏蓁:“师尊怕他发疯伤着你,所以让你出来了,对吧?”
柳云遥点头,“若是师姐能去见一见大师兄,告诉他你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苏蓁打断了她,“那我也好奇了,大师兄究竟为何要去凌霄峰?为何一副要找我麻烦的样子?”
柳云遥微微色变。
苏蓁歪头,“倘若他不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我们也不会打起来,倘若我们没打起来,他也不会因为被我所伤而心神失守。”
柳云遥欲言又止几次,才低声道:“我当时心中委屈,就说了几句胡话,他大约是误会了。”
苏蓁点头,“嗯嗯,我这差点被人雇凶杀掉的都没委屈,合该是师妹先委屈。”
柳云遥一时说不出话来,“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是周家那些人,而且我本想与你说清楚的,师尊将我送走了……”
苏蓁并不想和她多说了。
如果易地而处,是柳云遥要被人买凶伏击,那师父还不得疯了。
至少要比他先前在明心殿的表现更激动。
当然,他肯定能有一堆解释,譬如他的小徒弟如何虚弱云云——但这话骗骗别人就得了,苏蓁看了书,柳云遥比自己弱不假,但比真正的练气境修士要强得多,毕竟那是魔族血统,真逼急了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
虽然有诸多负面影响,但也并非无法给人带去力量。
师父也很清楚这件事。
但不影响他在自己面前总是说小徒弟羸弱,总是让自己保护她。
他明明知道。
苏蓁:“……姜望去找我,一是他自己有病,二是你的错,从头到尾和我没关系,所以你问我能不能去找他,嗯,我只觉得,他在我手底下吃亏,那就是他废物,如果我去了也就是这句话送给他,你掂量掂量要不要我去呢?”
柳云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苏蓁转身就走。
柳云遥似乎想要伸手拉她,“师姐——”
苏蓁并没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然往旁边一闪,“别碰我。”
柳云遥的手僵在空中,咬牙道:“师姐,五师兄死时也罢了,如今大师兄也这样,你对你的同门当真没有半点情谊么?”
苏蓁也觉得很有意思。
周子恒买凶杀她,若非她上辈子侥幸赢了,早就死于边域荒山里,被那两个魔修扒皮拆骨了。
这辈子若非阴差阳错得知此事,她还得经历一次。
纵然这次她多了几百年记忆,会比上一次简单许多,那她也不觉得周子恒就不该死了。
苏蓁眨了眨眼,“那你呢,今天你问我这话,但周子恒想找人杀我时,你就在旁边,你脑子里是想他对我有没有同门情谊,还是想莫要惹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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