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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喜欢一秒(岁乞)


她开了床头的灯,起身去倒水。
走过客厅,闻到烟味,扭头看见陈勉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什么,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一本相册。
里面是他们兄弟俩的合照和全家福。
他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罐,其中两个被捏扁。
夏樣在他身边坐下,抱了抱他。
重逢以来,陈勉一直没有把这些消沉的情绪展露给她。
偶尔聊起分开这几年的生活,他也轻描淡写的带过,仿佛他真像表面这样,一直身披着风,意气飞扬地长成了大人。
可是陈勉。
这几年,你真的如你所说那般过得好吗?
房间安静至极,甚至能听见空调发出的低翁。
不知过去多久,夏樣听到陈勉问:“如果他还在,如果那天出车祸、被埋在泥土里的是我,一切是不是就没这么糟糕?”
也是这一刻夏樣才明白,如果这个疙瘩不解开,陈勉会永远被困在十五岁那年。
只是,这件事,恐怕究其一生,也难与自己还有家人和解。
所有的一切,似乎只能交给时间。
五月,陈勉带队,下乡做法律援助。
君壹的援助点并不固定,去年去的是南川市的某个贫困乡。
今年定在了和南川相邻的某个小村落。
法援的时间为一周,陈勉和夏樣每天联系,早安晚安一句没落。他也会和夏樣分享在村里遇到的事——亲兄弟为了争半亩土地,差点反目成仇;年迈的母亲生病住院,五个子女谁都不愿意支付住院费;十二岁的男孩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
每天下午六点就结束咨询,但陈勉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后,还是会有村民来敲门。
他和夏樣每天晚上打视频,但每次进行到一半都会被打断。
等他结束咨询时,夏樣已经睡着。
最后一天的早晨,陈勉照常给夏樣发早t z安。
消息发出去那一秒,他感受到了震感。
脑海里闪过三个字:地震了。
所有人乱作一团,尖叫着往外跑。
陈勉也跑出去,看到一个小女孩无措地站在原地,几秒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大哭起来。
村里有不少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家里的大人又一早去了地里,今天又是周末,这会儿小孩估计都独自在家里。
陈勉和同事,还有几个年轻的村民跑去了这些小孩家里,把小孩抱了出来。
陈勉跑去了最后一家,小孩不知道躲在哪里。他喊了好几声后,终于听到石水缸里传来微弱的哭声。
陈勉走过去。
他对这个孩子有印象,七岁了还不会说话,村里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很怕生,对一切抱有警惕性。
看到陈勉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后缩,但空间有限,背靠在冰凉的缸壁上。
陈勉把他抱了出来,跑到老旧的木衣柜前,又开始震。
本就摇摇欲坠的柜子,借着震感倒下来,陈勉把小男孩护在怀里,肩膀和手臂被砸伤。
几分钟后,震动停止。
没多久跑来几个人,帮忙把柜子搬开。
跑出去的时候,陈勉手机从口袋滑落,掉在了小男孩家里。
远在京北市的夏樣看到“河新村 地震”的热搜,瞬间慌了神。
她立刻给陈勉打电话,没接。
挂掉正准备再打,一个陌生号码进来。
夏樣本来打算挂掉,但是心慌手抖的情况下,她按了接听。
那边语气焦急:“我是张蕴,你能联系上陈勉吗?他从河新村回来了吗?”
夏樣愣了一瞬,如实回答:“他手机打不通。”
她冷静了几秒,安慰着张蕴:“您先别着急,目前没有收到有人在地震中受伤的消息,他会没事的……”
挂断电话时,夏樣已经跑出来,坐在了出租车里。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陈勉。
哪怕不能去现场,至少是邻近的市县或村落。
去高铁站的路上,夏樣看了票。从京北去河新村所属的市没有直达的票,得去南川转。
但去南川最近的票也得两个小时后。
到达高铁站后,夏樣根本没办法静下心等。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手机。
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半小时后,夏樣看到出现在取票口的张蕴。
两人买的是同一趟高铁票。
她们知道现在打电话也无济于事,可总比死等着强。于是两人轮流给陈勉打电话,一直到开始检票。
在她们上车的前一秒,夏樣手机响了。
号码归属地是河新村所属的省市,她立刻接起:“陈勉?”
“夏夏。”
夏樣心放下了一点,“你怎么样?受伤没有?那边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端传来很轻的笑声:“不用紧张,这边没事了,我也没事。”
震级不高,村里没什么大的经济损失。除了他,还有几个人受了轻伤,但地震结束后,他们立刻去了县医院处理了伤口。
刚包扎完,他就立刻借了手机联系夏樣。
听到高铁站的广播词,陈勉不用想也知道这傻姑娘想干什么事,“不用过来了,我明天回去。”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夏樣忽然说,“张阿姨也在,她很担心你。”
听到这话,陈勉一时失语。
张蕴的关心,对他来说,是意料之外的事。
张蕴从夏樣手里接过手机,却突然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开口。
母子俩原来已经生分到这个地步。
半晌,和往常一样,还是陈勉先打破沉默:“这是别人的手机,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挂了。”
“……”
“挂了。”
在他按下挂断键的前一秒,张蕴终于开口:“人没事儿吧?”
“嗯。”
“回来养好伤——”张蕴看了夏樣一眼,“带女朋友来家里吃顿饭。”
陈勉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惊喜和惊讶同时冲击着心脏,没忍住笑了出来,“行。”
陈勉是凌晨到京北的。
他回到公寓,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
夏樣听到动静,从沙发上弹起来,奔向他。
确认他确实只是受了轻伤后,悬着的心落地,双手紧紧抱住他,带着哭腔,“谢谢你平安回来了。”
陈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没有责怪他非要去做法援;也没有仗着女朋友的身份,逼着他下次不要再去了。
只是简单的一句,“谢谢你平安回来”。
他替她擦眼泪,“对不起,让夏夏担心了。”
陈勉回来的第三天,在君壹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贺星桐。
本以为她是有案子委托,没想到是来道别的。
她不喜欢京北,夏樣回国前,她还能找理由说服自己留在这里,可眼下,她再也没有理由。
贺星桐跟着陈勉进了办公室,“本来想请你在楼下喝杯咖啡,但有些话就在这里说完,好像也不错。”
陈勉给她倒了杯水,“准备去哪儿发展。”
“黎青。”
“挺好。”
贺星桐失笑:“我以为你会说说场面话,让我留在京北。”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他说话一向直白,从来不会给她任何幻想,好像她永远都没办法靠近他。
而夏樣,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他就会一步一步,明确而坚定地走向她。
几秒后,贺星桐指了指陈勉手上的伤疤,“对你来说,做法援的时间成本很高,你完全没必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
她说得很隐晦,但知道陈勉能听懂。
陈勉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在办公室喝着咖啡,签上百万上千万的合同,和在太阳底下,为那些求助无门的人提供帮助,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在我这里——
“不应该用财富和阶级,来筛选法律服务的对象。”
贺星桐抬了抬眉,转了一个话题,“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回黎青吗?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京北,我追着你跑了这么多年,太累了。以至于,我忘了贺星桐是谁。
“我不会再把所有目光都放在你的身上,我该为自己活了。我不再是喜欢陈勉的贺星桐,我是贺星桐,是完完全全的我自己。
“但临走之前我还是想来要个答案——我到底,输在哪儿?”
沉默半晌,陈勉看向她,“对我来说,感情从来都不是选择题。”
不是一个人走了,就必须得选另一个。
更不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看似很有利于自己的那个判断。
如果非要事选择题,那么——
除了夏樣,任何人都不在选项里。
有些人,从遇见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一生都不可能再对其他任何人将就。
贺星桐笑了声,似玩笑似认真:“如果,你们没有这场重逢,我会不会有机会?”
“没有如果。”
如果她再不回来,我也打算去找她了。
陈勉没有给贺星桐反应的机会:“你可能不知道——”
“对我来说,重逢是一种复活。”
夏樣曾经跟他说。
“马上立春了。”
“朝春天去。”
“万物向阳的春,终将会到来。”
可是,时隔经年,再次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他才觉得——
他的春天,终于来临。
贺星桐垂眸,明白他们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
陈勉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复活”两个字,却远比一句简单的“不会”来得更有份量。
她伸出手,“抛开一切,你是个不错的朋友。和夏樣回黎青的时候,大家可以聚聚。”
陈勉起身,伸手回握,“祝你一切顺利。”
直到此刻,贺星桐依旧庆幸,能在年少时遇见陈勉。
他从不将就,爱意坦荡荡。
哪怕夏樣不在的这几年,他手腕上也一直带着小皮筋,从毫不避讳对她的爱意。
这种爱意,专一得可怕,近乎顽固。
这几年,贺星桐也断断续续遇到过不少人。
可年少时遇到的人太过惊艳,她总会拿他们与陈勉比较。有比较就会有取舍,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孤身一人。
送走贺星桐后,陈勉接到了张蕴打来的电话。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她似乎仍没有找到舒适的方式和陈勉相处,只是僵硬地问他,“晚上要不要回家吃饭?”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张蕴又问:“那孩子……”
“她叫夏樣。”
“小夏愿不愿意和你过来?”
“我问问她。”
“她爱吃什么菜,有没有什么忌口,喜欢喝什么?我先备着。”
她这样,陈勉有些不适应。
冷淡了十几年,因为那场地震,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有所缓和。
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张蕴好半天没听到陈勉有动静,以为电话挂断了,手机正要从耳边拿开,听到他说:“她喜欢吃椒盐排骨,和马师傅家的枣泥糕;不吃带动物皮的和动物内脏;喜欢酸奶,哪种口味都爱喝,多备点芒果口味的。”
下班后,陈勉去环直接夏樣。
车开出去几分钟后,他直奔主题t z,问夏樣愿不愿意去家里吃饭。
夏樣当然很乐意,但担心会不会太唐突。
而且拜访长辈,她应该准备礼物,现在这个点,不太来得及。
陈勉说什么都不用带,夏樣还是让他开去了商场,买了些水果。
这顿晚饭吃得极为拘谨。
但陈勉和家人的关系,有明显缓和的趋势。
吃完饭,陈礼松说要去书房处理文件,被张蕴拦下,“阿勉回来一次不容易,一起坐坐吧。”
陈勉看出两位长辈的局促,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于是牵起夏樣,看向陈礼松:“我今晚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回家的一路上,陈勉都没说话。
车窗外是琉璃般的世界,车内放着音乐,光影斑驳。
在等第二个红灯时,时隔多年,陈勉再一次跟夏樣提起了他的家庭:“哥哥出事前,他们挺疼我的。我在家里最小,最顽皮,尽管很让他们头疼,但他们给我的爱,一点都不比给哥哥少……甚至因为我不懂事,对我的包容还更大些。”
小时候的陈勉,因为经常调皮,会被罚写检讨,每次都是陈策偷偷帮他写。但父母又怎么会看不穿小孩子的把戏,每次都当作不知道,配合着哥俩演戏。
尽管兄弟俩口味完全不同,陈礼松和张蕴还是会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爱吃的东西。
兄弟俩的爱好也完全不沾边——陈策喜欢建筑,陈礼松会给他找限量版的积木,会带他认识建筑设计界的偶像;陈勉喜欢法律,陈礼松会找世界各地相关的书籍,陪他去法院看案件审理……
只是这一切,在陈勉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陈礼松也好,张蕴也好,都知道不能把天灾造成的后果,强按在陈勉身上,但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陈策。
想起出事那天,陈策报完志愿回去的路上,还跟他们通过电话——他声调上扬,意气风发地说,他的志愿表上只写了清大的建筑系。还说买了个蛋糕,要回去和弟弟庆祝……
为人父母,他们没办法接受,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先于那通电话结束。
每次看到陈勉,他们都会想起永远留在十八岁的陈策。
对陈勉好一分,对陈策的愧疚就多一分。
于是两人不约而同,一头扎进工作,把陈勉放逐到了角落。
这么多年,他们对陈勉也有歉疚。
只是想起弥补时,才发现,好像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于是,一家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直到张蕴去医院看朋友,看到穿着病号服的陈勉。
他介绍身边站着的女孩子,说是女朋友,她站在他们面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的阿勉,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那天下午回家后,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框,输入了陈勉的名字。
他已经是很成功的律师,某软件上有他的成长经历——上过什么学校,拿过什么奖,做过什么案子,都写得一清二楚。
那一瞬间她才惊觉,自己错过了这么多。
她万万不能再错过任何。
之后她终于找了个时间去君壹,却被告知陈律师去了河新村做法律援助,要一周后才回来。
一周后,她却收到了河新村地震的新闻。
那一瞬间,张蕴的心像是沉入海底。
她立刻联系陈勉,拨出去的电话却没得到回应。
远在国外的陈礼松,立刻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来,回来时,在机场和陈勉撞见了。
或许是不想再让陈勉成为另一个遗憾,二老开始想挽回些什么。只是冷淡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表达爱的方式。
但万事总要有个开始。
有些事,只要开始了,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有了那晚回家吃晚饭的开端,之后发生的事似乎都十分顺利。
张蕴和夏樣很聊得来,以至于后来,她想叫他们回家吃饭,电话都往夏樣那打。
每次吃完饭离开,陈勉的车里都会多一些东西——要么是各地的特产,要么是张蕴自己做的点心,但每次都会有马师傅家的枣泥糕。
张蕴说,“都是给夏夏的。”
某天周五晚,吃饭时,张蕴开了瓶红酒,结束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陈礼松说扶她回房间休息,她却拉着夏樣和陈勉:“时间还早,陪我出去转转。”
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她往外走,几秒后陈礼松也抬脚跟上。
初夏时节,傍晚的天空被橘色晕染,云随意而懒散地铺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张蕴忽然停下,泪眼婆娑地看向陈勉。她想说的很多,可千言万语,最后只凝成无比心疼的一句:“阿勉,这些年,辛苦你了。”
陈勉整个人像是滞了一瞬,随后抬手替她擦眼泪,故作轻松道:“不辛苦,这些年,您儿子挺好的。”
张蕴转向夏樣,语气里充满遗憾。“听老爷子说,你和阿勉是高中同学,高中时你还去过家里。如果我对阿勉关心多些,我们大概早就见过了。”
“这些年,谢谢你。”
谢谢你陪在他身边。
夏樣抬眼,目光正好和陈勉对上。
-这些年,该说谢谢的。
-是我。
作者有话说:
晚安,后天见。
PS:重逢是一种复活——木心《木心遗稿》

逐渐攀升的气温, 越穿越薄的衣服,越来越多品类的冷饮——都昭示着夏天的来临。
陈勉和夏樣打算回黎青一趟。
一来,陈策忌日快到了;二来, 夏樣想去见一面夏云生;三来, 今年是天中建校九十周年, 半个月前,两人都收到了校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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