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喜欢一秒(岁乞)

钱粤被品牌方的商务车接走，陈勉拦了辆出租。
沿途目之所及处都是凤凰木。
到郁洲花都，进了小区，绿植区也有不少这种树。
八月，凤凰木花期进入末期，在一片橙红色的荼靡中，果实开始冒出来。
陈勉举起手机拍了张照。
小区里的灯光藏进树叶，又透过叶隙落下来。
树影摇晃，一片婆娑里，陈勉愣了神。
风卷起落了满地的树叶，簌簌声在耳边响起，又很快安静下去。
据说凤凰木的花语是“思念”，他也没查过。
只是每次回黎青，看到这些花，他都会想起沙井巷的那棵凤凰木下，站着的那位身穿棉质长裙的少女。
这些树无数次把他从思念的坟茔拉出来。
凤凰木花开了又谢，果结了又落。
什么时候能等到生命里的春天。
与此同时。
R国飞往京北的航班上。
因为要回国，夏樣连轴转了好几天。要做好事务所的工作交接，参加朋友给她举行的欢送会，还要和房东太太谈房租租金能退多少的问题……
这几天她都没怎么休息好。
飞机起飞没多久，夏樣就要了张毯子，戴着眼罩补眠。落地前半个小时，她梦见自己踩空台阶，惊醒过来。
李聿诚替她把掉落的毯子捡起：“做噩梦了？”
“嗯。”
买回国机票时，夏樣就直接买了到京北的。
李聿诚以为她会先回黎青，但她说，之前和别人约好了在京北见。
李聿诚知道，夏樣回国前，没跟任何人联系，这个“之前”，指的大概是八年前。
这会儿反正没事，就跟她闲聊起来，“直奔京北，不怕扑个空？”
夏樣没有任何思考，“不怕。”
李聿诚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分不清是嫉妒还是羡慕。
他没有见过陈勉，却总是感受到威胁。
这种威胁无时无刻，无孔不入。
李聿诚沉默片刻，小心地释放着自己的阴暗面：“在莫泊桑的小说里，侯爵举行的宴会上，参加者就‘真心投入的爱情只有一次还是可能多次’展开激烈讨论。有人说，爱情只会降临一次，被击中的心灵被掏空焚毁，毁坏的废墟上，不会有别的东西再次萌生。”
夏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大概属于这类人。”李聿诚话锋一转，“但是他呢？侯爵说，在爱情里，人会痊愈，会再次去爱，一次又一次。你觉得，他属于这道辩题中的哪一类？这么多年，你以为谁会在原地等谁这么久？没准儿……”
夏樣皱眉：“你话有点多了。”
李聿诚一噎。
两秒后收拾好心情，恢复平日里欠揍的模样，举起手作势要揍人，“我还不是担心你，怕你这个死丫头被人骗，怕你吃亏！”
夏樣重新戴上眼罩，懒声呛了回去，“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一大把年纪了，连初恋都没有，别说叔叔阿姨了，我都替你着急。”
“什么叫一大把年纪，我不就比你早出生半年？”
“……”
一直到下飞机，夏樣都没再说过话。
到酒店时，已经半夜。
在霓虹的映照下，京北依旧亮如白昼。
办完入住，夏樣拎着行李进了电梯。
李聿诚的房间和她在同一层，住她隔壁。
互道晚安后，夏樣推门进了房间。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身上有些不舒服，她第一时间冲了热水澡。
本来打算直接睡觉，但洗完澡出来，李聿诚给她发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东西。
她和李聿诚关系一直不错。
从小一起长大；之后转学去连渝又当同桌；再后来高考，夏樣出国，李聿诚没来得及申请国外的学校，去了南大的临床系，研究生时申请了夏樣的学校。
从小到大，李聿诚都很照顾她。尤其是在国外这几年，章锦病情反复，读研那几年她压力大，他也没少帮着照顾章锦。
两人的相处模t z式也与平常兄妹无异，拌嘴吵架，又很快和好。
夏樣今天只吃了几口飞机餐，确实有点饿了，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正好去吃顿宵夜。
于是回：【等我十分钟。】
夏樣把头发吹干，换了身衣服，去敲了李聿诚的门。
走到一条街，路两边都是小吃店。
两人瞬间被各种油炸小吃的味道包围，犹豫好久都没决定吃什么。半分钟后，不远处的一个小烧烤店，响起节奏欢快的《好运来》，夏樣当即决定：“吃那家。”
夏樣有个歌单，叫“一场及时雨”，里面只有几首歌，《好运来》就是其中一首。
在国外这几年，夏樣心情不好，或者遇到瓶颈的时候，都会循环播放里面的歌。
每一首，都是她的及时雨。
他们坐在风口，夜间的凉风扑过来，夏樣只穿了一件墨绿色短袖，觉得有些冷。
出门前应该带件外套的。
李聿诚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替她挡着风，“都回来了，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夏樣抽了双一次性筷子，交叉着磨了磨，“过几天吧，等安顿好。”
李聿诚：“什么时候去事务所办入职？”
“一周后。”
话音刚落，音响里响起音乐。
承诺常常很像蝴蝶
美丽地飞
盘旋然后不见
但我相信你给我的誓言
就像一定会来的春天……
等了四十来分钟，点的串才端上来。
夏樣要了罐啤酒，按照记忆中陈勉教她的，食指伸进拉环，其余手指握住罐身，用了巧劲儿，“叭嗒”一声，易拉罐被打开。
“不嫌冷了？”李聿诚抬眼看她，却也没阻止。
夏樣灌了一口酒，咬了肉串进嘴里，“很久没吃得这么爽了。”
刚说完，又举起啤酒仰头喝下。
李聿诚也喝了一大口。
他一直想问夏樣一个问题。
店里的音乐又结束一首，在音乐的前半段结束时，李聿诚终于酝酿好，正准备问出口，却听见店里的广播传来张韶涵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再多的风景也从不停靠
只一心寻找我遗失的美好
有些人说不清哪里好
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明明只是歌单循环了，李聿诚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时候，人不得不信宿命。
他的问题还没问出口。
却好像。
已经得到了答案。
十一点刚过，陈勉收到钱粤消息：【活动临时取消了，我离你那儿挺近，出来喝酒。】
两个人约在“马路边边”，时隔几年，这家店开了不少分店，记忆里的红色塑料凳已经被原木椅取代，店内装修风格也和之前大相径庭。
这些年陈勉在不同的分店吃过几顿，都不如之前在沙井巷那家的味道。
刚进包厢，钱粤要了一打啤酒，陈勉拎出一罐。
钱粤等的无聊，拿出手机刷朋友圈。
二十分钟前，贺星桐发了条动态。
是在美食街打卡的一张照片。
钱粤举起手机，恶作剧般地在陈勉眼前晃了晃，“勉哥，这姑娘都追着你多久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星桐喜欢陈勉，在他们的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姑娘从黎青考来京北，除了在图书馆就是在他身边转。
本来以为两人会修成正果，可陈勉这人心比石头硬。
她努力这么久，连他微信都没加上。
钱粤正要收起手机，就猝不及防地被陈勉抽走了。陈勉轻点两下屏幕，将贺星桐朋友圈那张照片放大。
只看了两秒，紧接着看了眼照片下显示的定位，他便猛地起身朝门外走，着急得差点被椅子绊倒。
很少见他这么失态。
这动静把钱粤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手机追出去，“你干嘛去？”
陈勉步子愈发加快，“回京北。”
直到坐上回京北的飞机，全程懵逼的钱粤才有机会喘口气，“这么着急，出什么事儿了？”
“去见个人。”
想起他是因为看了朋友圈才这样的，说话时音调都变了，“见贺星桐？”
“……夏樣。”
“……”
早该猜到。
钱粤想起那张照片。
等飞机进入平飞，他点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换了不同角度，研究了好几分钟。照片上贺星桐冲着镜头比耶，至于她周围的其他人，都模糊得像是打了马赛克。
“不是，我夏哥在哪呢？”
陈勉一反常态的耐心，伸出手在屏幕上指了指，“这个。”
“？”钱粤一脸吃了什么的表情。
陈勉指的只是一个背影，还是一个被虚化的背影，风格和记忆里的夏樣也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他妈怎么认出来的？”
“这怎么认不出来？”陈勉一脸淡然，仿佛凭借一个模糊到死的背影把夏樣认出来，是极为理所应当的事。
钱粤心想“反正我认不出来”。
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干脆闭眼睡觉。
陈勉这段时间也极累，此刻却毫无困意，一颗心扑通乱跳。此刻的他，像极了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年，带着忐忑和期待，去见喜欢了很久的女生。
他看着几小时前拍的凤凰木，了却心头夙愿般地自言自语。
“谢谢你，如约而至。”
从黎青飞京北，三个小时左右。
这段时间，陈勉一直在想等会儿见面的开场白，无数次设想，又无数次否定。
他满脑子都被“夏樣回来了”几个字占据。
根本没考虑过他从黎青赶回来，又从机场赶到这里，耗费太多时间，想见的人可能早就不在原地。
正是更深露重的时候，白日里热闹熙攘的街，此刻阒寂无声，只有路灯照在被润湿的地面，影子被拉长。
孤寂又清冷。
陈勉点了支烟，烟雾很快缭绕在他骨节修长的指间。
打火机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个圈后，放进兜里。
拿出手机，想给她发条消息或者打个电话，意识到时间，又烦躁的熄了屏。
收起手机，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手里的烟抽完，摁灭烟头准备离开时，他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夏樣已经换了身衣服，此时身穿一件薄款黑色风衣，和照片里那件墨绿色短袖不一样。
大概是回过住处，又出来了。
高中时期的及肩黑发，已经变成茶蜜色的长卷发。
陈勉心下一动，生怕这是个梦。
这样的场景他梦见过无数次，梦里水雾凝成她的模样，他轻轻一碰便倏然消失。
天光大亮，醒来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他追上去，站在离她只有两米远的地方。
喉结上下滚动，手紧张的发抖，嗓音微颤，“……夏樣。”
风一吹，发丝随着月色微微浮动。
她身后是朦胧的几处亮光，混合着晚间的薄雾，周遭湿冷，整个世界都不太真实。
他看见前面的人脚步停住。
间隔几秒，才把话说完。
“回头。”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明天见～

这四个字让夏樣心间一颤。
时隔经年, 再听到他的声音，心还是会被扰乱。时间像是倒回高二那年的夏天，回到在那条小巷里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瞬间。
之后的无数个瞬间, 都像是藏在盛夏的浓荫处。风一吹, 心事就像蒲公英被吹散般, 散落得到处都是。
此刻，她年少时所有的心事, 就站在眼前。
近在咫尺。
心底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想念, 在这一个瞬间, 火山似的喷薄而出，将她的心烫了个彻底。
她无数次幻想过重逢的场景, 酝酿过无数开场白, 这会儿却只是哽咽着说了一句：“陈勉, 你的断眉长合了啊。”
“嗯。”
沉默半晌。
陈勉忽然无厘头的说了句：“夏樣，我没女朋友。这八年, 都没有过。”
话音刚落，夏樣已经轻轻环住他的腰，整张脸埋进他的胸口, “京北的八月, 一直都这么冷吗？”
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呢？
他人生里长达八年的寒冬彻底结束。
春天重启, 万物复苏。
他双手微颤，小心地伸手, 将她整个人圈住。
后来陈勉跟夏樣说起这晚，跟她这么形容：“那一刻, 我仿佛抱住了我的春天。”
他把外套脱给她披上, “嫌冷, 晚上跑出来瞎逛什么？”
“睡不着, 想出来走走。”
想看看你生活了八年的城市。
陈勉衬衫被润湿，他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指腹从她肌肤上划过，心疼又怜惜的替她揩去眼泪，“哭什么。”
“不能哭啊？”
“能。”他说话时带着宠溺，哄小朋友似的，“夏夏想做什么都可以。”
夏樣微微仰头，陈勉此时眼睑低垂。
两人视线交汇，昏暗灯光下，暧昧横生。
陈勉瞳孔深邃，漆黑如墨，最深处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来见她的路上，他告诉自己要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吓到她。
可被抱住的那个瞬间，他所有的理智瞬间被击溃。
此刻，他把克制和礼貌都抛之脑后，却依旧如履薄冰般的小心：“夏樣，在禅心寺的约定，还作数么。”
夏樣眼皮稍抬，愣在原地。
不过两秒，就给出了答案：“作t z数。”
这下轮到陈勉不知所措。
他内心掀起巨浪，将他所有的担心和忐忑都淹没，把希望和惊喜卷到岸上，卷到他面前。
他嗓音带着明显的克制，喉结上下滚动，呼吸节奏被打乱，手指覆上女孩的唇，轻轻摩挲了下，整个人往下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丝丝缕缕的暧昧也在顷刻间放大。
“如果，现在我想吻我的女朋友，她会不会觉得我在耍流氓？”
夏樣眨眨眼，随即感受到嘴唇上的轻微的摩擦力，电流后知后觉的窜遍全身，耳尖迅速点上一抹红，“应该不……”会。
话未说完，陈勉的唇就覆了上来。
他一只手扣在她脑后，温柔地试探，一寸一寸，得寸进尺。
两人气息交缠，月亮也在此刻隐进薄云。
这个吻持续得并不久。
陈勉放开她，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累不累，送你回去休息？”
“不要，我不困。”
“那走走？”
“嗯。”
没走几步，夏樣停下，嗓音温软，“走不动了。”
陈勉看她，而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说话时带着浅淡的笑意：“背你。”
趴在他背上，等他完全站直后，夏樣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瓮声瓮气，“陈勉，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
“嗯？”
“这么晚了，还要拉着你在外面走。”夏樣看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自己走也就算了，还要你背我。”
街道灯火寂寂，静谧又空荡。
隔了很久，夏樣才听到他说，“夏夏一点都不麻烦。”
夏樣：“今天坐了好久飞机，我其实又累又困，但是我不想回去休息，我想跟你多待会儿。今天还吹了好多风，我觉得京北冷死了。”
“把衣服披好。”
走了几分钟，陈勉忽然喊她，“夏樣。”
“干嘛。”
“夏樣。”
“干嘛。”
“夏樣。”
像是终于懂了他的意图，夏樣唇角微弯，“陈勉，我回来了。”
她看着地上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隔了两秒，才温声道：
“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
夏樣没舍得让陈勉一直背着她，让他放她下来。
陈勉一刻不能离似的牵住她。
想起她刚才说，今天坐了很久的飞机，便问，“今天才到的？”
“嗯。”
“回过黎青没有。”
“没有。”
“怎么不告诉我。”
“本来想安顿好再找你的……”没想到今晚毫无防备的在大街上遇到了。
“都不先问问我么，万一我没在京北怎么办？”
“不会。”夏樣说。
他答应过的事，从来都没有食言过。
陈勉笑，“你对我还挺有信心。”
两人踩着碎掉的灯光。
夏樣低着头，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天亮。
他们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一起，看了一场只属于他们的日出。
这座城市彻底苏醒的时候，夏樣已经靠在陈勉的肩膀上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来往的车辆的鸣笛声把她吵醒。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照射下来，已经有了暖意。
夏樣睁眼的瞬间，来电铃声正好响起。
来电显示是李聿诚。
听到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李聿诚问，“你已经在外面了？”
“嗯。”
“早餐吃了吗？”
“还没。”
“一起？”
夏樣看了一眼陈勉，“可以。在离酒店最近的公交站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