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说什么话……”罗暮衣在困惑,但见四周的人望来,她点头,“好,阿颂来,自然是好,进来吧。”
她负手进去,风颂见到她要么离自己几步后面,要么就冲去前面,不由闭眼。
不知道还有谁记得,过往风颂每次来,罗暮衣都非要拉上他的手,笑容灿烂。
——“阿颂来了。那我们说好,今日你住下……要住在这里哦。”
一些事,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仙君闭眼。
罗暮衣的寝宫很干净,还有着一股幽香。对于“雅”,她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但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墙上挂着许多笔力狂来清劲的字画,字画的对面则放满了许多她收来的兵器。
罗暮衣吃惊的是,风颂来了后,便让她的宫人退下了。
面对罗暮衣询问“干什么”的眼神,风颂抿唇,沉默许久,才道:“今日是除夕。”
“所以呢?”
风颂抬眸瞪她。
随后,他却突然解下芥子戒,放到了罗暮衣桌上。
那是一枚精巧的芥子戒,其上玉珠澄透,光彩引目。
风颂扭头:“既然是新春,我有礼赠你。”
他抿唇,不知想到什么,耳朵上浮上一层红:“望你新岁平安,事事如意。”
罗暮衣见风颂如此,愣住。
她何时见过风颂主动这样?
……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风颂目光又望过来,罗暮衣犹豫了下,本想说“不必”,但不知怎地,还是打开了芥子符。
过去,按照礼制,风颂的确每年都不缺礼物,但一向是找外人送来,鲜少直接给她。
这里面竟有三样礼物。
第一样,是一个鎏金色的发带,发带的边缘,还有绯色的小珠。罗暮衣拾起来,只觉一股奇异的力量漫上手,她识别不出。
她抿唇一会儿,抬眸问:“这是什么?”
风颂扭头:“发带。”他又垂眸,眼尾有几分红,“其中之力可以做什么,你……以后便知。”
罗暮衣放下发带,见风颂目光过来,她一怔,过去,她一向得到他什么东西,都是要立刻给自己戴上的。但如今……
罗暮衣想了想,把发带放回芥子戒。
“多谢。”她道。
“……”风颂回首,抿唇,也不看她,脸色却似不好了几分。
罗暮衣又看向其他两件。
一件是一枚刀穗,刀穗之上,有凝聚了尽清华力量的珠。
罗暮衣看了眼风颂。
“……”她不久前,才把他送她、或者说她强迫他制的刀穗丢了。因为当时勘了天道后太想与他分开。不想风颂发现了。
罗暮衣还以为,风颂不会注意到这件事。
她想了想,把刀穗放回了芥子符。
风颂低声道:“你先前的刀穗呢?”
“不知道。”罗暮衣道,“似乎是上次在夺魂坡弄丢了。”
风颂沉默了会儿:“那便用这个吧。”
罗暮衣:“看看吧。”
“……”风颂抬眸,冷冷地瞪她一眼。
罗暮衣却又看向第三个,第三个礼物,是一个灵气四溢的草环,上方是一颗明月般的灵珠。
草环类手镯,上面的清溢灵气,竟让她周身通透。
“这是净灵草。”风颂垂眸,“我朝大长老要来。”
“你戴上,便不会完全出现遗忘走火入魔时的事。你走火入魔后,这上面的明月珠便会出现黑气,你可借此勘察。”
罗暮衣:“……”
若前面她还想拒绝,但落到此物,她倒真的有些不舍了。
这种物件在魔域是没有的。在仙域也是众金难求。罗暮衣上次才经历夺魂坡的事,自然想要这东西。
但见风颂的目光又望向她,目光还压着些企盼,似在等她的态度。
罗暮衣想了想,还是把草环也放回了芥子戒。
“多谢。”罗暮衣低头,“你费心了,风仙君。”
风颂抬眸,目光瞪向她,他似是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罗暮衣又道:“不过……这几日我太忙了。没什么送你。日后我找人送来。”
“……”不知怎地,风颂垂眸,手收紧。
他盯着手,过了会儿,才低声道:“无妨。当日你送我暖玉棋,杀刘泉焕已是礼物。我也没还你。”
他又顿了顿,轻声说,“我记得你的心意。”
罗暮衣却突然一愣。
暖玉棋,去仙域暗杀风颂仇人,不知怎地,这明明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她突然觉得过了好久。
就像是,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或者说,她觉得如今的自己,不会再做了。
罗暮衣陷入沉默。
室内炭火烧,暮色渐渐暗去,夫妻二人,听着远方的田野和宫殿炸响了烟花声。这是四周都在庆贺新年。
罗暮衣却突然觉得很尴尬。因为她不说话,风颂也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他也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们总不至于这一晚就这么尴尬地坐着吧?
罗暮衣实在不喜欢对上风颂的这种尴尬,她想了想,解开了斗篷。
她把斗篷挂在衣架上,露出了紫色的袍,挽起袖子。
罗暮衣作出要休息的样子,而在过去,风颂一向不和她亲近,或者说不和她一块睡,她作出这副模样,他应该懂她的意思,会提出告别吧?
而罗暮衣把斗篷挂到衣架上后,紫袍束身。她和全然柔弱的人不同,身材矫健,但因为修炼魔功也可助于美貌,腰身出。她人映在火光中,竟染着红。
罗暮衣没想到的是,风颂看她一眼,竟再次抿起唇,而那炭火的火光,染上他的脸颊,镀上一层红。
旋即,他把自己的披风解开,也放到了罗暮衣的衣架上。
二人斗篷和披风并立。
之后,风颂的脸染红,看了她一眼,侧开了头。
“之前还那般,你真是……”他声音中有几分埋怨,但手却放到了自己锦袍的编扣上。
罗暮衣:“???”
她大脑懵了瞬。
随即,她却突然道:“你做什么呢,风颂?”
风颂回头,看着她的神色,脸色变了。
罗暮衣:“那个……我今夜想一个人休息。”
风颂脸上的红彻底褪去了。
他望向她,眼如望入冰雪:“你说什么?今夜么?”
罗暮衣道:“我最近倍感疲惫,我想自己休息,不想要旁人叨扰。”
风颂:“……”
他冷冷地望她,目光彻底化冷了。二人之间的氛围坠入冰窟。
不知道怎地,罗暮衣只觉风颂那方,一切是静谧的,一切是安静的,但那却仿若海面,下方有什么汹涌着,似有什么要点燃了。
风颂目光紧紧地锁住她。
罗暮衣倏然觉得,风颂如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在审视着什么。
她自然也不害怕,迎视。但突然觉得这样的风颂,有几分陌生。
二人之间沉默着。
罗暮衣想了想,再次催促:“风仙君。”
风颂却抬头,这一次,眼中是t z冷火。
但他的声音,却很冷静:“罗暮衣,你知道么?”
若是过往风颂的弟子,见到他如此沉冷的脸色,听到他如此波澜不惊的语气,只会脸色大变,让其他人快跑。
罗暮衣却死皮赖脸: “知道什么?”
风颂:“我的忍耐有限。”
罗暮衣:“哦。”
风颂:“……”
风颂的脸十分平静,但说话,却仿若在平淡地于平地炸下惊雷:“今日,你让我出去,我便不会再来找你。”
“我不是不识趣的人,这么多天,我也明白了你的态度。”
他看向罗暮衣,“但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如此么?”
风颂的目光寒冷,“你想好。若我这次出去,哪怕你之后来求我,怎么求,我们都回不到之前了。”
罗暮衣:“……”
她目光也化冷了,看着风颂:“‘求’?”
她最近突然有点疑惑,不知为何她远离了,风颂态度为何突然改变。
但现在,她突然明白了些。
风颂这样,大概就是被她十年磨得动了点心。
于是,她不理他,他才总算着了急。
但这点动心,比不过他的自尊心,盖不下一点他的高高在上。
所以,他觉得她会求他。
所以,他也以为,是她离不开他。
但过去十年,她也的确表现得如此。
再往前,似乎也是如此。罗暮衣闭了闭眼。她突然想起,她潜入万剑山后,曾因犯错被风颂抓住。他怕她说谎,喂了她真言丹,她当时没有功力,扛不住丹药,不得不说实话。
不过,她说的是——
“喜欢师兄。”
罗暮衣闭眼,再次睁眼,她心里一派冰冷。
她想到过去的事,心中也烦躁极了。
“我方才说错了。我的确算不上疲惫。”
她抬头了,声音很冷,“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过年了。风颂。”
“就这么简单。”
正月初三,距离风颂上次离开已有三天。罗暮衣还记得风颂当时看着自己,凤眸睁大了。
神色仿若撞入冰天雪地。
他看了许久她,见她的确如此,他闭眼,转身拿着斗篷走了。她的寝宫也似撞入了冰雪之中。
罗暮衣靠着火炉休息,芥子戒还在她这里。
她想了想,把风颂的芥子戒收入自己的芥子戒。
却不知,他们这一闹,魔宫上下都在传他二人情感破裂的事。罗暮衣身边,有几个魔官都跑来问了,竟就对着她大喇喇地问他二人如何一回事。罗暮衣无语,把人赶走。
但无瑕给大多数人透了底,大多数人都噤若寒蝉。
如今,看上去此事循序渐进地解决了,循序渐进地分开,不正是她想要的么?那画像也不必祭出来了。
当时罗暮衣是找不到人编,才祭出岑浮这个名字,实际上,她也根本不想用岑浮的名字搞这些。
“还未寻见瞻北府佥事陆知河?”罗暮衣问。
是她失踪的属下。
“多派些人。沿途镇守,一有动静,立刻回报。”
“是。”
而望北台的正月初三,罗暮衣作为领主,也有必须完成之事。她需要去踏春,去西边的田野看凡民鞭春牛,进行祈福祭仪之后,还得在那里住一晚,名为“镇地”。意思是她一人镇住那田野所有的邪气,希望妖灾少来。
过去,罗暮衣按照礼制,是要和风颂一起去的。
她如今避着他,自然不去,还找人去打听了一番。听闻风颂寅时便起早带仙台之人去了,她如今细细一算,未时,怎么也碰不到。她可以出发了。
路上,罗暮衣找了一位属下,问:“我要你做的事,成了么?”
“主……那妖语之册,岑家不知道藏在何处……那尹东霜小姐五日前去了芥沌城奔丧,如今又和她夫君岑家家主岑望离去了,我们追了一阵,没有追到……”
罗暮衣闻言,无语。
实际上,她这几日一直在对付手上的竹册。
这竹册,是她从东边带回来的。杀了尹东亭,她来不及搜一遍尹府。只搜了他所在的书房,找出了这个被结界保护的竹册,还有他桌上诡异的石头,想从中得出尹东亭哪里得知了她的消息。
那石头她带在身边,未让旁人发觉。只不过她摸着时会诡异地颤抖。她是警惕之人,把那石头烤在了火上,但这几日那石头都未露出端倪。
竹册之上,则爬满了诡谲的字符,罗暮衣去过妖族,认出是妖语,但上面的字是由密语加注过的。
这等密语……岑家前家主是位翻译大家,有解注册。她想盗。
但她和岑家关系不好。
罗暮衣的手捏紧,却见这田野到了。
春社之上,春牛站在高台,身上挂满了彩旗、铃铛,旗帜由众人拿着飞舞。罗暮衣来踏春,也为祭天,为望北台众人祈福。
祈福?她自己的福都要没了!
“主,不好了——”无瑕倏然冲过来。
罗暮衣脸色一变,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无瑕道,“风仙君的人还在此处,风仙君的人不知怎地,说是离开,结果又回来了,在这祭社祭拜呢!”
罗暮衣瞬间无语。
“……”
说是要和风颂避开,但如今她都到了,再往回走,对外就太难看了。
“等着他们用完再去吧。你们先扫野。”
不想,无瑕的脸上出现犹豫之色。
罗暮衣见她脸色,便知道她是故意作出这般神色,让她主动问。这样无瑕就不算自己多嘴。
“有什么,你说。”
“仙台的曲苓仙子来了。”
罗暮衣抬首:“……”
曲苓仙子,是仙台大长老的女儿。大长老是一位严母,曲苓也是一个克己守礼的人。
母女二人对曾经被冷落的风颂帮助极大。
可以说,风颂能在自己那差劲的家庭里活下来,靠的是母女二人的帮助。他的“尽清华”也是承袭大长老。
罗暮衣想到曲苓,心里就冒起火。
因为她知道,曲苓一直喜欢风颂。
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
所以,哪怕曲苓在她和风颂婚后主动避嫌,几乎不来望北台,但就凭上面一条,罗暮衣以前想着就心里不喜。
她不喜欢别人对她看上的、地盘里的东西动念头。
罗暮衣也见过曲苓的眼睛,看得明白她的眼睛。曲苓大概没忘过风颂。
“她来做什么?”
“似乎是来送‘尽清华’的高层功法谱,大长老悟出了。这种谱,极为重要,的确只能高阶修士来送……”
“……”罗暮衣扫了祭社一眼。
“行,等风颂之人祭完天。再说吧。”
“扫野”也叫“扫灾”,是罗暮衣手下需要做的,所有人下田地,去清扫秽气,同时去找“妖洞”。
“妖洞”,便是那妖族自地底打的洞,没人知道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形成,一旦出现,便会妖鬼涌入凡间。罗暮衣之前便制下“观洞幡”,妖洞若发作,就能发现。
而如今的扫灾,便是提前发现未成型的“妖洞”,除去便能遏制灾祸。
罗暮衣只见田野上,仙修和魔修都在。她算着时间差不多,再大喇喇走入了祭庙,回头,却蹙起眉。
一座大车,由仙鹤所拉,垂下的幕帘顿生清冷之气。
一旁,一位气质高雅的女子正在喂仙鹤,风颂的大弟子风漾正和女子相谈,女子似听说了什么,脸色微变,回头看向大车,半晌不挪开目光。
罗暮衣眯了眯眼:曲苓。
但她不再管那边,带人便进了祭社。
“师尊,师尊……”
大车之中,一只苍白的手靠近幕帘,却又放下了。
三日前,风颂的二弟子风迢查到了一件事,从北边赶回来。这件事,差点没把师尊气病。
如今,只见风颂目光冷冷地落到远方,目光紧紧随着罗暮衣,便没挪开过。
直到她身影消失,他的目光才渐渐回来。
但他的脸色,比起三日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风漾也上来,压低声音道:“师尊,别看了。她……这些魔修,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她先前装成这般,不过是想算计师尊。如今利用完了,便翻脸了。”
“师尊,忍了十年联姻……也算完成了仙域所托。”
“师兄!”风迢却回头,瞪了风漾一眼,“……少说两句。”
风颂目光紧紧落到远方的祭庙,随后,他咳嗽两声,冷冷道:“我自会弄清楚一切。”
而罗暮衣进了祭庙,完全没想到仙台这群人还在背后嘀咕自己。
她很快行了礼,便又听属下来报,报了个问题。大概就是他们的一个魔器出了问题,会让他们查洞更慢。
“主,这魔器,仙域传法院,上回有人修过……可否……”
罗暮衣听对方扭扭捏捏,听懂了对方的意思。知道她和风颂如今关系不好,但她的属下为了更好的魔器还是想去仙台传法院问一番,怕得罪她,先问她一声。
罗暮衣沉吟一番,十年了,双方也交涉惯了。如今她和风颂关系不好,也阻不了这种交涉。
“你去问问吧。”罗暮衣道,“可以用我们的结界珠t z换,也不让他们吃亏。”
然而,属下都听得一愣。
“换”?魔主和风仙君何时这么生分过?
但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走,心中却生起不祥的预感。
少许,属下才回来了。
罗暮衣见对方脸色,眉头一挑:“怎么了?”
“风仙君,风仙君当时在……拒绝了小的。”
“说这是仙台秘法,不传外。”
“……”罗暮衣张了张唇。
风颂他……
他不是光风霁月么?这么小心眼?
在这等事上卡人?有必要么?
不想,属下小心地看了她一眼,又说:“风仙君道,若魔主真有求于仙台,便亲自过去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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