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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下乱臣(诗梳风)


沈霓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玩笑之意,噗嗤笑出了声音。
“好了好了。”她拉开沈照渡的手,摸到他结痂粗糙的伤口,扬起的眉毛随之垂下,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是不是很痛?”
阿玉奇带来的都是精兵,他一个人能杀出重围,身上受的伤必然不少。
对上她朦胧的双眼,沈照渡的心也跟着软下去。
“不疼。”他反手与沈霓十指相扣,低头与她鼻尖相碰,“只顾着痛惜你抛下我不管,顾不上其他了。”
沈霓被他逗笑,松手抬手捏他鼻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这都是真心话。”沈照渡再次将她拥进怀里,“我也很想听你的话,但一想到以后的人生都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好不容易收回去耳朵眼泪又要浮现,他又将脸藏进沈霓的颈侧:“你不能残忍地让我独活。”
正午的钟声雄浑又空灵,沈霓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内心对他的厌恶正逐渐减少,或许是在行宫后山里,也许是在紫微殿为她与沈婳对峙时。
他用数不尽的偏袒和爱护铸成一座城池将她围困。
失去意识前,她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亲吻沈照渡。
而现下也是。
“沈照渡,”她拉过他的大掌按在自己小腹上,“我饿了。”
沈照渡再次犯难。
想站起来吧,沈霓却不肯放开他的手,而宝殿里虽满地吃食,但……
他捡起刚才那个梨子咬下一口,再递给她:“我吃过,就不算供品了。”
早已习惯他的无耻,沈霓浅笑,却不肯接过梨子:“我饿得没力气了,你喂我。”
沈照渡怔了怔。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醒来后的沈霓格外黏人,不是在床上那种纠缠欢愉,而是一种亲近的依赖。
让能让人心旌摇荡。
唇角不自觉扬起,沈照渡把梨子送到她嘴边,沈霓却一把捂住了嘴巴。
她神秘兮兮地摇头,从他怀里起来,把梨子推回他嘴里:“你咬一口,不准吞下去。”
沈照渡听话照做,刚小小咬了一口,沈霓立刻凑上前去,伸出舌头从他嘴里卷过梨肉。
“别……”
沈照渡慌乱地往后躲,沈霓立马双手夹住他的脸,凶巴巴地说:“你敢嫌弃我!”
“没有!”沈照渡慌得声线都在颤抖,含在嘴里的梨肉吞不是吐也不是,只能口齿不清道,“我脏。”
他脸上的血污与尘土污秽不堪,嘴唇干得开裂,狼狈又难看。
“谁说脏了。”沈霓双手夹得更紧不让他低头,直起身闭眼吻上他的嘴唇,要开汁水丰沛的梨肉,让甜腻的梨汁滋润二人干涸的唇齿。
“以后,不准再说自己脏了。”沈霓睁开眼睛,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擦去他脸上的污痕,“就算脏,我也要你。”
说完,她再一次含住他的下唇,与他笨拙的舌头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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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巨大肃穆的佛像注视下,七情六欲正蔓延滋长。
烈日的暑气见缝插针似的从瓦顶钻进来,在空阔的宝殿落下一道道光柱。
那口脆白的梨肉已不知所踪,只留清甜的汁液在唇齿相依之间流淌。
藏在骨子里的血腥掠夺又浮现,沈照渡一只手捧着沈霓的脸,让她承受自己渐渐急躁的吻。
沈霓被他揉得浑身酥软,只能像抱着浮木一般搂着他的脖子,结果立刻被趁虚而入,压倒在蒲团上。
“你又来!”沈霓扯他耳朵。
手中的耳朵竟意外的软糯,她忍不住捏着耳垂转了几下,揉得压在身上的沈照渡忍不住吸气低喘。
难得抓住他的弱点,沈霓更用力地欺负他,两只手各一边拧他耳朵:“以后还敢在神佛像前放肆吗?”
沈照渡的耳朵易红又软,碰一碰都能滴出血,此刻被沈霓温软的手拿捏着,体内的□□四处乱窜。
“喂……”
沈霓刚开口,虚掩的殿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推开,她忙要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沈照渡却迅速起身将她挡在身后,竖起浑身的刺瞪向不速之客。
“沈……”董沧刚踏进来半个身,就被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紧紧盯,嘴里想好的话顷刻被堵在了喉咙。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沈照渡,还是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但此刻却无方才那种身处寒冷深渊的感觉。
“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不愿回到漠北?”董沧的神情比刚进来时还要深沉,“陛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他和我立场不同,我会放朋友一命,但皇帝不可能容下一个背叛自己的将领。”
沈照渡的后背足够宽阔,能挡住沈霓所有视线,但挡不住任何声音。
她悄悄用手指扯了扯他的衣角,立刻被反手攥在在掌心。
“不管谁来,我都是同一个答案。”沈照渡握住沈霓还有些凉意的手指,“他是否容得下我,也不影响我追随沈霓的脚步。”
掌心被轻轻摩挲了几下,沈照渡又把手掌拢紧了些。
“那朕现在一刀杀了你也可以吗?”
一个高大的身影叠在门槛上,沈照渡越过董沧往后看,身着孔雀蓝圆袍的萧鸾负手而立,蹙起的眉宇阴沉威严。
“我这辈子受过的刀伤太多,还是选别的死法吧。”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萧鸾勃然大怒:“你别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臣不敢。”说完,他坐起跪下,对着萧鸾行了个叩首大礼,“臣犯下弥天大祸,愧对陛下教诲,愧对天下百姓厚望,只求以死谢罪。”
萧鸾咬牙冷嗤:“不过是为了个女人,别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沈照渡也不反驳::“我志不在沙场点兵,也不在朝堂尔虞我诈,我只是想和沈霓在一起。如今她死了,我有什么理由独活?”
“英雄气短!”萧鸾勃然大怒,“你死在沙场也是死,因为沈霓被朕赐死也是死,你心里就没有轻重之分吗!”
在此之前,他们是最默契的君臣,哪怕在商议国事战事也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分歧。
他们是相似的,又惺惺相惜,出生入死,互相挺身而出,有防备,但穷途末路时信任永远优先于任何一种情绪。
但在沈照渡这里,沈霓站在世间万物之前。
“失去阿玉奇的北夷不过一盘散沙,陛下不妨借此机会御驾亲征,横扫漠北,便能稳坐……”
“朕不需要你来教!”萧鸾利落抽出横在沈照渡脖子上,剑刃正好落在未曾愈合的伤口处,“也不会昭告天下说阿玉奇是你杀的,朕要让世人知道,你就是背叛大裕的千古罪人,朕要你遗臭万年!”
衣角被焦灼地扯着,沈照渡背过手牵过沈霓当作抚慰,可握上去的那一刻,沈霓却往他手里放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见他怔愣着,萧鸾再一次质问:“朕再问你一遍,你想死,还是继续为国效命!”
沈照渡垂眸。
萧鸾明显还不想要他的命,但沈霓已经在紧绷的边缘,随时会露馅。
他将药丸按在手心,大声挑衅:“踏平漠北后,大裕十年内再无外患,此后朝堂便是文臣的朝堂,我们这些强悍乖戾的武将的结局不过一个死字。于其被弹劾至死,还不如今天轰轰烈烈死去!”
说完,他当着萧鸾的脸将药丸抛进嘴里,抱拳再拜:“臣在此拜别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疯了吗!”萧鸾立刻掐住沈照渡的咽喉,却只能感受到他将药丸吞咽的滚动。
药效与手劲加持,不过须臾,沈照渡便憋红了脸,含笑释怀地看着萧鸾:“没有人能阻止我去见她的脚步,哪怕终点是死亡。”
萧鸾一怔,紧握的手立刻松开。
“你就这样爱她,没了她你就活不下去了吗!”
沈照渡重重跌在沈霓身边,他立刻将浑身僵硬的沈霓搂进怀里遮挡。
他终于能感受到沈霓尝过的苦痛,急促地喘着气,抵抗着胸腔强大的挤压,哪怕窒息也要将沈霓护得严严实实。
疼痛越是剧烈,他越是亢奋。
沈霓为了他可以承受得住这样的痛,他怎能不激动?
如巨浪扑面,洪水漫过胸口,沈照渡只能用尽全力呼吸,连眼睛都瞪得漫步血丝。
“我自知罪孽深重,”他伸出颤抖的手抓住萧鸾的衣角,竭力地仰视着,“只求陛下一件事。看在我过去的军功之上,放过沈霓一家,不管如何,都放过他们……”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威名赫赫,位极人臣的侯爵功臣,再也不能像以前只手遮天,庇护一方。
他和沈霓,都没有退路可言了。
穴道被接连被封闭,他咽喉溢出一股血腥,下意识要握住藏在他衣摆下沈霓的手。
原来濒死的感觉是这样的——拼了命也想握住最想要的东西。
而沈霓选择了吻他。
如此,死又何妨。
眼前逐渐变黑,他看见董沧与萧鸾惊恐接住跌倒的他,而那个老和尚不知何时走进了殿里,又摇头笑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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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四十八
沈照渡睁开眼睛,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满天闪烁从瓦片破碎处漏出,旋转而下,看得他忍不住再度闭眼。
五感逐渐回归,他看见巨大的佛像在烛光昏黄中慈悲低眉,左手结与愿印,顺应众生的祈求。
他曾无数次跪在这尊佛像前打瞌睡。
想起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动作,沈照渡急忙收紧五指,却抓了个空。
“沈霓!”
他不顾眩晕猛地起身,眼前再次天旋地转,他紧闭双眼胡乱瞎摸,刚抬臂就被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拢盛住。
“我在这里。”沈霓将他的手掌按在自己脸颊上,“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适应过那阵难受的眩晕,沈照渡睁开眼睛,沈霓穿着僧袍蹲在他面前,背着烛光的她身上萦绕着一圈淡淡的剔透的光,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他们初见的那个夜晚。
沈霓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现在醒了吗?”
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却像是在他心湖里投入一块巨石,震荡的水花扑面而来,将他的眩晕凝滞冲刷一空。
他紧张地拉过沈霓的双手看:“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我能有什么事。”沈霓任他打量,等他亲自确认无虞后才收回手弹他额头,“倒是你,就不怕我给的是真毒药?”
这一下弹得极其用力,沈照渡却毫无反应,一手将沈霓搂进怀里抱紧:“只要是你给的,我什么都吃。”
只要是沈霓给的,明知是鸩毒,他也甘之若饴。
四周静得连虫鸣都没有,沈照渡环视大殿一周,也不见有任何外人。
他记得很清楚,晕过去的时候,慧觉就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他笑。
“我晕过去多久了?”想到慧觉那张似是而非的笑脸,沈照渡脸色又沉下去,“那光头滚去哪了?”
他还记着慧觉那天见死不救的恨。
“他是你师父,说话放尊点。”沈霓转过身拧他耳朵,“要不是慧觉大师,萧鸾早发现我装死了。”
哪怕吐纳和脉搏皆停止,沈照渡依旧不愿松开握住她的手,倒地时还把她往前一带,痛得她差点叫出声来,控制平稳的气息也瞬间乱了。
萧鸾步步走近,想要分开她与沈照渡的手,慧觉就在这时跨进了宝殿,念了句佛号打断了萧鸾的动作。
他走到沈霓身边用袈裟挡住她,然后给萧鸾合十行礼:“照度是贫僧的徒弟,他堕落为叛国叛君的千古罪人,贫僧难辞其咎,如今他已伏诛,陛下……”
萧鸾抬起颤抖的手打断慧觉的话:“朕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除却沈照渡是他最锋利的刀,他们还是最默契的君臣、朋友、知己。
他永远记得在漠北的沙山上,沈照渡和他并排而坐,望着艳阳似火烧,大口大口地喝着呛喉的烧刀子。
那时他还是靖王,自称还是本王,不是朕,更不是孤,不是寡。
“打完这一仗,我们也是时候回京师了。”
沈照渡紧抿的嘴唇终于扬起,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倒影着刺眼阳光的眼睛里有迷茫也有希冀。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陪你在此处喝酒。”
萧鸾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御驾亲征到六十岁也不是件什么难事。”
说完,沈照渡转头与他对视,严肃的表情顿时松缓,畅快和他碰壶:“希望我能活到你六十岁那年。”
那时不过是笑谈,现在回想竟句句成谶。
“传朕旨意。”萧鸾背过身仰头看大殿外的苍穹无垠,“左都督孤身一人剿灭北夷首领,身受重伤,不幸薨殁,朕念其功绩赫然,追封梁国公,谥号……”
他停顿了一瞬,再开口已哽咽:“武忠。”
这是武官等级最高的谥号,却给了一个叛国叛君,临阵逃脱的将军。
沈照渡看着破洞的瓦顶,明亮的眼睛黯然失色。
“你好像不高兴。”沈霓抚上他失神的脸,半真半假地逗他,“还是说相比于和我粗茶淡饭,你还是更想当权倾天下的国公?”
沈照渡神色一正:“谁说是粗茶淡饭了?”
他在衣襟和袖子里左掏右掏,找出一堆叠得大小不一的纸片放在沈霓的衣摆上兜着:“过去半年里我命人到各个州城购置宅第,出征前更是让影卫秘密将昭武侯府的库房里的金银财宝挪到我京郊的一处院落,现在应该搬出三四成了。”
就算只有三四成,也足够他们富足过完一生了。
沈霓呆滞了片刻,手忙脚乱地摊开他那些纸片,其中一两张是五百或一千的银票,其余全是地契房契。
“你带着这些东西去打仗?”
他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沈霓的反应过于激烈,沈照渡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脸侧道:“我想第一时间给你看到。”
看到他的决心,他的能力,让沈霓知道,他已经长大成能肩负起她一生的男人。
沈霓看着手上的票契,明明轻如鸿毛,她却觉得自己捧着是一块块肥沃的地,一间间阔绰的宅院。
沉甸甸的,是沈照渡对她的所有决心。
她抬眸,眼前的沈照渡越靠越近,是她在走向他。
“我很好养活的。”
沈照渡抚摸她随意用发簪扎起的长发:“养活不行,得养胖,白白胖胖的。”
说完,他也觉得这并非件易事,眼中的星芒蒙上一层黯淡:“京城是回不了了,也不能留在赵州连累你爹娘,只能委屈我们暂时做对浪迹天涯的神仙眷侣了。”
这是他早已料到的。
就算没有阿玉奇从中作梗,萧鸾也不会轻易放他解甲归田,他一样要选择假死,才能与沈霓云游四方。
久久听不见应答,沈照渡不禁生出些忐忑:“你不愿意?”
都是他在说,从未问过沈霓的意思。
沈霓与他这个小乞儿不同,没有过过东奔西走的流离日子,凭什么要和他一同逃亡,在兵荒马乱中颠沛?
“谁说我不愿意了?”沈霓用两根手指提了提他下垂的唇角,“我只是想,第一站该去哪里。”
烛光摇摆,似是逐渐雀跃的心跳。
沈霓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里:“不如先去淇州?那是你出生的地方,衣锦还乡。还是去沂州?爷爷曾经在那儿任职,说真真美景如画,民风淳朴……”
“沈霓。”见她越说越兴奋,沈照渡伸手将已经站起来的她拉回怀中,“你和沈指挥使说过这些事了吗?”
被打断的沈霓噘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了?当初抢我回侯府的不是嚣张得六亲不认吗?”
沈照渡被驳得哑口无言。
那时他有大好的未来,重兵在握,位高权重,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沈霓紧紧抱在怀中。
而如今,他只想让沈霓一世平安喜乐,哪怕要他的性命作为交换。
“萧鸾离开后,我爹娘也来了,现在他们就在寮房里歇息。”沈霓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细语,“但他们还不知道我要跟你私奔。”
沈照渡讶然低头,对上沈霓狡黠的眉眼。
“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要打断你的腿。”
已无尊贵身份加持,还要干坏事,沈正荣不把他三条腿打折才怪。
想象自己被追着打的狼狈模样,沈照渡也笑了,弯腰在沈霓上扬的唇角落在一吻:“那我要连夜把你拐跑。”
说完,他单手抱起沈霓走出大雄宝殿。
夜色恢恢,月色流光,沈照渡像走上殿时一样背着沈霓走下百步梯。
山门前,白蹄骍站在树下嚼着干草,旁边还有一架简朴的马车。
沈照渡停下脚步,在虫鸣声中温柔询问:“要去寮房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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