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逼近,声音带着引诱:“谢卿礼,一个女人罢了,你以后会遇到比她更漂亮,天赋比她更高,对你比她更好的人,她有什么好的?”
“听话,我们一起杀了她救下阿清,和沈敬一起找那人替你们谢家——不,还有柴家、裴家,当年因为那件事死的人有三大家族,整整一万三千人,你不想替他们报仇吗?”
“今日便是我们的机会,你的修为是渡劫前期吧,我是大乘后期,沈敬还带了一大批修士来,我们合作今日一定能杀了——谢卿礼!”
他的声音因为惊讶有些尖利。
少年抽出剑,又狠狠捅了沈之砚的腰腹,他拧着剑身看着血水越流越多,笔挺的侧脸看不出神情,周身的气息阴郁。
“我不要。”
“仇我自己报,程念清今日会死,你也会死,沈敬也会,包括那人,你们都会死。”他抬眼,照明珠的光将少年的脸映衬的晦暗不明:“但我师姐会活。”
席玉怒骂:“你怎如此糊涂!那是你小姨——”
“阿礼……”
微弱的呢喃在身后传来。
谢卿礼脊背一僵,拧着剑柄的手忽地便不动了,像是做错事被长辈发现的孩子,不敢回头看她一眼。
皇后依旧躺在地上,目光却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向少年的背影。
她没有管被谢卿礼捅了几剑的沈之砚,没有因此跟谢卿礼生气。
她的声音很温柔:“阿礼……噬魂蛊的母蛊在我体内……我知道怎么解,你杀了我,云姑娘体内的子蛊就会死……”
“阿清!闭嘴!”
谢卿礼眨了眨眼,僵硬回头看来。
席玉几步上前便要来夺皇后,却被谢卿礼的威压逼到寸步难行,只能跪地看着谢卿礼转身望向倒地的皇后。
“谢卿礼,谢卿礼!那是你小姨,你不能这般做!”
“谢卿礼!”
少年并没有理会他。
他垂首看着皇后。
皇后站不起来,因为母蛊在吸取她的神魂,她浑身无力,连自戕的力气都没。
她还是在笑:“阿礼,没关系的……就当帮小姨一次,好吗?”
“小姨很疼……小姨心也疼,身也疼,好疼啊……你帮帮小姨好吗……”
“小姨不想安之死……也不想你死……小姨想让你和云姑娘长相厮守……云姑娘也很喜欢我们阿礼,她有些迟钝,但迟早会明白的……阿礼会有自己的家庭,可以生活的很好……”
少年的眼底渐渐晕起水光。
他拔出碎荆,鲜血呈直线迸溅在他的侧脸,星星点点犹如雪地红梅。
他提剑朝皇后走去,步伐虽然缓慢却逐渐坚定,每走一步都是在坚定自己的心。
皇后笑着夸赞:“阿礼很好……就这么做,来杀了小姨……”
谢卿礼抬起了剑。
席玉目呲俱裂:“谢卿礼!!!”
“阿礼,帮帮小姨吧……”
一滴泪珠自少年眼眶坠落。
碎荆剑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朝皇后逼去,皇后并未闭眼,笑着看剑尖往自己的心口去。
这一生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循环,她以为自己会舍不得这唯一的孩子,可直到这一刻真正到来,脑海里留下的不是与沈敬感情尚好之时,也不是沈之砚喊她阿娘的时候。
最想留下的,是当年阿姐带着爹娘来程家看她。
她的生父生母,养父养母,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阿姐挽着她的手笑着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剑修,修为是当今的天下第一,两家在商议婚事。
程家爹娘与谢家两位当家其乐融融喝酒言欢。
泪珠淌过鼻梁,顺着眼角落下。
她在这一刻没有一丝害怕,一颗心平静沉寂。
这么多年了,这些事情终于要结束了,她在乎的人都没了,她也想下去与他们再喝一次酒。
她还没见过阿姐的夫君,说不定还能见一面,她也想见见能让阿姐倾心,年纪轻轻便成了天下第一的剑修是什么模样。
好歹死前,还有个亲人陪着她。
皇后喃喃:“阿礼啊……”
剑身划破皇后的衣衫,只消一步便能刺穿她的心窝。
一柄赤红的剑自侧后方飞速朝他的心口驶来。
剑意磅礴纯粹,强大到他布下的防护罩瞬间便化为一滩醴粉。
谢卿礼回身横剑挡之。
迫人的剑意压着他后退,炸起的灵力将周围的石壁崩出道道裂纹。
席玉找准机会飞身上前,一手揽起程念清,一手捞起沈之砚。
他低声厉喝:“将徐从霄解开!”
来者掩在面具之下的唇微勾,头也没回,便见捆着徐从霄的缚灵绳断裂。
他轻飘飘喊了句:“还要睡吗,该办事了。”
徐从霄忽然睁眼,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挺直立起。
“带上云念走。”
徐从霄速度很快,将云念抗在肩上跟着席玉一眨眼便不见了身影。
“师姐!”
谢卿礼抽剑便要去追,脚步刚迈开一步,赤红的剑朝他的面门逼来。
来者修为很高,两柄名剑相撞的一刹那,整间石室嗡嗡作响欲要倒塌。
他穿着一身兜帽,从上到下裹住身子,只能瞧出来身量很高,面具下是琉璃色的眸子,苍白的薄唇,瘦削的下颌。
他的声音很好听,拉长尾音道:“谢卿礼,你可让我好找啊。”
少年的眼在一瞬间暗红,捏着碎荆的手用力至骨节作响。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中吐出:“是你。”
他挥剑而去,兜帽人轻松应对。
“十年不见你已经渡劫了啊,真厉害,我明明废了你的经脉,你竟然能在十年内重塑,从练气修炼至渡劫?可真是让人嫉妒呢。”
谢卿礼没说话,一招一式带了十足的杀意,清浅的眸子越来越红,神态已经明显不对。
来者挑眉:“原来你修了杀戮道啊,当年你爹可是仙门中的天下第一,他那般正直的人竟然生了一个修杀戮邪道的孩子,你不怕他泉下有知气活啊。”
“滚!闭嘴!”
“你急着杀我去救你那师姐?我真是搞不懂你,浪费了自己三分之一的灵力在那一个无用的破镜子上,为了保护那小姑娘不惜给自己下自缚咒,你如今重伤未愈,灵力消耗太多,如何杀我?”
他终于从一开始的防御主动出手。
赤红的剑上剑光大闪,少年的剑砍在上面,迸溅的灵力在一瞬间扩大,将他重重击飞摔在石壁上。
少年撑剑单膝跪地,血丝自唇角溢出。
来者提剑晃晃悠悠走来:“小崽子,沈敬去开天罡万古阵了,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谢卿礼擦去唇角的血,忽然便笑了。
白衣快出残影,碎荆剑意汹涌。
他劈剑而下,弯了弯眼:
“那你来试试,今日我们谁生谁死?”
云念的头很疼。
她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她尝试喊了句系统:“你在吗?”
系统依旧未曾应声。
这场景与当时她进入玉镯幻境时如出一辙。
所以是她的魂被拘走了,并不是身体出现在了这里,否则系统一定会回应她。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听到有人在喊她。
腰间的凤扣忽然发出盈盈微光,光亮幻化出透明的银蝶,轻盈震动双翅在她面前舞动。
随后离开她向前飞去。
云念没去细想这是什么东西,她抬步便跟了上去。
这银蝶是在为她指引方向。
周围太过安静,安静到她可以听见自己的每一声呼吸声、脚步声、衣物的摩挲声。
她走了许久,银蝶逐渐虚化,灵力似乎要耗尽。
远处有隐隐光亮出现。
云念提着衣裙奔跑而去,越跑越快。
她的速度慢了下来。
直到脚步停下。
云念呆滞站在原地,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一切。
两边的石柱参天,一眼望不到顶,也不知究竟有多高,柱身上刻着繁琐恢宏的浮雕,金光在其上流转。
两条几乎堪比她小腿粗壮的锁链自石柱顶端伸出,延伸至……
跪着的那人身上。
穿过他的肩胛骨。
那人垂着头并未束发。
他的上半身光裸,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被锁链穿过的伤口处血迹早已干涸,透着陈年的暗黑。
云念喉口一阵干涩。
锁链微微动了动,带起的银铃声打破了寂静,分外清晰。
垂着头的人抬起了头。
乌发散开,露出其下一张熟悉的脸。
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满不正经的模样。
“你们可真不让老祖宗我省心,怎么又遇到险境了。”
云念的唇瓣翕动好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裴凌前辈……”
其实只不过两月未见, 两月前他们还在翠竹渡见过一次。
但时间好像冲刷了些关于裴凌的记忆,他变得很陌生。
记忆中的裴凌是骄傲恣意又有些吊儿郎当,丝毫不像个长辈, 更像是个无聊喜欢捉弄晚辈的人。
可他如今裸着上半身,双膝跪在地上,两条堪比云念小腿粗的锁链自他的肩胛骨穿过, 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血迹斑驳, 他微微动作便带动锁链晃动, 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便往外汩汩渗着血。
鲜血顺着上身流下,越过清晰的腰线和腹肌,落入深黑的锦裤。
有些滴落在地溅开变成一朵朵血花。
四周都是虚妄的黑暗,只有裴凌头顶上方有些光亮。
“你看什么, 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但我已有家室,我很爱我的夫人, 我们是不可能的。”
裴凌戏谑的声音回响,依旧是他说话的调调, 满不正经一点不像个祖宗辈的人。
他在缓和气氛, 可云念却并未觉得好笑,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裴凌。
三千年前的剑道鼻祖, 不足一百岁便入渡劫, 一人创立休宁城裴家的人, 怎么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乌发凌乱披散,衣衫不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不知是哪里的地方,身上两根铁链时刻折磨着他。
他被关了多久?
裴凌见云念不理会他, 颇为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怎么这般没礼貌,你师父是这般教你的吗?”
胸膛前淌满了鲜血, 裴凌嫌弃地皱眉看了眼,默默催动灵力将那些鲜血去除,周身又是干净整洁如初见那般。
“前辈。”
云念喊了他一句。
裴凌懒懒散散应了声:“怎么了,想起来跟你祖宗说话了?”
若是以往云念定是忍不住要与他顶嘴的,但如今面对这般颓然的裴凌,那些拌嘴的话说不出一句。
最终只化为一句:“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裴凌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
他如今是跪着的模样,那些锁链好像很沉,压得他站不起来。
云念站着,他便只能仰着头看她。
裴凌叹气:“嗯……可能也许大概莫名其妙就成了现在这样吧。”
他说了一句废话,云念听了一句废话。
他这般态度云念便知道他是不会说实话的,无论她再怎么问他都不会说。
她也不强求,只道:“你把我拉进来是作甚?”
裴凌笑道:“你们太狼狈了,我这当祖宗的觉得有些丢人,自然得想办法帮帮你们。”
云念:“你为何能看到我们经历的事情。”
裴凌笑嘻嘻:“嘿嘿,因为我厉害啊。”
云念白了他一眼。
他估计又是死也不张嘴,她也不是很想知道,左右裴凌对他们没有坏心。
裴凌却在此时看了眼云念腰间坠着的凤扣,低声呢喃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玉。”
云念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凤扣一直戴在她的腰间,垂下的流苏微微飘扬,玉质剔透晶莹一眼便能看出材质的上乘,顶上的光打在凤扣上,里面似乎有道道流纹。
裴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小子竟然还真将凤扣给你了。”
云念问:“前辈知道这龙凤扣?”
裴凌:“当然知晓,这玉是我三千年前送给谢家老祖的,但那谢小子不识货,将它收进了家库中一直未用,没想到传到谢家这一任门主竟将它翻出来了,还看出来了这是墨翡玉将其送给了自己刚出生的二女。”
说到这里他问:“云念,你可知道龙凤扣的寓意?”
云念挑眉:“不就是一块玉吗?”
裴凌笑得慈祥,声线格外和蔼感慨道:“你的脑子是真的不太行。”
云念:“?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裴凌:“云念,墨翡玉这般珍贵的东西,你以为谢卿礼为何送你,那可是他阿娘给的东西。”
云念:“……你到底想说什么?”
裴凌:“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小子实在不容易。”
云念:“这世道谁容易啊?能活一天已经很牛掰了好吗?”
裴凌认真点头:“嗯,你说得对。”
云念:“……”
不是,她为什么又莫名其妙跟裴凌顶起嘴了!
云念果断岔开话题:“前辈把我弄进来不是与我闲聊这些闲话的吧?我也没有功夫在这里与你说这些,如今我师弟还在外面,师兄和师姐生死不知,我需要去救他们。”
裴凌却仰头问:“可你要如何救他们呢,云念?”
云念还没来得及应声,就听见裴凌又开始说话。
“是凭你能打得过席玉,还是凭你可以杀了囚禁谢卿礼的那人,或者你能在天罡万古阵开启之时有反抗余力?”
裴凌说话很犀利,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每一句都精准直戳她的心口。
每一句话都让云念无法反驳。
裴凌又问:“你知晓那人的修为吗?”
云念微抿唇瓣:“不知。”
“他是渡劫。”
云念恍惚间以为裴凌在骗她。
她下意识反驳:“不可能,这世间的渡劫只会是——”
未说完的话在裴凌的审视中急忙咽回去。
她差点把原书剧情说出去。
“只会是谁?”
云念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没什么,只会是前辈你,你不是天下第一吗?”
这话说的很假,裴凌却并未追根到底。
裴凌:“无论你心底怎么想,那人的修为绝不在渡劫以下,至于前期中期还是后期……我并未与他交手,我不知晓。”
云念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一步。
按照原书剧情,在裴凌飞升之后修真界整整三千年都未出过渡劫修士,直到谢卿礼横空出世,十年内便修成了第一迈入渡劫。
这是他这个男主的光环,在《碎荆》这本书中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强。
可事实上,如今不仅有渡劫,还一出就是两个,一个渡劫后期修士被困在这世间不知哪里,一个幕后反派不知是渡劫几期。
“谢卿礼也是渡劫。”
裴凌冷不丁来了一句。
他的话给了云念重重一击。
“……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小师弟,温柔乖巧又好看、柔弱善良不能自理、需要你时刻关爱呵护的少年郎,是个渡劫修士。”
云念回驳:“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裴凌问,“他在翠竹渡中的表现你没见过吗?他平时的修为你不清楚吗?你不知道他很强吗?”
云念当然知道谢卿礼很强。
他在傀儡师老巢处挥出那堪比扶潭真人的一剑,他在琴溪山庄中的运筹帷幄。
云念以为谢卿礼是个大乘。
大乘虽然和渡劫只差了一个大境界,但实力天差地别,要迈入渡劫不是轻松的事情,光是那雷劫便劈死了无数大乘后期修士,否则修真界也不至于这三千年来都没再出过一个渡劫。
一个渡劫打十个大乘后期修士都不是问题,相当于谢卿礼一人可以杀掉十个扶潭真人。
他怎么可能这么强?
谢卿礼明明是十年后才步入渡劫的,他如今不过才十七岁。
可现在,无论是谢卿礼的家仇,裴凌的出现,琴溪山庄发生的事情,都是原书中没有写过的事情,而她从始至终都在脱离原书剧情。
这已经是个新的故事了。
云念心里五味杂陈。
裴凌又说:“但即使是谢卿礼,也不一定打得过那人,你知道那人想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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