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身后的皇后,来到一旁的沈之砚身边。
席玉眼神中带了挣扎与犹豫。
这孩子五岁便跟着他了,是他亲手养大的。
很乖,很聪明,很善良。
若是当皇帝一定比沈敬合格。
可那人知晓了他的计划,席玉无法再对谢卿礼下手。
那只剩下沈之砚。
他蹲下身,像贵妃以往那般摸了摸沈之砚的头发。
“安之,抱歉。”
比起沈之砚,他更想要阿清。
席玉站起身厉声道:“徐从霄,点开云念的穴位,让噬魂蛊吃了她的神魂。”
徐从霄无知无觉上前,伸手便要去探云念的脖颈。
在指尖即将探到穴位之时,紧闭双眼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
徐从霄没了人的意识反应有些迟钝,只知道听从命令行事。
可如今席玉没有下达命令,这也便给了云念机会。
她翻身而起利落劈晕徐从霄,拔剑便朝背对着她的席玉而来。
席玉察觉到危险,眼神在一刹那便冷了下来,尖利的指甲长出迅速回身以爪拦住了云念的剑。
少女压着剑柄将他逼退数十步,眉眼凛然低声厉喝:
“沈之砚,你还不起来是准备等你这好后妈剖了你的心?”
席玉下意识便往沈之砚那里看。
他一分神, 云念也不浪费这个机会,手挽剑花直直朝他的灵宴穴逼近。
命门被刺的威胁唤回了席玉的意识,他慌忙后退, 听霜剑直接刺入了他的左腹,离灵宴穴的位置只有不足半寸。
再偏一点他便当场毙命。
席玉敛眸凝出灵力护在周身,脚尖轻点后退数十丈拉开了与云念的距离。
云念并未追上前, 单手执剑立在原地。
而她的身后, 方才还躺着的人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缓慢, 面无表情看不出平日里丝毫的温和。
他并未看立在身前的云念,也并未看倒在一旁的皇后,只是看着远处的席玉。
席玉与他的目光相撞,垂下的手都在抖。
“安之……”
沈之砚没有应, 而是反问:“我该叫你什么呢, 席叔叔,元太傅, 还是母妃?”
他的神情太过陌生,好似不认识席玉一般。
从小养大的孩子这般看着他, 席玉的心一阵绞痛, 无措地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
话音落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什么呢?
不是席玉?
不是贵妃?
不是元奚?
可这些都是他。
沈之砚站起身, 上前几步与云念并肩站在一起。
云念:“您老倒是淡定, 明明一早就醒了, 偏要听个真相看你这后妈会怎么选。”
沈之砚苦笑:“云姑娘不也早就醒了,为何不动?”
“你不是想听真相吗,可不得等你听到了我才能动手。”
真相是什么?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
沈之砚目光落在远处的席玉身上。
这张脸太过陌生了, 他只有幼时见过他,可这么多年过去, 时间早已冲刷了一切。
他只记得席玉是母妃的好友,席叔叔对他很好。
可没想到,将他从稚童带到成人的贵妃是他,教他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的人也是他。
养他者,教他者,都是他。
“您要杀我是吗?”
席玉张了张唇想要反驳,可那些话临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
他能怎么反驳呢?
他终究还是没应声,用一种沈之砚可以轻松读懂的眼神看他。
那是愧疚。
沈之砚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太好笑了,我这三十年来从未听过如此好笑的事情……”
他笑得要疯了一般,弯着腰脊背颤抖,双手撑在腹腔上好似笑得肚子都疼。
云念知道他难受,也知道无论什么安慰的话在如今传到他耳中或许都是放屁。
沈之砚还在笑:“生我的人要杀我,养我的人要杀我,教我的人还要杀我。”
“父皇要杀我,母妃要杀我,太傅也要杀我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好笑。”
他笑得直不起腰,拽了拽云念的衣袖问:“你怎么不笑,不觉得好笑吗,可我为什么这么想笑哈哈哈……”
席玉眼眶微红,瞧见自己带大的孩子如今这副模样,终究是愧疚与不忍占据了心。
“安之,抱歉。”
皇后的眼泪也顺着滑落,低声呢喃喊了句:“安之……”
沈之砚忽然便不笑了。
他握紧云念的胳膊,借着她的支撑缓缓站直身体。
云念默不作声当个拐杖。
沈之砚擦去脸上的泪水,回身垂眼看倒在地上的皇后。
她的脸其实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变老。
她死之时才二十五岁。
如今他都比她大了。
他喊了句:“母后。”
时隔二十五年的一声母后。
皇后牵出笑意:“欸,安之。”
母子两人对望,一股难言的死寂蔓延,在场的人除了徐从霄外,无人不是心头沉闷无法呼吸。
沈之砚仰头憋回去自己的那点泪水,大步走向皇后将她抱了起来。
他问云念:“你有椅子吗?”
云念当然有。
她是个咸鱼,最喜欢吃喝玩乐,乾坤袋中甚至还放了床,桌椅板凳样样俱全。
她从中取出个贵妃椅,沈之砚将皇后小心安置在上面。
他垂下眼帘,皇后想要伸手去碰碰他,可浑身酸软无力,根本没有动作的机会。
沈之砚起身并未看皇后,一举一动虽然尊重但却透露着明显的疏远。
时间太长了,他对于皇后的记忆只剩下从席玉那里听来的。
他知道皇后很爱他,席玉时常与他讲皇后有多疼爱他。
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终究像一层纸一样,薄而透明,经不起一点推敲。
皇后也看出了他的疏远,唇角的笑意却依旧温和柔软。
云念瞧见席玉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忍不住冷嗤:“明明要被剖心的是沈之砚,怎么你好像比他还难过。”
沈之砚看着他的眼神冷淡似寒冰。
席玉尝试找回声音:“安之……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这一切?”
沈之砚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一直不说话,久到席玉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又突然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很蠢。”
席玉:“……什么?”
沈之砚道:“我很早就知晓父皇的计划,你们明明是夫妻,却从未同寝,父皇人前对你百般宠爱,人后你们相见与仇人一般,你们以为彼时的我是个孩子便看不出来吗?”
“三年前皇宫遭人闯入,父皇险些死在他手里,我不放心他还是偷偷去看了父皇,我听到了你们说的话。”
“你说来者是母后的外甥,你说计划不能被发现,不能让他知道母后的尸身并未安葬而是用邪术养着,等待找到容器便取了我的心脏复活她。”
那时的沈之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那天下了大雨,雨水狠狠砸在他的身上,割着他的心,心如刀割。
回去后他烧了所有贵妃和元奚送的东西。
他演着这出戏,他想相信一次,自己的母妃和太傅与父皇不同。
父皇不在乎他。
可贵妃和太傅在乎他。
有人在乎他。
他从皇宫偷跑出来,却意外被傀儡抓了回去。
他没忘记当时他按照傀儡指示演的第一场戏,明明那么糟糕,他明明要被带去炼制成傀儡。
可那傀儡师瞧见他的第一眼,面上的诧异清晰可见。
就好像,他认识沈之砚,不知道傀儡抓来的人竟然是沈之砚。
沈之砚笑着说:“我演的那么糟糕,你竟然让我活了整整十五天,那时候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的席叔叔,你与他好像,可惜我记不清他的脸了。”
“我听说母妃被傀儡师杀了,在那一刻我就意识到了,这一切或许是场局,是你们布的局,你与父皇认识。”
“你让人去演那些话本,再杀了他们炼制傀儡,是为了让自己傀儡师的恶名显露在外,让人知道雁平川有一个恶趣又残忍的大妖,这样你们在琴溪山庄杀了这么多修士后,可以直接把罪责推脱到傀儡师身上,将复生的母后完美藏起来。”
沈之砚向前走了几步,一步步逼近席玉。
他边走边说:“届时你们可以给宗门们一个交代,就说这一切都是傀儡师做的,皇帝也是受害者,将修士们死亡的真相掩盖。”
“你是千年大妖,想藏起来太过容易,宗门们一心找你讨要说法,自然会忽略幸存的父皇,父皇带着母后回宫躲起来,无人会怀疑,琴溪山庄的修士死亡不是因为那残忍的傀儡师喜欢杀人,只是皇帝要复生一个早已死了几十年的人。”
他终于走到了席玉身前。
沈之砚负手而立,眉眼冷淡:“席叔叔,母妃,元太傅,我说的对吗?”
云念听完了这一切,也忍不住感慨:
真是好大一桩局,若不是皇后暗中相助,只怕他们也得被绕进去。
不过沈之砚也是真的聪明,竟然凭自己就能猜出来这些。
席玉已经不知该如何回话。
眼前的人已经长得很高,小时候他高热,是他衣不解带彻夜照顾。
疼爱是真的,想杀他也是真的。
“安之……”
万千话化为一句:
“抱歉。”
他必须要阿清活。
席玉的脸色变得很快,眼神陡然间印痕,五指成爪要往沈之砚的胸口去。
沈之砚不退不躲,安静站在那里任由眼前的人来取他的命。
可利爪即将来到心口的前一刻,一只手自身后抓住了他的肩,将他狠狠摔向身后。
随后少女横剑挡下了席玉的利爪。
她一边抵挡一边骂:“你想以死成全你那点孝心别拉上我,我不想死,也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我还有我师弟师兄和师姐要救!”
席玉冷着眼:“你的穴位不是封了吗,为何还能用灵力?”
甚至——
更强了。
强了太多。
他与谢卿礼那一战消耗了太多灵力,但纵使灵力再枯竭,一个大乘修士杀一个元婴也是易如反掌。
可如今他应付云念有些困难,她的每一招都比之前坚定许多,剑意也更加纯粹。
他想不明白。
而云念笑着回:“你猜猜啊,你不是聪明的很吗,怎么这都看不出来,你不太行啊。”
极尽挑衅的话配上格外欠揍的语气,席玉的脸越来越冷。
他调动周身的灵力与云念缠斗在一切。
但为了不伤及这具身体,他打的束手束脚。
可云念像是拿捏住了他的弱点,丝毫不怕地将命门往他眼前送。
他无数次想杀她。
但不能杀,必须让她的神魂被子蛊吃掉,然后吸取了阿清神魂的母蛊爬到她体内才能移魂。
她不能死在他手上。
席玉打的不爽快,无意中被云念捅了好几下。
她下手也是狠,杀招毫不留情,招招往他的灵宴穴去。
席玉只能想办法让她失了分寸:“云念,你不担心你那小师弟吗,他将三分之一的灵力留在无量镜中,又因为自缚咒重伤未愈,你知道他面对的那人修为多高吗?”
云念眼也不抬,又捅了他一剑:“渡劫啊。”
席玉:“……你怎么知道?”
云念反手踹飞他,席玉重重砸在石壁上滑落,胸前已经没有好皮。
少女提剑朝他劈来,席玉连忙翻身滚开。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这么多问题你是小学生吗?”
席玉又躲过了她一剑,迅速翻身站起。
他低声喊:“徐从霄!”
倒在远处的人一动不动。
云念不耐烦:“别喊了,我大师兄睡觉呢。”
席玉不可置信:“你封了他的听觉?”
“昂,不然等着你们两个打我一个吗?”云念趁其不备又捅了他的腰腹一剑:“我看着像傻逼吗?”
席玉捂着腰腹迅速后退,脸色煞白如纸。
云念不动声色看了眼他的腰腹。
这次只离灵宴穴不到半指距离,要是听霜横面积再大点,席玉方才就已经死了。
云念有些惋惜,看了眼手上的听霜。
听霜剑身细长,如果是碎荆的话,她刚刚就能送席玉殡天。
听霜:“……”
席玉抽空看了眼沈之砚和皇后。
沈之砚席地坐在皇后身边,垂首并未看他们这里,仿佛无论今日他是什么结局他都不在乎。
皇后靠在贵妃椅上闭目,侧脸已经爬上了更多的裂纹,面色隐隐透了些清灰。
她要撑不住了。
席玉咬牙,点住自己腰腹的几处穴位止住血,周身威压大涨朝云念打来。
沈敬马上就要打开天罡万古阵。
算算时间,马上就要日落了。
随着山后的最后一缕残阳落下,日光彻底消散。
皇帝站在高台,底下是数百个并排排列的人以及交错爬行的巨蛇。
后山迸发出强烈的光,光亮一股脑照亮了整个琴溪山庄。
无形的阵法从地底蔓延,从琴溪山庄最外围向内扩散。
与此同时,听霜和碎荆齐齐嗡鸣,发出痛苦的哀嚎。
少年仰头望天,光亮落在他的脸上,清俊的眉眼越发好看。
戴着兜帽的人道:“天罡万古阵开了,你输了。”
少年收回眼,下手颇狠朝他砍去:“输的只会是你,蠢货。”
而地道内的云念一剑刺穿席玉的剑将他钉在地上。
席玉疼的脸色惨白,汗水浸染全身。
他却笑了:“天罡万古阵开了,你听,你的剑在哭。”
云念眯起了眼,眼眸漾出狡黠的光。
“话别说的太早,不如您瞪大眼再好好瞧瞧?”
她的剑在哀嚎。
但她身为听霜的主人,明明跟听霜五感共同应该下意识畏惧无法应战, 为何她还能动,为何她如此淡定,为何她看起来……胜券在握?
又为何, 她身上的剑意这般强大纯粹?
席玉的大脑在那一刻有些宕机:“你……怎么可能, 为什么你没有反应?明明天罡——”
“明明天罡万古阵开了, 为什么我还能活蹦乱跳,笑的开心灿烂春光荡漾,身上的剑意反而更强大了?”
云念打断了他的话。
席玉看起来是真的很震惊,一动不动盯着云念。
“你以为天罡万古阵开了我们就毫无还手之力了?你年纪这么大了就没见过什么超乎自然奇迹的东西吗?剑修杀人必须要用剑吗?”
云念站起身, 拔出深陷在席玉肩膀中的听霜。
听霜剑拔出后, 血窟窿无法填上,鲜血迸溅在云念的脸上。
席玉毕竟是妖, 虽然曾经是人身,但入了妖道之后身体也发生了些变化。
比如他没有心脏, 弱点并不在心口。
比如他的血是暗红色的, 像是中了毒般。
云念的脖颈下有块突起将皮肤撑的很薄,依稀可以瞧出是条虫子的模样。
席玉终于懂了:“你运动将自己的识海遮住, 强行逼晕了这虫子, 但你可知它一旦醒来会更加疯狂, 你不要命了?”
云念直接被他气笑了:“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吗,说的跟你会留我的命一样。”
她举起剑,剑尖直指席玉的灵宴穴。
少女居高临下, 一脚踩着席玉的胸膛将他牢牢按在地面。
“你输了。”她冷眼望着他,问:“席玉, 你们这些年究竟杀了多少人?”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席玉毫无反抗的余地,经脉在方才的打斗中已经被云念毁的七七八八,一身修为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面对不知为何修为突飞猛进的云念,他毫无还手之力。
席玉的神情很平静:“阿清每天都要吸食人血,你说呢?”
每天吸食一次人血。
皇后是在十年前醒来的,整整十年,三千多天。
起码有三千多个修士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席玉面上并无愧疚,仿佛这些修士的死是有价值的、是应该的,仿佛他不需要因此感到愧疚。
云念这时候才贴切地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邪恶嗜血、毫无人性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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