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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室(枝呦九)


赵氏便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莫氏她是知晓的,是个识大体的,不是什么儿戏之人。
她看过去,忽然脑子灵机一动:“你不会是受了你婆母的罪,想着来找我们求救吧?”
那这个赵青天她是愿意做的。
英国公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妻子,觉得她脑子实在是不清楚——即便是有,你又能管什么呢?
再者说,别人家的事情,他们管什么?
他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道:“若是折家之事,我们是不好说什么的。”
刕鹤春也站起来,笑着道:“我还有公务在身,阿绾就在这里,大嫂嫂有事跟她说是一般的。”
折绾慢悠悠的拨弄着茶盖,并不说话。
莫氏却不着急。她敢来这里便是破釜沉舟了。她端起茶喝一口暖胃,驱散体内的寒气和惶恐,眼见英国公和刕鹤春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大门,这才道:“是关乎英国公府子嗣的事情。”
英国公停住脚步,刕鹤春返回来,皱眉道:“大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莫氏抬起头凝视刕鹤春:“刕大少爷最近很是苦恼吧?外头都传你……有病。”
刕鹤春眼睛微微眯起,“大嫂嫂说话还是要爽快才好。”
折绾却微微顿住,在这一刻想起了她托玉岫去查的老大夫。
因老大夫是江南那边的,要查个仔细便要去本地打听,于是两个月了还没有消息回来。
但即便是老大夫说谎也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还是实诚说了的,算不得什么大事,也不值得莫氏这般兴师动众。
难道嫡母还做了别的事情?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她转过头看向莫氏,循着她的话,依着两辈子对她的熟悉,细细去思,慢慢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个荒唐的猜测:“大嫂嫂的意思是母亲对英国公的子嗣……不,对鹤春做了什么?”
要不然提及他的病做什么?
莫氏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刕鹤春和英国公便又如坐针毡的坐了回去。刕鹤春对此事尤为在意,自从他不育的事情传出去之后,便觉得人人看他都带着不好的眼神。
陛下还亲自叫他过去问:“此事可是真的?”
刕鹤春跪在地上点头,“是……陛下,臣有罪,没将此事告诉您。”
皇帝倒是笑着宽慰道:“你这般的病也不稀罕,有些人一生之中便只有一个子嗣。”
又道:“幸而是儿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刕鹤春便磕头谢恩:“是,已经有一个儿子,臣倒是不那么在意。”
皇帝便更喜欢他一些,觉得他是个可怜的老实人。
但他对同样有病情的勋国公却不太喜欢,对太后道:“这般的病状……怕是色令虚空。”
皇帝对皇后一往情深,很是看不惯勋国公这般的作为。
皇帝如此态度,倒是让刕鹤春好受一些,也慢慢的开始接受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
结果现在却牵扯到了岳母。
赵氏已经懵了,莫氏这话不明不白,其他人已经若有所思,她却还听了个三分意思依旧想不明白,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把事情原原本本道出来。”
莫氏就深吸一口气,忍着不安道:“夫人——妹夫这病,可能是我家婆母做下的孽事,她给妹夫下药了!”
一句话惊得即便有心理准备的刕鹤春再次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莫氏一鼓作气:“此事我也是前几日才知晓的,思来想去,还是要跟你们说一句,免得将来良心难安。”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半月前,我偶然得知,婆母给妹夫吃了些‘补品’,这些东西单独吃没什么,但若是熬成汤药在一块吃却糟了。”
刕鹤春马上就想起了岳母在阿琰去世之后每次来看川哥儿都会给自己带的补汤。
那时候他对岳母愧疚得不行,对母亲心怀怨恨,于是岳母带过来的汤水他都喝了——他心里还怀着一种对母亲的敌视,想让母亲看看岳母对他的好。
他当时就乐意当着母亲的面亲近岳母。
就是这么多年了,他如今想起来还是感激岳母的。阿琰去世,整个英国公府除了他没有任何人伤心,只有岳母来的时候能陪他说一说阿琰,也好慰藉他的伤痛——但如今是什么意思?那些他感激涕零喝下去的汤药有问题?
刕鹤春两眼发黑,砰的一下坐在了椅子上,艰难的道:“你可有证据?”
莫氏点头,“有的。”
折绾听到这里的时候,缓缓的憋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
原来是……从头至尾的,嫡母都想着让她在子嗣这一关上折磨一辈子。
说不得姨娘如此疯魔的想要她有孩子就有嫡母的手段。
她看向莫氏,“大嫂嫂是如何知晓的?”
莫氏见他们的反应倒是不慌了,她道:“七姑奶奶应当是知晓的,婆母身边的妈妈们,除去跟着大姑奶奶陪嫁过来的于妈妈,便是胡妈妈最为得用。”
折绾点头,“是。”
莫氏:“于妈妈这个人虽然可恨,但她是明面上的人,并不做恶事。所以婆母敢把这个人给大姑奶奶,但深宅大院里,总有一些需要人办的私下事,胡妈妈便是这个人。”
“此前,婆母想把胡妈妈的女儿给你哥哥做妾,但不知道怎么的,这家的女儿却被父亲看上了,成了父亲的妾室。”
赵氏已经捂住胸口了,道:“然后呢?”
莫氏:“我家婆母这个人最是狠辣,也很果断,她在知晓此事之后,便觉得胡妈妈以后不可大用了。”
用肯定是要用,但是大事却不会让她去办了。若是她听话还好,不听话便要遭殃。
于是胡妈妈这几个月来事事躬亲,不敢有丝毫的二心,想要折夫人心安。折夫人本也心安的,但胡妈妈的女儿胡姨娘却有了身孕。
折大人高兴坏了,觉得自己宝刀未老,便什么好东西都搬过去给胡姨娘。
胡姨娘恃宠而骄了,还敢跟折夫人顶嘴,背后叫她:“老虔婆。”
还在折大人的面前道:“夫人年老色衰,粉倒是擦得多。”
折老爷抱着小娇妾大笑,“她已经人老珠黄,就是擦再多的粉也不及你分毫。”
折家的事情没有折夫人不知道的。她很快就知晓“老虔婆”“人老珠黄”等话。
没几天,胡姨娘的胎就落了。
胡妈妈便知晓自己可能要没了。她到这时候也没有投靠莫氏,而是拉着胡姨娘跪在折夫人的面前,狠狠的打了女儿和自己几十个大耳朵。
折夫人知晓这是什么意思。她叹息道:“你这是怀疑我了。”
胡妈妈哭道:“这是大少夫人的一步棋,是离间老奴和夫人的。可是血亲骨肉在前,老奴不敢让夫人放心,只求夫人赐死。”
折夫人还是很感动的。她亲自扶起了胡妈妈,道:“你回家去吧。”
第二天折大人瞧见胡姨娘一脸的肿皱眉:“是夫人打的?”
胡姨娘摇头,“不是,是妾身阿娘。”
折大人怒道:“你如今是主子,她算是什么东西?”
但顾及胡妈妈是折夫人信任的婆子这才没有动手。
倒是折夫人道:“她这是坏了心,想着自己是母亲,却枉顾了爷们的体面。”
“我已近训斥过她了。但是说到底,胡姨娘已经是姨娘,是主子,她的家里人哪里好做奴才?没的要下人看不起,我看还是将胡妈妈遣回家,买了丫鬟婆子去伺候,这般才好。”
折老爷便答应了。
胡妈妈背着小包袱要走了,临走前摸着女儿的头发规劝道:“你啊,自小就莽撞,命也不好,快快活活的长到现在却断了前路。”
她眼眶一热,酸涩的挪开眼睛,“傻妮儿,我是不能留在这里的,否则夫人总是怀疑我帮着你对付她。但我走了,夫人想明白了,日子久了,想起我的情义,便也能顾念你这个傻妞几分。”
“你千万要记得,以后不可得罪夫人,知道吗?”
胡姨娘却不愿意,“我如今得爷的宠爱呢,阿娘,你先回去,等我以后哄了老爷给我买宅子,你以后要享福的。”
胡妈妈唉声叹气的走了。但没过几天,她就被莫氏的人追到,道:“胡姨娘去世了。”
莫氏并不一味的掩饰自己,“胡姨娘是高烧而亡的。但我想着,胡妈妈给婆母办了那么多的事情,总有一两件是封口的。我想试探试探她,若是试探出来了,以后也有办法拿捏婆母。”
她说到这里,再次深吸一口气,道:“我就想起了母亲前段日子见的老大夫。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她说,“大妹妹死的时候,母亲也是见过他的,我撞见过母亲和他单独见面过。”
但她以为母亲跟他有私情。
莫氏是想着拿捏婆母在外面乱来的把柄。
她就诈胡妈妈,“你走之后,胡姨娘本是好好的。但那日胡姨娘不知道说了什么,提了提江南来的那位大夫,母亲当时的脸色就不好了。”
“第二天,胡姨娘就没了气。”
本是随口一诈,谁知胡妈妈当场失去三魂五魄,回过神来的时候咬牙切齿,把此事跟莫氏说了。
莫氏当时就觉得自己得了个宝贝。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也没想着闹到英国公府里来。
她想要私下里跟折夫人做交易的。谁知道昨个儿她不在家里,她的娘家人过来告丧,婆母却没有当回事,根本没有做到一个婆家该有的体面。
莫氏的哥哥去世了。
她恨折夫人。
她昨日仔细想了一晚上,确定只要有折夫人在这个家里,自己就永远不可能自在。
她权衡利弊,终于动手了。
莫氏掩面而泣,“我一个妇道人家,本是想捉些婆母的错处,望她以后别总是折腾我,结果却知晓了如此大事,我这心里难安,想要告诉你们,却又怕你们迁怒折家,但不说,此事又确实荒唐至极,谁知道她除了送汤药还做过什么呢?”
赵氏蹭的一下站起来,“我要杀了她!”
天杀的,原来是她做下的好事!
她哭道,“我就说我能吃什么不好的东西,我是没错的啊!”
英国公的脸色晦暗难明,刕鹤春一锤子锤在桌子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用最后一丝理智问赵氏,“那个胡妈妈在哪里?”
他是督察院的人,很有些手段,只要人到了督察院的手上,没有不说的。
莫氏:“我不敢叫她来京都,只好将她藏在郊外的庄子里。”
刕鹤春当即问明白了住处,走到廊外,叫了人来去提人。
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阴沉,对莫氏道:“还望大嫂嫂不是在用此事诓骗我们——否则——”
莫氏:“妹夫尽管放心,我是不敢胡说的,这是大事。”
赵氏便捂脸大哭,“天老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跟这般的毒妇做亲家啊!”
她道:“我就知晓折家女不能娶的!你们偏不听!”
英国公不理她,只问莫氏:“当年的事,可还有证据?”
莫氏:“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到——当年给妹夫的汤药里是加了柿柄粉和棉籽油里面炼就出来的粉末。这两样一块吃,时间短了还好,时间一长,就是神仙也难救,可此药却难以诊脉出来,如此,谁能猜得到她下过手脚?再加上……妹夫似乎子嗣上艰难,许有天生不足之像,就更难查了。”
她道:“这般一来,妹夫难道还想有除了川哥儿之外的其他孩子么?她就是抱着川哥儿是唯一子嗣的心思呢!”
于是就连英国公也忍不住了,一把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岂有此理!她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而后突然看向折绾,“大郎媳妇,你嫂嫂说的你可知晓?”
折绾摇摇头,“不知。”
她低声道:“母亲来过英国公府几次,都是叫我好好吃药,如此才能怀上孩子。但我诊脉过,知晓自己的身子好,再加上长姐多年不曾怀上孩子……自然而然的,就叫鹤春也去看一看。不管结果如何,看一看总是没错的。”
英国公看向刕鹤春,刕鹤春点头,“是这般。当初是阿绾觉得不对劲叫我去看的。”
他如今想起来都是后背出冷汗,“确实是没有诊断出来有人从中作梗——岳母还为我请来了名医,且自从她请来的大夫下了我确实天生不足的脉像之后,我便再没叫其他大夫看了。”
而后突然站起来,“糟了——我还喝着那个大夫给的药呢!”
赵氏刚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快,快吐出来!”
刕鹤春就真去吐了——早上喝的药现在还能吐吗?
英国公将人喊回来,又呵斥赵氏,“别在这里添乱!”
他再次看向折绾,发现她的神情还算是冷静,也并不害怕,但眉宇之间露出一股伤戚萦绕在脸上,让她凭空添了几分可信。
他仔细思索起来,半晌之后道:“也是,你若是知晓此事,便不敢叫鹤春去看大夫。”
再者,折夫人不敢将此事告诉折绾。两人到底是隔着的,关系也不好。
英国公不是傻子,他沉思一会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母亲是想着让你不断的尝 不得子嗣之苦。”
折绾垂头,轻声道了一句,“是——这般,我将一辈子陷入痛苦之中。”
刕鹤春怒道:“岳母这是做什么呢!她就不怕东窗事发吗?”
这事情必须要个说法。
他道:“父亲,快些去请岳父和大舅兄来吧——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赵氏晕晕乎乎,“对,我要杀了她!”
莫氏适时的添一把柴,“如今想来——婆母那几日知晓外头传妹夫的病是因着夫人您,还高兴的戴了三朵花在头上呢。”
赵氏本来就气得要升天,听了这话还了得,立马就大声道:“ 真是猪八戒戴花——越多越丑。快,快叫人拿一把杀猪刀来,我要亲自宰了她!”
英国公压着怒气,觉得赵氏沉不住气,“坐下!”
刕鹤春怨气满腹,一转头,便发现折绾静静的坐在那里,眉间眼里透露出一股他从未看过的迷惘和伤戚。
他以为她是为了孩子的事情伤心。
他连忙宽慰道:“你放心,既然寻着了方向,没准能找到病方。”
折绾一动不动,并不搭理他。
她不是为了子嗣伤戚。
她是为了自己和素膳。
多傻啊,一头就钻进别人早就设好的牢笼里。
素膳的死,嫡母占一半。
她看向英国公,“父亲如何打算的?”
英国公:“此事不能闹大,必须要埋在咱们的院子里。但若是她真做了此事,我必然饶不了她。”
折绾追问,“父亲的饶不了是什么意思?”
英国公阴沉沉笑了笑,“自然不会让她好过。”
折绾缓缓坐直,赵氏却突然道:“不仅是折氏——姓折的也不能要!我要给鹤春休妻!”
折绾笑了笑。
果然就听英国公道:“大郎媳妇跟此事没有任何关系,还是受害的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如今折绾就在太后眼皮子之下,又跟越王夫妇,勋国公夫人,宋家大少夫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即便后头的人可能因为英国公府不与她出声,那太后呢?
太后已经逝去了两个“女儿”,这一个若是再“逝去”,查还是不查?
这事情做不干净的。还有折家大少夫人在这里呢。
要杀,便要两个一块。
这事情做不得。那就只有休妻。
如何休妻?
七出之条,折氏哪条也不犯。况且如今大家都知晓不能生育的是鹤春不是她。
更近一步说,今日的事情也不能说出去。这不仅是折家的丑事,也是英国公府的丑事。
他不愿意将此事暴露在太阳底下。
——单单是天生不足也许过几年就会有其他的说法,但是岳母下药的事情,却要经久不衰的流传出去了。
英国公府丢不起这个脸。
何况,他还要防着折家乱攀咬。
折琰毕竟是死在了英国公府。他之前是知晓赵氏和鹤春闹什么的——若是折氏对外头说是为了给折琰报仇,那就更加丢脸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捂住比较好。
至于折氏——
他看向莫氏。
——只要人落在她的手上,那就错不了。
但这些不能跟赵氏说,她太蠢了。他怎么会娶如此的蠢妇回来呢?
他只能说些简单的话来唬住她,“这三年来,大郎媳妇对川哥儿如何你不知晓?她是真心实意的。”
折绾再怎么样说也是川哥儿的姨母,有血缘在的。听鹤春的意思,她已经释然了没有子嗣一事,那就会一心一意的养育川哥儿。
他道:“你休了她,再娶个什么样的回来照顾川哥儿,会有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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