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如昭后,他先是一愣,眼眶渐渐红了。
他扑过来,死死抱着林如昭,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后怕的激颤。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陆劲这个平日刮骨疗伤都能谈笑风生面对的硬骨头,此时哭得涕泗横流:“娇娇。”
林如昭道:“你为何要叫我娇娇?”
陆劲原本就算林如昭不与他抱在一起,倾诉死里逃生或重逢的喜悦,也该安慰一番哭出颤音的他。
他实在想不到林如昭怎么会问出这样冷冰冰且毫无道理的话。
他沉思,且努力回忆:“因为这名字很衬你。”
林如昭若有所思。
陆劲道:“娇娇,我为你担惊受怕,害怕你当真一睡不醒,甚至向佛祖请愿起誓,我愿以阳寿换你醒来。”
他委屈无比:“娇娇,我这样喜欢你,你可不可以正眼看看我。”
“抱歉抱歉。”林如昭忙道歉, “我刚刚在……走神。”
陆劲听说,立刻紧张起来,道:“是哪里不舒服, 还没有缓过来吗?”
因为林如昭之前莫名其妙昏迷了十日, 怎么也唤不醒,现在陆劲简直是惊弓之鸟,就是林如昭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也叫他脑补出许多来。
林如昭为让他定神,摇了摇头, 陆劲放不下心,还是让人把留在府上的大夫请过来给林如昭把脉。
这脉自然是好的,大夫还称奇:“夫人昏睡了几日,水米未进,可是身体依旧康健无比。”
陆劲在旁不满道:“怎么,你盼着内子出事?”
这逻辑过于蛮横霸道, 加上陆劲还抱着手臂,站在那儿,魁梧得像宝塔,压迫感满满,大夫额头都滴下汗来, 忙道:“老朽不是这个意思。”
林如昭哑然:“好啦,我又没什么事, 别为难大夫了。”
陆劲鼻中哼出气来:“这一个个的, 看病的本事没有,话还敢说得这么不重听, 上天果然有好生之德,才让他们活到了现在。”
大夫本提了药箱准备往外走, 一听这话,腿吓得没软倒跌在地上,林如昭使了个指责的神色给陆劲看,陆劲只当没看到,扶着她重新躺下,关切地询问她身体情况。
林如昭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陆劲诉说那离奇的梦境遭遇,正踌躇间,房外脚步纷杂沓至。
到底是内室,外男进入不妥,白先等人便隔着窗给林如昭请罪,林如昭都快忘了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被他这么一提倒是想了起来,便看向了陆劲。
白先还在声情并茂地道歉:“侯爷已经罚了属下每日绕着侯府奔跑五十圈,蹲一个时辰的马步,将属下每日累得腿脚发软,大汗淋淋。经过十日的调/教与反省,属下也反思了过错,属下作为一国将领,首先必须要有诚信,否则也难叫下属信服,而那日的信口胡说,正是违背了这点,侯爷罚得对,属下也要诚挚地和夫人道歉。没有画,那都是属下与夫人开玩笑,目的是叫侯爷吃个瘪,所谓的画其实都是属下胡编乱造。”
林如昭闻言看向陆劲,目光意味深长。
陆劲还不知他已露了马脚,腆着脸道:“我们军中玩笑开惯了,不止白先,都跟我没大没小的。你不知道,白先刚跟他娘子和离,因此格外看不惯我与你蹀躞情深。”
林如昭不信他这一套,吃准了他敢如此有恃无恐地扯谎,不过是因为仗着那些画都在北境,她没有证据罢了。
林如昭道:“真的没有画过吗?”
陆劲重重地点头。
林如昭长长地‘哦’了声,明明仍是熟悉的轻声软语,但不知怎么的,陆劲头皮忽然一紧。
林如昭道:“想来你几年领兵打仗,也无暇练习丹青技,可之前我看你那丹青绘得极好,不像是许久未画,反而仿佛日日下笔,你都在画什么?”
陆劲目光游离起来:“一些军中的兄弟。”
林如昭微笑:“是吗?想必画得很多,没有百来幅,也有几十幅了,等哪日我跟你回了北境,你都找出来给我瞧瞧。”
他张张画的都是林如昭,哪来的狗屁军中兄弟,陆劲头皮发麻:“这没什么好看的。”
林如昭道:“我素擅山水,人物一画上却有缺陷,如美玉缺角,总有不足,因此想向夫君观摩学习。”
陆劲刚想说些拒绝的话,林如昭便撒娇道:“夫君不会这般小气,连亲手画的画都不肯叫我看一眼吧?才刚还说同佛祖许愿,愿意用你的阳寿换我清醒,总不至于是哄我开心的罢。”
陆劲其实最爱林如昭软软的娇声娇语,很多次他把她逼到床头,还要捧着腿拼命地撞她,就是为了逼她说两句服软的话,那些轻声娇语仿佛掌握着他高/潮的关窍,每次都能将他刺激得天灵感都爽晕。
可是现在陆劲却觉得她仿佛被柴木高高架了起来,而坏心眼的林如昭还拿了火把点火,预备将他燃个干净。
陆劲默默咽了口唾沫。
林如昭将他的紧张和心虚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还要火上加油:“不过我学艺不精,夫君还是把早些年,那种画纸都开始泛黄的画找出来给我看,那些画总归稚嫩粗浅些,我好看得懂。”
她甚至要求画纸必须开始泛黄……
他哪来的这种画!
陆劲觉得林如昭现在不是想架个柴火把他烧了,这个小家伙心眼坏得很,不肯给他这么痛快的死法,她分明是还要在上头架着个油锅,让他日日煎熬。
还没见到画影都能把她气哭,若是真见了画,她岂不是要直接抱着孩子回娘家?
陆劲没法想象林如昭扔下他,独自抱着孩子回林府的场景,他一想就心痛无比。
但陆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谎都扯出去了,再解释,林如昭也不知肯不肯信他。
就算肯信他,他又要怎么解释呢?离奇入梦这事也只存在话本里,他又不是柳梦梅。
别到时候适得其反,反而让林如昭觉得他是个撒谎成性的人。
别看陆劲转过千万念头,急得不得了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瞬间的事,他内心还在犹疑,可是看着林如昭似笑非笑的脸,膝盖比他脑子的反应更快,嘭地就跪下了。
他傻了,林如昭既然能提出这样刁钻具体的要求,她肯定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甭管她从哪里知道,又知道了多少,反正现在她已经知道他扯了谎,没人会喜欢一个会撒谎的夫君,陆劲现在满脑子都是北风潇潇,雪花飘飘,林如昭背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再不认错,就要没媳妇了。
“娇娇,先说好,我不是诚心要骗你,只是有些苦衷,说起来怕你不信,又怕你多想,因此才瞒你。”陆劲道,“你要打要罚,我但凭处置,只是一件,你千万不要离我而去。”
他话说得可怜,两条长臂却伸直了,将床沿都挡住,彻底截住了林如昭的去路,大有林如昭生了气要离开,他便将她熊抱回床上的气势。
可真有诚意啊。
但既然陆劲在梦境里作出用银链将她锁住的事,好像他能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外了。
林如昭道:“你且说。”
陆劲道:“我现在立刻去信,让北境快马加鞭将我画的画卷拿来,你比着画中人的背影你便能发现,那人与你像极。因为
我画的就是你,虽然这样说起来非常离奇,你或许以为是我话本子看多了的缘故,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很早之前便梦到过你,在梦中我对你一见钟情,并且发誓此生非你不娶,这也是为何直到二十八岁,遇上你之前,我不曾娶妻纳妾的缘故。”
陆劲将长长的一段话,一口气说完,中间都没有丝毫停顿,好像很害怕林如昭出言将他打断,让他立刻失去宣誓清白的机会。
他举起手指,对天发誓:“日月天地可鉴,我陆劲的初恋,初吻,初夜,初婚都属于林如昭,再没有旁的不相干的人。”
陆劲郑重其事得小心翼翼,林如昭哪里不相信她,她在梦中都看过了自然会信他。
可正是因为信他,因此听到陆劲这话,虽然也不觉意外,但仍旧免不了要呆愣住。
陆劲说那是他的梦,且不论这究竟是谁的梦,总而言之,那些都是真真切切在世上发生过的事,不是她的臆想?
林如昭为了进一步证实,于是问了些细节:“你都画了哪些图?”
陆劲道:“有你骑着骏马挽弓涉猎,倚驻在庭前看风卷落花,依偎在我的怀里陪我看烟花守岁,抢我碗里的汤圆,陪我看书练字耍花枪……”
总而言之,因林如昭只是梦中人,陆劲夜晚有她陪伴虽可心满意足,但日升时见旁人成双成对,总免不了感到孤苦难排遣,于是疯狂作画,营造出林如昭陪在他身边的假象。
陆劲说起这个倒是得意:“其实不单有这些,还有一本春宫图,是以你我为主角,记的都是你当时最真切的反应,我还在底下标注你喜欢哪个,无感哪个,所以娇娇我们才能这般契合,否则我一个初哥怎么可能在头夜就轻易让你获得快乐。”
林如昭闻言扶额,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陆劲确实画了这么本东西,她那时候还单纯得很,见他提笔作画还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
林如昭其实很喜欢看陆劲画她,与宫廷画师的板板正正的画法不同,陆劲笔下的她更为灵动和飘逸,即使他画不出她的五官,也能让每个观画人看出画中人的姣美。
林如昭愿意看陆劲将她画得美美的,她能从他的笔触里感受到爱意。
于是那天她一如既往地凑了上去,看他落笔。
往常的陆劲笔触细腻,就是连一道衣褶子都不肯马虎,可是那日不知怎么回事,他画完了身形,却不去画衣物,反而添笔画了其他人。
陆劲的画上从来都只有林如昭,没有出现过别人,林如昭先是一愣,继而看到那截初成的手高高扬起,仿佛要落到握住的臀部上,她倒吸一口气,猛然后退,不敢置信。
陆劲,他他他竟然画春宫!
他肯真是不知廉耻,没羞没臊,没皮没脸,厚颜无耻,寡廉鲜耻,恬不知耻。
林如昭颤声骂了一通,仍旧无法阻止陆劲落成此画,他颇为耐心地将画放到窗口,守着它晾干,再将它夹进那堆机密要件中。
那是林如昭头回庆幸他看不到她的脸,否则依着那荡漾的画法,她真要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若是他不提尚可,一提林如昭的脸都要烧起来了:“你回上京,你没有把那画本带来?”
陆劲道:“没有,我都可以娶到真人了,为何还要对着画本睹物思人?”
言之确实有理,林如昭却要疯了:“你将它孤零零放在北境,若是有人闯了你的书房,将它翻出来呢?”
她还要不要活了?
陆劲道:“可是我的书房一向被重兵把守,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林如昭道:“那也不行,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于世,你立刻命人将它烧了……不行,这样就要被人看到了,算了,等我回去亲自烧吧。”
陆劲显然觉得很可惜,毕竟那本书可是他精心绘制,里面还详细地记录了林如昭的癖好,实乃推进夫妻情谊的最佳辅助。除此之外,他还想象了一些不曾尝试的地点,姿势,虽然知晓林如昭脸皮薄,不可能同意,但有这样一本绘本供他欣赏,也可慰他遗憾。
于是陆劲企图做垂死挣扎:“那毕竟也是我的心血,我一根根线条将它绘了出来,很不容易的,娇娇,你好歹看一眼,或许你就会喜欢了。”
林如昭都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不舍得,她索性抱着肚子倒在床上:“肚子好疼。”
陆劲忙起身:“怎么了?我这就叫大夫去。”
“回来,给我跪下!”林如昭道,“叫什么大夫,我还不是被一个号称跪下道歉却死皮赖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混球给气肚子疼的?”
陆劲摸摸鼻尖:“娇娇,你是在骂我吗?”
林如昭不说话,她不想和没皮没脸的陆劲说话。
陆劲最怕她不理会他,没办法只好忍痛割爱:“好吧,我回去就烧,但娇娇你好歹看一眼……”
“嗯?”
“此等污秽之图怎能脏了娇娇的眼,回去我就亲自把它给烧了。”陆劲迅速改口。
林如昭那气终于顺畅了。
陆劲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可是肯信我,且原谅我了?”
陆劲提起这个,倒也让林如昭尴尬。
目前来看,那梦很可能是真的,既然如此,陆劲也确实没说谎,过去十年里,他不曾有什么别的心上人,她都在吃自己的醋。
她掩饰地转开头:“姑且信你就是。”
陆劲得到信任,顿时觉得肩上轻松下来,立刻将林如昭抱起,在她的脸颊上狠狠亲了口:“我的清白倒是明了了。”
他说着又委屈起来:“娇娇可知心上人那事误会我多深了?”
林如昭嘴硬:“明明可以解释清楚的事,你不肯说,才叫我一直误会,若你解释了,难道我会不听吗?”
陆劲道:“可是,是你嘱咐我不要说的。”
他将林如昭那些话学来,说给林如昭听,林如昭没梦到这些,她倒打一耙不成,更加尴尬了:“我这样嘱咐确实有道理,毕竟这事过于离奇,若我不心悦你,我是绝不可能信的,只以为你在诓我,反而会愈加讨厌你。”
陆劲听了一愣,他显然不在乎林如昭的尴尬,满心满眼只听到一句话——若我不心悦你。
他因为不敢置信,多问了句:“娇娇,你刚刚说什么?你是说了心悦我,对吗?”
林如昭道:“是吗?我有说吗?”
“你有,你就是有说。”陆劲说得超大声,“你不能连你说过的话,你都不认。”
他指着林如昭微有弧度的小腹,道:“闺女还在肚子里听着呢,你作为阿娘,该以身作则,教导她做个诚实的人。”
“好好好,”林如昭捂着耳朵,“我说了我心悦你,行了吧。那你还当着闺女的面扯谎,你作为阿爹,怎么不以身作则了?”
陆劲拍拍膝盖:“我跪着呢。”
他说着,将嘴凑到林如昭的小腹前,神色认真,好像真有个小家伙面对面要与他对话交谈。
“虽然阿爹很喜欢你,也愿意宠着你,可是家教不能坏,我们不能做个撒谎成性的人,尤其是不能欺骗你阿娘,不然你阿娘要伤心的,所以以后撒了谎,都要跟阿爹一样,跪下认错。不是阿爹不宠你,从前你曾祖母就是这样教训你阿爹,所以你阿爹才长成了顶
天立地的男子汉,你也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女儿,撑起外租家的门楣。”
林如昭听得心头暖暖的。
陆劲解决完家教的事,便神采奕奕地扑了上来,抱住了林如昭,跟条热情的狗狗一样,在林如昭的脸上狂亲:“娇娇,我好开心啊,你心悦我,你真的心悦我了欸!”
“好了好了,”林如昭被他亲得满脸都是口水,根本承受不住他凶猛的爱意,“ 别亲了,再亲下回就不和你说了。”
陆劲惊喜万分:“还有下回?”
林如昭板着小脸:“我从来没有说过只说一回。”
陆劲立刻噌地直起身,乖巧地坐了起来,双手还背在身后,示意自己不会再动手动脚。
林如昭没好气道:“帕子。”
陆劲立刻下床给林如昭拧湿帕子去了,因为太快乐了,他都没有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
“好恶心啊。”
几个脑袋拱在一起。
“虽然我一向以侯爷唯马首是瞻,可我必须得说一句话,怎么有人娘子怀了孕,他就能变得如此恶心,我跟了他这么多年,都得说一句,我承认这是我的侯爷。”
“别说了。前两日因为夫人莫名晕倒,昏睡不醒的事,我心头有愧疚,几次想法子去侯爷致歉,可又怕他不肯见我,于是只好日日继续顶着风雨罚跑,那天遇到他,他很诧异,‘白先,你这么闲,不去干正事,在这儿跑什么步?’听听,他竟然连我为何要罚跑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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