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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嫁侯门(玉胡芦)


且看谁敢轻易把千金嫁给她家做冲喜孙媳妇。
大陶氏思来想去,庆绥侯府的这根梁子恐怕是解不开。
那么,她忽然想到太府卿的衙内那桩婚事——虽说衙内家世不错,然而一百八十多斤的体格,再加风流贪色,等闲真正的官家千金是不乐意的。姝黛一个区区商户女,有点家底且够美色,嫁过去却是可以的。
若庆绥侯府既已得罪,眼下也就只能往太后那边靠拢了。
再说了,中宫皇后身体抱恙已久,不知结果如何,庆绥侯府一向亲近皇后一派。这个时候,自己温家亲近太后也算识时务。
大陶氏想了想,便吩咐俞嬷嬷道:“你去绮悦轩那边,把黛儿叫过来说会子话。”
“是,”俞嬷嬷搭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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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悦轩里,花梨木圆桌上摆着老太太那边送来的鹿肉汤。加了沙参、红枣、莲子、百合、玉竹一同慢熬清炖,鲜美可口,很是补脾胃、益气血。
姝黛用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翻搅着,一双美目望向院子里开花的玉兰树,思绪却飘进了昨夜的梦里。
她其实很少做梦,及笄后,几乎没有何事值得她挂念到梦中去。
然而因为在凌霄阁,又撞见那六品郎中隋什么的世子,她竟然梦见自己成亲了。
就在母亲买给她的那座宅子里,姝黛穿上精美的青绿色婚服,身披霞帔,头戴凤冠,端坐在窗前等待。而那位隋世子则大红对襟喜袍,袍摆上金色绣纹奢雅华贵,腰束革带,帽上簪花,凤目濯濯地骑马来接亲。
他把她牵入轿中,然后回到他森然的侯府里,接着他们牵住喜绸夫妻对拜。洞房花烛夜殷红一片,姝黛就像在凌霄阁里一样的仰姿,心口怦怦跳着与他对视。睇见男子目如点漆中逐渐映满自己,她忽地便醒了过来……竟是月事提前来了。
要命耶,姝黛睡醒就觉得很可恶,很想不通,竟会是他?
她想自己莫不是发疯了,怎会嫁给一个冷冰无情的男人。前未婚夫赵家公子那样巴着她、让着她,珠宝首饰奉承着,姝黛都能够做到说放就放。不过是被一名追踪自己的英俊官郎护了下腰,怎就梦见嫁了呢?
莫名其妙,明明昨天那会儿她心里都是恼怒的。
她可从没真正喜欢过谁。
然而在凌霄阁里,隋云瑾托着她后颈贴入心口的一幕,却仍时不时地浮现脑海。男子含笑却冷的长眸,雅俊得挑不出丝毫瑕疵的面容,还有那矜贵不容轻慢的气宇,竟把摆在眼前的这些繁琐事都冲散了,睁眼闭眼都是般般画面。
络雪见小姐只是搅弄勺子,并不喝汤,以为在想早上老太太那边的事儿。
便问道:“奴婢瞧着二表公子像是对小姐有意,小姐你怎么想的?”
姝黛勺子瞬然顿住,回到了现实来。
试想连络雪这般单纯的丫头,都能看得出温询的心意,难保别人看不穿。
姝黛问:“你觉得呢?”
络雪只记得早上二表公子隔空盯着小姐时,都似要把小姐吃了的样子。
为难嗫嚅道:“奴婢不敢说……可奴婢觉得,若是小姐嫁了他,只怕宅子就很难要回来了。”
姝黛勾勾唇角:“那不就是了,我并没打算与他如何,我自有自个的想法。”
这一句,又忽然想起自己预谋高嫁的婚配。这回若嫁,她非高嫁不可,除非谁一穷二白还能有本事打动她。
便问:“我若能嫁个世子,做世子妃如何?”
络雪咕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小姐莫非在想刑部的那位郎中?……好是好,生得亦俊美,反正小姐都被他‘撞见’过两次了。就是他太清冷,只怕不识人间烟火气,不会心疼咱们小姐。”
昨日小姐整个儿都被揽在那刑部大人怀中,他下巴抵着小姐的额头,宽肩将她牢牢掩着,像生怕小姐胸前白绸露出,被别人看了去。却是个挺有责任感的男人,然而络雪仍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感——第一次酒楼里官爷办差的气场吓着她了。
也是。姝黛想起了自己的嘴馋和挑剔,只怕夜半叫一顿宵夜,都要被他嫌弃。
“我也不过随便问问罢,并非是他,只是在为之后做谋划罢了!”姝黛一脸漠然地说。
忽然觉得眼前的汤没了滋味,便搁下了小勺儿。
正当时,门外俞嬷嬷走进来,温声道:“大夫人请表姑娘过去一趟。”
姝黛也想找姨母探探话来着,便对络雪道:“把我昨晚归整好的药包带上。”言罢,披上肩纱出了院子。
走入景弘院,大陶氏已经按好了太阳穴,正搭着手坐在锦椅上等候。
姝黛盈盈步姿迈进门槛,微福了一礼,笑道:“这几日见姨母常叹口苦心烦,想来是太过操劳,肝火虚旺。昨日姝黛与六妹妹一同出去逛,仔细挑拣了些花草茶给姨母搭配,对清肝舒心有益,姨母闲暇时可冲泡了慢饮。”
说着让络雪将盒子盛上。
这些都是姝黛亲自用金银花、杭白菊、桑叶、玫瑰、百合、果味饴糖等精细配剂,放在一个四方的金缕丝青缎盒里,里面一小包一小包折叠得规规整整,既美观又方便还好喝,可见用心。
大陶氏看得心头微有不忍,这个丫头生得妍姿艳质,行止端方,出手贵气,可惜啊可惜,偏偏生自商户。
从前陶老大夫就常念叨,说姝黛是个学医的料子,尤其擅长药剂。大陶氏展颜一笑,宽和道:“我那几个闺女、媳妇里,平素各有各的忙,难得你做外甥女的,却时时事事惦记着我这位姨母。蔡田家的,你快收下去,午后便给我泡上一盏来。”
蔡田家的应“喏”,笑呵呵地捧了盒子下去。
姝黛在侧座坐下。
大陶氏打量着眼前少女,但见雪肤红唇,眼眸滢滢的似掬水,尤其左眼角一枚红痣,妖冶是、楚楚勾人怜是、妩媚尤物又是,当真难得一见的姝色。
也难怪二房老二跟丢了魂似的盯着。
她叹声气,便直奔主题道:“晨间在老太太那边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当年你还小,我原以为就只短期安置,便未同你说。谁知道,碍着亲戚面上抹不开,这一住竟住了这些年。虽说收了点租金,可按的是几年前的价格,一直也只收小一半,日常补补修修都填了进去……这件事,本打算趁你在府上住着,那边等大姑母搬好家,都整理好了再告诉你。怎料到老太太竟一直未催动搬家,闹得现在,我做姨母的也不知如何解释。”
也就是说,虽收了租金,却几无所剩下。
姝黛脑骨碌跟着听进去的话转着,抿了唇笑道:“姨母管理偌大一座府邸,日常还要各府各家的应酬,也是难为。整理的事儿就留给我自己做好了,等大姑母那边搬走后,我再瞧瞧怎么规整。只是入京后一直住在姨母府上,唯怕给大伙儿添麻烦,便想着能尽快搬过去则个。”
她嘴上如此说,心里悄掩几分不快。虽知姨母为难,可自己簇新的宅子让人占了,谁心里能舒坦。但姨母却是自己敬重的长辈,姝黛转念一想,也只能平复过去。
女子杏眸晶莹,透过澄澈目光,却叫人看不出来什么。
大陶氏暗中瞥了瞥,心下便叹小姑娘家还是好哄,脾气也似二妹软和。
但没想到她要回宅子的心如此坚决,罢,正好借此先把大姑母一大家子弄出去。
大陶氏忽又记起来,四姑娘温菡回门时说的话,那邬家四进院子六七个儿子住着,小俩口子做点儿事都妨碍。
便作动容地说道:“你和翊儿是我二妹留在世间的骨肉,多年未见,我正要多留你在身边住上些许,替二妹弥补缺下的疼爱,怎么好才来邺京就要搬出去独住?宅子那边我继续催着,眼下最重要的是黛儿你的亲事。女子十六七岁正是议婚的好年龄,再晚了十八-九往上就成了老大难。若能给你说上一门好亲,你母亲九泉之下方才能安心,这件事你莫推拒,由姨母做长辈的来张罗。”
“所以就先在府上住着吧。若搬出去住了,一个姑娘家家独自住在外头,难免遭人非议,媒妁问起来也不好答。这两日我便让人整理合适的官家公子给你瞧瞧,等亲事定了,那时你再要搬出去住,我便叫上哪个姐儿同你做个伴,也就不怕旁人闲话了。”
竟是这么快就要给她说亲,姝黛愣了怔,便只得先点头应下。
傍晚大姑母麻娟没过来,听崔琼荷带话来说,她母亲听了事情后在家着急头昏,无力起床了。
直到次日午后,麻娟才从崔宅那边过来。
进院就逮着老太太哭诉——
当年我随了母亲的姓,便是老二也随的麻姓,如今母亲这边才不至于绝户。大陶氏却连府门都不让搬进,还要把我往城外庄上赶。
崔姑爷他日日教学,两个儿子分别在衙门和互市监当差役,那么远怎么来去?还有琼荷,正在说亲的当口,外头不知道的人以为那座宅子是我们的,总能有点身家应景,这时候让搬去庄子,之后可就只能嫁庄户了?嫁了庄户莫非母亲的脸上能有光?母亲就舍得外孙女受苦?
老太太惯是墙头草,听得为难说:“总归你住的宅子是人表姑娘的,现在要物归原主了。”
麻娟就忿忿道:“她一个小姑娘怎就恁的狠心?你把她叫来我问问她,要么再租上几年便是。”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那就只好请母亲把麻家在河东的祖宅卖了,给我们一家大几口子在京城再买一处。你便不为我考虑,也总该为老二麻致远考虑,他随的可是麻家的姓。”
听到要卖祖宅,老太太就肉疼,她总归在蹬腿前手里要多攥点什么,都分出去了今后谁还买她脸色。
老太太就踟蹰道:“也不是没得法子,眼下二郎温询正要续弦,你若能说动你二嫂点头,那或可再拖延住上几年。”
啧,听得麻娟眼珠子一转,忙就颠颠往卓氏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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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太太那边到卓氏的望茗院,要经过姝黛住的这个小院子。
麻娟在路上想了想,干脆先到表姑娘的绮悦轩瞧瞧是什么模样,也好寻了话头和卓氏说。
傍晚浅风吹拂,姝黛正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桌上摆着一面方形的屉子,将近有桌面长宽了。
屉子分作十六个小格,她把事先用白术、黄芪、蜜山楂、粳米等食材碾成的粉,一一填入格子中,再在表面用甜果浆画上有趣的图案,只等丫鬟将屉子送去厨灶上蒸好,便可给温览当做零嘴儿了。
都是些促小儿消化、增进胃口的食材,与药汤丸子不同,入口好吃也管用。
她今日未出去,只在院中闲散打发时光,一幕青丝便只松松的在头顶梳个单螺,其余皆如瀑布般垂在腰际。
单薄身姿穿着芙蓉色的软花缎,曼妙腰际盈盈一握,说她单薄,然而胸前却丰柔得迎起满弧。而那掂着小勺的手从袖中露出,更是白得细腻无瑕,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妙仙子莅世。
麻娟站在门边看,瞅得直唏嘘,别说男人了,就是女人对眼前姿容也难能不称赞啊。
她早先听闺女崔琼荷回去形容,说那新来的表姑娘是个厉害角色,把萤姐姐噎得频生闷气。
麻娟刚才过来时,便已做好了应对硬茬儿的准备,却没料到是个娇柔慵软的小女子。
再听姝黛与络雪主婢两个,用着吴侬软语的平江府方言交谈——外乡远客的,麻娟立时便觉得底气十足了,站在院门边“嗯哼”地咳了几声嗓子。
姝黛听闻动静转头,但见门旁不知何时来了个妇人。穿衣打扮不像是府上的嬷嬷,细线的眼睛,平实鼻,圆脸庞,与老太太麻氏和崔琼荷皆有几分相似。
她便弯唇一笑,心知肚明。
但她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对付人不似温萤,什么都显山露水的流于表面。
姝黛便搁下勺子,轻攥袖沿起身施礼:“这位可是大姑母,晚辈这厢有礼了。”
啧,眼力见了得,初见就能认出来自己?
大姑母麻娟上下扫量,但见女子动作举止泰然大气,眼神明亮有光泽,丝毫不比哪家官贵小姐势弱,不觉暗暗惊异。
她嘴上傲慢道:“你便是大弟妹娘家的外甥女了,来了皆是客,不必多礼。适才从母亲院里过来,表姑娘的事我已听说。这事儿说来突兀,早前我只当宅子是母亲安排给我的补偿,一住多年,都当做自己的了。哪儿想到忽然听大弟妹说要收回,这一时半会的委实意外,我这边还在同母亲商议解决,还望表姑娘宽容些时日。”
妇人一口一个“母亲”、“大弟妹”,分明句句宣告着自己也是温府主子的身份。而把宅子说成对她的补偿,话中之意更是精明,俨然把这件事分作了两层。她麻娟住进那宅子,是老太太给她的补偿。至于这宅子是谁的,那她不管。姝黛若想要回宅子,便跟大陶氏要去。
姝黛眉目含笑地听完,仓促间已经把意味听清楚了。
前日老太太院里那些对话,她就料到大姑母必然不好对付。
只是不解,姨母为何在收到自己的去信后,只字不提宅子的动静,以至于如此突然。若是能早些,在自己动身出发前就提议,各方面也都能有所准备。
姝黛做温柔耐烦地回话道:“这座宅子乃母亲留下的遗物,当年暂时交由姨母代管,如今姝黛及笄成年了,收回来亦是遵照母亲的遗嘱。房契上写着母亲和我的名字,大姑母便当成补偿,也终归名不正。若因搬出去匆忙为难,便再等几日也罢,辛苦则个。”
她更厉害,几句话就把宅子的关系挑清明。等闲谁有脸白白抢占故人的遗物,大姑母想要温家补偿,拿温家的房契去补,没得把她母亲的财产拿去填,名不正言不顺,传出去还要丢温府的脸面。
而且话中虽说再等几日,可言下之意却是:非搬不可。
麻娟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发臊,含糊应付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实在是措手不及!
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看着小姑娘娇娇无骨的,结果却颗颗都是软钉子,还叫人拿捏不到错处。
麻娟怎能咽下这口气。
到了二房卓氏的望茗院,闲扯了几句,自然就把话题扯到了二郎温询的婚事上。凭良心说,温询生得英姿劲朗,脾气耐和,还是折冲府的实职,姝黛一个商户出身的表姑娘,实在有些便宜了她。
麻娟计上心来,既要让姝黛配温询,还要配得名誉损毁,如此才可泄了心中的闷气。
她便只管称赞着姝黛的姿容,说与二郎男才女貌,属相相合,分外般配。
卓氏还能看不出麻娟打什么主意?左不过赖着宅子不想搬动罢了。
直言道:“大姑母难道还不了解我,一辈子被大嫂压得喘不过气儿,只有蜷缩在自己院里才能舒坦些许。若再娶了那般一个妖冶女子进来,把老二吃得死死的,之后我是院里院外都要被她大陶氏压着,再无翻身之日。”
“啧,未必。”麻娟甩帕子,劝说她:“二弟妹此话差矣。我见那表姑娘也不是全然软弱的,必不会都听大陶氏摆布。她手上攥着那许多体己,等续弦给了温询,还不知道谁收服谁呢。女人到底势弱,温询多宠宠就成了。便是我再继续住几年宅子,租金也改由二弟妹收。光这一点,就能叫大陶氏难受了。这事儿你别操心,由我来张罗,保管叫她嫁得服服帖帖,二弟妹坐收好处就是!”
一时竟把卓氏说得也活络起来,当下点头算是应了。
傍晚的刑部大院,一如惯常的静悄悄,不时几个身穿青绿朝服的六七品职官,从这头的公房穿廊走过那头,带起风声窸窣。
当值日六部每天都很忙,经常沐休日还得加班。近阵子案件频发,圣上下了严旨限期破案,刑部自是更加的忙碌起来。
办公大堂内,右侧角落的黑檀木长案上,司门郎中隋云瑾正在翻阅卷册。男子风姿特秀,清濯如玉,修长手指抻着纸页,凤眸似沉沉流水,分外肃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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