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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女匠师(悟空嚼糖)


“三郎信了?”
“那厮转移藏钱时,自其中一贯上解了一个钱,还把贯绳是几股、贯结是怎么打的,全讲出来。三弟次日进野山找,藏钱处果然空空。”
王翁一拍膝:“蠢!把钱藏到无主之地,可不就成了无主之物!丢了也是白丢。”
王二郎爬过来,眼睛红通着给王翁捋背顺气。
王大郎继续道:“三串钱皆不见,三弟着急,头一次壮胆去找那竖夫的主家……贾风。”
老人家倒吸口气,猛然想起前段时间三郎打听阿菽的事。
“他这一去,正合贾风毒夫的意。贾风一房在族中失势,又只有贾蔚一个儿郎,再不想法子维持,就会逐渐被别房奴役。此人正算计咱家呢,算计阿葛以后兴许能进官署匠肆、成为匠吏,算计怎么攀上阿葛!呵,三弟送上门了。时机处处凑巧,鼠大郎的佣耕之期已到,不再续契。贾风为了彻底拿捏住三弟,就约了当晚戌正时刻,在野山河给三弟、鼠大郎说和。”
听到这,王竹颤抖的更厉害。
“唉。”王翁叹了声,把孙儿拉过来,知道接下来,一定是丧尽天良之事!
“鼠大郎岂肯应,他很快就不是贾家佃农了。他说可以不要野山的钱,贾风想做好人,就替三弟出两贯钱。等他拿到钱,听到三弟自扬赌钱、输钱的恶名后,他便离开贾舍村,再也不来。贾风若不舍得,就别假充伪善。”
王大郎说到这,长吐一口气。“鼠竖夫哪知道,贾风叫他来,根本没想让他活着离开。贾风虽是地主,也常年种地,吃的好,力气比吃糠的鼠竖夫大。贾风先把对方踹倒在河滩,揪着鼠大郎的头发拖行、把那厮死死摁进水洼里。哼,什么说和?他早给鼠大郎选好了死路!”
“呜……”王竹失声痛哭。
众人随着王大郎的述说,仿佛降临那夜的河滩,目睹可怕命案!
“三弟吓得腿软,没跑出多远就被贾风撵上了。三弟问贾风……鼠大郎呢?贾风指指野山河。这毒夫威胁三弟,若三弟告官,他一定咬死了说三弟是同谋。他扔给三弟三串钱,若三弟答应不往外讲,可拿了钱即刻走。三弟这才相信贾风只害鼠大郎、不害他。”
王翁摇头:“拿了这钱,也算不得同谋。只要三郎连夜去临水亭、哪怕跑回村一喊,把事情喊出来,贾风还敢当着村邻杀人吗?”
王二郎冷哼一声,脑中纷乱无比。今世鼠大郎挪的是王三的藏钱,前世挪的谁的?如果前世也是挪王三的钱,王三哪来的钱?前世家徒四壁,顿顿糠饭,哪来的钱?
王大郎:“阿父说的是。其实至此,才是三弟的第一错。一直到贾太公离世,他都没报临水亭,是第二错。他去吊唁时,贾风放心了,把阿菽的事交待给三弟。第三错就是鼠大郎被打捞时,三弟就在岸边、临水亭的吏也在那,他仍没喊出实情!”
王翁:“三郎现在哪?”
王竹哭的鼻音沉重:“我阿父被任亭长带走了。程求盗怕我一人在家出事,把我带过来。”
王翁:“别怕。程求盗愿把你带来,就证明这事跟你无关。”
“不!阿父前些天丢了一个钱,到处找,后来在我床席下找着一个钱,他特别生气、骂我偷钱。我便和他斗气、不愿再跟他说话。其实那时候我多琢磨、细想,说不定能发现阿父不对劲,让阿父把秘密讲出来的。为了一个钱,阿父不值当的暴怒。我是他儿啊,尽跟他斗气了。呜……我咋这样不中用,我不孝,呜……”
王二郎烦躁道:“不关你的事。”
王翁的老泪润在眼眶里,鼻翼翕动:“自身不正,还能让家人扶一辈子吗?阿竹啊,记住,先得是父慈、才是子孝,否则就是愚孝!”
王竹愣住。
王二郎:“记住你大父的话!”
“嗯。”他赶忙点头。
王大郎:“阿竹说的一个钱,也跟贾风有关系。贾风吝啬,抛给三弟的钱中,其中一串只有九百九十九个钱,扣掉了鼠大郎昧下的。他招的供词为……溺死鼠大郎后,搜其尸身、没找到那一个钱,当时他害了一条人命,也惶恐,赶紧把尸体扔进了河。那段河岸是他挑选的,尸体紧接着冲走不见了。”
王翁震惊,郁到悲苦:“所以,哪有那么好贪的利啊!此人连一个钱都算计,若阿菽真……到了他家,得被算计成何样?咳咳咳、三郎这孽子!这孽子!!”
王二郎咬牙咬的咯叽响,从铁郎君把鱼案说明白后,他满腔的恨到现在都无处发泄。前世阿菽被贾芹母子欺骗,稀里胡涂惨死,今世又被贾风父子盯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菽这么老实,一次次被坏人盯上?!
王三这畜生,最好一辈子服役,永远别回来!
王大郎:“后来贾风报案佃农失踪,趁机去鼠大郎的草棚搜,没搜到一个钱,心里有忐忑,不过,也没当成多重要的事。他怕三弟知晓后多虑坏事,见到三弟后没讲。三弟这边则是日夜惊恐,回去后数钱,怎么数都少一个,找不到、他就胡思乱想,以为鼠大郎的魂来偷钱。在阿竹床席子下找到了后,怎不后怕、暴怒?”
王竹解释:“大父,伯父,我真不知床席下有钱。”
王翁:“那应当是姚妇留的。唉……”
那么多次机会,自家人还一起回村一趟,三郎都不自救。一条人命啊,喂了江鱼,三郎竟能若无其事的每天去种地。这是蠢吗?不,是狠!
三郎,就是另一个贾风!
魏晋时期,庶族地主间,高下悬隔,同姓之中的贫富差距很厉害。贫穷的族人,往往沦落到跟奴客的地位差不多。
感谢白银盟主:一个颖诶。感谢盟主:黄河瓯江泰山雁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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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零零碎碎,看到了好些嵌在水光暗影中的情景。
他看到蓄着乱糟糟须、瘦骨嶙峋的王三,正和一寻常老农站立野山河边,老农扔给王三两串……钱?还扔了两个什么器物,很小,王三赶紧拣。梦境太暗,细致处无法看清。王二郎觉得老农也有些熟,可惜梦里迟钝,没等寻思,视线前方便换了个虚浮的泡影。
也不知看到的情景发生在黑夜,还是梦境本身如此。污水般的浮影中,王三正鬼祟的在树林里刨坑藏物,一边刨、一边四处观察。
接下来,他看到穿着更破、更瘦、驼背的鼠大郎,把王三藏的物挖出,跑到竹林,用石头敲破竹秆,从一串钱上撸下一些,剩下的藏进竹洞。老农给王三的小件器物掉落,鼠大郎拣起来,先揣进布囊一个,另个在腰间比划,也放进布囊。比划的过程中,此物的银色光芒一闪而过。
又一团泡影更替。
王三跟阿菽争吵,越吵越凶,王三把阿菽摁在水缸里,阿菽挣扎、很快不动弹了,被王三装进麻袋,背到江边,扔了进去。
目睹惨状的王二郎,比女儿挣扎的还要痛苦,可怜梦境里的他是虚无的,现实中也醒不了,只能竭尽所能的往江水中扑,追着阿菽去,要把她从沉江的麻袋里救出来。
冬夜的水底一片漆黑。麻袋的系绳是松的,阿菽独自继续下沉。
突然!一绺火苗出现。王二郎飘游过去,逐渐看清,引着火苗的是一把枯草。
他被某种力量弹远,眼前浮现的仍是一团暗黑浮影。他根本没扑进江水。
这团暗黑里有声音,王三用这把火点燃了茅屋,侄儿王竹跑过来,要把火踩灭,被王三蹬倒。王竹哭求:“阿父住手吧,你连二伯也想烧死吗?”
王三:“是他逼我的,我不烧死他,等他查出是我弄死的王菽吗?记住,我是你阿父,你孝顺的是我,不是他!”
啊!王二郎拼命的想冲向王三,揍死这个畜生。这是什么世道啊,苍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能让人心恶如豺狼!
咯……王二郎急的喉咙发鼓,脸脖蹦筋,终于醒了。
刚才梦到啥了?他憨乎乎一笑,梦到他活了三辈子哩。人哪可能活三辈子,他活这一辈子就挺知足。
可恨王三这畜生,跟贾风一起作恶,幸好分户了。不能乱想了,赶紧睡,天亮后他要回贾舍村,先在村里住段时间,让阿竹在苇亭呆着。
八月十九。
王恬和桓真汇聚,向山阴县出发。程霜暂代亭长之职。
部曲石厚、铁雷随行。铁风留在苇亭。
八月二十,深夜。
宣城郡。
城门紧闭的泾县,哀嚎四起。
县令命狱门亭长将县狱罪徒放出,与早等候的心腹军士、隶臣妾、近两年被县府苟容的流民,几处汇合,屠城中富户、老弱平民,拘壮者。
城墙高矗,百姓插翅难逃。
县令江扬登上角楼,望着视野中偶尔燃起的火光,不满,很快又沉沦于掌控生杀大权的膨胀欢喜中。“桓式!不老实做你的踱衣县令,假借审案杀我侄儿,将我江氏族人充作隶臣,又掘走我辛苦筹备的十二窖牛筋弦,坏我大事,可恨!可恨!!报仇之日不远矣……先从助你为虐的桓真小儿开始……”
天亮后,江扬随兵曹史、狱门亭长在县署附近的街巷查看,所有门户大敞,家家有死尸,户户凌乱、血迹喷溅。
“十户中,三户都有壮者被杀。怎么做事的?”江扬不满。每个壮者都是将来攻城略地的先锋兵,这些人中多死一个,起事时,他的心腹兵就得添进去一个。
狱门亭长为难道:“那些流民杀红了眼,且有趁机报私仇的罪徒。”
以江扬几人为中心,俯视满城的潦倒,似乎拼成一个巨大的“乱”。
八月二十一。
山阴县。
王葛的过所竹牌上被添了一笔履历:初级船匠师。
原来匠师令有特殊规则:船匠人,铁匠人、木匠人,能改造两件达到天工技能、利国标准的器具,就可直接晋升为初级匠师。只要之前的匠人级别是匠工便可。
哈哈,意外之喜啊!自己是匠师了,已经是匠师了,会稽郡最年少的匠师。王葛抑制不住的抿嘴乐,心里有个小王葛已经高兴的挤眉弄眼、不停打滚。
即将考试的紧张心绪舒缓了不少,不过切不可自满!
刚才孟女吏告诫的对:“越往后,你会发现天地越宽,很多能者都是兼两类、甚至三类匠技于一身的匠师。你的天赋多开辟了一条路,要珍惜,绝不可因此滋生懈怠,浪费了天赋。”
是的,她要当自己不知此事,她仍要拼尽全力争夺、拼搏!
同一天,桓真、王恬到达山阴县南部的会稽山,准护军的郡武比考场就在此处。
八月二十二。
各县、乡抽调的游徼陆续进入山阴,与本地县、乡抽调的游徼汇合,共同担任匠师大比的巡吏。
踱衣县的游徼中,有个王葛萍水相逢、对方视她为仇敌的……司马冲。
他一进县城,四顾狞笑:“小竖婢,哼,我来了!”
“吐!”
“谁?”
啐唾沫的动静自他身后响起,司马冲立即回头,还和路途中一样,逮不着人。臭不要脸,有能耐当面啐他啊。
“呸、啐、吐!”司马冲朝三个嫌疑最大的各啐一口。
一个执桃木杖的老翁斥道:“不许当街吐痰!你二人是哪里的兵?”
就这样,司马冲找到了对头……陶廉,老翁在地上画了个圈,罚二人面对面、蹲够一个时辰。
八月二十五。
各急训营考生分类公布。
王葛被官署调到兵类考场,同报“农匠师可”的孟娘子,没被调动,仍是农类考场。
八月二十六,洛阳。
朝会之上,司隶校尉报“疑丹阳郡建邺县有乱,城门已紧闭数日,城外有匪,斥候无法靠近,不知城内情况如何。”
终于进入季秋。
各急训营的训期结束。王葛背上行囊,由南城门离去,独自前往会稽山。
兵类考场设在那里,集合的限期是初五辰初。
她一天走不到,幸好路上时间足够了。
为了让行囊轻一些,王葛提前把寒衣穿上。路途中,临时搭建的棚肆、货郎的车和巨大货担,一个排列一个。固定棚肆卖农具、陶具的居多,货郎的车上五颜六色,挂满了恨不能掉出来。
狱门亭长:县属吏,负责监管县狱。

“小娘子看看头巾吧。”一个货郎笑着冲王葛这边询问。
肯定不是招呼她。王葛回头,果然,是一老妪携一小娘子在游逛。
啧啧,王葛好奇瞄过她们涂了厚粉的脸,还有醉酒般晕开在脸颊的胭脂,这是穿越古代后,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清女子面妆。别说,挺……喜庆。
就是切莫晚上出来,尤其别扎堆、蹦跳的出来。
后方,司马冲、陶廉一出城门,手中长棍同时捣对方,周围之人充满期盼,一孩童嗷嗷的叫:“打啊,快点!”随后,这幼童仰头问长辈:“城门内、外,无故斗殴者,是不是要被绑到高竿上示众一个时辰?”
“对。”
“打啊!快点啊!”孩童更激动。
小崽子!司马冲收了戾气,陶廉也不敢被人误会闹事。二人脚步匆匆,开始斗速,谁都想走到前头。
他们因为当街啐痰,去游徼营后,又被罚打扫街道。也由于这原因,一起被分配到木匠大类的兵考核场任巡吏。同样之职的其余游徼,都按正常起程时辰去会稽山了,唯他二人落后独行。
此时此刻。踱衣县,县狱。
王翁、王竹落后两步,由狱吏带着,走过一间间牢房。说是牢房,都不如苇亭的猪呆的地方好。一间间墙壁全是土垒的,夹道倒是挺宽,能容几人并排走。就是地面太脏了,全是之前下雨流的淤泥。
铲泥、往外运粪盆的都是罪徒。他们戴着木枷,右手仍被固定在枷眼里,仅能用不利索的左手干活。
王竹害怕,幸好大父温暖的手掌一直紧牵他。
狱吏停到王三的牢房前,先大声说:“看到了吧,若诚心改过,就能跟他们一样出来透透风。”然后解开拴门绳索。
光线冲进土牢内的漆黑。王三就倚在门口,惊慌抬脸,憔悴至极。他眼泪一下冒出来,嘴张合几下,羞愧捂面。
“呜……”
“呜……”
“呜……”沉闷的哭声连绵,从指缝往外溢。
王竹已经跪地,大父不说话,他不敢开口。
王翁:“我不是来给你讲道理的。总得让阿竹来瞧瞧你,别让孩子为了你,担上不孝的声名。刚才狱吏的话听到了吧,自省,悔过,才能有出来透口气的时候。行了,阿竹,扶大父走。”
王三想扑出去,却因狱吏就在跟前而畏缩,他泣不成声对着阿父背影喊:“要不是单把儿分户,儿能落到这种地步吗?”
狱吏将门关上,重新打绳结。
“你们都怨我……我也不想没本事……我也想争气……”
声音很快听不到。王翁摇头,一边走,一边跟王竹说:“咱们种地的,谁家分户能得那么些钱?还给你们三房雇好了佃户。人哪,唉……他从前天天在门外系绳索,现在住在绳索里了,报应啊!”
山阴县。
王葛走出几里路了,赶紧卸下行囊歇歇,饮水。两边的摊肆逐渐减少,往来的商队、挑小担的货郎仍络绎不绝。
有时想想挺讽刺,繁华的山阴县,从她六月来、九月走,城内的繁华她只见识过两次,一次是入城路途上,一次是离城路途上。
不过再一想,这算啥?倘若穿越到八王之乱的晋朝,会是何下场?估计像二叔说的,埋哪都不知道吧。
起风了,风催乌云,越结越厚。
洛阳倒是风和日丽。
皇宫内。
一座殿门开启,随皇帝进入此殿的官员有:司隶校尉卞望之,侍中褚谋远,中书令温泰真,散骑常侍陆士光,殿中中郎钟诞。
此殿四壁全是舆图,走到绘制荆、扬、豫最细致的那面舆图墙,皇帝司马有之看向众臣:“对这次建邺之乱,你们有何想法,都说说。”
卞望之先言,指着舆图上的吴郡位置:“吴县、嘉兴等地恐怕早乱……”吴郡紧邻丹阳郡东。
褚谋远:“宣城郡不得不防……”宣城郡紧邻丹阳郡南。
温泰真:“可调荆州之兵讨贼……”荆州为建邺上流之地,有善战的蛮僚甲兵。荆州刺史是陶恭渊,忠心不必怀疑!
陆士光、钟诞……
山阴县。
暴雨欲来,风飒飒兮木萧萧。
王葛顶风而行,肥大的裤管被吹的后、左、右乱鼓,若不是行囊压沉,非把她吹回山阴县不可。
奋力!前行!她埋首,把自己想象成宁采臣……果然倒霉见“鬼”。
“啊!”猛觉头上一松,她惊叫一声,慌忙捂,晚了,头巾被吹飞。油渣渣的碎发乱舞,噼里啪啦打她的脸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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