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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女匠师(悟空嚼糖)


所以成品既有麻编的柔软,又具备蒲草本身的韧性。草篓上端三分之一处有提绳,可挎。两端绳头在篓内部往上行,编织成篓盖,防雨淋。
“张青,我等考官中,大赵匠师、小赵匠师均精通草编技艺,允许你选一人拜师。”主考官说道。
张青的阿父附耳说了个名字,张青听从,激动道:“回大人,我想拜小赵匠师为师。”
大赵匠师并没有觉得丢颜面,先向小赵匠师恭喜,收了个好徒弟。
主考官告诉所有匠员:“五月初四,诸匠员在县都亭驿站集合,至多可跟一名亲属。参赛所需的材料、用具,均由县衙统一配备。每人最多可参加两种大类的比赛,但技能方向不能兼顾。初五、初六两日,带你们熟悉各匠童考场,初七开始考试,考期半月左右。切记,办理『过所』证明时,要将行囊物品写明,不得携带利器,否则无法投宿驿舍,更无法进县城!你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匠人考试的通过率,计入官吏每年的治绩里,所以面对这二十个小匠员,主考官还是挺耐心、和蔼的。
王葛举手。
主考官对她有印象:“你说。”
“大人,去县里考试要花钱吗?”
“哈哈,不另购置东西,不需花费。”
“谢大人。”王葛和二叔相视而笑,都松口气。
一出考场,人群围住王葛,好些人已经抱来了稻草,要她兑现之前的承诺。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百姓很讲诚信,没给她掷花的,绝不浑水摸鱼。第一个掷花的娘子被挤出人群,急的挥手臂嚷道:“我可是第一个。”
“忘不了!”王葛大声回她。“大伙随我回驿舍,车是借的,我先还车。”
几十个百姓就这样簇拥在后,随叔侄俩去驿舍。
主考官失笑:“你们瞧,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小娘子已经成为榜上匠童了呢。嗳?刘泊呢?”
“他说今日课业紧,先回去了。”
别人都羡慕刘泊如此年少就担任匠员考官,却不知他真心厌烦。回到家中,阿母任氏正在纺线。
刘泊见自己练字的竹简已经被刮洗干净,于是跽坐于纺车旁,说道:“我来,阿母歇一歇吧。”
“你呀。”任氏温婉一笑,“咱家虽不富裕,但也不是非靠我纺线、你卖草鞋才能度日不可。阿母就是闲不住。”
刘泊轻“嗯”一声,说道:“阿父快该来家信了。”
“快了吧。”任氏并不在意在孩儿面前透露对夫君的想念,她慢悠悠道:“有时啊,我会想,你阿父现在在做什么?是否也刚好在想着咱们?他一个人在洛阳,苦不苦?太学里的那些学生,能不能像自家儿郎一样听话,聪慧,好教?”
刘泊脸微微泛红:“阿母真是……每天变着花样夸我。”

王二郎老脸通红:侄女真能自夸呀,变着花样的往外扬名声!
“婶儿,我还会编草篓哩,你知道张青小郎吧?他编的蒲草篓,我也会。婶想想,免费编几双草鞋合适,还是一个能用很久的大篓合适?确定换草篓了?那你把稻草拿回去,用蒲草来换。”
“阿伯,我会编草席、竹席,我编的席子都不卷边儿。但是你得添材料,添材料也合适啊,这可是大件儿!阿伯还犹豫啥,俩月后,我就要去县里比赛了,你不多加材料,我没法把你往前排啊。好多人等我赶制草鞋哩。”
“阿婆改要竹筐?那欠你的草鞋可就不作数了啊。你放心,且放心,我去县里之前,要是来不及编,考试结束一定先编你的筐。忘不了的,我都记着帐呢。”
一块破板子上,用石头划满了筐、篓、草席标记。终于打发走一拨人,王二郎喜忧参半,原本欠二百双草鞋,现在数量减了,但质量上去了。
“阿葛,都改大件了,得编到啥时候?你看,还都是竹筐、竹席!”王二郎愁的抬头纹都成半永久了!侄女在家时,也就用荆条编过筲箕,啥时候编过竹类的对象?
“反正要劳累,不如让乡亲们知道我手艺比张青强。二叔莫忧,这编东西,一通百通,我会用荆条编,就会用竹条编。再呆两天,咱就回村,我边学边还债,到时还得累大父和二叔帮我去野山砍竹。”王葛已经拿到匠员名额,肯定不能再藏拙了,必须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差,让贾舍村的人都知道她就是有编织方面的天赋!
“回村?那这边过来人催债咋整?”
“咱村不是常有牛车来乡吗,我给人家编些筐篓,让人家每次运货的时候,捎带着我的运到驿舍来。”
王二郎咂咂嘴:好家伙,人还未归村,又记一笔债。
王葛把木板子丢一边:“怕啥,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胡咧咧!虱子越多越痒!”
隔日,叔侄俩挠着虱子,跟驿舍的喂猪老丈告别:“阿翁,还得麻烦你跟乡亲们转达一下,我得回去种地。板板上的记账,我每隔几天托村邻捎到驿舍,谁领走了,阿翁就帮着涂掉。”
“包我身上!”老丈很豪爽。
四周并没外人,王葛却压低声,显得很神秘似的说:“阿翁可别忘了,每回送来的东西里,有麻绳系着的,是我特地给你留的。”
老丈笑的见牙不见眼,也悄声回道:“忘不了、忘不了!”
走上乡间土道后,王二郎很不踏实:“咱就这样走掉没事吧?”
“不是有阿翁押那做保吗?”
一个趔趄,王二郎突然觉得,之前白活了两辈子。
话分两头。
张季鹰、桓真一行人快马加鞭,已经出了扬州界。
头顶乌云密布,很快下起雨来。
探路的部曲铁风汇报:“张大人,桓郎,前方有亭可避雨。”
他们走的是官道,有时十里一亭,建有驿舍,有时五里另设短亭,仅供歇脚避雨。
“走!”
“驾!”
众人赶路时为了防尘,头上都包有帻巾,进入木亭后,桓真刚要询问张季鹰,就看到对方的帻巾边缘,正淌下一绺绺黑水。
桓真……夫子这是染头发了?他转移视线,尴尬望天。
铁雷把主人的两匹马牵进亭内,一抬头,正对张大人布满黑线的脸。铁雷嘴角明显抖了下,赶紧走到桓真旁边,一起望天。
铁风紧随其后:“嗳呀,看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他跟张大人一对视,立即下巴抖动,鼻孔快速翕张。
嗒,一滴黑水打在张季鹰手背上:坏了,染粉掉色了。
这亭子不能呆了,铁风掉头溜之大吉:“我再去探探路!”
一匹马恰在此时打了个响鼻。
张季鹰拧头:“谁在笑?!”
“回大人,是马打喷嚏!”铁风纵马而去。
铁雷实在憋不住了,冲出亭子:“大人,我也促探探噗……”到底没忍住,他愁眉苦脸上马,追逐铁风而去。
桓真这才转过身,递上小铜镜和手帕:“夫子,以后下雨天就不要染发了。”
张季鹰擦净脸,一声冷哼。
桓真:“都怪这雨,要么再大点儿,要么别下!”
张季鹰还回铜镜,望着亭檐的雨线,突然一叹。
“夫子所愁何事?”
“《书经》有云: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农户靠天吃饭,风调雨顺还好,若遇旱、遇涝,往往连田税都缴不上。”
夫子想说什么?桓真默默等待下文。
张季鹰看弟子一眼,又长声一叹,尾音徐徐,忧愁姿态有点儿夸张了。“所以啊,农户之女若是能考出匠童、匠工,起码能减田租,减家人劳役负担。有匠技在身,将来嫁人,也能寻个好人家。”
桓真明白了:“我在扬州有产业,这就修书,派一匠师……中匠师!去踱衣县,主持王小娘子那场匠童考试。”
“不要特殊关照,只需秉持公正!”
“弟子知晓。”桓真应下。夫子早年经历过成帝夺位风波,辞官后隐居吴郡,凡事敬小慎微惯了。如今被陛下任命三品国子祭酒,掌国子学、太学两所官学,为此等小事仍要拐弯磨角的提出,让桓真有些心疼。
至于夫子为何看重贾舍村那对姊弟,不是桓真该揣测的。
很奇妙的,师徒二人都认定王葛一定会去参加匠童考试,但他们也确实不知道,踱衣县的匠人在考匠童前,还有一场“匠员”选拔。
被照拂的王葛也正冒着大雨赶路,和二叔跋涉在乡间小道上。
官道都不好走,何况泥泞小道。
歘!她跌了个四脚朝天。粮袋摔到泥里,一下就被浸透,但也不能丢掉啊,赶紧拣回筐里。
过不多会儿,王二郎也歪倒。
王葛扶二叔起来,暗暗埋怨老天:要么早下、要么晚下!刚才路过一个木亭,他们歇脚片刻,觉得天虽阴,一时半会儿的下不了雨,没想到走出二里来地,噼里啪啦就开始了。
二人就算往回走,路程也不短,算了,继续前行吧。
等他们拐上官道,找到下个短亭避雨时,雨特么又停了。
气煞人!
叔侄俩跟泥猴子一样,骂骂咧咧重新赶路。可怜天黑后才回到村。
王葛离家这几天,是俩叔母轮换烹饭、挑水,今日天气不好,姚氏趁机偷懒,只有缸底一层水。
王翁发了大火,吓得三房连夜挑水。
王二郎洗掉泥垢回屋后,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没人知道,这是他的第三世!
第一世,武帝晚年昏聩,将皇位传给傻儿子,导致宗王乱政,民不聊生。似王家这样的农户,很快在兵祸中家破人亡。这一世,王二郎都没活到成年。
第二世,大晋改天换地!成帝夺位,诛奸臣,减百姓赋税,日子越过越好,好到王二郎以为前世是他幻想出来的。但好景不长,王家又重蹈第一世的厄运。

厄运由他兄长在力役中伤了眼睛开始。
长嫂吴氏勤劳又要强,不愿长房成为王家的拖累,即将临盆还在田里干活。一头该死的恶虎不知道从哪窜来,长嫂跑的最慢,被老虎咬住了脚。
王二郎当时什么都没想,就举着铁锸冲上去了,村民也一起来帮忙,总算救下长嫂。长嫂被虎拖拽的过程中,生下一女婴,可恨啊,多俊的孩子,就这样夭折了。
数年后,长嫂终于又怀上,生产时再遭苦难,一尸两命。阿兄悲痛万分,哭至双眼淌血。双亲跟着伤心病重,家里实在没法耕那么多地了,就给贾地主家做佃户。
勉强平静了一段时日后,他女儿王菽被地主家一个族亲欺骗,给那家母子干活、做饭,辛辛苦苦数年,那家读书郎却跟别的女娘订了亲。阿菽想不开,投了河。他可怜的女儿啊,尸骨被捞出来时,被鱼啃的面目全非!
再往后,更是凄凉!双亲先后离世!妻子贾氏整日躲在娘家,弟妇姚氏愚蠢,引祸上门,令长兄被诬陷上吊。他将长兄下葬后,心力交瘁,在破旧草屋里结束了这一世。
谁知,他竟再次复活!
回到了长嫂被老虎拖拽时!
当时情势危急,他和第二世一样,什么都顾不得,只想打走老虎,救下长嫂!
哇……婴儿在啼哭!长嫂还和第二世一样,在恶虎拖拽过程中把女娃生下来了。
但是这次,孩子活着!
哭声特别有劲!
王二郎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汗,把淋雨的寒气激了出来。原来他回忆着前世种种,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孩子活着!她叫王葛,乳名虎宝。
不仅如此,长兄的幼子也活下来了,他叫王荇,乳名虎头。
他王二郎活了三世,世世不同!没人知道他在这一世里,是多么的战战兢兢。
这一世,他们王家多了一对小老虎,能摆脱厄运吗?
毕竟是淋了冷雨,王葛这宿睡的也不安稳。
咚、咚、咚!
她的梦里迷雾缭绕,但听鼓声阵阵。
“谁在敲鼓?”任她再怎么用力喊,声音都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咚、咚、咚!
迷雾渐有阻力,压迫她的眉头,困住她的心,令她烦躁不安。她摸索着前进,继续喊:“有人吗?谁在敲鼓?”
不知道挪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高台。咦?那不是匠员比赛场地的那面大鼓吗?不会吧,就考这么个小比赛,她就落下心理阴影了?
鼓声持续。
她走上高台,鼓两面都没人,为何鼓还在响。她忽觉耳旁有风,猛一回头,对上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王葛一个哆嗦,吓醒。
耳旁确实有风,是阿弟正偎在她枕头旁,小家伙担心她淋雨着凉,半夜溜过来守着她,睡熟了还抓着她的手。
村里那只敬业鸡开始打鸣了,她穿上短褐,把王荇抱回里间,只听阿父轻声说:“虎宝,你大母说了,今日早食不用你做。”
阿父一丝惺忪都无,可见不是一宿没睡,就是早醒了。
王葛心头暖暖的,把阿荇放好,温言安抚:“我没事,阿父放心。”
王大郎听着女儿离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虎宝勤劳又好强,真像她阿母啊。
王葛烧旺了柴时,小贾氏被王二郎搡了出来。她委屈的瘪瘪嘴,来到伙房一看,哈,大房还算知趣。
不过小贾氏不敢立即回房,就问王葛:“你二叔为啥带你去乡里?”
“二叔没跟你说?”王葛搅着釜里的豆粥,冷漠反问。
“你二叔累成那样,我还没来得及问。”
“那你现在回去问吧。”
“怎么说话呢?我好歹是你长辈!”
“这话倒是对。”
小贾氏立即警觉。
果然,王葛接着道:“长辈确实分好长辈、歹长辈。此时又没外人,你不用装成好长辈。”
“你……”
“装也装不像。”
“你!哼,王葛,你不用激我,激我骂了你,然后给你大父母告状?你也不想想,你大父母能向着你一辈子么?你总要外嫁的,到时候,长房不还得靠着我们二房生活。”
王葛没再说话。小贾氏的话没错,如果她不是找到了匠师之路,等她订亲后,等大父母年迈后,阿父、阿荇就真得依赖二房、三房了。
还好,偏离了历史轨迹的全新大晋,给了她挣脱贫困枷锁的希望。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小贾氏一脸得意的回屋。可惜就吃了顿早食的工夫,得意就被击碎!
王葛这死丫头,去乡里竟然办下这么一件大事!
一个小女娘,竟然通过了什么匠员比赛?两个月后还要去县里考什么匠童?考上匠童后,家里就能沾光,能减税减役?
这不是做梦吧?!王葛这讨人嫌的葛屦子,以后岂不是踩不住了?岂不是更嘴硬、更讨人嫌?!
当然不是做梦。王翁从早起后就乐的合不拢嘴,孙女争气啊,啥准备都没有就选上匠员喽,全乡只有二十个名额啊!
一家人去田坡干活,精气神明显跟往常不一样。村邻相遇,有人问:“二郎前几天去乡里啦?”
王二郎:“对,送我侄女阿葛去考试。”
“考、考试?小女娘考啥试?”
“啧啧啧,听我跟你们……”
王翁老两口听了几句,没脸听了。二郎脸皮咋这么厚?阿葛是争气,但也不能夸成这样!
二郎夸:全乡几百匠人考试,阿葛排在头二名!
二郎又夸:考完试后,考官不跟别的匠员说话,只跟阿葛说话,告诉阿葛去县里考试都不用她自己出钱!
二郎还夸:阿葛离开考场时,数十百姓追着相送,一直送到驿舍,抢着让阿葛给他们编织东西。
“可惜啊!”王二郎语气急转直下,“咱们消息闭塞,才知道孩儿能有考匠师这条出路!要是早知道一年,阿葛的名次,不一定是第二了!”他垂头丧气的感叹完,撵上阿父他们。
“对了,”王二郎好像才想起来似的,回头喊:“你们谁想学手艺,阿葛都教。想学编草席的,带蒲草,想学编竹席的,进野山砍竹。”
王翁训道:“你咋这样吹……夸阿葛呢?万一有人去乡里打听咋整?”
“儿说的是实话,打听就打听呗。”王二郎心内“啧啧”两声,真没好意思说,这些话其实是你那厚脸皮的好孙女编排的。
“胡咧咧!那考官是眼斜还是嘴歪?不跟考第一名的说话,只跟阿葛说话?”
“当时考官讲完去县城的规矩,问所有人,谁还有问题?就咱阿葛举手了!那可不就是……只跟阿葛说话。”
“哈哈!”王禾大笑。
王二郎:“皮又痒了?”
王禾赶紧躲到从弟王竹身边。
王翁再问:“那你也不该吹阿葛要是早考一年,就能得头名匠员啊?”
“儿意思是,早考一年,说不定才得第三、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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