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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晋女匠师(悟空嚼糖)


地上有王葛画的牛轭使用图,她指着牵引钩位置道:“牵引钩其实也可以用粗绳替代,但犁盘上的挂圈最好还是铁制。”这样一来能再节省铁料。
牛轭较轻,桓县令掂出重量后给门下掾,后者比对着地上的牛轭图,感叹不已:道理竟如此简单!
生活中常见牛轭,拴轭离不开绳索可谓人人皆知,但怎么换到耕犁上,只会二牛抬杠呢?谁都没想过把牛车上的轭,换到犁上!是粗心?还是觉得在前头拉犁的反正是牛,能拉动就无妨?
王葛:“短牛轭还有个好处,遇到难犁之地可以增牛。”
门下掾喜道:“对啊!”因为新犁辕短,他光想着减牛了,其实也可增牛。
十月十七。
县游徼驱着十辆牛车送王葛回到苇亭,带来的不仅有十架曲辕犁,还有不少新谷粮。亭民欢天喜地涌进亭署卸车,才知牛和车也是给苇亭的。
连桓真都没想到,王葛这么快就把新犁制出来了,游徼在县署都学会了曲辕犁的使用,他们帮着亭民去试犁。王葛找到大父母,来到试犁的田时,已经围满了人。
众人让开缺口,王家人站到了最里面。
一共三架新犁在松土。
同时出发。
第一架只套一头牛,吆喝牛的是亭民,扶梢的是游徼。
第二架犁,以双牛牵引,一套牛轭、耕索拴一头牛。使用此架犁者,不再和旧犁似的得三人配合,也为两人,亭民负责驱牛,游徼管扶梢。一边前行,游徼还教身旁的亭民怎么调节耕地深浅。通过犁梢调节,不用停犁,深耕时把犁梢往上提即可。如果长时间保持一种深度,就暂停住犁,调节犁评(桓县令根据此构件外形起的名,跟后世一样)。
“这牛明显省力啊。”贾妪呢喃着,眼睛都看直了。
再看第三架犁,四头牛在牵引,关键干活的仍是俩人!这趟土沟不但犁土深,速度太快了,没多会儿就把另两架犁甩远。
王翁提醒妻:“看,这种犁稳当,扶梢都不用狠弯腰了。”因为新犁比旧犁的梢长。他的腰疾就是长时间犁地落的伤。
“翁姥,听说新犁是你们家女娘改的?”
“别乱说话,得叫王匠师。”
周围亭民开始询问、夸赞。
这时王葛听到二弟的笑声,她踮脚寻找,看到了。王竹带着阿蓬往孩童多的地方去了,王葛想到一会儿要跟大父母商量事,就没喊他们。
很快,王翁、贾妪被恭维的嘴都笑酸了,出来人群,先不看了。阿葛才回来,都没顾上问她这几天在县署咋样,累没累着。
三人开心回家,阿艾“喔”声惊喜:“阿父,长姊回来了!”
贾妪把刚才见识到的新犁跟儿郎说了,心里强忍难受,大郎眼睛要是能看到,多好啊。这可是新犁,他的长女虎宝造的犁!
王大郎无神的双眼朝向王葛方向,笑道:“怪不得,刚才听外头乱糟糟的。”
阿艾学话:“怪不得,我瞅到好些牛车哩。”
王翁突然想起来了,问王葛:“你不用去亭署?”
“不急。”王葛扶住阿父,“大父,大母,阿父,我……我有事情说。”她的紧张和不安让王翁知道,孙女将说的是大事。
进来主屋,半撑窗帘,灰扑扑的草席,简陋的箱笼,虎头的书案,每件摆设,王葛都珍惜无比的去看它们。以前咋没发现堵窗的草帘都脱落草线了?大母勤擦的竹箱,颜色也日渐斑驳。地上的草席好多灰尘啊,虽然晚上还要再铺一层,但确实也该换了。
只有书案那么干净,跟往常虎头在家一样。
“大……”王葛未语鼻先酸。
贾妪吓坏了,孙女一向坚强。“咋了?在县署受气了?”她能想到的孙女的委屈,只有这个。
王翁知道绝非此原因。“阿葛,不管啥事,说吧。”
王大郎:“我猜……是虎宝又要离家了,是么?”以制犁的功劳,谁敢在这种时候给虎宝气受?女儿吞吐难安,字字都能听出愧疚。
“是。”王葛点头。
贾妪急了:“离家?都考上匠师了为啥还离家?”
“大父母,阿父,我想在三年内考出中匠师。”
王翁“咝”一声,觉得自前额开始,一直发麻,麻到后脑。“中匠师?”妻没反应过来,他已明白了,阿葛说三年,是指这次若离家,得离开三年!
王葛:“是,中级匠师。急训营期间,我参加了几场郡级竞逐赛,太难了,凭运气也只争到了一次首名。如果一直在本郡考,我就得不停的往山阴县跑,考几十年都不一定能过。”
贾妪不解:“那别的中匠师咋考出来的?还能都比你强?”
“他们要么是经历了十几年,要么是有名师,擅长某方面的匠技,打听到哪个地方有擅长的考试,赶过去就可以。剩下的办法,就是主考官告诉我的,去穷苦边郡,像沙屯一样穷的郡地,那里匠人少,好考。”
贾妪偏离了问题重心:“主考官只跟你一人说的?”
“嗯!”必须点头。

王葛眼见着大母由深思变激动,这个过程短的也就眨两下眼。
“主考官是大官,要不是信咱虎宝有本事能考上中匠师,能单跟虎宝说这个?大郎,你说话呀,咋想的?”贾妪急切的问完夫君,再问儿郎。
阿艾小脑袋一会儿望这边、一会儿瞧那边,王葛招手么妹到自己身边。
王大郎:“阿父说吧,我和虎宝都听你们的。”
王翁一直没言语,就是怕长房意思不一,大郎既这么说,老人家明白了,轻拍膝头,还是提醒道:“大郎可要想好了,阿葛这一走,最少三年,估计消息也难通!”他右手抬起,安抚妻,莫急,他接下来还有话。
王大郎浅笑:“儿想好了。孩子们有本事,比让我双眼能再看物还欢喜。”
这句,阿艾能听懂,她扑回他怀里问:“阿父,你忘了吗?孩儿就是你的眼睛啊。”
王葛捂住脸,泪顺着手缝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在这种年代分离三年,委实太久。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王大郎擦掉阿艾的泪。“阿父没忘。明天,你带阿父去看你长姊制的新犁,以后每天都陪阿父在苇亭里走走。”
“嗯!我早就想带阿父出去走了,我早就替阿父把苇亭走遍了。”
稚言稚语,王葛听来更愧疚。
贾妪揽住长孙女,王葛摇头,自己没事,莫要让阿父听到她哭。
王翁长呼一口气,非难过,反而欣慰,问:“定下去哪了?何时出发?”
王葛稳住情绪,道:“桓县令说,边郡和边郡不同,他会帮我择地方,但得临出发时才能知道。离县的日期定在二十八,我提前一天去县署。”
今天十七,王葛只能在家呆十天。
贾妪慌了:“那、那……大母咋才能知道你去哪?不行,得把二郎叫回来,虎宝啊,你去跟县令说说,让你二叔送你去,行不?”
王翁:“啧!二郎也走,村里的宅地咋整?让阿禾陪阿葛去。”
“大父、大母,你们放心吧,谁都不用送我。我是兵匠师,允许带徒去边郡,桓县令说了,路途远,他会遣三名亭吏充作匠徒护送我。县令还赠我一匹马,这些天,我就跟着铁雷阿叔学骑马。”
“哦……”王翁、贾妪异口同声,然后王翁道:“那你只管学骑马,家里的事都别管。”
贾妪:“对、对。得给虎宝磨几袋新麦面,再缝两身寒衣,编个新席,来不及了,要不明天去乡里买?”
王大郎:“还得备蓑衣吧?你们赶路有牛车么?”
王翁:“要是有牛车,就买个新陶灶。”
贾妪:“还有釜。被褥!被褥得多置些。”
阿艾高声道:“长姊别忘了拿篾刀。”
王葛不能插嘴,只好等长辈们都说完,再次宽他们的心:“什么都不用备,桓县令说了,这回的路引是公事路引,吃、衣、住,沿路的亭驿都管,我只要尽快到边郡,早到一天就能多比试一场竞逐赛。”
哎呀……老两口均从各自的脸上看到快压不住的激动,虎宝得县令如此看重,可见三年考取中匠师非妄言!
王大郎的喜悦中还有几许苦涩,若阿吴活着该多好?哪怕她病缠身,只要还活着多好?
不多时,王葛出来主屋,先去亭署找铁雷,约好明日练骑马的时间。
十几个孩童在前头蹦蹦跳跳的,王蓬就在其中。“阿姊?”小家伙飞快跑过来,“阿姊,你果真回来了,我找你好久哩。”
“你竹从兄呢?”
“他还在学推犁。阿姊要去哪?”
“去亭署,走,跟阿姊一道。”
“嘻嘻。”阿蓬的手刚被牵住,就朝伙伴们喊,“我要陪我阿姊喽。”
他小手挥动时,王葛看到其掌心有道血口。“被草剌的?”
“没事,已经不疼了。”
到亭署后,并没想象中的喧闹,看来那些游徼还在田间。县署给的牛、车也都带去田里了。
亭署是后建的,是苇亭唯一的穿斗式木构架房屋。围墙和别处一样简陋,是用杜梨的枝刺,与苇相编扎成的篱笆。铁雷在院里,正在给桓真的坐骑“迢递”和“白容”刷洗。
青骢白驹,背映赤红斜阳,阿蓬看呆了,挪不动步。
“桓郎,王匠师来了。”铁雷朝屋内喊。
王葛未言先笑:“铁阿叔,阿蓬站这看马,不妨碍吧?”
“不妨碍。”铁雷一下把阿蓬扛到肩头,乐的小家伙一蹬一蹬的。
桓真出来屋,王葛嘱咐阿弟注意手伤后,与桓真相互揖礼。
二人在院里的草席坐下,铁雷已经放下王蓬,给其清理手伤。王葛感激不已,即将离开,待她重返苇亭,铁阿叔肯定跟随桓郎君回洛阳了吧。
“桓亭长。”王葛说正事:“桓县令跟我说,让我用白容练骑术。”
“游徼告诉我了。明日起,程霜担任亭长,我为亭佐。”
王葛疑惑:这是为何?如果桓郎君比武失利,打算回洛阳,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过这些非她该问之事,她继续解释白容:“过些天我要出远门,桓县令允我把白容带走。”
“嗯,我知。”
那就好,毕竟桓郎君如果不舍,她总不能去县署告状吧。“除了骑术,我还想向铁阿叔学怎么喂马,再就是,我看马蹄底下有铁掌,铁掌是不是跟人之履一样,每过段时间得更换?”
桓真:“放心,我都交待给铁雷,让他教你。”
“谢桓郎君,我没事了。”王葛欣喜靠近白容,它任她摸背,不挣、不闹,还跟在吏舍时一样的老实。真好,真俊,真潇洒,越摸越喜欢。
桓真抄着手笑看。
王葛装着不好意思的样子,回头称赞:“这马真温顺。”
“嗯。很温顺。”
这个时候,王家院里。王禾几个晚辈都知道王葛又要远行了,这次不同,一走是三年。
三年?三年?王菽都没敢深想三年到底有多久,她到柴棚下抱柴,觉得特别难过,就算不深想,还是手发抖,根本抱不住柴,她蹲在地上抱头哭出声。
王竹来到大父跟前:“大父,等从姊离家后,我想回村里,换回二伯。”
“你还小。”
“不。”他摇头,“从姊才长我三岁,都要离家那么远了,虎头五岁,也独自在外求学。我呢?我却连自家的院子都不敢住,连自家的佃户都不敢见。继续这样,长到从姊的年纪,我还是啥都不懂。早晚得学着立户,我想跟从姊、虎头一样,早学。”
“好孩子。”王翁揽过孙儿的肩,“行,大父答应。”
阿禾则来到王大郎跟前,蹲身小声道:“大伯,你放心,过些天我送从姊去县署,万一桓县令遣的亭吏不如我,我就求县令换我护送从姊。”
一个小手拍在阿禾背上,是刚听完大父说话的阿艾,小女娘学着刚才大父的语气夸道:“好孩子,行。”

第273章 261 雷的马
晚上,王菽睡不着,很想跟从姊多说些话,不然从姊离家后自己会后悔的,可越想找话说,越不知说什么。
王葛紧挨从妹,还能听不出对方没睡么?她慢慢探手,挠其手背。姊妹俩心有灵犀,各自再朝着对方轻挪,靠在一起。
“你总得见虎头一面吧?”
“这月底,清河庄学童跟南山学童比试,要是整体成绩差,夫子不会放学童归家的。”
“可是……能不能求桓亭长帮着讲讲情?”
“桓亭长要是帮不了呢?咱求人家,岂不让人家作难?虎头是求学,袁夫子是名师,多好的机遇啊,因为这种事向夫子请求归家,不好。你再想,别的求学者,谁家没难事呢?”
“哦。反正你说啥都对。”王菽撒娇的靠在王葛肩窝。
“对就听着。”王葛轻戳对方额头一下。
王菽心里提前而至的分离之悲,被这一戳消退大半。
天不亮,苇亭各户就都烧起灶火。十名游徼绕到王家院东,喊着:“王匠师,我等回去了。”
等王翁闻声出屋,已经看不到这些人。老人家负手,仍立在篱笆跟前:“啧,都是吏啊,还特意来打声招呼,我都没来得及回一句,失礼了啊。”话自责,语气里的满足感遮掩不住。
王葛和大母在后头,她赞道:“大母,瞧我大父的气势。”
贾妪笑得见牙不见眼,孙女有本事哩,县吏临走都得过来绕一圈,这种事,往常做梦都不敢想。
约好的练习骑术时刻是辰正,地方在苇亭西南边,那里有片地方清理完了茅草,还未翻土。
白容由桓真牵着。铁雷的意思是,王葛先骑驯服的马,待有能力掌控时再驯白容。
驯服的马,就是铁雷的棕色坐骑“雷的马”。
此马之名,在从山阴回来的路上还闹过笑话。当时铁雷告知王葛“雷的马”后,问:“那你猜,你铁风阿叔的坐骑叫什么?”
王葛:“风……的马?”
然后铁雷用一种“你咋会这么想”的眼神瞅她,嚷道:“载风!你铁风阿叔的坐骑叫载风。”
言归正传。
铁雷牵稳雷的马,教王葛:“学骑马,先学上马。来!”他脚尖画个圈,此处是她上马之前站的位置。
王葛跟着这声大嗓门,揣足气势,走到圈内,仰头,马鞍比她高多了。不怕!
前世她只在景区骑过几次马,当时好像全是被景区人员托上去的。马镫三角状,按她身高来说也挺高了,其为木芯包铜所制。
她努力回想见过的上马动作,不能抓马,只能抓鞍,然后模拟抓鞍的姿势,目光询问铁雷:对不对啊?
铁雷一昂首:上马。
那就是对了。王葛紧抓后鞍桥,坏了,这样左脚没法上镫。松手,先踩稳镫,手却只能够着前鞍桥。没关系,马镫是悬垂的,能活动,她一脚在镫、另脚在地上小蹦两下。
远处,桓真瞧得直乐。他过来,一是昨天事多,忘了把风雷木牌给她看;二则想看王葛是不是做什么事都有天分,就提前叮嘱铁雷教骑术要严厉。
王葛蹦到合适位置,右手抓紧后鞍桥了。只要铁雷不言语,她就假装自己做得很对。
哈!她暗暗使劲,上马。
不行。马鞍绑得不如她想象的紧,随着她拽,活动了。
铁雷扶正回去,提醒:“脚也使力,不要全用在手上。”
“是。”她态度端正,脚尖奋力点,趁向上力道冲击。
哈!吶喊之声刚从心内掀起,再次夭折。
踏踏踏……
踏踏踏……
她不断小跳,移动脚下,重新择好上马的最佳点,右脚尖狠点地面。
又失败了。
雷的马不耐烦了,打个嚏,扬鬃。铁雷发出低斥声,雷的马立刻老实。
再试一次。王葛紧抿唇,心里没发出不吉利的攒劲之“哈”,很气愤,还是不行。
左腿酸了,她先从马镫上撤下来。
“呼!哈呼、哈呼!”王葛连续深呼吸。铁雷憋笑憋得难受,侧脸,下巴抖动的全是坑。
“雷的马!”她学铁雷吼叫,改策略,先让雷的马知道她是熟人。左腿重新踩镫,右脚跟离地、脚尖用力。“哈!”她喊出了声。
“噗……”铁雷再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王葛觉得要是对方不笑,自己这回可能登鞍成功了。
“雷的马!”第五次,失败。
第六次,第七、第八……第十二次。
左腿实在踩不牢镫了,王葛从马头绕到另侧,寻位置。
铁雷瞪眼:“干什么?回来!”还想从对面上马?
“是。”她耷拉着脸重返。不好当着旁人甩腿,就狠捶两下,缓冲酸疼。不管了,她上镫、右脚奋力蹬地,双臂同时发力,提高嗓门,此次不信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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