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匍匐在开满红色金盏花的高地上,握紧冲锋枪抵住肩膀,娴熟地歪头眯眼,手指搭上扳机。
“纳库鲁先生,能听到敌人的脚步声了哦。现在您是这里职位最高的干部,请下达射击指示——是照脑袋打,还是让子弹从他们帽子上飞过去?”
“噢克丽斯,不是我说你,你这女孩趣味可不怎么样……喂,再开玩笑的话就错过射击机会了!”
“得了别担心,枪械方面我可比您要在行,话说您还没吩咐我要照哪儿打——”
全副武装的男人们正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慢慢从我们眼皮底下通过峡谷。对方显然也预料到了我们在此设伏的可能性,但他们没预测到我们拥有玛蒙这样手腕出色的术士。她从很久以前开始便带着维克多姐弟搞些小偷小摸的行当,掩藏气息的幻术可说是她特长中的特长(浅-草-微-露-整-理)。
利用幻术这种歪门邪道的小伎俩搞伏击,说起来好像有些胜之不武,但东方人的老祖宗也教育过了:兵不厌诈。火力悬殊的条件下,谁会蠢到堂堂正正玩儿正面迎击。
关键是第一枪。
蓝宝少爷说得没错,无论借用什么力量,只要在这里把他们全数歼灭,多少能为整个战局派到一点用场。
“——既然您不忍心开口,我就下令啦。伙计们,照脑袋打,别放一个活人通过!!!”
十几条机枪一齐对准山路上的人群,喷射出暴雨般密集的子弹。
顷刻间,山谷中血肉横飞,哀嚎和怒吼响彻半边蓝天。
即将席卷西西里岛大半地区的修罗场,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一次我是狙击者,和那个时候相比什么都没有改变。
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杀人。
…………
所谓生死相搏,用大白话来说就是血与火,枪与刀,崩人或者被崩。说诗意一点,是死或生;说得诗意到让人胃疼而且骗稿费,是像圣女一样光荣赴死,或者像混蛋一样苟且偷生。
我还活着,所以我想自己应该是个混蛋。
“噢Shit蓝宝少爷麻烦你让开——只差半寸我就把你的脑袋一块儿劈碎了!”
“对对对不起克丽斯,我只是想告诉你,刚才有个家伙打算从背后给你一枪……”
“所以你才把那锅架我脑袋上?谢天谢地我还以为有人抽了我一闷棍!你快回后头草堆里躺平,小心蹲着也中枪!”
“别扯了,本大爷才不离开克丽斯……绝不!都说过要变成比你更强的战神的!!再说这种状况,根本是躺着也会中枪,你没看尸体都给打烂了?!”
“哦,那倒也是……”
不知是哪边的人手一抖丢了个燃烧瓶,路边茂盛的野草当即在夏初干燥的空气里燃起了冲天烈焰。敌方投入这一关口的战力超出了预期,我俩和其他人被攻上高地的菲洛家族成员冲散了,一时难以突围,只能背靠背站在灼热的火光中,抱着沉重的铁块向四面逼近的人影一个劲扫射。
咔哒一声,扣下扳机的瞬间枪口却没了反应。
“哦该死!蓝宝少爷,你还有备用弹夹么?!”
我挥起耗尽子弹的冲锋枪,一边用枪托重重朝敌人头上砸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向身后被枪支后座力震得浑身发颤的蓝宝大叫。
“没……没有了!刚才我装进枪里的是最后一个了!!”
我也有些慌了神,盲目地将手探入衣兜里,却意外地摸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弹夹?!
怎么会……我压根不记得自己有往衣袋里装过弹夹啊?
现在不是猜忌为难的时候,我当机立断一把抓出弹夹塞进蓝宝手心:“蓝宝少爷,你拿着这个,赶紧杀出重围和纳库鲁他们合流!再这样被分隔下去,我们俩就算在这儿被射成蜂窝也没人收尸——”
“等等等一下!克丽斯,那个弹夹给了我的话,你要怎……”
“嘿,少爷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是个骑士,只要剑在手上就没有斩不了的东西。”
我随手把笨重的枪支扔了出去,双手探向腰间掣出两柄长剑,顺势一转身用肩膀朝蓝宝头顶撞去。
“快跑啊少爷————跑起来!!!”
(你说得对。)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不能死在这种鸟不下蛋的鬼地方。)
眼见蓝宝眼一闭心一横抱着机枪向大部队的方向冲过去,我紧跟在他身后一剑刺穿了某个打算朝他开枪的大汉的肩胛骨。
拔出剑锋时血花伴随着悲鸣一起飞溅出来,我来不及愧疚感伤便旋即转身迎击身后袭来的敌人。熟悉的气味和触感又一次在眼前苏醒,刀刃自上而下劈开人体,模糊的道德意识连同五感一起变得暧昧不明。
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干热的空气,这样明媚恼人的太阳,这样满天满地好像要一口吞下我的血红花海。
然而和那一天不同的是,不会有人守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对我说“没事了”。
幸好我已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耍帅大喊你快跑这里我来,可以给没活够的小孩儿撑起一片天。
…………
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才渐渐落下帷幕。
对,我还活着,谁让我是个混蛋呢。
在我们不要命的顽强抵抗下,菲洛家族的残党终于意识到突破无望,收拾家伙狼狈地沿原路撤退了。我们无暇深追,立刻着手联系总部、清理战场、抢救伤员。反正这些家伙是没法平安回到后方营地的——阿诺德先生早已带着自己的精锐连夜绕到城外,以逸待劳了大半天,就等着掐死他们的退路了。
枪战中我的左肩中了一发子弹,脸颊和肘部也有几处轻伤,纳库鲁的火炎(淺草微露整理)无法让这些伤口立即愈合,不过还没到让我丧失战斗能力的程度。正与试图说服我暂时退回后方休养的纳库鲁神父争执不休,玛蒙忽然苍白着一张血迹未干的俏脸直直朝我撞过来,踩在自己的斗篷上趔趄了一下,差点把因失血而眩晕的我撞个人仰马翻。
“嘿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难道钱夹子被菲洛的混蛋们摸走了?”
玛蒙没有搭理我的玩笑,转脸向一边的草堆里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刚才接到了总部发来的消息。除了我们这里之外,G和雨月也把守住了各自的山口,问题在戴蒙·斯佩多那里。你还记得莉莲居住的村庄么?那个村子在菲洛家族进攻我们的必经之路上,Giotto担心当地一般民众被当做人质,就把斯佩多派去驻守那里保护居民了。”
“那家伙渎职了?”
我不及思考就脱口而出道。
“渎职得很彻底。他认为保护那种村庄没有一点战略价值,自作主张带领手下去掩护人手相对不足的雨月了。他的决策当然对战局很有利,但是差点儿毁了那个村子。”
“……差点儿?”我敏锐地捕捉到了玛蒙微妙的用词,“怎么会是差点儿?那个村庄都是些没法来大城市做活的妇女老幼,根本无力抵抗黑手党的骚扰……”
“因为斯佩多队伍里有个白痴小鬼偷偷溜了出来,一个人留守在那座村子。菲洛家族原本打算绑架那里的村民作为肉盾,那小鬼耗尽力量制造幻术结界保护了他们。”
玛蒙咬紧微微泛紫的嘴唇,猛地撩起长袍前襟,像是要把眼珠揉出来那样用力地来回擦眼睛。
“小鬼……?”
浓厚的不祥感。
心头刚升腾起的一点胜利喜悦顿时被凉水浇灭,迅速冰冷成坨。
“你还记得库洛姆吧?以前和我一块混饭吃的,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蠢东西。Giotto那边刚刚来了消息,派去的支援队伍发现他一个人倒在村口,右胸和小腿各中一枪,胸口那枪射穿了肺。估计菲洛的家伙无法进入村庄,一怒之下就四下放弹想揪出术士,那孩子中枪之后依然拼着一口气没有解除幻术,直到敌人退走才力尽倒下。”
“那么,骸他……”
玛蒙摇摇头。
“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浑身都凉透了。大概是为了忍耐枪伤的疼痛一直用手指抠地,十个指头都陷进了土里,拔也拔不出来。”
26、我才是该下地狱的人 ...
【一只眼睛换两条命,已经够划得来了。】
那么,一条命换一村人的安乐呢。
你认为这值得吗?
坐在小骸遗体边的时候,我头脑深处盘旋不去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玛蒙说故事一样遥远模糊的描述被拉近到眼前,看上去依然有几分幻象般虚渺的不真实。浑浑噩噩中仿佛听到有人感慨库洛姆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真是可惜了,耳里听得清楚明白,却想不通他们在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