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被阿诺德这记直球打得眼冒金星哑口无言,呆立在原地发不出声。
这个不知委婉为何物的冷酷男人无视我的窘迫,用无机质的平板声音继续向我发难道:“克丽斯·埃罗,你好像并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对于Giotto的考虑,你看起来也一无所知。”
“……什么意思?”
“在我们的世界里,最容易害死人的不是任何一种武器,甚至不是邪恶或贪婪qian草wei露这些笼统的概念。杀死人最多的东西是情报。”他面色冷淡地斜睨着我,声音里却似乎多了点情感的痕迹,“不是怀疑你口风不严,不如说恰恰相反,你过分忠心了。有些掏情报的手段不是靠忠诚心和精神力就能抗衡的东西,越是有骨气的
人会被毁灭得越彻底。没有比‘一无所知’更好的护身符。Giotto没有把这个护身符给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给了你……可你看来对他这点心思也一无所知。”
阿诺德一口气丢下这席话,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没再多话就向我点点头转身欲走。
“等……请等一下,阿诺德先生!”
我下意识地叫住了他,直到他停下脚步后才开始慌乱地思索该说些什么。
“那个……我所知道的Giotto……超级老好人,总是为别人担心却很少关心自己,喜欢笑、喜欢做梦说梦话……头脑还算聪明,不过做人方面是个傻瓜,把谁都想得和自己一样好一样温柔,只有直觉灵得要命……偶尔会捉弄人,但是从来不带坏心眼,伤害别人以后会比被伤害的人更难过……阿诺德先生,嗯,我是想说……我所知道的Giotto,是真正的他吗?”
我所知道的你。
不声不响从土鸡进化成黄金天鹅的你。
为了哄骗我乖乖戴上名为“无知”的护身符,对我多方藏匿隐瞒的你。
Giotto……我认识的那个金发笨蛋,真的还是你吗?
阿诺德似乎认为这种愚蠢的问题不需要转身作答,保持着背向我的姿势淡然道:
“你在操心什么。——Giotto就是Giotto,白痴是治不好的。”
“…………”
怎么听都是让人无法安心的模棱两可回答,我却没来由地安心了。
为什么不敢相信他了呢?
应该相信的。即使穿越再多血与火的洗礼,必然有什么永不变质腐烂的坚固东西,跨越时光长久沉淀在那个笑容清浅柔和的大男孩心底。Giotto总还是Giotto,他会一直如他最初宣言的那样,“坚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尽管今夜无法与他相见有些遗憾,但我明日出征的道路上已无迷雾阻隔。这个男人一定能够实现艾琳娜小姐的愿望,而他将会是我未来永久全心侍奉的、至高无上的王。
“阿诺德先生,来点慰问品么?”
我狡诈地笑着,从衣袋里掏出用手绢包裹的大只蛤蜊,不容分说塞到一脸惊愕嫌弃的阿诺德手里。
“祝我们武运昌隆。可别死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克丽斯母亲生还确认XD。她身体很硬朗,之后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之前有姑娘看出来了,阿萝德拉就是意大利语里“云雀”的意思,所以从一开始暗示就指向阿诺德啦【这不是侦探小说
克丽斯开始担心黑天鹅变得让自己认不出,阿诺德……算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了她吧。
☆、风中凛然绽放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BGM,骑士王的荣耀。
视频剪辑很棒建议看一下
等待是项最焦人的活计,它能像挤葡萄汁一样一点一点榨干人的精力和耐心。
我领得的命令是和玛蒙组成一队,率领瓦利亚分队驻扎在最前方的扼要山口,任务只有简洁明了的一句话:死守到底。
死守,意思就是守到死,死了也要化成恶鬼继续守。
不知Giotto这回又在盘算些什么鬼点子,他把拥有守护者指环的两个人——蓝宝少爷和纳库鲁神父一同遣送到了我所在的防御点,完全不吝惜分散战斗力。还是善体人意的神父先生向我揭明了首领的意图,他将那枚镶有明黄色宝石的指环套上中指,略一沉吟后指环上忽然跃起了与宝石同色的明亮火光。
“这是……?!!”
我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被眼前超出常识的景象惊得直抽凉气。
“——黑手党界的新发现,可以这么说吧。混合特殊矿石锻造出的指环,可以引发出人体内异乎寻常的力量。Giotto似乎在哪里弄到了特别稀有的原石……结果就是这些指环。不同颜色的火炎具有不同种类的效果,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进行试验,看来我的特性是快速治疗伤口,而蓝宝则能加固防御。Giotto预测这里会成为最凶险的激战点,为了减小伤亡才把我们派来这里。”
纳库鲁神父紧蹙眉心凝视着手上那一抹粲然的金色光芒,神色间全然不见获得新力量的喜悦。
“……说实话,我不太信得过这东西,总觉得借助非人的力量有点危险。”
“说什么呢,纳库鲁。只要这种力量能在战场上派到用场,本大爷倒是怎样都无所谓。”一直两手托腮安分旁听的蓝宝这时咂咂嘴插上话来,又扭过脸压低嗓门嘟囔了一句,“……要是能保护本大爷从战场上平安回去就更好了……”
“嗨蓝宝,你才说什么呢?这种时候就该抱着必死的觉悟……”
“才不要啦。本大爷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没体验过的新鲜事堆得跟山一样高,怎么能死在这种鸟不下蛋的穷山僻壤里。”
蓝宝固执地撅起嘴唇,纳库鲁见说教无效,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赏了他脑门一记爆栗。
蓝宝的回答作为前锋战士来说的确是该挨天罚的,而作为一个年方十五的稚气小男孩儿,面对战场产生畏怯心理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不如说,指望他跟我们一同视死如归地上火线才比较不切合实际。
(哦上帝啊,我们的耶稣先生到底在考虑些什么,居然把这孩子送上前线……)
我抿紧嘴唇烦躁地把视线从蓝宝脸上移开,从脚边的花丛里揪下一朵血红的金盏胡乱揉成碎屑,不去考虑因这孩子的降临而越发黯淡难测的战争前景。
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风景,忽然有些胆战心惊。
这座山口向来是进出城镇的交通要道,因此也是土匪出没最猖獗的地点之一。依稀记得多少年前艾琳娜小姐出行归来就是在这里遇袭,时间大概也是春夏交接之际,窄隘的山道两旁漫山遍野都是红得人心里发憷的金盏花。西西里岛野生植物的生命力旺盛到叫人嫉妒,恨不得自己也变作一株野花野草,只靠一丁点儿阳光雨水就能谋得卑微的生存。
同样是阳光明媚的午后,和风暖日蒸得人昏昏欲睡。公爵小姐的行列拉得很长,我骑着艾琳娜小姐向公爵求来的小马驹儿颠颠地走在队伍前头,刚挤过山口踏上平原就听见身后杀声震天,相貌粗野的干瘦男人们狂呼乱叫着从山坡上冲下来,好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艾琳娜小姐的马车。他们的长相体格没什么相似之处,只有眼白都是清一色的通红,不知是上火充血还是被成山成片的金盏花映红了。
队伍被从中间拦腰截断,和我一道走在前列的侍从们当场吓得脸孔脱色,有几个勒马转身便跑。那时我还没有打着骑士的名号招摇过市,心知是遇上了打劫绑票的土匪,一把拽住某个落跑家伙的缰绳,麻利地倾过身去把他腰间装饰用的长剑抽了出来。
那以后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记忆里之后的断片,就是我站在一地分不清敌我的人体残骸之中,持剑的右手不知挨了几枪几刀,一低头就能看见白骨透过撕裂的皮肉露出来。我想和往常一样轻捷地跳上马车跪在艾琳娜面前,捏着她柔若无骨的白嫩双手告诉她没事了,可是一挪动脚步就听到身体内部恶心的破裂声。
我跪倒在血和尸体的死海里,开始呕吐。
毫发未损、连衣角都没有沾上污渍的艾琳娜掀开马车帘子走下来,那一次换她跪在血泊里拉起我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微笑着告诉我:克丽斯,没事了。
虽然微笑着,却有滚烫的热泪落到我手背上。比刀割还钻心的疼。
作为人之子的我,在那个时候一定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为保护“艾琳娜”这束微光而存在的剑刃。
那场鏖战的结末,我和艾琳娜是唯二的幸存者。当地报纸上发了个豆腐块表扬我保护公爵小姐的功绩,也正是这块豆腐让戴蒙·斯佩多对我留了心思,牵扯出如今这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孽缘。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认为罪行滔天的自己有重新被称作“人”的资格,顶多是要保护的对象从艾琳娜扩大到了整个彭格列而已。多年时间不过是流水账上潦草的一笔,终究没法把罪人描绘成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