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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归朝(梦溪石)


刚开始那对男女已经死透了,尸体被他们藏起来,就算后面李闻鹊他们没有派人进来,那两具尸体被数珍会发现了,对方也很难循着尸体找到他们。
然后就是齐二和两个手下,还有老板娘。
齐二那三个人也死了,尸体就在老板娘那里,老板娘人脉虽广,地位却不高,还被公主用“毒药”拿捏,不仅会主动处理尸体,还会对外瞒得严严实实,不可能给自己找麻烦。
再说这地下城人命如草,随随便便都能吃人卖人,以齐二他们这些小喽啰的身份,死了就死了,根本不可能有人去大费周章给他们出头。
难道是被卖面具的芳娘子发现了?
应该也不是,他们现在脸上的面具是换了齐二的,不是去买的那一副。
心念电转,陆惟想不到破绽,他按住公主让对方暂且不要发难,任凭这群人将自己围起来。
“数珍宴丢了一件珍宝,通缉令上写明是一男一女,我看你们就像!”为首的虬髯汉子狞笑,“把面具摘下来!”
公主身体微微一动,被陆惟察觉。
他挽住她的手。
“我们摘面具可以,但摘下之后的后果,可是你能负责的?”陆惟问道。
公主没有说话,却在心里咦了一声。
陆惟的声音变了,刻意压低了还捏着嗓子,不仔细听有点雌雄莫辨。
虬髯汉子不为所动:“少废话,拿下来!”
公主袖中细丝已缠绕手指,随时准备出手。
这时陆惟将手伸向面具,缓缓摘下。
“谁跟你说我是男的?”
公主:?
没了面具的陆惟彻底将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嗡的一声,众人哗然,议论纷纷,连虬髯汉子也跟着一愣,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
“你叫什么名字?”
公主看着陆惟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心里有种见了鬼的感觉。
是的,陆惟当男人的时候俊秀如仙,现在化了浓妆之后竟美似妖女,眉间一点朱砂浓烈胜血,红唇烈焰,加上他的高挑身材,十足一个具有侵略性的美人。
公主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出来后,陆惟在老板娘闺房里磨磨蹭蹭,还说要给自己上个妆,当时她以为陆惟随口胡说,没想到居然还是真的。
“你没有资格知道我们的名字。”
陆惟冷冷道,将面具重新戴上,另一只手亮出金饼。
“我们是要去赴宴的,若被你们耽误了,你们承受得起后果吗?”
他越是理直气壮高高在上,对方就越是拿不准他们的身份,加上两人面具摘下,全是“女子”,而不是虬髯汉子奉命要追捕的一男一女。
虬髯汉子有点心虚,赶忙上前。
“敢问尊驾可是北阁的桃娘子?”
陆惟冷笑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虬髯汉子更虚了,心里已经把陆惟身份默认敲定了,忙拱手小声道:“桃娘子恕罪,小人奉命缉拿逃犯,无意冲撞贵人,不知您现在欲往何处?”
陆惟:“数珍宴。”
虬髯汉子赔笑:“能否赏脸让小人护送您一程?”
陆惟和公主还真不知道数珍宴的门在哪开。
虽然有老板娘指路,但老板娘自己也没资格进去,说得含含糊糊,如果没有这突然冒出来的虬髯汉子,他们搞不好还得去探路问人打草惊蛇,现在这人自己送上门,陆惟当然求之不得。
陆惟轻哼一声,虬髯汉子也不恼,要是高高在上的数珍会红人忽然对他们这种小人物笑脸相迎,那才是怪事。
“桃娘子这边请。”
他已经将公主看作陆惟的侍女,也不再盘问,挥挥手就让众人散开,他自己则带陆惟二人离开。
集市依旧热闹,但没人敢冲撞虬髯汉子,有他们在的地方,行人自动避让,可见数珍会威势。
虬髯汉子也没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在街上走,而是拐了个弯走了条小路,从小路出去,不远处可以看见一个更为热闹的集市,与刚才贩卖东西不同,那个集市上只有人,买东西的人衣裳也更为华丽。
这就是老板娘所说的口市。
口,人口。所谓口市,就是贩卖人口的交易市场。
在地下城,没有官府,没有律法,羊肉馆都能光明正大卖“羊肉”,更何况是口市。
按照齐二的说法,这里经常会有不少因战乱逃亡而来的流民被捉住贩为奴隶,其中不乏肤白貌美的波斯人大食人,不少货商就戴着面具蹲守在这里,一见有好的货色便一拥而上,竞相出价,再经由他们之手贩卖到各地的高门大户里,成为主人家的玩物。
陆惟和公主对口市没什么兴趣,但老板娘说过,去数珍宴的路上会路过一个口市,只有从正对面的院子进入,才能去到数珍宴,想必这条路是走对了。
虬髯汉子带着他们进入院子,这里有人把守,但很松散,三人亮出金饼,对方就放行了。
“你们方才在追缉何人?”陆惟问。
“是会里叛徒,她犯了错,生怕受罚,就偷了会里的信物逃出去,据说还有她的姘头去通风报信,因为她,上头原本想抓的人现在也抓不到,我们阁主正大发雷霆呢!”虬髯汉子唉声叹气,“小人找不到人,怕回去也要受罚,幸好遇到桃娘子您,若是方便,还请桃娘子回头给我们阁主美言几句,小人就感激不尽了!”
陆惟根本不知道桃娘子是谁,但从之前买面具的芳娘子来推断,桃娘子应该也是数珍会重要人物座下的某位,虬髯汉子在数珍会里的地位可能很低,所以对这些人物只闻其名,甚至没有听过声音,才能让陆惟钻了空子。
陆惟淡淡嗯了一声,高冷的态度让虬髯汉子越发不敢造次。

对方说的叛徒和姘头,应该是他们在山洞里遇到的两人。
那两人误打误撞,让数珍会抓不到她,也让公主和陆惟意外闯入这个地下世界,窥见数珍会的存在。
她进入暗道的时候,打的是将计就计的主意,所以才让风至和雨落晚半个时辰再进来,风至雨落虽然不赞同她的冒险,但出于长期听从她的信任,最终还是妥协了。
算算时间,风至等人现在应该也来到地下,并已经在寻找他们会合了。
“听说这次数珍宴上,还真有不少好东西,是小人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桃娘子您是北阁来的,这里头的宝贝,有不少是北阁献的吧?”
虬髯汉子不是试探,他只是单纯在找话题,跟陆惟套近乎。
陆惟不欲说太多话,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说多了还是容易露馅,于是就看了公主一眼。
两人现在已经有些默契了,公主会意,随即接下话。
“北阁献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你想打听什么,不妨直说,不该说的,我们也不能与你说。”
“那是自然的,自然的!”虬髯汉子心说桃娘子这侍女的声音可比她好听多了。
“小人听说这回的拍卖品不单有永不融化的冰山,还有一位身份尊贵无比的贵人。要知道这地下虽然常常有奴隶售卖,可放在数珍宴上还是头一回,也不知是什么绝色天香的美人,小人虽然无缘一见,也难免好奇。”
公主:“这好办,等我们进去了,问他们要个通行许可,让你也进去长长见识便好了。”
她信口胡诌,虬髯汉子却大喜过望。
“多谢桃娘子,多谢这位小娘子了!”
院子尽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仿佛原本应该结束的建筑,又生生延伸出一片。
公主明显发现从这里开始,守卫要比前面严格很多,不仅人多了,而且一个个目不斜视,双手下垂,手中执刀,杀气凛凛。
这,应该就是数珍会真正的势力范围了。
三人被侍卫拦住,没等虬髯汉子吹嘘自己身边这位是桃娘子,陆惟就拿出金饼信物。
侍卫看了看信物,又看了看他们。
公主道:“一信秋风起,山南有佳人。”
侍卫顿时亲切许多:“二位来得巧,宴会正要开始,里边尚有座位。”
这侍卫态度一出,虬髯汉子再无疑虑,并暗自庆幸自己没看走眼。
殊不知公主这两句切口,也是从山洞里那个女人逼问来的。
公主就指着虬髯汉子道:“这人是会里的,自己人,做事也伶俐,想讨个奖赏进去见见世面。”
虬髯汉子忙跟着亮出身份令牌。
侍卫看一眼,微微点头,放行。
走廊的地势居然是往上的,就像建在山坡上,而且地势还比较陡峭,这一级级的台阶爬上去,但凡体力稍差,恐怕都要气喘吁吁。
幸好陆惟和公主的弱不禁风,都是演给外人看了,到了此地也没必要再伪装,两人步履轻盈,如踩云端,反倒是虬髯汉子有点跟不上的架势,累得脸色发白。
他们沿途也能遇到人,但陆惟他们不可能去主动问候,对方也没有上前搭讪,彼此互不搭讪,默默赶路,所有人到了这里,似乎都不想轻易暴露身份。
面具盖住了样貌身份,也盖住了容易暴露想法的喜怒哀乐。
越往上,光越来越盛,快登顶时,公主抬眼,便见万千花树骤然炸开一般,豁然开朗,眼前忽而光明亮堂,仿佛到了琉璃世界。
她仔细一看,那花树并不是真的一棵棵树在发光,而是无数盏小琉璃灯挂在枝头,摇摇颤颤,熠熠生辉,琉璃灯里点的,竟也不是蜡烛,而是许多小夜明珠。
门口两名侍卫,银铠长枪,威风凛凛,竟如南天门守护一般。
旁人站在台阶下,难免生出一种仰望难及的卑微。
陆惟知道,这就是数珍会特意摆弄成这样的作用所在。
先以景观压之,再从气势上给予压迫感,让来客不敢放肆,最终生出叹服,更容易被拿捏。
陆惟不由瞥了公主一眼。
对方也正好朝他望来,面具下的眼神若有深意。
看来公主也意识到对方的用心了。
虬髯汉子早已腿软,见了这明堂大殿,扑通一下跪倒,双手扶地。
见公主和陆惟转头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人失态了……”
与他一样失态的客人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他这么夸张。
公主发现他们现在其实已经不在地下世界,而是随着台阶来到地面,因为在明堂外面郁郁葱葱的林木中,抬头就能看见繁星错落的些许夜幕。
她猜想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城中,又或者离城不远,至于具体在哪个位置,还有待勘测,他们没有闲工夫停下来观察,只能随着人群进入大殿。
内里富丽堂皇,轻纱盈动,墙上半是儿臂粗的烛火,半是夜明珠的荧光,交相辉映,将大殿照得比外面还要更亮,直如白昼,纤毫毕现。
陆惟是京官,还不是一般的京官,他是世家出身,见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可就连他,也没待过如此奢华的屋子,就连皇帝老儿的宫殿,都没有这样多的夜明珠。
除了垂坠各处的夜明珠,铺在众人面前桌案上的布料,细看也是用金线织就,还绣了祥云花枝,比起宫里御用织料,差的也就是那份精细,而不是材料质地。
数珍会,可真是名副其实,而这泼天财富背后,又是何人在操持?
能被请到内殿来的客人,都不是没见识阅历的,但许多人也禁不住左顾右盼,沉浸在一片豪奢的惊叹里。
陆惟不着痕迹扫过全场。
数珍会还没有重量级人物出场,所以他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身旁的公主身上。
公主和亲十载,虽说不至于餐风饮露,但肯定也没在如此奢靡的屋子居住过。
在她不得不周旋于异族人,苦苦寻求生存立足时,离柔然不远的永平城地下,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她作何感想?
公主之前三番几次拿驸马来威胁陆惟,现在有看见她失态的机会,陆惟自然不会放过。
可惜,面具下的眼睛沉静冷凝,衣摆连一丝颤动都没有。
要是没有面具在,他肯定能捉住公主的软肋。
少顷,四名男女步出,先往上方一站。
默然无声,但场内喧哗自然而然地,逐渐销声。
四名男女从面具下扫视全场,目光灼灼。
至此,才有两人姗姗来迟。
一前一后。
前面穿青袍的带路,一边走一边伸手往前引,如临贵客。
后面穿绛袍的走得更慢,一举一动自有仪态,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
两人在主位落座。
青袍者道:“多谢诸位今日莅临,在下姓朱,乃数珍会管事,想必诸位也等急了,这就开始吧。”
说罢击掌两下,竟是旁的一句废话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合了公主和陆惟之意,他们不惜亲身入虎穴,无非也是想看看这数珍会的数珍宴和背后主使,究竟有何乾坤。
这句话也让安静的场面重新活泛起来。
不过来客都知道数珍会在这里的威势,不敢过分吵嚷。
四名没有带面具的美貌婢女款款而出,手里捧着檀木盒子,里面用绒布铺就,装了各色玉石和宝石首饰,雕琢精美,熠熠生光。
这些首饰一看就用了上好的料子,名贵无比,任何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被美人抱在怀中,软玉温香,更添旖旎。
数珍会的拍卖品,果然名不虚传,这些东西放在外头,那都是压轴的物件,现在却是头一轮出场,可见后头还有更贵重的。
座下一阵窃窃私语,而后便有人率先出了价。
这仿佛一个信号,叫价声开始此起彼伏。
又有不少侍从鱼贯次第入内,捧着美酒佳肴放在众人面前。
戴着面具自然不可能饮酒吃东西,但如果有人饿了渴了,忍不住摘下面具吃喝,也不会有人管的。
不过来此赴宴的客人们,显然都不希望暴露身份,没有人去看那些珍馐一眼,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拍卖品身上。
而陆惟,在看朱管事旁边的绛袍人。
他觉得那人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对方肯定不是他朝夕相处的熟人,否则陆惟一眼就认出来了,但陆惟能确定,自己绝对见过此人,才会有点熟悉感。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公主的手不知何时悄不溜秋滑过来摸上他的手。
软玉温香,却牢牢捏住他下意识要挣脱的去路。
陆惟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轻薄了。
只是差点以为。
这种环境下,他也知道公主不可能有那种闲心思。
果不其然,公主在他手心写了几个字。

【有点不对。】
公主手指纤长,青葱一样,岁月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落在陆惟掌心,先是羽毛一般轻轻痒痒,然后一点点加重,像真有支笔,弱而有骨。
陆惟垂目扫过去,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又很快滑开。
公主写道:【我们的面具,跟那些客人不同,与数珍会的人也不同,恐怕会被发现不妥。】
刚刚她观察了一下,客人们的面具虽然花纹不同,但是右颊统一都有绿色藤萝,而朱管事等数珍会中人的面具,则眉心都有一点朱砂。
唯独他们俩,两样都没有。
不仅他们,虬髯汉子也没有,也许这是区分数珍会核心人员与外围人员的方式。
所以,哪怕凭着金饼混进来,隐在人群之中,他们还是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百密一疏,谁能想到数珍会在此处埋下伏笔。
陆惟沉默片刻,眼下已经进来了,一动不如一静,只能先静观其变。
【我也发现一件事,那个穿绛袍的,我仿佛见过,但一时想不起。】
陆惟反手也在公主手心写了一行字。
公主:【地方?中枢?外廷?内廷?】
电光石火的,陆惟无声倒抽一口冷气!
公主最后两个字竟然提醒了他!
此人的确是一名内宦。
但对方平日并不在皇帝身边伺候,陆惟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职位,只是有一回觐见时间太长,宫门将落,天光昏暗,他在禁卫军和内侍的带路下匆匆穿过宫墙,一名内宦正好低着头迎面走来,彼此擦身而过,陆惟连他的脸都记不清,却记得对方形容身材,记得他步履抬起落下时袍角掀起的弧度。
【他左手拇指的扳指,可能是宫中制物。】
公主等不到他的回答,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就将自己的发现道出。
而这发现,正好跟陆惟对上了。
这不是寻常的扳指,扳指用的是上好羊脂玉,玉上雕刻梅、兰、竹、菊,所以一共有四款,扳指边缘会随着款式不同雕刻形状不同的凸起,跟一般边缘平滑的扳指不同,还分别嵌了四色宝石。
她少年时曾经很喜欢这些珠光宝气的玩意儿,经常将这四枚扳指拿来把玩,后来之所以没带去柔然,是因为这扳指尺寸是男人的,她戴不了,也不想便宜了柔然人,才留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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