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咕嘟嘟喝了几口酒,越发闷上心头,摇摇晃晃,回床睡了。
酒力涌动,他十分疲倦,很快睡死过去,连后门的细微响动都没听见。
一阵风从后袭了过来,把桌上的油灯吹的几乎熄灭。
但很快风停了,有道人影鬼鬼祟祟出现,他先是看了眼里间睡着的王绔,继而小心翼翼,悄悄地来到桌子旁边。
蹲下了身子,此人将手探进去,在桌下的砖头上摸了摸,摸到了一块儿稍微松动的,当下用力将其扣了出来。
在板砖的底下,竟藏有一个小小的坑洞,里头除了一个小包袱外,还有一团裹在一起的衣裳。
此人把衣裳拿出来,一抖,里头跌出一把带着血迹的剔骨尖刀。
幽暗的灯光下,他死死盯着那把尖刀,如同打量一件杰作。
被血染红的刀刃微微闪光,他似乎想起了在这把刀下那痛苦挣扎的女子惨状,惨叫声也在耳畔响起。
“谁叫你水性杨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他喃喃自语了一句,正欲将刀收起来,突然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
此人毛骨悚然,只觉得背后一股寒意侵袭,他眼神骤变,猛的回头。
然后整个人趔趄倒退,浑身发凉。
原来就在他身后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前面那人一袭紫衣,华贵风流,脸上笑盈盈的,正是小侯爷罗醉。在他身旁的,却是侍女牡丹。
小侯爷双手抱臂,笑道:“这么巧,原来你也在这里。”
他轻松亲和的神态,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可怖的凶案发生之处,而是什么可供消遣的青楼妓馆。语气更是如同跟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突然见面。
可是对那人而言,这一切太过不可思议,他盯着罗醉跟牡丹,就如同见了鬼似的。
又听了小侯爷这两句,他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情形。
小侯爷却笑道:“别怕,我们都看见了。你手里拿着的就是卫巡检说的凶器吧?”
此人身不由己听着看着,毛发倒竖。
他不回答,牡丹却说道:“少主,不仅仅是凶器,还有血衣呢。这次可是人赃并获了,恭喜少主立了大功。”
罗醉瞪了她一眼:“瞎说,我又不是卫玉的手下,什么立功?我只是帮他的忙,谁叫他可怜兮兮地求我,非我不可呢。”
牡丹捂着嘴偷笑。
罗醉又看向前方的人:“只是我有点儿想不通,怎么会是你呀?”
那人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自己果真暴露了。
他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凶狠。目光滴溜溜的看向两人身后,隐隐又透出几分惧色。
“放心,”罗醉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牡丹也跟着说道:“真是的,早知道是这个货色,何必叫少主亲自出马。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罗醉道:“哼,看在小九九的面上,我也只纵容姓卫的一次。”他抱怨了这一句,又跟对面那人说道:“你叫什么来着?”
牡丹道:“章迳。”
“对了,还是金龙帮的人,”罗醉眨眨眼:“送你过堂之前,你到底给我解释明白,你为何杀了那妇人跟孩童,既然那女子是跟姓廖的有勾搭,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呀。”
正在这时,里屋的王绔似乎被惊动,半梦半醒,他叫道:“贱人,贱人。”
小侯爷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没用的东西,浑然不是个男人的样儿。”
对面的章执事瞅准破绽,把凶器一挥,竟冲了上来。
罗醉扬眉,正觉着他似乎有些胆量,却没想到,章迳直奔牡丹而去!
原来白天,章执事才一照面就吃了小侯爷的亏,他知道罗醉武功高强自己招惹不起,所以也想要用罗醉制住自己的法子,把牡丹制住,好再要挟小侯爷。
小侯爷果真惊慌失措:“不可……”
章迳盯着牡丹,本来朱氏也算作一个美人儿,但是跟牡丹相比,却显然不够格。
他心中略觉着有点遗憾,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跟牡丹相见,否则的话,或许可以用点手段试试看美人的滋味。
手中的刀将要格上牡丹的脖颈了,这小美人儿满面惊慌,已经吓得不会躲了。
章执事嘴角露出一点狞笑:“乖乖地听……”
一句话还未说完,眼前一阵香风袭来,那本来该架上牡丹脖颈的刀忽然一歪。
章执事耳畔听见细微的“咔嚓”声,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手臂就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歪了下去,然后剧痛才随之袭来。
“当啷”,那把血刀落在地上。
章执事双眼瞪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失声。
可这并非最糟的,章迳一抬头,眼前多了支尖锐的簪子,正紧紧地抵着他的眼皮,他似乎能感觉到那簪子划破了他的眼皮,丝丝生疼,鲜血正缓慢地流出。
但他偏偏不敢动,因为他知道一动,自己的眼球将会立刻被戳破。
握着簪子的,自然是侍女牡丹。
直到现在章执事才明白,原来自己惹错了人。
旁边,小侯爷罗醉叹气:“我说不可嘛,你就听不懂……非得自讨苦吃。你难道没听说过,不要去招惹女人?得亏我喊的及时,不然你的小命早也交代了。”
牡丹虽然拿捏着章执事的生死,脸上的笑却仿佛撒娇般地:“少主,这种渣滓,怎么不叫我在他身上多戳几个洞?”
罗醉拿了一块手帕,把地上的血刀捡起来,道:“你戳他不要紧,别把这刀弄坏了……这可是凶器,卫玉要的呢,既然答应了他,总该不负所托。”
夜深,万籁俱寂。
宜州县衙里却灯火通明。
李知县跟着卫玉到了堂中,却见地上跪着一个人。
他定睛细看,竟是金龙帮的章执事。
而在他旁边放着的,是一件血衣,跟一把带血的匕首。
卫玉笑笑:“哟,这么快便有人把凶器送来了,有劳了,章执事。”
李知县兀自不敢相信,迟疑的看向地上的章迳:“这,这到底是……”
章迳断了的手还在垂着,疼的脸如白纸,咬着牙才没有昏厥过去。
虽然被捉了现行,但他毕竟是个狡诈的人,又仗着自己是金龙帮的头目,哪里肯轻易认罪?
听李知县出声,他忙道:“大人,我……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知县只看卫玉,卫玉道:“哦?有什么误会我倒也想听听,你怎么知道这凶器跟血衣藏在王家呢?你既然知道为什么白天的时候不在公堂禀明?或者……是因为这血衣是你的,而凶器也是你常用之物,你怕人认出来,对吗?”
章迳道:“不,不是……原本……”他的眼睛骨碌碌急转:“小人其实也不知道,是、是下午时候有人、跟小人报信,说王家藏有凶器跟血衣……小人不信才去看看,找出来才知道竟是我的东西,必定是、是真凶偷了小人之物,嫁祸于我!”
他也算是极狡诈的了,竟然这么快就想出了一番说辞。
李知县心头一沉,最怕他狡辩不认,只怕又要费一番力气。
“谁跟你报信?”
“那人隔着墙,扔了一张纸条给我。”
“纸条呢?”
“已经被、被烧掉了。”
“纸条上写的什么?”
“无非是……方才小人已经说了,写的是,有凶器跟血衣藏在王家……就这样。”
“只有这些?”
“是。”
“你想清楚。”
“确实无误。”
卫玉哼地笑了:“既然上面没提藏血衣跟凶器的地方,那你又是怎么一下子就找到了?”
章迳脸色微变,连咽了几口唾沫:“这、小人也是碰巧罢了。”
卫玉冷笑了声,见主簿已经记录明白,就又问:“既然如此,案发之时你在何处?”
章迳显然没料到,一愣:“我、我自然是在家里睡觉……”
“这么说就是没有人证了?”卫玉瞥着他道:“你可想好了再说,没有人证的话,你的嫌疑就跟廖羽不相上下。”
章迳咬了咬牙,把心一横:“有、有人证,是帮内的……陶老三。”
李知县皱起眉头,那陶老三是章迳的心腹,又同是金龙帮的人,章执事这自然是想让陶老三给他做假口供,无非是为保他出去。
卫玉低低地跟李知县说了几句,知县大人起身。
章迳却逐渐镇定下来,忍痛道:“大人,我跟王绔无冤无仇,又同是金龙帮的手足,怎么会是杀害他妻儿的凶手,一定有人陷害!请大人明查!”
卫玉道:“既然你说跟王绔情同手足,那自然是经常去往他家里了。”
章迳顿了顿:“是……我们帮内的兄弟都是这样,你来我往的……不独是我去他家。”
“那你跟朱氏自然熟稔?”
“弟妹待我们都甚好……熟稔倒算不上。”
“如果不熟,你又怎会知道王家地上藏东西的密洞呢?而且你竟然是后门进入……案发那天晚上,身着王绔衣物那人也正是自后门离开的。偏偏廖羽却是从前门走的。你们两人相比,到底谁的嫌疑更大?”
章迳面上一直冒出冷汗,低头咬牙。
小侯爷闪到卫玉身后,揣着手低声笑道:“跟他废话什么?大刑伺候就是了,那些什么棍子筛子烧红的火棍之类都拿出来……”
卫玉道:“小侯爷走错地方了吧,这里不是阎罗殿。”
虽然有时候她也挺想这么干的。
衙门外传来齐刷刷的响动。
差役进来报说,去传陶老三的人回来了,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金龙帮的人。
听说拿住了章迳,金龙帮众人自然是怒不可遏,他们都以为廖羽才是真凶,如今衙门却捉了自己的大管事,那岂不是在袒护衙差,挑衅金龙帮么?
金龙帮的老大章兴亲自带人到场,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章迳见自己人到了,才松了口气,又赶紧诉苦道:“帮主,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折了我的手臂,差点儿就要屈打成招了。”
李知县几乎坐不住,见卫玉端然稳坐,他便也坐定不动。
章帮主横眉怒目,扫过卫玉面上,把手一拱,道:“早听说有一位厉害的卫巡检,怎么,这是要向我金龙帮开刀吗?”
卫玉道:“那就要看金龙帮的帮众有没有丧心病狂,杀人/妻儿。”
章兴哼道:“现成的凶手不是已经捉拿归案,为什么又拿我的人兴师问罪?可别是栽赃陷害吧。”
“稍安勿躁,张帮主。”卫玉气定神闲:“你既然是一帮之主,自是消息灵通,心里有数,想必这种案子是如何情形你也已经知道了。廖羽是不是凶手,章迳又是不是无辜,我正在审。你若不忙,不如去看看这些口供。”
旁边的主簿上前,把先前章迳的口供给了章帮主。
章兴勉强看了会儿,他不是个蠢人,来之前也问了属下大概,此刻见章迳的口供,各处漏洞破绽。
但是自己帮里的人当然要维护,何况杀兄弟妻儿这种丑事,他也着实不能忍,也不能就这么认下。
章帮主便恍若无事道:“这又算什么,他也没有认罪。”
卫玉道:“正是,他且说有一个陶老三是他的人证。那不如先问一问这陶老三案发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跟章迳在一起。”
张帮主竟一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老三,你上来。”
李知县还有旁听的小侯爷看见章帮主这一副神态,心中都知道不妙。
他们既然是一起来的,路上必定互相串通,章帮主一定是知道了陶老三的口供有利于章迳,所以才如此自得。
果真,那陶老三上前之时,先看了一眼章迳,眼神里似乎透露着“请执事放心”之意。
章迳此刻一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知道自己应该无事了。
而就在陶老三即将开口之时,卫玉忽然道:“且慢。”
章帮主疑惑地看向卫玉,卫玉道:“莫急,我只是想在定案之前,先把此案梳理梳理,嗯……刚才章迳供认,他跟王绔亲如手足,曾多次去往王家,跟朱氏也十分相熟。或许正因为这样……今天晚上他才会熟门熟路地从王家的后门摸到里屋,甚至在王绔于屋内熟睡的时候,他还能准确的一下子就找到了王家藏东西的地洞,并从里面找到了血衣跟凶器。”
章帮主等人听卫玉缓缓道来,脸色都变得有点古怪。
毕竟是个人,就会听出这其中确实有点儿蹊跷。
但是章迳毕竟是他们帮内的“兄弟”,当然要胳膊肘往内拐,明知不对,也要视而不见。
卫玉环顾周围,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猜想廖羽若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伤害朱氏跟那孩子,就算平时他们互相有交往,但据说不管是朱氏还是孩童,都跟廖宇关系很好。何况案发之夜廖羽是从前门离开,另有目击者目睹有一王绔打扮的神秘人是从后门离开,对了……就像是今天章执事从后门进来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且不提这血衣是章执事所有,凶器也是他所用之物。只说死者,那王家小儿是被人从下到上一刀毙命。而朱氏却被连斩了十几刀,差点儿被剖开。”
众人听到这里脸上都依稀露出不忍之色。卫玉的声音微微压低:“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章帮主忍不住问:“什么重点?”
卫玉道:“重点是为什么王绔跟朱氏成亲十几年,这孩子才五岁。”
张帮主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玉道:“各位不觉得奇怪么?王绔面容黝黑,儿子却皮肤雪白。但据我所知,若是父亲肤色偏黑,不管母亲如何,那所生的儿子一定会随其父皮肤偏黑。而且王绔他的头发是直的,但是那孩子的头发却有些卷曲。”
章迳直着眼睛,完好的那只手死死握紧。
这会儿在场的聪明人都已经有所感知了,暗吸冷气。只有一些糊涂不懂的,兀自嘀咕说:“谁不知道那廖羽给王大哥带了绿帽子?如果说那孩子是姓廖的……”
说到这里,一向沉默居多的李知县忽然开口:“廖羽是三年前才调来本地的。”
这一句最简单的话,顿时把众人的嘴都堵住了。堂中鸦雀无声,大家重新看下地上的章执事,眼神形形色色,有的震惊,有的骇然,也有无法言说的憎恶。
第64章 二更君
这位章执事的肤色有些格外惨白, 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头发也偏偏是有些微微卷曲的。
那些见过王绔之子的此时回想,果真跟卫玉说的一模一样。
意识到这点的金龙帮在场众人, 神色复杂,都好像吃了苍蝇一般。
本来他们极力否认章迳杀害了王绔的妻儿, 甚至宁愿把那些蛛丝马迹、明显不对头的线索都都压下。
但是当卫玉把这事情中所有的不对劲都一一说出来, 并且揭露了那个血淋淋的真相后, 面对那令人无法接受的丑陋真相, 金龙帮众人的良心压过了他们的脸面。
王绔本是金龙帮中最不起眼的人, 但再怎么说也是帮会中的兄弟, 章迳却能干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玷污了他的妻子而且还……简直令人发指。
这些行径,就算是对于他们这种刀口舔血有时候藐视王法胡作非为的人,也实在太过了。
章帮主咬牙切齿,目中喷火。
只因为是在公堂之上, 他强忍着不出声。
那陶老三本来就要开口了,但是听到这里也茫然懵懂, 左顾右盼, 他还没很明白过来, 只觉着气氛不太对劲。
陶老三不知所措,而章迳在地上冷汗涔涔,滴了一地。
他觉着不妙,于是跟垂死挣扎一样抬头叫道:“帮主,不要听他的话,我没有……我不是!我怎么会干出那种事呢……”
就在章执事叫嚷的时候, 身后有个声音却嘶哑地响起:“是你?真的是你杀了他们?”
大家愕然回头看去,却发现身后站着的人竟是王绔。
人群自动分开。
王绔原先喝醉了, 后来小侯爷把章迳捉了个现行,带回衙门。王绔恍惚醒来之后,回想方才,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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