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玉起初并不知情,只偶尔听人说起过,大家都不懂为什么李星渊会对范赐网开一面,毕竟范二公子又无贤名,又且恶行累累,有什么值得姑息的?
一次闲谈卫玉问起李星渊,当时太子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只是淡笑说道:“你以为孤愿意纵容范二么?打狗还要看主人,范赐此人虽歹恶,但极其狡狯,谁叫他先给自己找了个好主人呢。”
卫玉当时并未深究,甚至下意识以为李星渊说的“主人”,也许是萧相之类的重臣……
直到时光倒回,她亲自碰上了范赐。
试想,当时的李星渊已经大权独揽,帝王心术略有所成。
甚至连是太子老师的萧太清萧相,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这种情形下,若说李星渊为了某个朝臣而特意放了范二公子一马,这恐怕是天方夜谭。
既然不是臣子,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世族大家在权斗之中,虽然多数都是站一派,但也不乏一些聪明绝顶的世族,会在诡谲的情势下,选择用平衡之术。
虽然是同一族的,可族内有人站大皇子,有人却是二殿下的心腹,这样的话,就算最后某位殿下倒台,可背后押注的世族却总能屹立不倒。
这种均衡势力、分散风险之举,历朝历代,并不少见。
只是让人想不到,范家……或者说是范二公子也会用这一招而已。
卫玉猜到了让李星渊赦免范赐的原因,又想到范赐曾出入过林府,而林遵却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她自然就把两者联系起来。
也许只有宫内皇后发话,才会让李星渊违背心意行事。
卫玉正苦于靖王殿下袒护范赐,她想通这个后,这才赶紧拿了酒菜过来,摆出一副其乐融融之态。
一则是放松范赐的警惕,套他的话,二则便是让靖王府的来人亲眼看看,她——卫玉,太子殿下的亲信,正跟范二公子相谈甚欢,并且没打算真的治范赐的罪。
当然,吴詹士碰巧听见了“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以及“得罪了你就等于得罪皇后”之类的话,就是锦上添花了。
卫玉确信,在吴詹士回王府之后,以靖王殿下的心性,一定会即刻查证。
到那时候,范二公子头上最大的保护伞非但会荡然无存,甚至可能变成他的悬顶穿心之剑。
范赐显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这样狗急跳墙,向着卫玉动手。
及时冲进来的人,一肘将范赐击飞出去。
而与此同时门口另有一人上前,一把攥住了还要挣扎的二公子,如同擒住一个小孩儿般容易。
先进来的那人,虽气色略有不妥,但容貌秀美,竟是剑雪。门口单手制住范赐的,则是阿芒。
卫玉乍惊乍喜:“剑雪你……”
剑雪嫌弃地打量范二公子,对卫玉道:“你怎么回事?若我不到,你岂不被这疯狗咬上一口?”
阿芒一手掐着范二公子的脖子,右手攥紧提的高高的。
按照他的脾气,这一拳就要狠狠地击落,可又怕一下子打死了范赐,又给卫玉惹祸,于是那拳头提起,放低,再度提起,看的范赐眼眶都要瞪裂。
卫玉见状来不及跟剑雪寒暄,赶紧让阿芒把范赐放下。
阿芒很是遗憾地松手,范赐委顿在地,捂着脖子乱咳起来。
这会儿屋外有几个差役跟文书等闻讯赶来,不知何故。正巧蔡中丞送了吴詹士,也匆匆地返回,见状叫道:“卫玉,又怎么了?”
卫玉道:“中丞莫要着急,不过是二公子听说自己无罪开释,过于欢喜,情难自禁一时失态罢了。”
蔡中丞狐疑地看看她,又赶忙亲自去扶起范赐,道:“二公子可无恙吗?”
范赐摇摇晃晃地起身,恶狠狠地瞪向卫玉,忽然他推开蔡中丞,快步走到卫玉身前。
阿芒才要迈步,看见剑雪在卫玉身边,他便慢慢站住了。
剑雪一动不动,实则盯着范赐,心里已经想过好几种二公子的死法了,只要他再敢对卫玉动手,管他是什么身份,剑雪都会毫不迟疑地付诸行动。
卫玉没动,范赐也没有动手,他只是走到卫玉身前,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他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就该明白,不管怎样,你都动不了我!”
卫玉笑道:“多谢二公子提醒,我很明白’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不过……你不如想想,假如娘娘知道你对林枕纱用的那些手段,你觉着皇后娘娘会愿意跟你这样的畜生有什么牵连么?就算娘娘不喜林枕纱,可也未必喜欢你的禽兽之举。”
范赐喉头一动,又扫了眼旁边的剑雪,终于冷哼了声,他后退两步,转身出门。
蔡中丞看的莫名其妙,只好先指了指卫玉,警告她不要胡作非为。
又赶紧热脸贴人冷屁股地追着范赐送了出去。
等人去了,剑雪才对卫玉道:“你这又是弄什么?就这么叫那混账走了?”
卫玉道:“他走不了。就算京城再大,他也走不出去。”
剑雪不懂,却也没再问。卫玉反而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伤……”
“没什么大碍,你也不要再提,差点儿栽在那种地方,简直是奇耻大辱。”剑雪嘀咕了这句,又对卫玉道:“我今日才回,殿下就让我来瞧瞧你如何……可知道先前范太保跑去东宫,挑唆殿下弄你。”
卫玉扬眉:“不知殿下有没有让太保满意?”
剑雪不屑一顾地说道:“他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殿下费心?”
卫玉笑笑,走到门口,见任主簿还站在外头,她便说道:“靖王府外的人都回来了?”
“不回来,还等着真惹王爷发怒?”任宏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玉道:“再派人去盯紧些。”
任主簿吃惊不小:“你还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屡教不改啊,只不过你虽不惜命,但也不该害同僚嘛,干吗叫他们去送死?”
卫玉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保证这次靖王殿下不会生气,而且……必有所获。”
任宏啧了声:“既然你还想对付范赐,又为何方才把人放了?”
卫玉道:“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
这是《道德经》里的一句,意思大概便是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必须先给予对方,诸如此类。
任主簿喃喃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又回想先前吴詹士前来,所听到里间卫玉的话,他若有所觉,“原来如此,多谢指教。”
在任宏去后不久,监察所来人。
郑公子死后,监察所一直有人负责跟进追查。
他们反复仔细审讯看守郑礵的两名差役,据差役交代,他们只离开了小半刻钟,这期间如果有人下毒,那人自然是在阿芒之前赶到。
而阿芒说起在他房间外说话的人,显然是有意引他去对郑礵动手。
本来监察所以为下毒跟挑唆的应该是两个人。
可若说御史台有范家安插的眼线,一个也就罢了,同时会有两人动手,配合无间……这似乎有些太过玄妙。
禀明王御史后,御史大夫也十分震惊,便命监察所的人秘密排查。
他们把当时在衙门的文武官员,乃至侍从们都一一问话,但并没有找到分外有嫌疑的。
监察所的王检校说道:“经过排查,当时案发时候,多数都有不在场的人证,那两个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卫玉沉吟道:“已经确认是两个人了?”
“倒也未必,”张检校道:“我们试过,假如从阿芒的住处到拘押处,抄近路的话确实会很快回来……但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在阿芒的院子里挑拨,又赶在阿芒去之前跑到拘押所下毒,还的同时引开守卫之类,这未免太难了,简直要有分身法才行。”
这话极有理。
“我其实也不相信有两人,假如一人调虎离山,一人负责激将法,还有一个杀人的……那咱们御史台岂不成了人人可进的筛子了?”另一名检校叹了口气,道:“不过在阿芒冲去……那什么郑公子的时候,郑公子还活着,除非那下毒之人会绝世轻功,又能把所有步骤都算计的丝毫不错,如果真有人能分身同步做到这一切,那可就太可怕了,简直不是人。”
卫玉看了剑雪一眼,她虽然觉着以剑雪的轻功或许可以“胜任”,可如这检校所说一样,要同时分/身做好每一件事,实行起来的确太难,更何况,谁能拿得准就真能引动阿芒?
假如阿芒不上当,那先杀了郑公子,岂不是无法栽赃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这样厉害,极快地在阿芒房间跟拘押所来回,能够用激将法引阿芒过去的同时还能把看守差役调虎离山……更不用说还得毒杀郑公子了。
这确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算是两个人干都未必成。
“两个人……”卫玉拧眉,“两个。”
她忽然想到,这杀人手法的破绽在于——假如是御史台之外的人实行,他们哪里就能吃定了会让阿芒去打郑公子?
但假如真的是御史台之外的人行事,那同时有两个人勾结下手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卫玉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极快地一想,卫玉让把那两个看守的口供拿来,通看了一遍,她缓缓地吁了口气。
叫监察所的两个检校上前,卫玉低声吩咐了几句。
两人虽然惊愕,但还是即刻照办,分头行事。
不多时,那两名看守被传了来,卫玉扫过两人,问道:“这两份证供上说,听见隔壁院子有动静,去后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
其中叫陈六的说道:“回卫巡检,确实没有。”
卫玉道:“我有点不解,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动静,会让你们两个经验丰富之人也中了此等’调虎离山’之计策?”
两人面面相觑,另一个陆大道:“回卫巡检,当时其实小人没有很听真切,是陈六哥说听见有人叫我……所以才过去瞧的。现在想想,可能是贼人故意的。”
卫玉看向陈六:“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陈六苦笑道:“卫巡检,本来我也觉着是听错了,可是郑公子被害,这显然是贼人故意用花招引开了我们。”
卫玉道:“从拘押郑公子的院子到隔壁院落,就算来回也是很快,哪里就用的了半刻钟?”
陆大道:“我跟陈六哥因没看见人,便里里外外地找了一会儿,所以才耽搁了。”
“所以你们是听见阿芒殴打郑礵才回来的?”
“是。我们知道不妙,慌忙上去拦着,已经是晚了。”
“哦?”卫玉十分关切地问道:“你们当时是怎么拦阻的?”
陆大道:“我自然是先去拉住了阿芒哥哥……只是他的力气极大,竟把我甩开了。陈六哥则去扶着郑公子。”
陈六点头道:“我看郑公子已经被打的抬不起头来,便知道不好了。”
卫玉道:“你有没有试着抢救郑公子?”
陈六道:“卫巡检,小人不懂医术,就算想救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你大叫了几声’来人救命’?”
“是,小人也是指望着能有人来救回郑公子。”
“好,”卫玉思忖着:“另有一件事非常重要,我需要你们如实告诉。”
两人忐忑,陆大道:“这是自然,卫巡检请说。”
卫玉道:“你们被派去看押郑公子,除了听见动静离开,其余时间是一直都在么?我是说你们两人。”
陆大看向陈六,陈六则微微一惊。
卫玉道:“这问题很难?”
陆大的唇动了动,显得有点为难,却终于道:“回卫巡检,当时……”
陈六没等他说完便承认道:“是,当时我因为要解手,所以离开了一会儿。”
监察所的王检校惊愕,皱眉问:“你为何先前不说?”
陈六道:“本以为这是小事,所以忘了。”
陆大也赶忙点头。
卫玉道:“这么巧,先前有人在阿芒窗外挑拨,算来应该是你解手那阵子,而你说听见有声响,跟陆大去查看的时候,偏偏阿芒这时侯来了。”
陆大一惊,觉着她话里有话。陈六忙道:“卫巡检这话何意,难道是怀疑小人?小人冤枉的很!”
王检校虽然也不满两个差役隐瞒,但仍是提醒卫玉道:“那凶手应该是在阿芒赶到前下毒,当时陆大可是守在拘押所寸步不离。”
陆大忙道:“是的卫巡检,小人可以作证,除了六哥解手外,小人一直跟他在一起。”
卫玉道:“谁说凶手一定是在阿芒赶到前下手毒杀郑公子的。”
王检校愕然:“卫巡检此话何意?”
阿芒殴打郑礵之时,两名看守赶到,又极快唤了别人来,期间郑礵身边都有人在,不管怎么想,凶手都是趁着两名看守去隔院之时下手的。
卫玉看向陈六,陈六跟她目光相对,又急忙低下头去。
就在令人窒息的一刻,另一名张检校带人返回。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手中拿着一物,是个被包袱裹着的看似沉甸甸的东西。
当陈六看见那物之时,脸色陡然惨白。
张检校盯着陈六,自己走到卫玉跟前,行礼道:“卫巡检,照你所说我们去细查过,果真在陈六的值房内发现此物!”
卫玉看向陈六道:“这里是何物,还用我说么?”
陈六瑟瑟发抖,咬牙不语。张检校将那包袱打开,里头明晃晃地一百两银子,旁边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瓷瓶,不知何物。
卫玉看看那纹银:“一百两,郑公子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命只值一百。”把银子扔下,她拿起旁边的瓷瓶:“我猜这里的……应该就是夺去他性命之物了吧。”
两位检校此刻经过卫玉点拨,虽然已经十分怀疑陈六,但仍是想不通陈六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王检校怒道:“真的是你?”
陈六一抖。
卫玉道:“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要我替你说?”
半晌,陈六抬头对上卫玉的双眼,终于长叹了声:“我本来以为做的精妙,可以瞒天过海,想不到还是给卫巡检看破……呵。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话一出,两位检校,地上的陆大都为之色变,陆大道:“六哥,你说什么?!”
陈六颓然道:“是,是我做的。”
他原来好赌,而范赐便是利用了这一点,时不时以银两贿赂,让他成了自己御史台的眼线。
郑礵被拿,卫玉彻夜审讯,陈六当值之时得知一切,暗中跟范家报信。
范赐知道后,便命陈六想法儿弄死郑礵,毕竟如今郑礵是在卫玉手中,一来可以灭口,二来能嫁祸给卫玉最好。
陈六深陷泥沼,又被贿以重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先借口解手前去激怒阿芒,然后说听见响动跟陆大去往隔院。
听见阿芒殴打郑礵,两人才返回。
陆大去拦阻阿芒,陈六则假意去扶起了郑礵,看似相救,实则趁机将浸了毒的毒针刺入了郑公子后颈。
这一手法确实是神不知鬼不觉。
毕竟阿芒先打了郑礵,众人都会以为郑礵死在阿芒手中。
他为自己找到极好的顶罪之人,同时也起了嫁祸之效。
而假如阿芒不来,陈六自然也不会立刻动手。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引发了卫玉的怀疑。
毕竟阿芒会不会冲动行事谁也说不准,凶手怎么会安排的那么巧妙,事实上这份巧妙偏偏就在于,凶手就是在阿芒动手后再毒杀。
另外,也确实没有人能够同时做出激怒阿芒、引开看守差役,下毒杀人这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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