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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渡(云芙芙)


悯枝见不得主子受辱,正要反驳,脸上就挨了宋嘉荣的一巴掌,长长的指甲划过卷起细碎血沫。
宋嘉荣抬手,“本宫讨厌你的眼神,水桃,拿刀来。”
白若裳立刻把吓得手心淌出冷汗的悯枝拉到身后,朝着长春宫所在跪下,“千错万错,错的都是臣妾,恳请贵妃娘娘不要为难臣妾身边的宫人,只要能让贵妃娘娘消气,臣妾无论跪多久都心甘情愿。”
宋嘉荣笑吟吟的弯下腰,用刀背拍了拍她吓得苍白的脸,笑得一片甜美,“可是,本宫突然改变主意,不想要让你跪了。”
“当主子的都自身难保,还想着维护当奴才的,这等感天动地的主仆之情可真是令本宫羡慕啊,你的脸蛋那么漂亮,要是用来绣花肯定更漂亮。”
楚太后浩浩荡荡一行人出来时见到的是宋嘉荣气焰嚣张的让白若裳跪下,扬言要划花她的脸,她身后的宫女更是吓得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太后当即怒道:“宋贵妃!你是否欺人太甚,这里是哀家的长春宫,可不是你的宸极宫!”
指尖搭上红唇的宋嘉荣慵懒的掀动眼皮,语气恶劣,“难道太后一把老骨头也想要陪着贤妃一起跪着,只要你想,本宫又怎会拒绝,要知道本宫一向是个心善之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得太后牙根紧咬,鼻子皱起,冷嘲道:“你真当自己是后宫的主人不成,”
“现在不是,本宫终有一天会是。”趾高气扬的宋嘉荣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以及对珩哥哥的爱。
因为她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得到珩哥哥的爱,成为珩哥哥唯一的女人,她也一直以这个目标为努力。
但她的话落在其他人耳边,则是她毫不掩饰对权势的滔天野心勃勃。
如果这种恶毒又愚蠢自大的女人真的成为晋国的皇后,怕是离亡国不远了。
“朕何时说过会立你为后。”男人冰冷的口吻像那十二月的雨夹雪,刺骨侵肤。
没有想到自己刚说完,就让正主给抓包到的宋嘉荣大脑随着他的走近变得一片空白,脑子嗡嗡嗡乱叫。
刚才的话珩哥哥是不是听见了,珩哥哥听见后他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痴心妄想,还是胆大妄为的奢想着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听到珩哥哥要把自己许配给其他人,还为她相看郎君之时。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害怕珩哥哥不要她了,也害怕会有其他女人取代她在珩哥哥的身边,才会在头脑一热下做出那种愚蠢的事来。
直到现在她都还清晰的记得,珩哥哥醒来后,冰霜覆盖的一张脸克制着愤怒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孤可以给你应有的荣华富贵,除此之外孤什么都不会给你。”
“珩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嘉荣解释好不好。”迫切的想要解释的宋嘉荣的舌根同喉咙像是黏在一块,艰涩又糜苦。
“不好了,贤妃娘娘晕过去了!”人群中有人大喊。
这时,贤妃身边的宫女悯枝扑通一声跪在宋嘉荣面前磕头,声声泣血,“贵妃娘娘,求你放过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为人良善,她是真的没有那么想过要和贵妃娘娘争宠,也没有想过要抢娘娘手中的权力。”
“求求贵妃娘娘你放过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身子弱跪不了那么长时间,娘娘刚才说要挖奴婢的眼睛,奴婢自愿把眼睛送给娘娘,只求娘娘不要在为难我家娘娘了,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娘娘吧!”
每当悯枝多说一个字,裴珩的神色便冷下一寸,收紧的下颌线彰显着年轻帝王的愤意。
情急之下的宋嘉荣忘了伪装,有的只是沉沉杀意,“你这个贱婢在乱说什么,在瞎说一句本宫就把你的舌头给拔出来!”
“因为一句话你就要拔了她的舌头,宋嘉荣,你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裴珩一张温润如玉的君子面第一次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还是对着由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他的心里不说失望是不可能。
失望的背面往往是期待。
裴珩没有给她辩解的机会,吩咐下去,“请太医过来给贤妃看病,德贵妃心肠歹毒,陷害妃嫔,禁足宸极殿,无召不得外出。”
宋嘉荣怔怔的听着他落下的旨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又倔强的不让它们落下,“我没有做错,珩哥哥为什么要禁足我!”
“她晕倒了是她自己身体不好,又不是我做的,我也只是口头威胁一下,我什么时候真的干过这些事。”
事到如今,她还没有认识到自己做错什么的裴珩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来人,还不快把贵妃带回去。”
原先晕过去的白若裳悠悠转醒,强撑着身体的不适解释道:“陛下,妾身只是身体不适才会晕过去的,并非是贵妃娘娘罚跪的原因。”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倒更坐实了宋嘉荣以权压人,横行霸道的罪名。
偏生宋嘉荣毫不所觉,沾沾自喜道:“珩哥哥,你看她都说了,我没有做错,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闻言,裴珩眉心攒起,“宋嘉荣,朕平日里就是太纵容你了。”才会纵得你连最基本的话都听不懂。
能为帝王者,又有哪一个不是拥有着颗七窍玲珑之心。
有些事有些话不是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若裳知道陛下和贵妃自幼青梅竹马,说一句贵妃是由陛下亲手养大的都不为过,她也没有妄凭几句话挑拨得动贵妃在陛下心里的位置。
可,若是能由她亲手敲开一条缝隙呢?
宋嘉荣对上珩哥哥没由来的冷脸,顿时垂着头,咬着唇不吭声,连后脑勺都透着萧瑟的委屈。
她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珩哥哥冷脸,虽然他平日里也不怎么笑,可她仍是能从他细微的眼神,微表情变化中猜得出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比如现在的他就很生气,很愤怒,她更害怕生气时的珩哥哥会说出不要她,把她重新扔回那间小院的话来。
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珩哥哥了,若是连珩哥哥都不要她,她就真的应了娘亲的那一句。
一生无人所爱,无人爱她。
小姑娘垂着头,委屈的皱着泛红的鼻子,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吧嗒吧嗒着往外掉。
裴珩见她这样,终是在不忍说出重话,“来人,带贵妃回宸极宫禁足,罚俸半年。”
白若裳看着残害妃嫔,扬言打杀宫婢竟只落得个关禁闭下场的宋嘉荣,再一次发现,恐怕在陛下的心里,贵妃的位份比她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
既然如此,那也怪不得她。
白若裳不动声色的来到湖边,伸手欲拉过要离开的宋嘉荣,肩膀轻颤,睫毛垂泪,“贵妃娘娘,臣妾从未想过要同你争什么,臣妾只是想和娘娘一同侍奉陛下。”
“滚开,谁允许你用自己的脏手碰本宫的,就凭你也配,你是个什么东西!”盛怒之下的宋嘉荣只是抬手一甩,白若裳整个人却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入荷花塘。
长春宫内有一方池塘,天气乍暖,湖水仍是冰冷刺骨。
随着重物落水的扑通一声,是岸边围着的宫人们大喊,“快来人啊,贵妃娘娘把贤妃娘娘给推下水了!”

第8章 狸奴儿
白若裳落水一事可大不大,说小又不少,尤以朝堂上文官为首的白相接连上奏痛诉宋贵妃的数百条罪行。
奢侈无度,心肠歹毒,残害宫妃。
无论朝堂上说要废掉宋嘉荣的声音再大,都传不进后宫半分,弹劾宋嘉荣的折子尽数被裴珩压下。
裴珩搁下批改的朱砂笔,按了按疲惫的眉心,一抬眼能看见桌上放有一方荷花形笔掭,碧绿的莲叶,嫩红娇艳的花蕊都显得和严肃冷清的御书房格格不入。
眼皮阖上,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在老师夫妇二人死后,怯生生躲在柜子里,眼里无悲无喜,甚至连话都还不会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年仅九岁,已经端得少年老成的裴珩担心会吓到她,连语气都下意识放轻。
她太瘦了,皮肤干瘪得像晒干的豆皮黏在暴晒在太阳底下的竹竿上,不但瘦还很脏,头发杂乱的垂落着,且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因为长久没有清洁,溃烂一片。
躲在衣柜里的小姑娘眼神毫无焦距的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头盯着自己没有穿鞋的脚看。
“你是老师和师母的孩子吗。”接下来无论裴珩怎么问,她都兀自沉默的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裴珩以为她不会说话,心中怜爱之情更甚,若不是他路过老师故居时的郊外庄子,又恰逢遇到大雨前来避雨,怕是她真的会活生生饿死在柜子里。
“你没有名字,我帮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叫名字,只知道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不会像娘亲那样咒骂的语气,更不会一边掐着她,一边骂她。
可也只是稍稍动了下头,幅度小得和猫咪的胡子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区别。
室内又一次陷入寂静,室外的雨水噼里啪啦拍打着窗牖。
随着雨停,裴珩准备离开的时候,和他共处一室的小姑娘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角。
哪怕她不会说话,裴珩也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要和自己走。
虽然她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却像只小动物,有着最基本的趋善怕恶的本能。
小姑娘不会说话又怕生,除了他之外,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抓伤,咬伤,导致他年龄不大,倒是提前体验了一把带孩子。
好在小姑娘也好带,除了睡醒后看不见他后会哭鼻子,晚上也得挨着他睡才行。
他已经接受了小姑娘是个小哑巴的事实,谁知道一娘,小姑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喊的第一句话是“珩哥哥”,学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珩》,如何能让他不在意,不怜爱。
宋嘉荣对于裴珩来说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谁都不知道。
却能知道,裴珩对于宋嘉荣来说是救赎,是腐烂发臭的世间里唯一一个会对她心软的神。
连日笼罩在上京的阴雨连绵终是缓缓散去,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花落丝飞不避人。
自从宋嘉荣禁足后,皇帝再也没有来过后宫,就连苦主白若裳也只是得了赏赐而非见到人。
虽说见不到陛下,但对于她们来说,没有宋贵妃在的后宫,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
“抓住,本宫记得你是宸极宫的宫女。”
准备去请太医的竹果忽然被一圈人围住,顿时急得眼眶都红了,偏生她又说不了话。
“一个宫女见到本宫都不行礼,还真是什么主养了个什么样的狗奴才。”今日前来御花园偶遇陛下的刘月娥没有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如今的宋嘉荣被禁足,说不定是陛下对她厌烦的前兆,当日她受过的羞辱她虽然还不能从宋嘉荣身上找回来,却也能让她恶心一段时间。
瞧她不说话,更以为她是瞧不起自己,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既然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不懂规矩,本宫理应得要帮她管教一下,来人,掌嘴。”
她今日倒是要让宫里的人瞧瞧,日后谁才是真正的后宫第一人!
话说宋嘉荣并非是老实在宫里禁足,而是回来的当夜便发了高热,喂进不去药,强灌进去后又会吐出来,整个人都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中。
“要不,还是去请陛下来吧,不然娘娘一直不退热也不是个办法。”捏了条湿帕子为娘娘擦脸的水桃满眼心疼。
“陛下的心也是真的狠,就算世人都说娘娘心肠歹毒,可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娘娘的就是陛下。”青提对她的提议不赞同。
本来陛下对娘娘就有偏见,贸贸然去请,落在陛下眼中又成了娘娘为引他心软糟蹋自己生病,从而使得厌恶再添一笔。
青提又说道:“陛下如今对娘娘正在气头上,哪怕我们求见,陛下也不一定会见我们。”
“可是,一直由着娘娘烧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啊。”水桃担忧不已。
“竹果不是去请太医了吗,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宋嘉荣高烧不退一事,终是于傍晚传到了裴珩耳边。
李德福小心翼翼的在旁斟酌着用词,“陛下可要去看一眼贵妃娘娘,奴才听说贵妃娘娘一连病了好些日,整个人烧得连药都喝不进去。”
裴珩骨感纤长的手指半屈扣着桌面,睫毛垂落拢下阴影,“她小时候装病骗朕的列子还少吗。”
言外之意,她这一次和之前数次装病骗他一样,都是狼来了。
果然人一但对谁带上偏见,总会先入为主。
宋嘉荣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生病后只要吃药就好了,可是她喝不下,或许说是压根不想喝。
自从那天回来后,脑海中回荡的都是珩哥哥不愿意相信她,她根本就没有推白若裳那个贱人!
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谎过。
可是珩哥哥不但指责她,还要关她禁足,还是因为一个才见过几次的女人!
明明是他伸手把自己从那间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带出来,教他说话读书识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教她最基本的衣食住行,更不厌烦她的蠢笨无礼。
他对她而言不但是神明,更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情感,是她立足世上唯一的支柱。
她渴望得到他的爱,成为他唯一的皇后,并以此努力着,她能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属于她的神明会为了别的女人责骂她,是因为她的神明要惩罚她的恶毒吗?
恍惚中听到脚步声的宋嘉荣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皮太沉了,灵魂也被拉拽着往下沉,身上好疼,浑身又软绵绵得没有一点儿力气,嗓子眼像被明炭滚过。
水桃,青提她们去哪里了?
她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
浑身软绵无力的宋嘉荣挣扎着要醒过来,放下的浅绯折枝莲帷幔先一步被掀开,织金流苏晃出一池波纹。
来人隽秀的眉眼携霜带雪,在月光下,清冷至极。
“生病了怎么都不吃药,本来就不聪明,要是烧得更傻了可怎么办。”来人声线清冽,似冬日滚下梅枝的霜雪,偏生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轻叹。
烧得神志不清的宋嘉荣轻颤着,挣扎着缀满盈盈泪珠的睫毛想要睁开眼,她的眼皮先被一条两指宽的月白云纹绸带遮住视野,也将她身体的不适,五感逐渐放大。
“乖狸奴,喝完药后就会好了。”来人把她扶起靠在自己胸口,一手托碗,一手舀起一勺药缓缓喂到她嘴边。
“听话。”
或许是闻到熟悉得令人心安的迦南香,宋嘉荣不在抗拒的张嘴喝下他喂的药,哪怕苦得她五官皱成一团,仍是从心底涌现一丝甜意。
他喂一口,她喝一口,乖巧得像只猫儿,偏生醒过来后的性子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白瓷勺偶尔碰撞碗沿的叮咚清脆声。
一碗不多的药喂完后,宋嘉荣染了药汁后的干涸缺水的嘴唇无意识呢喃:“水。”
那只小小的,指甲泛着浅粉的白嫩手指依赖地拉着云纹袖口不舍得松开。
来人先是怔了片刻,随后抬手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小心地喂她喝下,又取出帕子为她擦拭唇边水渍,将她散下的头发拢到脑后,好让她舒服一些。
两指按着她红唇的男人嗓音带着一丝暗哑的问:“还要吗。”
半杯水入喉的宋嘉荣解了喉间那股子黏湖涩苦后,摇了摇头,她想要说些什么时,又是一阵灭顶困意袭来,唯独攥着男人袖口的指尖一直没有松开。
哪怕是做梦,她也舍不得松开他的手。
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宽厚,又那么的令她安心。
半张脸掩于暗中的男人又取了帕子浸水拧干后为她擦去额间,颈间薄汗,坐在床边确定她睡着后,才无奈的轻叹一声离开。
给她喂水的杯子孤零零的放在桌上,提醒着之前曾有人来过。
进来后的水桃用手探了下她的额间,发现娘娘的烧退了,心里不免高兴,心里又忍不住嘀咕了两声。
最近晴朗了没几日的上京城又落起了雨,不同于先前的淅沥沥的小打小闹,看那架势像是要把天给捅破了。
在大雨滚落白玉盘中醒过来的宋嘉荣正穿着件单薄的月白缠枝里衣,往日盛气凌人的一双鹿眼儿染上氤氲水雾后像林间小鹿,怯生生且懵懂,唯眼尾一抹嫣红美得惊心动魄。
宋嘉荣听见珠帘拨弄的水玉碰撞,轻轻唤了一声,娇滴滴的嗓音似软似媚,娇憨中带着软绵,即便是女子听见了都得酥上半边身子,何况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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