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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不渡(云芙芙)


“贱民,你们在乱看,信不信本宫立马把你们的眼睛给挖出来。”气得俏脸微红的刘月娥紧咬着牙根,如利剑一样扫向宋嘉荣,忽地弯了弯唇角。
“她一个三年无所出,下不了蛋的女人哪里是和离啊,分明是被休!被休了也不老实,三天两头勾引着我丈夫来找她,真是下贱又□□得一天都离不了男人!”
这些话要是搁之前,肯定会有人信了,但在经历过刘大花,陈贵的恶意污蔑,李邙张冠李戴,瘟疫一事后,他们心里的天平早已倾向于宋嘉荣。
宋嘉荣气得直想发笑,“既然你都知道我和他早就和离,你千里迢迢的过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你拴不住他的心,恼羞成怒的想要把所有罪名都扣到我身上不成。”
是,她是三年无所出,他都从未碰过她,她一个人怎么能生出孩子,仅有的一次卑鄙,也因为他不想让自己诞下他的血脉,强制喂下避子汤而结束。
药堂里针锋相对,火焰味渐浓时,药堂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罗大夫回来了。”
随即围观的人群自动往两旁散开,让出一条小道来。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宋嘉荣见到师父的那一刻,眼睛亮得像洒了一地星辰,耀耀生辉。
谁知师父下一秒,给她扔下了平地一声惊雷。
“你收拾一下行李,随我入京。”

第59章 选择
让开的小道中缓缓走来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靛蓝色衣裙,头发用一根垂珠青玉簪整齐的盘在脑后。
年龄三十上下,却生了满头银发, 行走间虽风尘仆仆, 依旧能看得出她精神头极好。
她便是宋嘉荣的师父——罗青,也是郦城里的第一位女大夫。
宋嘉荣还在为师父回来感到高兴时,却听到她说的话后兀自沉默下来,手指不自然地攥紧。
许久,她听到自己发出了涩而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要去上京。”
如果硬要说她最不想面对,不想去的地方, 上京一定高居榜首。
罗青看了她一眼, 随即淡淡地收回目光,“不只是你,其他几位在瘟疫中一同研究出避毒散,各地有名望的大夫都要前往上京。”
她的表情凝重而严肃,也令宋嘉荣的心往下沉了沉。
“师父可否告诉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裴珩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吗, 即便身体出了问题,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太医守着, 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出身乡野的普通大夫。
“并非如此, 相反是一件好事,这一次是由杏林堂, 太医院的大夫联手创办了岐黄班。”罗青松开皱着的眉头, “我能教你的终究有限, 你要是想在医术上有所精进, 岐黄班是你最好的选择。”
宋嘉荣又岂会不明白这个理儿, 但是,她心里也有着自己的顾虑。
上京城里皆是她的故人,昔日的过往沉甸又厚重得令她不敢面对。
更准确的来说,她不敢回上京的原因,是她不敢面对曾经的自己,也害怕那个曾经为爱奋不顾身,变得千疮百孔的自己。
她也承认,她就是一个胆小又怯懦的人。
直到围观的群众散去,宋嘉荣仍是怔在原地犹如失了魂,脑子也是乱成一锅粥。
“宋大夫,我可否耽误你半盏茶的时间,和你说几句话。”张嘉怡踌躇犹豫许久,才做好了心里建设开口。
因着一声“宋大夫”而回过神的宋嘉荣,疏离有礼的点了下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去处,张小姐随我来。”
二人来到后院,前头是问诊看病的,倒显得后面尤为安静。
张嘉怡对上她清亮的眸子,更觉羞愧难当地低下头,手指头绞着帕子,“宋大夫,我今天过来,是想要当面和你道歉,那个时候我不应该听风就是雨,也不应该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就误以为你是破坏我表哥和表嫂感情之间的第三者。”
“也不应该用一文钱羞辱你,更,更不应该在背后偷偷骂你不是好人……”声音到后面,逐渐染上羞愤欲死的愧疚,更想要寻条地缝往里头站进去,把自己给埋了,好不在丢人现眼。
她心里也有些奇怪,为何宋大夫和表哥二人是夫妻,却表现得像陌生人?
宋嘉荣想到她让丫鬟扔给自己的一文钱,旋即笑了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况且你不久前也帮了我。”
在那种情况,场景下,她愿意做第一个发声,并愿意相信自己的人,比任何真挚的道歉都重要。
“不行。”张嘉怡一脸正色,“此事一码归一码,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说完,脸蛋涨得通红的张嘉怡上半身前倾下弯,两手交叠于腰侧,郑重的大声喊道,“对不起!”
宋嘉荣伸手扶住她的一条胳膊,眼里漾出层层笑意,“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她只是简单的一笑,惊艳得张嘉怡不敢在瞧她,生怕自己被美色所惑,垂下头,盯着鞋尖,闷闷地问,“我听说罗大夫回来了。”
“嗯。”宋嘉荣认为师父回来是一件高兴的事,并不需要遮遮掩掩。
张嘉怡咬着嘴唇,想了想,又问,“宋大夫你不想去上京,是因为不想见到表哥吗?”
“不是。”不敢去上京,见到故人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她不敢面对曾经那个如此渴望得到爱,为得到他的爱意变得撕歇底里,面目全非的自己,她能想到的也唯有逃避。
张嘉怡不解地抬起头,“那是为什么啊,能去上京,进入由太医院,杏林堂联手创办的岐黄班里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还能和很多有名望的大夫一起交流,学习。”
“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宋嘉荣喉间藏满苦涩。
张嘉怡想要说些劝导的话,但是一抬头,出口的话成了,“罗大夫,你怎么来了。”
罗青点了下头,随后说,“我有事要和嘉荣说。”
“我同宋大夫正好说完了,我先回去啦。”
等人离开后,宋嘉荣松开紧抿的唇线,喊了一声师父。
“你是因何不愿去的上京。”罗青第二次询问她。
“我………”宋嘉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她发现自己解释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又无力。
师父是不是对她失望了,她拜师之前曾以天起誓,日后要钻研医术,治病救人,可现在遇到那么好的机会,却因为自己的私人情感作祟而选择放弃…………
如果她是师父,她肯定也会很失望。
罗青双手背后,“我不知道你在上京城里发生过什么,但你想要有所精进,岐黄班是一定要进的。”
宋嘉荣紧紧抿着唇,随即又松开,她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但她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师父说的话都是对的,除非她打算一辈子龟缩在郦城,甘心当个不入流的三等大夫。
罗青看了她一眼,旋即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你不想去,就不去,只是为师认为那么好的机会,你错过了实在可惜。”
如果师父直接命令她去,质问她为什么不去的话,她都不会像现在那么难受。
很少接触到阳光,被温暖以待的人,才会在接收到一点儿温柔的善意时哭得眼泪鼻涕乱流。
过了好一会儿,鼻子堵塞得厉害的宋嘉荣才像是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师父,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罗青摇头,笑得温柔又包容,“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过往,只要你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我就没有什么好失望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青枝上有些许泛黄的叶子,“两天后会我们才会出发前往上京,这两天里,你随时可以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改变了想法,三天的后的卯时前在德济堂门口等我,医馆你先暂时不用来,就当给自己放一个假。”
可是不来医堂,宋嘉荣的心里总认为空落落得缺了什么,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院里的梨花树。
梨花早已落尽,青绿色的果子藏在枝繁叶茂的树叶里,小巧玲珑又可爱。
“~~喵~~~”从隔壁跳回来的猫心虚得她脚边,蹭着撒娇。
宋嘉荣弯身把小猫抱起来,“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你,还想着你跑去哪里了。”
刚把猫抱起来,院门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门外的顾槿安焦躁且不安地拍着门,生怕来晚一步就见不到她了。
院门从里面落栓,伴随着“叽呀”一声打开,露出院中主人半张如画姣好的容颜。
“荣儿,是我。”
“我知道。”抱着猫的宋嘉荣侧身让他进来,又给他倒上一杯水,打趣起,“你就算来找我,也不用跑那么急,我人就在这里,又不会长了两条腿跑去哪里。”
接过水一饮而尽的顾槿安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脸,七分认真,三分促狭,“我担心不跑得快一点,你要是走了怎么办,我上哪里找媳妇去。”
有时候真正想说的话,往往藏在玩笑话里。
宋嘉荣不认为他说的是玩笑话,而是很认真的告诉他,“朝阳,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我也不会是你的媳妇,还有你那些话让你未来的夫人听见了,她的心里肯定会不舒服。”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丈夫称呼另一个女人为媳妇。
她直白的拒绝让顾槿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安的确认,“怎么会,我未来的夫人是你,所以提前让你适应不是很正常吗。”
宋嘉荣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的桎梏,“可我并不喜欢你,更不会嫁给你,成为你口中的媳妇,你又何必要一直缠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会喜欢你的女人。”
她说的话都出自于自己的真心,也希望他能早日放下对她的喜欢,因为她真的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她的解释却让顾槿安感到生气和受伤,“为什么,我有哪里不好的地方,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宋嘉荣轻轻摇头,“不,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要说有,也是我的原因。”
她的解释落在顾槿安耳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意思,“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那个男人,所以你才不愿意接受我的,可是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不是吗。”
顾槿安鼻音厚重,带着一丝哀求,“如果他真的对你好,你也不会和他和离,更不会千里迢迢来到郦城,你来到郦城和我遇到,说明我们之间肯定是有着缘分的,现在的不喜欢,不代表你以后不会喜欢上我。”
“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证明我比他更合适你!”
宋嘉荣轻声道,“可是,我就要离开郦城了。”
“你要去哪里。”顾槿安的心脏一疼,又接着说,“没关系,你去哪里我可以跟着你去哪里,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定你是我媳妇了,谁都改变不了。”
“可是朝阳,我并不喜欢你,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宋嘉荣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朝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心里还是在意他的,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我注定会被他所吸引,也注定我不会在爱上其他人。”
捏紧拳头的顾槿安咬着牙,“可是他那么混蛋,你为什么一定得要喜欢他,你不能试着喜欢我吗。”
宋嘉荣摇头苦笑,“如果我让你试着不要喜欢我,你能做到吗。”
她的回答让顾槿安兀自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还要强迫别人做到。
或许,也到了她该做出决定,并要和过去的自己道歉的时刻。
第三天凌晨,罗青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德济堂,真的等不来了吗
赶车的马夫问,“罗大夫,卯时已经到了,可以出发了吗。”
罗青放下掀帘的手,她想要说还等等,可到了嘴边却变成,“走吧。”
她虽然为她不去岐黄班而感到可惜,也会遵从她的决定。

放下的水青色团花帘子正欲隔绝外边的一切。
这时, 她听到有追赶马车的声音,生怕自己听岔的罗青忙让车夫停下,等掀开帘子往后一看, 原来她并没有听岔。
德济堂大门外, 抱着包裹的宋嘉荣枯坐一夜后,在天亮后立刻收拾好行李决定离开。
学医本就是一条艰难的道路,现在有人愿意无私奉献教授自己的经验,旁人遇到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都不带丝毫犹豫,为什么她要放弃?
她担心师父会提前出发,一路小跑过来,如今连气都尚且喘不匀便开口, “师父, 弟子,愿意去上京的。”
罗青见她想通了,心里头自然欣慰,仍是问道:“你想好了吗。”
捏紧包裹的宋嘉荣点头,“弟子想好了,如果弟子错过了机会, 恐怕会因此内疚后悔一辈子。”
她这辈子有很多后悔的事情,所以她不想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越增越多。
“想好了就上来吧, 也好早一点去到上京。”
“弟子遵命。”
马车行到庐州时, 二人要下车休整一日,次日出发。
宋嘉荣见到师兄, 并不意外的打了招呼, “师兄。”
“师妹。”谢玄衣对上她澄净的眸子, 不自觉地捏紧拳头, 垂下了头。
这是上一次的表白事件后,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感觉说不上的变扭。
罗青并不清楚她的两个徒儿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告诫他们到了岐黄班后要多学多看少说。
赶路也不是一味急着赶路,而是会让他们在某个地方进行义诊。
大部分人都仍是病了不敢就医,导致小病越拖,拖成难以忽视的大病。
他们能做的就是给病人一个希望,最后要不要去拿药,还是要看他们。
郦城距离上京,乘坐马车得要一月语,若是骑快马也得要半个月。
宋嘉荣忽然想到那个抛下一切,千里迢迢只为赶到郦城来给她庆生的人。
谢玄衣问,“他去上京了,没有带你一起走吗。”
闻言,宋嘉荣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轻轻摇头,“他说要带我走,但我不愿意。”
这一次的岐黄班创立,或许也是他的主意。
只是不知道是为公多,还是为私多,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对你好吗。”那天过后,谢玄衣翻来覆去想着这个问题,生怕他对她不好。
可,若真是待她好,他们二人又怎么会走到和离那一步。
“他吗?”宋嘉荣纵观自己之前的记忆,好像除了他不爱她,她什么都拥有了。
哪怕她穷凶极恶又嚣张跋扈,朝堂上说要处死她的大臣如同韭菜一样一茬高多一茬,却对她没有丝毫影响的原因,或许是他在保自己。
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如今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并非那么的无迹可寻。
原来世间的情并非只有男欢女爱,也有亲情,恩情,友情。
“他对我很好,只是我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我罢了。”宋嘉荣发现原来自己也能用这种外人一样的语气,同他人说着自己的过往。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在单独说过什么话。
马车行驶进上京城时,街边茶馆里正有几人大声的争论着什么。
“要我说现在的上京第一美人,当属丞相府的白家三小姐,但凡见过白三小姐的人,都会被其惊艳得连话都说不出,而且她姐姐还是陛下最受宠爱的贤妃,昔年的晋国第一才女。”
“瞎说,白小姐哪儿比得上莫尚书家的莫大小姐,柔柔弱弱的风一吹就倒了,哪里好看了。”
两个人正为白三小姐,莫家大小姐谁才是晋国第一美人争论不休的时候,有人抬起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被打的那人神情呆滞,喝进去的茶水正顺着嘴边往下滴落,双眼无神像是被勾走了魂,吓得另外几人生怕他怎么了。
结果那人猛地站起来,“你们打我一巴掌看一下,我是不是起猛了,要不然怎么大白天的看见仙女上街。”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顺着他先前走神的方向看过去,正好对上嫌在马车里闷得慌,掀开帘子透风的宋嘉荣。
嫌马车里闷,掀开帘子透气的宋嘉荣骤然对上那么多双视线,也只是礼貌的回以一笑,随即放下帘子。
完全不知她那一笑,简直把人的心都给勾走了,更让他们沸腾了。
晋国什么时候出了此等美人,他们居然毫不知情!
罗青只知道她是上京人,却不知道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唯独在看见她脸的时候,总忍不住感叹。
有时候容貌过盛,不一定全是好事。
罗青说,“岐黄班虽安排有住所,但人多的地方难免会生事端,学习期间你们和我先住在我好友家中。”
都说文人相轻,医者惺惺相惜,但实际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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