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林坐在他边上去帮他摩挲背,安慰他:“这也不能怪你。”
路琪飞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他说:“不怪我吗?可她却那么用力地要推我。”
赵明熙去外面买水回来,这种手术时长都不固定,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坐上多久呢。
过来时就听到路琪飞说的这句,她好奇:“你和她说了什么话她要那么推你?”
路琪飞抿了抿唇,迟疑了半天,才开口:“我和她理论,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投资失败、经营不善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路氏集团今天面临这样的困境,任何实力雄厚的大集团面临今天路氏这样的状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不认为大伯他有罪,如果有,法律会制裁他,而不是我们自家人先行给他定罪宣判。”
路琪飞眼神里充斥全是担忧和懊恼,却独独没有对路易林和路东文的怨恨。
赵明熙问他:“路氏突然之间这般,你莫名背上这些负债,你也不怨吗?”
“我该怨什么?从小到大大伯待我如何我心里有数,我哥身体不好从前他们日日活在恐惧中,对待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和照料,我妈走得早,我爸也是个无心事业和家庭爱玩乐的人,难不成大伯算计我,从我儿时就开始算计了?要怨只能怨现在经济不景气,房地产行业日暮西山,如果将来资不抵债要有人入狱服刑,我倒是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大伯。”路琪飞说的情真意切,倒是叫赵明熙恍惚间以为他口中的路东文和路易林口中的是两个人。
“他不会坐牢,他又没有犯罪,你就更不可能。”路易林接过赵明熙递来的水,给路琪飞:“公司的财务状况我摸过,虽然我原先的猜测和实际情况有所出入,可违法犯罪偷税漏税这些一律没有沾边,我爸也不是像外界疯传的那样拿着钱跑路了,他还在想办法借过桥的资金,兴许集团还有得救。”
这一点路琪飞和路易林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坦言:“我和凌初吵的就是这个,凌家那么大的产业,这种时候能借给我们一些,也是雪中送炭的恩情,我们路家绝不会忘恩负义。”
“你怎么在这种时候和她说这些?”路易林恨铁不成钢:“你们两个是夫妻,今天事情刚出你就为路家说这种话,他们凌家又不欠咱们的,你这种话说出来让凌初怎么想?你娶她难道就是为了在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让他们家救你、救我路家的吗?”
说完这句话直摇头,像极了从前苏哲尧看他那般的无可奈何。
赵明熙看着这两个人兄弟情深的画面,第一次觉得那些电视剧里灌输的豪门世家里面亲情寡淡的观点,也不完全对,至少一直以来,路易林和路琪飞两个人的感情,就要比她和她的两个堂姐要亲近深厚许多。
她还记得那日爱德华从家里出逃,她下楼去追,在草坪边上接到路琪飞打来的那一通电话。
他那样理解和爱护路易林,怎么可能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兄弟表面和睦、背地里争夺财权?
想来有些写剧本的编剧也是不可能真的出生于什么豪门世家,故意把豪门里的感情写的淡薄和功利,也不是仇富,就是好像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就必须要在感情上面低普通人一等,以此来平衡那些编剧们心底深处对这种生来就高人一等的权贵们的艳羡和嫉妒。
就像她赵明熙从前一样,不认识路易林的时候,一听说他的身份地位外貌和传闻,就对他这个人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屑和轻蔑,好像归根结底,是她自己对那种阶级的畏惧,对“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什么都好的人”这个事实的不愿承认,因为她是一个缺点很多的人,所以下意识就拒绝相信别人样样都好。
可她终究信了,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那种好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人。
而这样好的路易林,上天怎么就忍心要挑他的毛病?
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焦急等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凌初和孩子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医生的声音是那样的悦耳,他面色疲惫却笑得欣慰,祝贺他们:“母女平安,孩子很健康。”
路琪飞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来,跟着护士一起去病房,走路都不稳当了。
路易林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们从下午一直等到月亮高照,一粒米都未曾进食,不信她不饿。
拉着赵明熙去外面买吃的,自顾自地说:“原来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就那么一丁点大,我刚才看见孩子的脸,也就和我手掌一般大吧,成年之后却能如你我一般高矮胖瘦,真是神奇。”
“你们家基因好,她以后个子肯定比我高,女孩子高挑一些好看,凌初气质也好想来是会遗传的。”
他笑:“那我们以后就生个男孩儿,异性相吸,儿子会像妈妈黏妈妈一些,我不在的时候他还可以替我照顾你。”
“路易林,你不是重男轻女吧?”她故意开玩笑问。
路易林摇头:“要是可以生个像你的女儿就好了,我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总觉得会是那种冷淡乖巧的模样,不太信叔叔说你小时候是小霸王,每天跑的整条街都找不见人。”
姓凌, 是凌家提出来愿意借钱给路家的条件。
路琪飞没有和任何人商量, 在做新生儿登记的时候就填上了这个名字。
他其实从前说过,姓路也好姓凌也好,无论如何都改不了这是他路琪飞的孩子。
就像这个钱凌家是借也好,不借也好,也都改变不了他是凌家的女婿这个事实。
路琪飞吸取教训,婚姻是婚姻,凌初绝不仅仅只是他想要攀的那一截高枝。
早产儿身体偏虚弱,凌初母女两个住院了半个月才转去月子中心,凌初摔那一跤的内情她并没有告诉父母,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没有把矛盾引到路琪飞身上,这大概就是他们夫妻间的情谊。
满月酒设在凌家旁边的酒店里,步行就几分钟时间,请的人不多,除了凌家的一些亲友, 几乎看不到路家的人。
大家都懂这样安排的意思, 路家虽要倒了,可凌家不会倒, 如此尴尬的时节办满月酒本就容易惹人看笑话,多少外界可能都等着想看凌家和路家翻脸,背地里议论当年的这一桩金玉良缘如今变成拖他凌家的后腿。
所以只能低调再低调。
赵明熙终于在这之前赶工完成了那只宝宝锁, 跟着路易林去凌家,先去房间里看凌初和孩子。
自打凌初怀孕以来, 路琪飞和凌初便从商品房搬到凌初父母这间小别墅里同住,路琪飞工作相对繁忙,如此一来也方便他们照顾凌初。
于是就在凌家住习惯了,没有再搬回商品房里去住的打算。
齐悦和苏冉大概是一起来的,两个人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看婴儿床里躺着的小不点儿,那么小小的一只,张牙舞爪的踢着腿笑得十分开心,也不知道是像谁更多一些。
路易林跟庄裕在外面说了两句话,开了房门和赵明熙一起进来,赵明熙和凌初不算熟,放她自己进来怕两个人都尴尬,于是他只好作陪。
除了要送那只宝宝锁,路易林还另外备了一份礼,这回不是什么珠光宝气的东西,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衣服,看图案样式,倒是很像少数民族的那种风格。
赵明熙也是才知道路易林原来也有礼物要送,虽然论贵重肯定还是玉贵,但他们两个人送两份礼,总感觉奇怪。
路易林介绍这件衣服:“我们家有点封建迷信,你也知道什么原因,这个礼呢也不是我送的,是我爸托人在云贵那边找的老裁缝做的一件百家衣,已经是我帮着看过觉得最时兴的款式了,小孩子穿上能免灾病。”
凌初笑笑:“那我替孩子谢谢舅爷,改天给她穿着出门去玩儿。”
原来是路东文送的礼物,通过路易林的手,想来这父子两个是见过了。
媒体报告上写路东文人在伦敦一直未归,恐怕有卷钱跑路的嫌疑,可路琪飞信他不会跑路,不知他是如何跟凌家说明的,总之,这样的场合,路易林和赵明熙来去无阻,凌家始终没有当众驳路家的面子。
这样的场合,来了的人多半或亲或友,没来的人理由却不尽相同。
苏一是跟着路东文在北京处理收购部分酒店的业务,实在抽不开身,拖了正在放暑假的苏冉帮他把礼带到,免去了一顿酒。
云霄没来,则是因为云素拉着他去深圳开一个无关紧要的同行交流会。
云霄素来不愿意忤逆云素,尤其傅宁远住进云家之后,两个人婚礼办的也简单,婚后又一致决定不要孩子。
云霄心里清楚,云家以后的产业,姐姐都是要留给他的,所以对他寄予厚望。
如今路氏集团出事,云家是第一个急着避嫌的,路易林原本还想着今天借着侄女的满月酒,几个人坐下来的时候,他一一问过去有没有谁家有流动的资金方便接手几个影城,如今不用想,云霄是首先就要排除在外的了。
云素能在沪城这众多男人主导的权谋局面里面争得一席之地,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冉一直留在房内和凌初说话,问了许多结婚生子与长辈们口中所说的差距,头一回从凌初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路琪飞,透过半开着的门去看客厅里坐着的几个两个三个男人。
路氏两兄弟确实各方面都相像,若是今天苏哲尧也在,他们三个往那里一站,是最容易凸显一旁庄裕这个人的突兀的。
尤其这一年来,庄裕不论是从外在还是从谈吐,都比从前成熟稳重许多,肉眼可见的改变,苏冉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可只要她一想起那日在纽约时看到的景象,心里就直犯恶心,看向他的目光也就只有厌恶难有谅解。
齐悦坐了一会儿,听苏冉说完苏哲尧的近况,觉得没什么想听的趣事了,出去和他们几个人谈心。
不知道庄裕是不是脑子有泡,偏偏提起路东文和苏颖桦这一段破镜重圆的故事,声音还一直不减,一看就是有心要让屋子里面的人听到。
齐悦不忍心不去帮腔,也装作好奇的样子去问路易林:“路叔叔现在是又和苏阿姨续上前缘了吗?你妈妈那边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吧?”
仅仅一周时间,路易林不仅从路东文出轨的深恶痛绝之中走了出来,就连路东文和苏颖桦的这段感情故事,也差不多能倒背如流了。
可终究是组织不好语言去说,不想有失偏颇,可又不想描绘的太美好让沈梦欣这么多年的陪伴变成笑话。
犹豫之间,是赵明熙开了口,她公正客观地说出了这个故事,用的是倒叙的叙事手法。
路东文和沈梦欣从民政局办完离婚手续,是在2011年的秋末,那时候路易林在墨尔本读本科,路东文和沈梦欣早已经形婚两年,沈梦欣终于在路东文年复一年愈演愈烈的冷淡之下,对这场婚姻绝望放手。
路东文和沈梦欣当年的结合,其实追溯起来,算是沈梦欣追逐路东文的一场赛跑,当年苏颖桦离开路东文去了美国,受了情伤的他遇到大家闺秀的沈梦欣,也曾有过短暂的悸动,新婚的头两年也是恩爱异常人人艳羡。
一直到路易林出生,路东文在事业上的投入超越了一切,沈梦欣从第二年被聘请为沪城体操队教练开始常年往返世界各地交流指导,两人聚少离多,又时长为路易林的事情争吵和埋怨,互相指责对方对儿子的薄待和不上心,长此以往感情自然破裂。
这里赵明熙特别隐去了路易林生下来就自带的那个毛病。
她没办法提,想想心就痛。
路易林常说想要穿越回去看看学生时代的赵明熙是什么样子,她毫不扭捏说任凭他看。
可赵明熙却一点也不敢去时光镜里看一眼从前的路易林,他有多少次从鬼门关门前经过,就有多少遍车轮从她心上碾过。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他们两个人没有遇见,那他的好又有谁会知道呢?
有人说,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病人,这个家庭就注定要脱离正轨,路家也难逃这个规律。
路易林刚出生的那两年,路东文四处求医拜佛,也曾经想过再要一个孩子,但沈梦欣因为生育时留下过病根再难怀孕,于是这个想法这就搁置,两个人的感情也是在那时候开始分崩离析。
路东文知道苏哲尧的身份,是在路易林八岁哮喘住院的时候,医生进出病房三次进行抢救,路东文在病房外失声痛哭。
那时候沈梦欣在日本开一个封闭式的交流会,路家老爷子人也在国外,路易林哮喘发作时只有路琪飞在他旁边。吴妈把易林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已经十分危急,短短72小时三次呼吸骤停、白纸黑字的病危通知书、医生护士匆忙而来进进出出的身影,纵然是路东文这种叱咤商界的人,也难以承受。
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苏颖桦和路西焱一块儿过来探望,那时候苏颖桦和路东文已经在沪城相逢,算是半个知己一个旧友,偶尔也会在苏萍妍做东的局上喝两杯酒交一交心。
路西焱接走路琪飞,留苏颖桦在旁边安慰路东文。
苏颖桦不是那种善解人意的性格,往常说起话来又直又不会拐弯,所以安慰人的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戳中了路东文的要害,他一个大男人竟在病房外面悲恸哭泣。
“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什么罪孽深重,上天要这样惩罚我?我就易林这么一个儿子,老天爷做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他的眼睛里都红得吓人,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嗜血。
苏颖桦沉默了,半晌才说:“如果我说你还有一个儿子,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后来路易林出院回家,路东文就开始频繁进出苏家,当时没有人察觉到这些异常,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变成路东文和苏颖桦这段旧情复燃的证据链。
但沈梦欣不怨也不后悔,感情没了她便不再拖泥带水,虽然曾几何时她爱也爱的那么干脆。
路易林作为晚辈,不愿意对这件事情发表什么意见,但心底深处,还是觉得自己无形之中也成为了父母婚姻失败的其中一个理由,难免自卑。
庄裕听完赵明熙加工过的这样一个故事,转头去看房里的苏冉。
苏冉的视线来不及闪躲,与他的对上。
庄裕起身去房门口叫她:“冉冉,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以前不懂感情伤害了你,但我现在已经改变了,你也不希望我们短暂的人生,要靠分离来领悟彼此的心意,然后错过和浪费掉那么多好时光,对吗?”
苏冉摇摇头,拒绝他:“我现在在学校里一切都好,新的同学新的朋友,庄裕,除了你还有其他很好的人愿意一心一意对我,所以你为什么觉得你改变了我就得选择你呢?”
一旁刚才还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人都齐刷刷地朝他们看过来,齐悦目瞪口呆,惊讶于苏冉说着这一番话,竟是从前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的。
是啊,你庄裕的确是在认识到错误之后做了很大的改变,你痛改前非浪子回头,可谁规定了你改了对方就一定要原谅你呢?
苏冉的痛,又如何能抹平得了呢?
如此一比较,就觉得苏哲尧的母亲是个洒脱的女人,说不爱就不爱,说原谅就原谅,可以背负闲言碎语生下一个没有名分的孩子,也愿意在路东文如今快要一无所有的时候接纳他帮助他,要说他不是上辈子救过苏颖桦的命,恐怕都没有人相信。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有人欢喜有人忧。
第68章 只有你了
沈梦欣能够对沪城的一切云淡风轻, 除了她和路东文之间早已划清界限,原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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