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笑嘻嘻道:“梁总管久等了。我这才从外面回来,让我先回怡春宫,跟母妃说一声,换身衣裳如何?”
“哎哟,十七殿下。”梁尽忠忙道:“万岁爷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这样如何?奴才派人往淑妃娘娘那儿说一声。再说了,永和宫里一样换衣裳。您快先去给万岁爷回个话吧……”
永嗔确定了。肯定他是又犯了什么错,被景隆帝抓住了。
他细细回忆,这段时间以来,他虽然没犯大错,但始终小错不断。若说哪一条小错能惹得景隆帝大发雷霆——似乎是每一条。
他忙分派两个伴读,“莲溪,你快回怡春宫告诉母妃。祥宇,你去毓庆宫搬太子哥哥来——若是太子哥哥不在,你就托侍卫赵大哥往大皇子府跑一趟……就说父皇要办我!十万火急!”
俩伴读都是做老了这事儿的人,马车还没停,就都各自跳车跑了。
梁尽忠只盯着永嗔,对他们的小把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永和宫乃是如今后宫第一人德贵妃的宫室。德贵妃膝下有三名皇子,是诸后妃中儿子最多的,分别是五皇子永澹,九皇子永氿还有十六皇子永沂。
这德贵妃的身世说起来,真是厉害。她乃是先皇后嫡亲的姐姐。
当初皇太后原本属意德贵妃入宫为后,奈何景隆帝对德贵妃的亲妹妹一见钟情。同出一家,皇太后倒也没坚持,便择定妹妹为后,娶入宫中。
先皇后生育太子时,难产而死。皇太后便又做主将还未嫁的姐姐迎入宫中,初为德妃,想着与先皇后同父同母,对她留下的儿子也会更加精心照料。
直到太子五岁,德妃才被准许“有孕”。如今一晃二十余年过去,德妃也熬出头来,诞下第三个儿子十六皇子永沂后,被晋封为贵妃。
德贵妃居于永和宫,宫中还住了两位没有封号的嫔陈氏与李氏。德贵妃已是年近四十,这陈嫔与李嫔却是入宫没几年,正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虽然家世不显,但是生的好容貌,也很得景隆帝喜欢的。
这会儿永嗔入了永和宫,就见他爹景隆帝坐在上首,气咻咻的样子;德贵妃陪在景隆帝身边,似乎正在温言劝慰。另有两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伏在地上,泪走如珠,哭的好不可怜,正是陈嫔与李嫔。
“儿子见过父皇,见过德母妃。”永嗔规规矩矩问安,又给跪在地上的两位嫔行了半礼。
陈嫔与李嫔忙跪着避开,不敢受礼。
景隆帝在上面哼了一声,盯着永嗔,沉声道:“永嗔啊,你说说,你最近又犯了什么错。”
永嗔最怕的就是景隆帝这么问了。
万一景隆帝指的原本是甲事,他噔噔噔地把乙事吐露出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可是真要是犯了事儿,他还咬死了不吐露,那对景隆帝而言更是火上浇油。
“咹?”景隆帝见他不答,冷下声音。
永嗔心里跟有蚂蚁在咬一样,他眼睛一闭,索性道:“儿子不知。”
“混账!”景隆帝怒喝一声,吼道:“你素日淘气顽劣,朕念在你年幼,也就揭过不提,越发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连太后的爱物也敢作践了!”
太后的爱物?
永嗔忙道:“父皇明鉴,儿子可从来不曾见过什么太后的爱物啊,又哪里会作践?”
景隆帝抓起手边的东西批头砸落在永嗔身上,“这长寿花不是你剪下来的?”
永嗔瞪着落在眼前的花杆与上面零星的粉色花瓣——这玩意儿是太后的爱物?
听到景隆帝的话,原本已经转为小声抽噎的陈嫔与李嫔又哭出声来。
德贵妃用帕子抚着景隆帝的胸口,劝解道:“皇上您消消气儿,切莫气坏了身子。”又侧过身来对永嗔道:“永嗔,快些给你父皇认个错,说从今往后再不敢了。”
陈嫔边哭边道:“这长寿花乃是太后离宫前,托付给贵妃娘娘的,乃是太后亲手养了三年的爱物。娘娘视若珍宝,丝毫不敢怠慢;因臣妾二人居于永和宫中,见娘娘每日为宫物劳心已是烦累不堪,便主动请缨要为娘娘分忧,照料这盆长寿花……”她捂着嘴巴,似是哭的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李嫔接道:“臣妾二人日日精心照料这盆长寿花,生怕有个闪失。况且皇太后今冬便从五台山回宫了,到时候见了这开得正好的长寿花,若能心里欢喜些,便是臣妾二人在佛前莫大的功绩。”她也坠下泪来,“今日上午,臣妾与陈姐姐往偏殿小佛堂捡佛豆,就这么半天功夫,再入花房,就看到……就看到……问花房的管事太监,只说是十七皇子曾来过……”
陈嫔放了悲声,“求皇上做主,来日老佛爷回宫,见了这残败花儿,要臣妾如何担当啊?”
德贵妃敛容道:“你们俩也收收泪,皇上跟前儿这是什么样子?”她叹了口气,又对景隆帝道:“若是旁的花儿,别说是一盆,永嗔要赏玩,便是一屋子的花臣妾也舍得。若是臣妾自己养的花,那就更没有什么妨碍了。偏偏是这盆长寿花。老佛爷多么在意这盆花,皇上您是知道的——倒不为它好看,是取它的寓意……”
长寿花,养得好了活个十年八年是不成问题的。
皇太后如今年近七十,正是忧惧死亡之时,当初生了大病养了这长寿花,后来病果然就好了,到如今四年了,这长寿花一直好好的。
皇太后年纪大了,又是妇道人家,自此便有点信了这鬼神之事,私心里把这盆长寿花作了自己寿数的象征。临去五台山前,亲手把这盆长寿花交给了自己最信重的德贵妃。
一去一年,本来无事,谁知偏偏在皇太后快要归来的时候,闹了这么一出。
景隆帝听着底下俩嫔的哭诉,又听着德贵妃的解劝,越听心火越盛。本朝以孝治天下,景隆帝本人也很是敬重皇太后,这事儿他都觉得没脸向皇太后说明。
“你怎么说?”景隆帝压着火气,瞪着犹自直挺挺站着的小儿子。
永嗔转转眼珠,脆生生道:“这有什么?不过一盆花儿,取了个吉祥的名字。再养一盆,别告诉皇奶奶就是了。”
两嫔连哭都忘了,德贵妃也是瞠目结舌。这十七皇子竟是明目张胆要骗皇太后!
景隆帝气得脸都红了,“混账!混账!”他重重拍着椅背,一时气得话都说不顺溜了。
德贵妃道:“老佛爷养的这株长寿花,乃是南缅国进贡的。当初来了十盆,只养住了这一盆。况且这重瓣羽叶粉长寿花,咱们夏朝一时之间是寻不到的。”
景隆帝越发气怒,若不是永嗔站的离他远了点,只怕就要一脚踹来。
永嗔冷眼看了看德贵妃,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愣的陈嫔和李嫔,条理分明道:“父皇,此事儿若说是儿子的错,儿子也认了。然而难道只是儿子一个人的错吗?既然那长寿花是如此珍贵的东西,是皇奶奶的爱物,那怎么如此寻常地放在暖花房中,既没有专人看守,又没有标牌说明。儿子进暖花房的时候,除了外面一个洒扫的小太监,可是一个人都没瞧见。”
景隆帝冷笑对德贵妃道:“好好,你瞧瞧,朕还没问罪,他倒是一套套的词儿搬出来。”
德贵妃左右为难,只好劝永嗔,“快住了口,跟你父皇认个错,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只要我认错,我是断然不肯服气的。我有错,难道原该守着花房的总管便没错了?两位小母妃便没错了?难道皇奶奶亲自托付的德母妃便没错了?”永嗔最后来了一句,“照儿子看来,原本是件小事,总能圆过去的。有心人偏要闹成大事,闹起来了还要来做好人,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儿——两头好处都给占了!”
他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隐晦,相当直接。
德贵妃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也算懂事的十七皇子,是这个么混不吝的主儿。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透出点难堪来。
景隆帝咬牙冷笑,指着永嗔对德贵妃道:“你看看,你帮他说话,他还要拖你下水——这孽障!”
德贵妃叹了口气,低声道:“十七皇子还小,皇上不要同他认真……”
“他还小?孔融三岁知让梨,黄香九岁能温席。他如今七岁了,除了学堂里给兄长泼墨,闲暇里拿伴读赌乐,他还会什么?”景隆帝气急了,口才越发敏锐,出口的话如利刃,毫不留情,“如今倒好,还会剪花作乐了,毁了太后的爱物还敢滔滔作辩。仗着朕素日疼爱,越来越没大没小,打量朕正经不好治你是不是?”
景隆帝快步走到永嗔跟前,气得绕着他打转,有心一脚踹他个倒仰,又念着今日是他生辰,一时只是咬牙冷笑。
永嗔直挺挺站着,冲景隆帝道:“儿子旁的不会,一人做事一人当是知道的。花是儿子剪的,错是儿子犯的,有什么处分父皇尽管冲着儿子来就是。改天皇奶奶回来了,儿子亲自去给皇奶奶请罪。要是皇奶奶气大了,要儿子去五台山念佛吃斋,儿子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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