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一噎,又道:“明日就是百日庆典。父皇,您这儿不用印,明日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太上皇从案上锦匣里取出玉玺,把玩在手中,慢悠悠道:“场面不好看,也是他做皇上的难看,你着急什么?”
永嗔笑道:“难看的固然是皇上,然而众臣都知道玉玺是在父皇手中的——如今新君将满百日,玉玺却还在您手中,将来史书野史里会怎么说呢?”
太上皇面色微变。
永嗔叹了口气,轻声道:“咱们费了这么多功夫,不都是想把烂事儿捂在皇家吗?您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儿臣也走了九十九步了,就差这最后一步,难道要功亏一篑?”
见太上皇被说动,永嗔又道:“况且古往今来,能做好皇帝的不少,能做好太上皇的又有几个?更不用说既能做好皇帝,又能做好太上皇的。再者,您借着百日庆典的时机,把玉玺还给新帝,彼此都好,今后皇帝就算是为了物议,也会恭敬待您。”
太上皇摩挲着手中的玉玺,仿佛孩子抱着玩具。他慢慢道:“你让朕想想。”声音苍老——他到底已经老了。
永嗔到院子里,一边跟永叶玩儿一边等着。
两个时辰后,大太监捧着锦匣走出来,对永嗔道:“太上皇请殿下将此物带给皇上。庆典太上皇就不去了,身上倦怠这几日都在疗养。”
永嗔接过锦匣,也有几分激动,对大太监道:“您跟父皇说,请他保重身体,儿臣常来看他。”
勤政殿里,景渊帝永湛看着去而复返的永嗔,笑问道:“怎得又回来了?”
“忘了给皇上一样东西。”永嗔亦笑道。
“什么东西?”
“五百万两。”永嗔笑着,将那锦匣放在御案上,“明日庆典见。”
景渊帝永湛失笑,目视他出殿,摇头笑道:“还是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面说着,一面打开那锦匣,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成了震惊。
***
浓夏日长,永嗔等在府中,直到李曼儿接到封县主的圣旨,看到她脸上震惊又夹杂的喜悦,笑道:“你们就等着本王回来为你们主持婚礼吧!”这才往庆典而去。
宫中庆典已是过半,戏台上演着人间百态,戏台下坐着文武百官。
永嗔见皇帝左首有个空位,知道是给自己留的,也不客气凑过去笑嘻嘻道:“恭喜皇上登基百日。”
景渊帝永湛笑着瞪他一眼,示意他坐好,“你来晚了,罚酒。”
“臣弟认罚!”永嗔接过酒盏,满饮而尽,笑道:“就当给皇上道谢了。”
“谢什么?”
“新县主喜得都要哭了。”永嗔夸张道。
景渊帝永湛知他脾气,并不理会,将戏本子递给他,“你点一出。”
“臣弟可不通戏曲。皇上替臣弟点吧——您点什么,臣弟听什么。”
景渊帝永湛也不推辞,道:“那就点一出《二进宫》。”
一旁太监听了,忙报去戏台,立时就换了戏。
永嗔笑道:“二进宫?听不来不像武戏。”他听不惯咿咿呀呀的唱腔,就武戏看着还有点意思。
“你说的朕点什么,你听什么。”景渊帝永湛哼笑一声,“好好听着。”
“这……皇上给臣弟讲讲这出戏说的什么?”永嗔抓抓脑袋,“否则臣弟也不知该从何听起啊。”
景渊帝永湛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细细讲道:“这讲的是明穆宗死后,太子年幼,李贵妃垂帘听政之事。那李贵妃的父亲李良,蒙蔽李妃,企图篡位,定国王徐延昭、兵部侍郎杨波,于龙凤阁严词谏阻……”
永嗔安静听着,一手还捏着瓜子,渐渐沉入到皇帝讲的剧情中。
“……李妃执迷不听,君臣争辩甚剧,不欢而散。李良封锁了昭阳院,使内外隔绝,篡位之迹已明……”
皇帝声音清正平和,永嗔认真听着,慢慢的手中瓜子也忘了嗑。仿佛这会儿,面前的戏台消失了,满殿的官员女眷也成了虚幻,他又回到了幼时在毓庆宫与太子哥哥同食同寝的时光,听太子哥哥讲诗词、讲格律、讲戏曲、讲史讲经讲岁月。
“……徐、杨二人于探皇灵后,二次进宫进谏。此时李妃已悔悟,遂以国事相拖。后杨波发动人马,卒斩李良。这李后深知徐、杨忠诚可托,威望骨鲠,足以慑服国丈。遂将幼主托付徐、杨,以固明室社稷。可听明白了?”
永嗔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虚虚一笑,道:“听着怪有趣的,这出戏要好好看看。”
景渊帝永湛似乎也来了兴致,笑道:“这出戏要演好,可不容易。那须生、铜锤、青衣均重唱工,繁重冗长,颇难演唱。三人跪地联唱那一节,尤为费力,声声入彀,非具大魄力者不可。你可知为何?”
永嗔迷迷瞪瞪的,哪里明白其中关窍,只得反问回去,“为何?”
景渊帝永湛见他发傻,忍俊不禁,道:“盖音节虽促,而声量仍须暇逸。”
说着戏台上已是唱起来。
永嗔看着,指着问道:“这个是那姓杨的侍郎?”又指着另一个问道:“那个老的是定国王徐……?”
“徐延昭 。”景渊帝永湛无奈道:“你连二十四史都不肯细读。”
永嗔厚脸皮一笑,不以为意。
却听台上那徐、杨二人正要进宫,侍郎杨波唱道:“千岁爷进寒宫休要慌忙,站宫门听学生细说比方:昔日里楚汉两争强,鸿门设宴要害汉王。张子房背宝剑把韩信来访,九里山前摆下战场。逼得个楚项羽乌江命丧,到后来封韩信三齐王。他朝中有一位萧何丞相,后宫院有一位吕后娘娘。君臣们摆下了天罗地网,三宣韩信命丧未央。九月十三雪霜降,盖世忠良不能久长。千岁爷进寒宫学生不往。”
“这姓杨的怕没命。”永嗔嘻嘻一笑,“这臣弟听懂了。”像是要为他的话做注脚,只听台上那定国王徐延昭白道:怕者何来?
杨波又唱道:“怕的是辜负了十年寒窗、九载遨游、八月科场、七篇文章,才落得个兵部侍郎,怕只怕无有下场!”
永嗔一招猜对,喜得拍掌笑道:“正是叫我说着了!”
景渊帝永湛无奈,只道:“再没有比你机灵的。”
却听那徐延昭劝道:“说什么学韩信命丧未央,站宫门听老夫改说一桩:先王爷怎比得汉高皇上,龙国太怎比得吕后皇娘;李良贼怎比得萧何丞相,大人怎比三齐王。这寒宫权当作鸿门宴上,有老夫比樊哙、怀抱铜锤、保驾身旁,料也无妨。”
永嗔点头,“还是这老头儿有胆识。”
这杨侍郎最终还是被定国王说动,一同进宫劝说李贵妃。那李贵妃正要劝这二人保驾。只听台上你来我往,唱得热闹。
徐延昭 :老臣年迈难把国掌,要保国还是那兵部侍郎。
李艳妃 :徐王兄年纪迈难把国掌,转面来叫一声兵部侍郎:你保幼主登龙位上,你的名儿万古扬。
杨波:吓得臣低头不敢望,战战兢兢启奏皇娘:臣昨晚修下了辞王本,今日里进宫来辞别皇娘。望国太开恩将臣放,放臣还乡落得个安康。
李艳妃 :先前的话儿休要讲,不看哀家看在先王。徐王兄保幼主登龙位上,我封你一字并肩王。
永嗔听到此处,不懂就问,道:“这‘一字并肩王’又是什么?好厉害么?”
景渊帝永湛徐徐道:“这一字并肩王,乃是拥有可与皇帝比肩之地位的一字王。乃是自古而今王爵的最高一种。”
“那‘一字’王呢?”
“好好看戏,你这猕猴,扰得朕也不得观戏。”景渊帝永湛虽是如此说,还是耐心解释道:“所谓一字王,便是在王爵前冠以古时国家名号,譬如韩王、齐王、赵王等等。如西汉韩信因灭齐有功,被封为齐王,后因刘邦猜忌,借口楚地未平而被封为楚王。再如彭越,因最早在魏国地界起兵,后被封为梁王……”
永嗔点头,道:“原来如此。”
景渊帝永湛看着他,忽然道:“你想不想做?”
“做什么?”永嗔一面看着戏台要跟上剧情,一面还嗑着瓜子,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皇帝。
“朕就封你这个一字并肩王,如何?”景渊帝永湛认真望着永嗔,微笑道:“你想选哪个字?”
永嗔已是愣了,戏台上的乐音、四周人语声都成了混沌的背景。
景渊帝永湛拉着永嗔站起来。
满殿皆静,台上的戏子也定在原地。
“朕封你做一字并肩王。”景渊帝永湛望着他,认真道:“与朕比肩。”
永嗔望向皇帝,只见他目光晴明,仿佛装着这一整个夏日。
***
“殿下回来了?”李曼儿迎上来,“外面热,可晒坏了吧?”
永嗔有点懵地走到屋内,见李曼儿忙乱的模样,有些奇怪,却也未多想,他还未曾从被皇帝封什么一字并肩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径直走到书房,却见原本宿在书房侧间的邹庭彦正在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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