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直至抵达滨城大学门口,叶苏一眼看到阮锋。
“他怎么来了?”转头问顾平,“你喊来的?”
顾平:“嗯,这事没他办不成。”
叶苏几分迷茫,尚未搞清楚缘由,阮锋便走上前来,引着两人朝校内走去,“人我已经给弄来了,后面的就交给你了。”
顾平抬手拍拍他的肩,“难为你了。”
“说的哪儿话,这叫兵不厌诈。”
叶苏:“……”
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
阮锋径直领两人来到校长室,校长起身迎接,招呼几人坐下,转而对阮锋道,“稍等片刻,人在隔壁写情况说明,一会儿就过来。”
叶苏小声问阮锋,“谁啊?”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叶苏瞄他一眼,心道这么要紧的事,这人怎么还有心思故弄玄虚呢?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高跟鞋踏地的清脆声音,紧接着门被敲响,校长扬声道,“进来。”
随即一袭红衣闪身进门,叶苏在听到脚步声的一瞬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站起来,和一脸媚笑的李燕直直打了个照面。
“你……你怎么来了?”李燕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即目光落在阮锋身上,一愣,紧接着那张脸就跟换了张脸谱似的,瞬间挂上嘲讽,“不会是想托关系进滨大吧?就这么不甘心,一把年纪了还想来读大学?所以说啊,有钱开厂子有什么了不起?到头来不还是想混个文凭。”
叶苏目光平淡,声音亦然,“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听说你被留校察看了。”
李燕脸色微变,快速看顾平一眼,“之前是因为误会,这次学校通知我来,就是让我说明情况……然后、然后就能撤销处分!”说着把手中的说明交给校长,谄笑道,“校长,请过目。”
叶苏瞥见阮锋对她摇头,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笑了笑,对李燕道,“那挺好,我先提前——恭喜你。”
李燕一愣,转头看她,虽然已经写完了情况说明,但她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又不想当着叶苏和顾平的面对校领导谄媚,一时间便只好傻站着等。
校长看完她写的说明,叠起来,放在桌上,“你是因为乱搞男女关系才被处分的,这份说明我已经看过了,其他暂且不论,至于你说你和港商李存根是正常恋爱关系,这个我们得核实一下情况是否属实。”
李燕没想到校长竟然把她的丑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出来,她的脸登时红一阵白一阵,面上却伪装自然,硬撑着笑道,“尽管核实,我没意见,李先生人在港城筹备我俩的婚礼,您要是能把他请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叶苏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模样,必然是料定了李存根不在场,所以有恃无恐,可以任由她信口开河。
“如果没记错的话,李先生得有四十多岁了吧?”叶苏状若无意间提及,又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好像冒犯了,前阵子在粤城和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他那个年纪,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是……你的男朋友。”
“你……”
李燕涨红着脸正要发作,桌上的座机却突然响起来,校长如临大赦,一把接起电话,“来了?好好,请人进来,我下去迎接。”
顾平先一步起身,“我认识他们,我去吧。”
叶苏下意识牵住顾平的手,后者脚步微顿,安抚性地摁住她手背,顿了顿,低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叶苏抬眸看他,他的眼神安静如常,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叶苏的心神也蓦地安定下来。
只是没想到,顾平一离开,李燕立马换了副面孔,顷刻便跳到叶苏面前,指着她一通狂吼,“你那么说什么意思?你没事盯着我男朋友干什么?要不要脸?!”
校长没想到李燕竟然敢在他办公室里撒泼,气得猛拍着桌子,“你在这里发什么疯!像什么样子!”
叶苏真是开了眼,也不知道李燕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突然就哭鼻子抹泪,悲戚地哀嚎起来,“校长,你别听叶苏胡说八道,我男朋友年纪一点都不大,他只是长得老成,真的!您要是见到他就知道了,他其实挺年轻的!”
校长冷呵一声,眼神玩味,“那我可一定要见一见。”
话音刚落,校长室的门被打开,屋内几人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几人的表情转瞬间就上演了一遍人间百态——阮锋挑眉微笑,叶苏不可置信,校长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而李燕的表情堪称精彩,震惊,恐惧,难堪,害怕、羞耻……
也难怪她会是这副表情,门外进来的几人,就连叶苏都觉得意——
卡尔·罗兰,琳达,还有那据说年纪一点都不大的……李存根。
卡尔·罗兰率先和叶苏打招呼, “这么快又见面了,叶。”
叶苏迎上去,目光快速从李存根身上掠过, 转而主动跟卡尔·罗兰握手,“您来了。”
卡尔·罗兰一如既往地热情,“你先生邀请, 我当然要来。”
叶苏望向顾平,对上一道温和的目光,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这个动作令叶苏莫名心安。
一同进来的还有李存根,他目光不定,跟在卡尔·罗兰身后亦步亦趋,直至看到李燕,愣了一下。
李燕此时也从震惊中回神,猛地冲到他面前, “存根, 你来找我吗?我……我的事已经办完了, 我们走吧!”
李存根惊讶地看着她,显然事先并没想到会遇见她, “你怎么在这儿?”
“……”李燕讪讪一笑, “这是我学校,我、我来办事。”
李存根摸不清头脑, 转而看向卡尔和琳达, “我有点搞不懂,我们不是找地方谈合作吗?怎会跑到人家学校里来喽?”
琳达瞥他一眼, “我们谈合作的地方就是学校。”顿了顿, 回头望向门口, “李先生,你的司机怎么没进来?”
李存根愈发疑惑,“他一个开车的进来做什么?”
琳达提步走到门口,回眸笑道,“今天的合作少了他可谈不成。”说完打开门,朝外面招手。
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垂首走进来。
李燕看清来人,脸色微变,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琳达扬了扬下巴,对那人道,“说吧。”
男子四下瞟一圈,目光停在李燕身上,“那天在柏曼大酒店,李燕小姐突然问我有没有带相机,我说带了,他就让我给人拍照。”
“拍谁?”
男子先后看向叶苏和卡尔·罗兰,抬手指了指。
顾平走过来,问,“拍完之后又做了什么?”
“拍完之后,李燕小姐就把相机收走了……后面我就不清楚了。”
话音刚落,李存根就冲过来,一下又一下狠拍他的后脑勺,边拍边骂,“你竟然偷拍罗兰先生?!谁给你的狗胆!”
司机被打懵了,弓身抱头,边闪躲边辩解,“李先生,我当然没这个胆子!李燕小姐说是您安排的,我才敢拍的呀!”
李存根扬在空中的手顿住,猛地转头看向李燕。
后者浑身一颤,慌乱摇头,“不……不是我……他胡说!我没有……”紧接着突然扑到李存根脚边,抱着他的腿大哭,“存根,你要相信我,我没做过,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那里有相机,真的没有!”
司机表情瞬间错愕,语无伦次地说,“李小姐……天地良心啊……你、你、你怎么能说谎呢?那天明明是你……”
李存根一个头两个大,没好气地批头问道,“相机在哪儿?”
司机一愣,“在车上……李小姐后来又把相机还回来了。”
李燕还在哭,一听这话更是借题发挥,“存根,你看,相机根本没在我这儿,他就是栽赃我!你怎么能凭他的一面之词就冤枉我?我根本就没碰过相机……”
司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面红耳赤,气得只会飙脏话。
叶苏冷眼旁观,只见李燕蜷缩在李存根腿边,哭得梨花带雨,倒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难不成这女人抽空去修了表演课?
叶苏哼笑一声,走过去,俯身凑到她旁边,低声道,“戏演得太过了。”
哭声猛地停顿,李燕愣愣地看着她。
叶苏笑了笑,站直,抱臂俯视,状若随意地问,“不知道哪儿能冲洗照片呢。”
话音一落,司机瞬间反应过来,“对对!照相馆!酒店附近就有照相馆!他们肯定能认出是谁送的胶卷!”
李燕浑身僵住,整个人傻了,眼睛瞪得老大,目光却发直发蒙。
李存根恰捕捉到她的神情变化,突然将她一把薅起,咬牙切齿道,“是你干的?!”
李燕的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一个巴掌就劈头盖脸扇了上去。她哀嚎一声摔倒在地,好半天没动弹。
校长看不惯李存根的暴躁样子,厉声呵斥,“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打人?这是在学校!”
李存根喘着粗气,“竟敢偷拍罗兰先生,她自找的!”
这时李燕猛地一下从地上翻坐起来。李存根吓了一跳,怒声咒骂,“死女人有毛病伐?!”
李燕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径直落在叶苏身上,“是我让拍的又怎么样?”
顿了顿,她突然开始大笑,声音发冷,阴颤颤的。
“眼见为实,拍下来就是证据!今天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当着顾平的面,揭开你的真面目!
“那天在酒店门口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外国老头在大街上就想抱你,你敢说你俩之间清清白白,一点腻歪私情都没有?!再说了,如果你们没有私情,他会专门请你吃饭?”
叶苏看着她,一字一顿,确确实实地说,“我对卡尔·罗兰先生只有尊敬和欣赏,清清白白。”
“我呸!”李燕胡乱捋开贴在脸上的乱发,撑地站起来,“谁信!?傻子才会信!”
叶苏冷漠地看着她,没想到一个人竟能无知偏执到这种地步,而一个简单的社交动作竟被加诸如此不堪的想象和诋毁,扭曲至此。
“淫者见淫,你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
“你才□□!勾引外国老头……”
随着一记巴掌,两道血痕从李燕的鼻腔和嘴边流出,她捂脸看向李存根,眼睛血红,浑身颤抖。
顾平一步跨到叶苏身边,温热的手背拂过她的,随即继续往前,停在李燕面前,俯视着她,目透冷意,“即便是在我面前,罗兰先生也从没避讳拥抱叶苏的举动,这是他们国家的社交礼仪,就跟我们握手一样。你见识浅薄不懂这些没关系,但胡乱想象、信口胡说就该承担应有的后果。”
说着顾平看向李存根,话音一转,轻飘飘道,“李先生肯定懂,你不是她未婚夫吗?以后可以多教教她,毕竟闹笑话事小,影响生意事大。”
可李存根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谁是她未婚夫!?别乱说呀!我有老婆的好不啦?!”
一语惊出千层浪,李燕面色煞白,骤然看向校长。
而后者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得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抄起桌上的情况说明,愤怒地甩到她脸上,“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自己乱搞男女关系,还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滨城大学怎么会有你这种学生?!开除!开除!”
一瞬间办公室内剑拔弩张,骂声、哭声连成一片,叶苏头疼不已,抬手捏了捏眉心。
却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温和纤弱,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瞬间切断室内的混乱。
“抱歉卡尔,我想我不得不进来打断一下,我实在听不下去,这场闹剧实在太过分了。”
叶苏心莫名一紧,下意识看向门口,一眼看到那个女人——那个在春晚镜头里惊鸿一瞥的女人,那个有着和她相似轮廓的女人,那个……与她记忆深处的母亲重合的女人。
“珍妮!”卡尔·罗兰迎上去,用意大利语对她说道,“这里有些吵,我以为你不想进来。”
“我的确不喜欢吵闹,可他们的羞辱令我没法忍受。”说着她看向叶苏,眸中泪光闪动。
叶苏也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千头万绪堵在喉间,令她莫名哽咽,以至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两双相似的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燕尖声打断两人之间的氛围,“你又是哪里冒出来假洋人?”
叶苏闭了闭眼,忍无可忍,猛地转身。却在这时,珍妮突然牵住她的手,叶苏身形一僵,睁开眼睛看向她,只见她轻轻拭去眼泪,接着,用平复好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了李燕的无礼问话。
她说:“我是叶苏的母亲。”
叶苏听到一声叹息,来自心底。她定定地看着珍妮,不,她的母亲其实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白小蕊。
然而心间鼓噪的情绪再一次被不和谐的声音打断,李燕带着嘲讽,冷声大笑道,“你就是叶苏她妈呀!怪不得长得都是一副狐媚样,怎么?那外国佬把你玩腻了,又要开始玩……”
没等她说完,一团抹布从顾平脚边飞来,力道和路线就跟计算好了似的,刚刚好飞进她嘴里,李燕“呜呜”几声,随即从嘴里抠出抹布,一阵干呕。
“疯女人!”李存根走过来踹她两脚,正要继续踹,却被阮锋截住力道,“差不多得了,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李存根一口气闷在胸口,瞪眼瞧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顾平,”白小蕊再度出声,厉声冷意,“你就这么看着这女人羞辱你妻子?”
顾平身形一顿,如临大敌,郑重地看着她,“是我没护好叶苏。”
白小蕊一时愣神,须臾,长叹一声,“罢了,我又有什么资格职责你呢。”接着话音一转,问,“报警了吗?”
李燕本来还满满的撒泼气焰,一听“报警”俩字就熄了火,惊声问道,“报什么警?凭什么报警?!”
阮锋朝她走过去,边走边说,“你恶意造谣诽谤,还不够报警?还有,乱搞男女关系,够不够报警?”
李燕这时才慌了神,颤抖着摇头,“没……我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不算,铁证如山说了算,警察会公事公办。”顾平说完,转而面向白小蕊站好,恭恭敬敬道,“来之前我已经报警,警察应该很快就到了。”
白小蕊点点头,面色稍缓。
李燕一听警察就要来了,发了疯似的就要往外跑,阮锋眼疾手快,一把走过去甩上门,随即抱臂倚在门上,门神一样一动不动。
李存根也慌了,要说乱搞男女关系,那也有他的份,最近赶上严打,万一进去真够他喝一壶的,这时候更不能让李燕走,反正横竖都推她身上就对了。
想到这儿,李存根从后面薅住李燕的头发,一迭声开始骂道,“死女人!让你勾引我!让你勾引我!……”
众人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滑稽又可悲,好在外面警笛声响起,这场闹剧也该落幕了。
◎也是人生(完)◎
警察来带走李存根和李燕, 两人一路辩解挣扎,惹得一众围观。李燕在滨城大学早已臭名昭著,这回公然被警察带走, 偏她还不甘心似的一路叫嚷撒泼,很快就成了全校的重磅新闻。
叶苏一行人同去公安局配合调查,诸多繁琐, 耗费挺多时间。终于交代清楚,物证也移交完毕, 几人走出公安局。
仿佛是心照不宣地,叶苏和白小蕊步伐缓慢,渐渐落在最后面。
叶苏双手插兜,余光望向身旁,想开口,又想等她先开口。而白小蕊似乎也这样想,沉默在她们拖沓的脚步间流淌。
终归要有人打破这沉默, 是白小蕊先开口, 声音很轻, 轻到甚至有些虚无,“苏苏……”她唤道。
叶苏心中一颤, 不由停下脚步, 情绪过分复杂,以至于没法转身看向她。
白小蕊深吸一口气, 轻声问, “你在怪我……对吗?”
叶苏心潮起伏,抿唇没有作声。事实上她无法定义对白小蕊的情感——原主的感情中诚然有浓厚的思念和委屈, 可她自己思想中相对中立的成分, 又令她相对理智。
白小蕊疾步绕到她面前, 叶苏看到一双湿润泛红的眼睛,心中莫名一紧,自己的眼眶便也不受控的染上泪意,她吸了吸鼻子看向别处,身旁略带抽泣的声音却直入心底。
“苏苏,我知道你怪我,就连我自己都一直在责怪自己。人人都说‘为母则刚’,可我没有做到,我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和你分别多年……
“那年我和你父亲同时被送去农场劳改,亲眼看到你父亲死在我面前,我也不想活了,可你还小……我不能舍弃你,想死,又不能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矛盾极了,混沌时伤害自己,清醒时又设法自救,精神和□□几乎被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