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菱歌倒是想多问一句,为何媚奴会生得有几分像她姐姐。
“她是谢家的女儿,谢珺。”杨惇道。
“谢家……”陆盈盈忍不住惊呼,连陆辰安、陆予礼等人也多看了媚奴几眼。
还好周遭没有旁人,若是被人家听了去,只怕要惹出祸事来。
只陆庭之神色如常,好像那媚奴无论是谁,都根本不在他眼中。
沈淮序则拉了拉菱歌的裙裾,稚气未脱道:“阿姐,是哪个谢家?”
“还能有哪个谢家……”陆盈盈忍不住答道。
菱歌一愣,唇角挤出一抹浅浅的笑来,道:“大约是谢少保的族人吧。”
陆盈盈将淮序拉到自己身侧,认真道:“谢家很了不起!”
淮序点点头,道:“我知道!”
菱歌冲着淮序微微一笑,心中却思绪万千。
她父亲自小特立独行,他来到京城求学后,便与族中兄弟几乎断了往来。甚至因为他居于高位之后不肯提携族中上下而与族中兄弟交恶。因此,她自小与这位名唤谢珺的堂妹也并不熟悉,甚至见也没见过几次。
可再次听到谢家人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她抬眸看向媚奴,很仔细地看着她,道:“媚奴姑娘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媚奴有些感怀地说道:“凡此种种,已是过往。能遇到公子,便一切都值得了。”
杨惇道:“媚奴五年前因受谢少保一案牵连,被罚为奴籍发卖,的确受了很多苦。”
她走到杨惇身侧,半是娇羞半是怪罪,道:“公子怎么和旁人说这些?”
“沈姑娘并非旁人。”杨惇道。
媚奴的眼底涌起一抹不安,连看向菱歌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警惕之意,道:“沈姑娘虽是女官,说到底却也是囿于宫墙之中的,想来并不懂得这些。”
“呵……”陆庭之冷笑一声,看向杨惇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深意,道:“井底之蛙也敢妄言天上鸿雁么?”
杨惇道:“媚奴,还不快给沈姑娘道歉!”
“公子……”
媚奴却不懂杨惇为何会如此。
她只知谢氏一族虽因谢少保而覆灭,却也因谢少保而在大明颇有些名声威望,寻常人听得她是谢家的人,待她都不觉敬重几分。而杨惇明显与谢家有些渊源,这些日子待她更是照顾有加,怎么一遇到菱歌,就全变了?
媚奴思及此处,看向菱歌的眼眸便多了几分嫉恨,全然忘了方才是谁帮自己解围的。
菱歌倒是显得十分平静,说到底媚奴家破人亡,也是因为她父亲,若细论起来,倒是她更对不起媚奴些。
媚奴急中生乱,道:“沈姑娘在宫中养尊处优,又怎能明白当年谢家人付出了什么?”
“这世上,只怕没人比本宫这个妹妹更知道谢家付出了什么了。”
身后突然响起霍初宁的声音,众人赶忙回头,行礼道:“贵妃娘娘。”
霍初宁的目光扫过媚奴的脸,停在菱歌身上,她伸出手来,扶了菱歌起身,道:“菱歌,你这眼光是愈发地差了,你护着她,她说话可不怎么中听呢。”
菱歌笑笑,道:“娘娘怎么来了?”
霍初宁挥挥手命众人起身,道:“本宫若再不来,这婢女还不知要说出什么混账话呢!”
她说着,瞥向媚奴,无端地气势便压了他三分,道:“虽是婢女,杨公子也该好好教教,免得她连女官和宫女都分不清,没得惹人笑话。”
“妾身……”媚奴正要解释,却见杨惇应了下来,道:“娘娘说的是。”
霍初宁嗤笑着看向媚奴,道:“谢家人……本宫从前倒没怎么见过你,想来是谢家的远房亲戚,与谢少保家来往并不多吧。”
媚奴道:“妾身的父亲是谢少保的亲兄弟。”
“原是这样。”霍初宁点点头,道:“当年守卫北京的时候也未见得你们家出力,如今倒来攀亲戚了。这也就是看着杨公子念着与谢家旧时的情谊吧?”
“妾身没有……”
“没有?”霍初宁轻笑着,有意无意地瞥着杨惇的神色,道:“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姑娘的身份,只怕姑娘此时已被投到大牢里去了。你独身摸爬滚打这么久,审时度势的本事确实不差。”
媚奴被她说得满面羞红,杨惇却只是蹙眉望着菱歌,没有半分想为她说话的意思。
“公子……”媚奴轻轻去攥杨惇的衣袖。
杨惇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衣袖,道:“娘娘教诲,不可不听。”
媚奴的脸颊倏地红了起来,道:“是。”
霍初宁款款踱步到杨惇面前,道:“杨公子还是把眼睛放亮些,免得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她说完,便看向菱歌,道:“本想出来散散心,却见到这个,真是没意思。我们回宫去吧。”
菱歌点点头,又看向陆庭之,道:“今日平白欠了大表兄的人情,若他日得空,我必还上一份给表兄。”
陆庭之幽幽看着她,道:“表妹若想还,我自当给你这个机会。”
两人说得如同密语一般,旁人都听得见,却不解其中的意思。
陆辰安沉了脸色,杨惇虽没说什么,眼底却有些晦暗。
陆庭之却觉得心情大好。
菱歌又看向淮序,道:“你好好跟着师父学本事,不许偷懒哦。”
淮序点点头,乖乖巧巧地道了声“是”。
菱歌浅浅一笑,经过陆庭之身旁时,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掌心,方翩然离开了。
陆庭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她走出很远,他才伸出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勾了勾唇。
第64章 底牌
“大哥, 你在笑什么?”陆盈盈不解地望着他,她这个兄长,平素不是从来不笑的么?
陆庭之敛了神色, 看向沈淮序, 正色道:“你姐姐倒不怕我把你教坏了。”
沈淮序道:“整个京城阿姐就与师父走得最近,若连师父都不可信,阿姐也没谁能够依仗了。”
陆庭之眉间微动,道:“这话是你阿姐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沈淮序缩了缩脖子, 道:“虽是我自己说的,却也是阿姐心中所想。我与阿姐是亲姐弟, 阿姐心里想什么, 我岂有不知的?”
陆庭之没说话, 可眼底的阴霾却瞬间消散殆尽了。
陆辰安望着陆庭之唇上的笑意, 只觉刺眼得很。
他走到陆庭之身前,道:“大哥,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陆庭之微微挑眉,道:“你是大人了, 自己的事自然有自己拿主意, 不必说与我听。”
“可这件事不一样!”陆辰安突然开口。
陆盈盈本和陆予礼等人说着话,听得陆辰安这样说,都安静了下来,静静朝着他们这边看着。
陆辰安不肯开口, 只是紧抿着唇。
陆予礼见状, 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 赶忙推搡着陆盈盈走了。
陆辰安这才看向陆庭之,道:“大哥, 能否借一步说话?”
陆庭之实在看不上他这副扭捏的样子,便强压着性子“唔”了一声,提步离开了。
陆辰安犹疑片刻,便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直到周遭再无什么游人,陆庭之才停了下来,道:“你想说什么?”
陆辰安被他望着,一种少年时被兄长管束的感觉便从心中裹挟而来,他有些局促地握紧了手指,道:“我想请大哥帮我!”
陆庭之挑了挑眉,道:“谁欺负你了?霍秉文?”
陆辰安一口气将所有的话都说了个干净,道:“不是。本支援由蔻蔻群泗儿洱弍捂九伊泗妻是祖母一定要我娶亲,可我心中所念,唯有菱歌表妹一人。我想请大哥替我向祖母说明,待菱歌出宫时日一到,我自会请祖母为我做主。”
他说完,便埋下头去,不敢去看陆庭之的反应。
半晌,他才等到陆庭之的回答:“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辰安猛地抬起头来,道:“大哥?”
陆庭之冷声道:“据我所知,菱歌初入京城时,祖母也动过将她许配给你的心思,那时你是怎么说的?”
陆辰安只觉脸颊发烫,嗫嚅道:“那时是我不懂事……”
“既错过了,便不许再提。菱歌有才有貌,凭什么去受你的指摘?你不想要便不要,你想要便要?你当她是什么?”
“我必当爱重她!我已知错了!大哥,你信我!”陆辰安猛地看向他。
陆庭之淡淡看着他,眼底只余凉薄。
“话说完了?”
陆辰安忖度着他的神色,哑然道:“说完了。”
陆庭之转身便要离开。
陆辰安道:“大哥当真不肯帮我?”
陆庭之没说话,只径自朝前走去。
“大哥不肯帮我,是因为我曾经不肯答应祖母的安排,还是根本就因为大哥自己喜欢菱歌!”
陆庭之脚下一顿,回眸如鹰隼般锐利。
他还未开口,陆辰安的气势便已低了三分。
陆庭之并未回答。
半晌,陆辰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却发现陆庭之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陆辰安懊丧地叹了口气,他方才一定是疯了,才会和陆庭之说那样的话。
杨惇垂着眸,手指将酒盏紧紧攥着,直到媚奴轻声唤他,他才如梦初醒。
只听“啪”的一声,酒盏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公子!”媚奴赶忙去查看他的手指,却被杨惇轻轻推开。
“公子?”媚奴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杨惇道:“你我虽问心无愧,可到底传出了不少流言蜚语,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今后你还是不要住在杨府中了。”
他顿了顿,道:“我会为你寻个合适的地方住着的,衣食供应不缺,直至你出嫁。”
“不……”媚奴摇着头,道:“公子,妾不要!就让妾做婢女,一辈子侍奉你,好不好?”
杨惇没说话,只是眼底一寸寸的冷下去。
媚奴道:“是因为那位沈姑娘,对不对?公子是怕她误会,是不是?可那位沈姑娘明显对公子无意啊!她心里眼底,都只有那位陆大人,不是吗?”
“你又不是她,如何会知道她的心意!”杨惇难得地动了气。
媚奴道:“公子也知道妾在勾栏中待了多年,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妾一眼便看出来了……”
“住口!”杨惇打断了她,道:“管家会为你安排住处。”
言罢,他便拂袖离开了。
媚奴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如珠帘般滑落,她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好孩子,别哭了。”
有人递了帕子给她。
媚奴一怔,抬眸看见来人,赶忙行礼,道:“夫人。”
杨夫人笑着道:“你才来时我便劝过你,阿惇心中不可能有你。”
媚奴抽泣着道:“是……是妾心生妄想,不肯相信……”
她说着,不甘心道:“夫人,公子心中的人,是那位沈姑娘吗?”
杨夫人摇摇头,道:“不是,她还差得远呢。”
“那公子为何如此在意她?”
她不信,她分明什么都不输那个沈姑娘,为何公子会为了她对自己如此冷漠?
杨夫人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因为她生得有几分像那个人吧。”
“那个人?”
“是啊,那个人。阿惇之所以会带你回来,多半也是因为她。”
杨夫人说着,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道:“你瞧,妆都哭花了。”
媚奴赶忙跪下来,道:“夫人,妾不想离开杨府,求您帮帮妾!”
杨夫人扶了她起身,道:“阿惇决定的事,我亦无法让他改变主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痴心的好姑娘,你既喜欢阿惇,是否愿意替他解忧?”
“自然愿意。”媚奴一口答应。
杨夫人笑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
媚奴低眉一笑,道:“夫人谬赞,妾愧不敢当。”
杨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当得起。你放心,若你能办成此事,阿惇定会另眼待你的。”
媚奴抿唇轻笑,道:“是。”
“大人,贵人来了。”周临风说着,将门帘掀开,侧身让出一个位置来。
高潜着了斗笠,黑色的纱幔从头遮到脚,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层朦胧的烟雾里,让人窥探不清。
“高公公来了,请坐。”陆庭之说着,从一旁煮沸的锅中舀出一勺滚烫的茶水,倒在他对面的茶盏中。
高潜将斗笠摘下来,笑着道:“围炉煮茶,陆大人好雅兴。”
陆庭之道:“贺高公公高升,不敢潦草。”
高潜神色一凛,款款坐了下来,端起那茶盏,眼底透着幽幽的光,道:“借大人吉言。”
陆庭之道:“此次多亏高公公帮忙,才能有次收获。明日早朝,便可见分晓,不愁扳不倒高起。”
高潜道:“陛下虽宽厚,却最恨谋逆之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又有陆大人的雷霆手段,自然万事可成。”
他说着,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道:“他可招了?”
陆庭之点点头,道:“他骨头轻,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想着一旦招人便可面见陛下,到时候再痛哭流涕地求求情,陛下是个念旧的人,也许就会宽恕他。只不过这一次,他失算了。”
他说着,抬眸看向高潜,道:“若非沈令人告诉本官高公公的心意,本官还万万想不到高公公肯帮本官这个忙。”
高潜道:“宫中父子,能有几多情分?更何况,就算不为着那位置,我也顾惜着沈令人的心意。”
“怎么说?”
“不怕陆大人笑话,凡是沈令人想要的,我都会帮她实现。”
陆庭之望着他,眼底多了几许探究之意。
高潜倒是坦然,他将茶盏放下,浅浅一笑,道:“大人不必在意我是何居心,我是身子残缺之人,根本不配肖想什么。”
陆庭之道:“公公大义,实在令人钦佩。”
高潜笑着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奴才,哪里懂得什么大义?陆大人是沈令人信任之人,我只盼着大人待令人的好皆出于心,若非如此,那么无论大人居于何等高位,我都不惜鱼死网破,也要为令人讨个公道。”
陆庭之道:“公公放心,沈令人是本官珍重之人,本官此生绝不负她。”
高潜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便径自站起身来,重新将斗笠戴好,转身走了出去。
他好像是从那烟雾里来的,如今事了,便又隐到烟雾里去了。干净的就像是从来没来过似的。
陆庭之望着他远去的方向,眼底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临风!”他唤道。
“是!大人!”周临风走了进来,行礼道。
陆庭之沉声道:“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周临风道:“大人放心。”
“去吧,明日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陆庭之说着,款款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望着远处的月光。
他本以为,高起是那个最难解决的人,却没想到,被菱歌这样轻轻松松便化解了。
沈菱歌,我还真是……看不透你呢。
翌日, 早朝。
“陛下,孟赫言已招认,是司礼监掌印高起指使他毒害皇嗣, 致使宁贵妃滑胎。这是孟赫言和高起的供词, 还请陛下过目。”
陆庭之说着,看向周临风,周临风立即会意,将手中的供词递给高潜。
高潜接过供词,走上台阶, 呈到陛下眼前。
陛下接过那供词,缓缓道:“这孟赫言……是否是为了脱罪, 胡乱攀扯啊?还有这高起的供词……是否是屈打成招?”
陆庭之道:“臣的确命人用了刑, 陛下有此疑惑, 也分属应当。”
他说着, 又道:“不过,孟赫言还招认,高起早有谋反之意。自五年前‘夺门’之后,他眼红陛下分封群臣, 而他只得司礼监之首的位置, 早已心中不忿。这些年眼看着陛下重用高潜公公,他心中便越发不满,这才动了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