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陆予礼等人也到了。
小二见状,便伸出手来引路,道:“各位请随小的去二楼吧,雅间已为贵客们备好了。”
“不用在一楼?”陆辰安有些诧异,他看向陆予礼,只见他也是一脸震惊。
那小厮笑着摇摇头,躬身便在前面引起路来。
菱歌看向陆辰安,低声道:“怎么了?”
陆辰安压低了声音,道:“你有所不知,这古方斋一贯排场极大,别说是我们买木剑,就是买金剑,他们也不会高看一眼。从前我和三弟来挑兵器,都是挤在一楼看的,从未上过二楼。”
菱歌蹙了蹙眉头,道:“这倒奇了。”
陆辰安道:“更何况一楼的东西已足够好了,这二楼……还不知是什么旷世奇珍呢。也许不多时候,他们便该把咱们请下去了。”
菱歌笑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无论上去还是下去,都是无妨的。”
陆辰安听她如此说,也就略略安下心来。
小厮引着他们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方才笑着道:“小的这便取最上好的木剑来给贵客们瞧瞧,请贵客们稍坐。”
菱歌摸了摸腰间的银子,忙道:“也不必如何上好,不过是给孩子启蒙之用,实用便是。”
那小厮笑笑,道:“姑娘放心,小的省得的,绝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言罢,他便退了下去。
菱歌看着桌上,茶点已备好了,正是他们几人的数量,心头不觉明白了几分。
陆盈盈赞同道:“这古方斋的老板莫不是能掐会算的,连茶水都备好了,当真厉害。”
宋雅芙道:“我从前就听说过这古方斋如何了得,本以为是个店大欺客的,没想到服务竟这样周全!”
陆辰安和陆予礼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说什么,连手边的茶都没有动。
陆盈盈、宋雅芙和淮序不懂这些,只尽情吃着茶点,不时感慨几句。
不一会子,方才那小厮便回来了。
他手中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则放着三把木剑。
他将那剑放在菱歌等人面前,一把一把仔细介绍起来。
这些剑全是名家所制,所用的都是紫檀、梨花木之类的上等木材,触手升温,做工精致上乘,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这把十两银子,中间这把八两银子,最边上的这把要二十两银子。”小厮道。
陆辰安等人看着,已觉头皮发麻,饶是陆盈盈这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也有些不安起来。
宋雅芙忍不住道:“你是把我们当冤大头了吧?小孩子练剑哪里用得上这些?我们可没有银子给你!”
“是啊!十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了!”陆予礼急道。
那小厮忙解释道:“贵客们误会了。”
他说着,看向菱歌,道:“姑娘尽管随心意去挑,小的们自有结账的地方,用不着贵客们出银子。”
陆辰安冷哼一声,道:“我在京城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道理。想来是你们早已知道了我们的来路,想着到时去府上结账罢了。”
“不是……公子误会了……”
“那你说,你们去哪里结账?”陆辰安道。
那小厮不敢说,只支支吾吾的让陆辰安别再问。
菱歌看不下去,道:“还有哪里?不过是锦衣卫衙门,小哥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那小厮见菱歌戳穿了他,也就似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姑娘聪慧,自然没有猜的不对的。只是还请姑娘装作不知,千万不要说出去!”
“这是为何?”陆辰安不解。
“自然是有人不许他说。”菱歌淡淡道。
“谁?”陆辰安神色一凛。
那小厮求助似的看向菱歌,道:“这……”
菱歌会意道:“你先出去吧。”
小厮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跑了。
陆辰安见状,便走到菱歌面前,一脸凝肃,道:“菱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菱歌道:“能让他们去锦衣卫衙门结账的,还有谁?”
陆辰安恍然大悟,道:“是大哥!”
宋雅芙赞叹道:“不愧是庭之哥哥,竟想得这样周全,是旁人再比不过的!”
陆辰安听着,眼眸不觉晦暗了几分,轻咳了一声,道:“菱歌,如此你便放开了去选罢。”
菱歌正要开口,便听得陆盈盈幽幽道:“可是……大哥什么时候开始管这些小事了?”
“这……”菱歌的脸有些滚烫,她搜肠刮肚的想着说辞,小心翼翼地不让旁人发现她与陆庭之的关系,却又怕话说得太多,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哦!我知道了!”陆盈盈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着菱歌,道:“大哥这么做,是因为……”
“因为什么?”宋雅芙凑上去,对于陆庭之的心思,她是最想知道的。
陆盈盈话语一断,菱歌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她下意识的将手指死死按在桌子上,腻出了一层薄汗。
陆辰安亦认真的看向陆盈盈,他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陆盈盈道:“自然是因为大哥怜惜淮序的好学之心了。这么多年,大哥明里暗里不知资助了多少学子、军士,如今大哥知道淮序想学武艺,自然要给淮序最好的条件。”
菱歌心头微动,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陆盈盈,见她说得认真,才知道她所言非虚。
“盈盈说得对,这正是庭之哥哥的心呢!”宋雅芙肯定道。
陆辰安暗暗松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扫过菱歌的脸,竟有种暗藏明珠的窃喜。
还好,还好大哥不是因为她……
否则,他如何争得过大哥呢?
陆盈盈见他一副紧张的模样,轻笑道:“不然呢?还能是因为什么?”
陆辰安也笑了,道:“是啊,还能是因为什么。”
大哥那样的人,这么多年都未曾听说他喜欢过哪家的女子,除了他口中“已订过亲”的未婚妻,他再没和哪个女子有过瓜葛。也许,在他心里,江山社稷远比儿女情长重要吧!
菱歌垂下眸子,端起茶盏来浅浅抿了一口,道:“走罢。”
陆辰安有些诧异,道:“你已有定夺了?”
菱歌笑笑,道:“我们在来之前,不就已有定夺了吗?”
陆辰安看向她,转念一想,道:“是啊。”
“那就不要违背本意。”菱歌浅浅一笑,握着淮序的手,道:“对吧?”
淮序抬起头来,点了点头,道:“嗯!”
陆予礼看着菱歌命小厮将一把普通的木剑包起来,可惜道:“阖该要那把紫檀的,那把最好。”
菱歌笑着道:“孩子家练剑,要那么贵也是浪费。等将来入了门,再去挑把好的不迟。再者说,大表兄赚些银子也不容易,还是给他省些罢。”
陆予礼斜睨了不远处一脸喜色的老板一眼,道:“任凭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锦衣卫衙门要钱的。”
菱歌笑笑,道:“那就更不能坏了锦衣卫的名声。”
“锦衣卫还有名声?”陆予礼反问道。
菱歌将那木剑收好,道:“这一点一滴的聚起来,不就有了?”
淮序抬起头来,有些不安道:“阿姐,真的……会有吗?”
天下人提起锦衣卫皆是又惧又怕,陆庭之亦是铁血手腕,行事之狠辣无人能及。他们,也会有什么好名声吗?
如果陆庭之真如陆盈盈所说的那般,那么,总有一日,锦衣卫会在他手里变得不同的。
菱歌莞尔,摸了摸淮序的发顶,道:“会有的。”
既买好了东西,众人也就没有理由再留在古方斋里。
外面正热闹得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宋雅芙和陆盈盈笑着挤进人群里去,好不容易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又招揽淮序一道过去,人群像是波浪一般,被他们挤出一个角去,又很快恢复了原状。
陆辰安不放心,便让陆予礼陪着菱歌,自己急急挤了进去。他素来重视衣着整洁,行事端成,可如今也顾不上了。
陆予礼倒是对这杂耍很感兴趣,不时抬起头朝里面瞧着。
菱歌站在人群的外围,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这人世繁华,她父亲到底是守住了。
“好!”人们高喝着,半晌,才渐渐安静下来。
卖艺的父女拿着铜锣走到围观的人群中讨些赏钱,围观的人群便渐渐散了开来。
菱歌正想着叫淮序过来,便听得人群中传来极刺耳的奚落之声。
“这不是宋姐姐么?被人赶出了门外,还有银钱赏给旁人么?可见有个偏疼自己的姑母有多好了!”
“霍初语!你……”
“我如何了?若非我去看木樨,我都不知道你竟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是有你姑母护着你,只怕你早被打断了腿,哪里还配和我说话?”
“细算起来,你不过是一个庶女,我是嫡女。若论配与不配,也是你不配……”
话音未落,便听得“啪”的一声,周遭瞬间寂静了下来。
菱歌看了陆予礼一眼,道:“去瞧瞧。”
陆予礼点点头,便随着菱歌一道逆着人流走了进去。
不远处,宋雅芙正捂着脸,一脸愤恨的瞪着面前的少女。陆盈盈和沈淮序一左一右的扶着她,倒是陆辰安挡在她身前,面色铁青道:“霍姑娘,雅芙再如何也是女孩家,如此一言不合便动手,只怕非淑女所为。”
他这话说得克制,面前粉色衣衫的少女不以为意,仍旧神色倨傲,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少女,菱歌见过,是宋家的那两个庶女。
菱歌眉头微动,仔细辨认着那粉色衣衫的少女。五年未见,她眉眼倒没怎么变,只是人长开了些,不过那讨厌的样子倒是一如以前。
霍初语冷笑一声,道:“宋姐姐是没长嘴吗?方才不是还伶牙俐齿的?怎么,不过是挨了我一巴掌,便要男人为你出头了?”
她说着,看了看身旁宋家的庶女们,道:“我还以为宋姐姐在宋家是挨打挨惯了的呢!”
宋家的庶女们窃笑起来,悠悠闲闲地看着宋雅芙的笑话,好像她根本不是她们的姐姐似的。
宋雅芙咬着唇,死死的瞪着她们,陆盈盈更是急红了脸,道:“你们欺人太甚!”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也难怪人家说,嫡庶有别了。”菱歌淡淡道。
沈淮序跑了来,跑到菱歌近前,大声道:“阿姐!她们欺负雅芙姐姐!”
陆辰安回过头来,见菱歌来了,忙走到她身前,冲着她摇了摇头。
菱歌却恍若未闻,她上前一步,陆辰安赶忙握住她的手腕,刚要开口,他的手却已被菱歌甩开了。
“菱歌!”陆辰安急道。
菱歌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看向宋家那两个庶女,道:“你们帮着外人如此欺负自家长姐,简直蠢到了极点!雅芙被人欺负,旁人笑的也是你们宋家,你们几个面上就有光了?”
宋家那个略长些的庶女名唤宋将离,道:“她是她,我们是我们。”
菱歌嗤笑一声,道:“在旁人看来,你们都是宋家的姑娘,你们摘得干净么?”
宋将离面色一红,道:“摘不摘得干净,自有霍姐姐帮着我们,不用你费心!”
她说着,便转头看向霍初语,道:“霍姐姐,对吧?”
霍初语却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菱歌,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宋将离有些不安,道:“霍姐姐,你怎么了?”
霍初语顾不得理她,只向后退了一步,看着菱歌的方向,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将离道:“她是沈菱歌,不过是陆家的外戚罢了。上次就是因为她,二姐才挨了罚。霍姐姐,你可要为二姐做主啊……”
霍初语稳了稳心神,道:“陆家的外戚……”
为何会那么像她?
菱歌闲闲道:“霍姑娘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这是怎么了?”
霍初语抢白道:“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
菱歌道:“孤女就没有资格说话了吗?再如何,我也是嫡女。”
“我也是嫡女!”霍初语道。
“是么?我怎么记得,令堂是妾室呢?”
“我爹已把我娘扶正了!我娘才不是妾!”霍初语急道。
菱歌轻笑一声,看向宋家那两个庶女,道:“你们所谓的霍姐姐,也不大看得起你们的出身呢。”
宋家两个庶女脸色有些难看,讪讪的看向霍初语。
霍初语失了面子,自是怒不可遏,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挑唆!”
“我自然不算什么,那有的人趁着嫡姐有孕便勾引姐夫,私生的孩子算什么?”
菱歌目光灼灼,直看得霍初语脸上一阵青白。
这件事算是京里的秘辛,可霍家瞒得再好,到底瞒不过一些人的眼睛。因此,从前京城里官宦家眷的圈子里大多知道此事,尤其是与霍家有来往的,便更是知道的。只是此事关系到霍秉文的脸面,便没人说出去,因而如今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倒不大知道了。
因此,此言一出,陆辰安等人也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菱歌指的是什么,更不知她是从何知道了这些。
霍初语没想到菱歌会将此事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道:“一……一派胡言!我娘是霍家正儿八经的夫人……”
“不过是继室,被扶正的妾,也敢说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夫人吗?”
“你住口!”霍初语口不择言,道:“陆辰安,你不管她?若是她再出言无状,我便告诉我爹,革你的职!”
菱歌幽幽道:“我倒不知吏部尚书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将人革职查办。不过,我倒是敢向霍姑娘保证,锦衣卫是有这个本事的。只是不知,霍家有没有本事经得住锦衣卫去查一查?”
霍初语看着菱歌的眼睛,见她似笑非笑,却全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觉心底一寒,道:“你少威胁我……你可知我长姐是谁?”
“我自然知道,不过宁贵妃愿不愿意帮你出头,我倒不大拿得准了。”菱歌勾了勾唇,含笑望着她。
霍初语却觉得陡然一冷,从头到脚都像是被冷水浇了一般,她像是被菱歌看得透透的,在菱歌面前,她所有的装腔作势都是徒劳。
“你到底是谁!”她气急败坏道。
众人都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连宋家两个庶女也有些心惊。
菱歌道:“霍姑娘不是知道么?我是陆家的外戚。”
“你如何会知道这些?”
菱歌不说话,只冷眼看着她,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霍初语凑近了她,摇头道:“你不是……你不是……”
菱歌迎着她的目光,道:“我不是什么?”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霍初语否认了自己,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回来到底想做什么?”
菱歌道:“我要你给雅芙道歉。或者……”
“什么?”
“也挨我一巴掌。”
“你敢!”霍初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话还没说完,气势就已经弱了。
菱歌向前一步,霍初语下意识的向后趔趄了一步,几乎踩到自己的裙子,发出一声轻呼。
“霍姑娘,好像很怕我。”菱歌幽幽道。
其实不止是她,在场的人也都看得瞠目结舌。
霍初语自小便极得宠爱,连宁贵妃都让她三分,更遑论旁人。而她也就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旁人家身份低些的庶女她都看不上,居然会怕菱歌一个孤女,实在是奇怪得紧。
“没,才没有!”霍初语强自道。
菱歌轻笑一声,凑在她耳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像你从前害怕的一个人?”
霍初语猛地攥紧了裙裾,瞳孔倏地收缩着。
菱歌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可笑,道:“那你便该知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你到底是谁?”霍初语颤抖着道。
“霍姑娘的记性,还真是差劲呢。”菱歌道。
霍初语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当初,也曾有个人护在霍初宁身前,道:“不是说了,你若是再敢欺负阿宁姐姐,我就要你好看。霍姑娘的记性,还真是差劲呢。”
不,不可能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不……”霍初语拼命摇头,可眼前的人却和当年那个人重合在了一起,她们虽长得不同,那双眼睛却是一样的……
菱歌没了耐心,只冷声道:“你是要道歉,还是要挨我这巴掌?”
宋雅芙走到菱歌身边,恨恨的盯着霍初语。
霍初语哑着嗓子,想要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的盯着菱歌。
宋家的两个庶女相互对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来。
“如此,你便是不肯道歉了。”菱歌说着,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