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不许他抬头,它说他的痛苦它已经明白了,它会为他解决。
岑昌赫说到这里,眼睛里不知怎的已经密布了许多红血丝。他的目光落在被吃了一半的第二个蛋糕上,死死地盯着,然而吐出了一句话来。
“回去后的第二天,那个人死了,自杀的。”
这件事岑霏也是知道的,岑昌赫如了愿,心情大好,也不醉酒了,但是……
“他之前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得意洋洋,怎么会自杀?”
“要自杀,他也得先当上他的副校长。”
“后来再去祠堂,那个声音又说话了。他说,我已经帮了你了。”
岑昌赫的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这个表情和他当初知道对手自杀时的喜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岑昌赫说:“我从来没想过让那个人去死!那跟我没有关系,是那个东西做的!”
“岑先生觉得它做错了吗?”
“当然,它怎么能杀人呢?现在它来威胁我了!”岑昌赫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饮料,然后他才发现,岑霏什么也没有动。
“它为什么要威胁您?”
“爸他……你爷爷他想让我卖房子,然后把钱全部给你大伯,让他去做生意。那是我的房子,我的钱!凭什么都给他?就连你妈妈的房子,他也要我卖掉。”
岑昌赫非常愤怒,岑霏却很平静,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岑先生怎么可以这么说?”
这话让岑昌赫猛地看向她。
“你赚的钱不是你的,是你父亲的,他想给谁就给谁,你为什么要生气?父母健在,岑先生居然蓄私财,这是不孝。”
岑昌赫的脸顿时僵住了,他当然懂,类似的训诫就写在那本《家训》之中。他们每个月都在念诵,熟悉得已经能倒背如流。
“岑先生是最孝顺的人,是谨遵《家训》教诲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意这种事呢?我一定是听错了。”
岑昌赫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大伯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我不是不乐意,可是这个钱给出去,只会打水漂。我不是第一次给他钱了,每次都有去无回,赔个精光!如果让他们这么乱来……”
“岑先生怎么可以质疑自己父亲的决定?既然您的父亲做出了这个决定,您就不应该反驳,因为他永远都是对的。”
岑昌赫的手捏紧了水杯,看样子很想直接砸到岑霏的脸上。
如果不是她身边还有一根勺子在空中乱动,估计他已经砸过来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不是这么教我的吗?我不是因为这个被赶走的吗?”
岑霏中学毕业的时候,家里不准她念高中,反而要送她去私塾,学习什么女四书。
他们家的女孩子,最多只能念到中学,然后就在家里的安排下去那个私塾。
从私塾出来之后,就可以等结婚了。
跟谁结婚也不是她们说了算,难以置信已经21世纪了他们家还是包办婚姻。可这就是存在于她身上的现实,她的未来本来是一目了然的。
当时岑霏还抱着学医证明自己的想法,想引起岑昌赫的重视。他们不让她上高中,就像抢走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不肯了。
那是她第一次拼了命地反抗。她大吵大闹、丑态百出,一定要像其他人一样去读高中。她挨了骂也挨了打,就是不肯改变主意。
最后她被送进了祠堂里,那是她唯一一次进祠堂。
在所有长辈的面前,她还是那么固执。当着他们的面,她挨了一顿罚,然后他们宣布她从此不是他们家的人。
他们让她滚出去。
他们说她大逆不道。
他们说她丢光了他们的人。
她本来就不受重视,少她一个,没有谁会在意,让他们无法忍受的是她的反抗。
岑霏就这么滚了,带着身上的伤四处找活干谋生。
岑昌赫笑了起来,这大约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岑霏笑。
“原来你在怄气。”
“我不是在怄气,我只是在提醒您,您说一套,做一套,双标的很。岑先生被那个东西威胁,恐怕是因为不想交出房子吧?
“您竟然想反抗自己的父亲,那个东西当然不能原谅您。它可是为了守护这一切而生,是你们祖祖辈辈将那样的它供养出来的。现在刀子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觉得害怕了吗?
“您跟我不一样,我被赶出去的时候,可以说并不值什么钱。但是岑先生值钱啊,岑先生名下有不菲的财产,可不是一个‘赶出去’就能解决的。”
第59章 书怪
岑昌赫一声不吭地听岑霏说完,他问:“你忍心让你妈妈失去一切?”
岑霏沉默了。
岑昌赫继续说:“等他们把这笔钱再败光,是不是还要打这个房子的主意?你走了以后,她有偷偷地在帮你吧。”
岑昌赫说的是真的,岑霏的妈妈确实有帮她,不然她的情况肯定要糟糕的多。
虽然她的妈妈不那么喜欢她,她没能成为她的骄傲。虽然她极度畏惧自己的丈夫,可以提供的帮助有限,但她的确尽力了。
“感谢您的招待。”岑霏站了起来,岑昌赫刚刚舒缓的脸色顿时又变了。
“其实我会过来,也是因为工作需要。对于新发现的妖怪,要怎么对待它也是需要考量的。感谢岑先生的解说,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么,再见啦。”
“你给我站住!”
岑昌赫腾地从位子上站起,暴怒让他的脸失去了那种打了蜡般的质感,看起来正常不少。
他问:“对我的指责,也是工作?”
“啊!那个不是,那个是我的私人行为。您可以去投诉我,不过协会对这方面并没有太过严格的规定,否则他们也不会特意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啦。就这样吧岑先生,您很安全,不用担心。”
岑昌赫所有的怒火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都熄灭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恐惧有多深,正因为知道那个东西做过的事,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害怕。那个东西,它真的干得出来。
每个月两次的枯燥念诵,总有人想偷懒的,但是最后他们全都做到了。
为什么?都是自愿的吗?对祖先的态度就这么虔诚吗?
不,不全是那样。还有恐惧,恐惧的力量是强大的。
但是谁也没有岑昌赫更懂这种恐惧。他尝过那个东西带来的甜头,他也差点儿就要面对它的惩罚。
“不听话,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忤逆父母,是不孝。不孝,要受罚。”
“我的惩罚,是很严厉的,你承受不起。”
“你会死的哦。”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好觉了,因为他一入睡,就会听到那些声音。他已经被那个东西缠上了,它发现了他的心思。
他不愿意将自己的房产交给自己的父亲处置,那都是他挣来的。
凭什么!凭什么因为父亲的偏心,就要全部给他的哥哥!凭什么!凭什么给那个蠢货去败光!
岑昌赫的愤怒越深,恐惧也就越深。
他不能质疑自己的父亲,他不能反抗他的做法,他不应该这样。他害怕,害怕那个东西来找他。它干的出来。
他那位自杀的同事去世后,岑昌赫有去看过他。
那张脸他永远也忘不了,已经成为他噩梦的一部分了。
但是他始终还是不想失去自己的财产,所以他必须解决那个东西。他通过很多渠道,找了很多那方面的人,可惜大部分都是骗子。
岑昌赫虽然急,但是他的智商还在,骗子的招数逃不过他的眼睛。谁会想到,最后的希望在被他赶出去的那个女儿身上呢?
离开了曾经的那个家后,岑霏和夜叉往岑氏宗祠赶去。
路上,岑霏问吃掉了整整两个蛋糕的夜叉:“蛋糕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夜叉偏过头:“想知道的话,自己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不是那个意思!”岑霏把他的脑袋给转了回去,“唔,我是说,吃起来是甜的吗?”
她尝达摩烤串的时候,反应和夜叉就很不一样。那么夜叉吃蛋糕,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是甜的吗?那个味道,是甜的味道吗?
“这个嘛,谁知道?”
“咦,不知道吗?”
“你说这个叫甜那就甜吧。”
“是说你连甜是个什么味也不知道的意思吗?”
“差不多吧。”
她问的这个问题,好像和“在红绿色盲的人眼里,红绿到底是个什么色”有点像啊。
“到了。”夜叉停了下来。
岑霏从他背上爬下来,肉体交通工具就是方便啊。
“收尾工作!完成后就可以……完成后还得赶回去看店啊啊啊啊!”在怪谈研究协会坐班什么的,跟看店也差不多了。
这回岑霏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外面绕了一圈,标记了几个位置,然后就开始布置起来。
先要准备个结界把那东西困住,这个结界还得附带衰弱效果。
嗯,这个她会的,虽然刚学不久还不熟练。
岑霏和夜叉吭哧吭哧捣腾了起来,一段时间之后,整座岑氏宗祠就被罩在了一个结界当中,他们这才进入了祠堂里面。
祠堂里静悄悄的,和第一次来没什么区别。
沉睡中的妖怪并没有立刻发现外面的不对,看来它的休眠很彻底啊。
站在门外,夜叉问:“怎么办?继续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