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妖录》的后面,传出了沙沙沙做笔记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岑霏再次带着纸笔,回到了原先的座位上。
“它长什么样,我是说那个东西。”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岑昌赫始终不懂,她怎么会跟这个什么怪谈研究协会扯上关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来这里。
“它长得……我没有见过它。”
岑霏用困惑的目光看着他。
岑昌赫解释道:“我没有见过完整的它,只看过局部。”
提起这个东西似乎让他心有余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流露出了太多的恐惧情绪。这些恐惧写在他那张脸上,总有点格格不入。
原来他也会害怕,岑霏想。
她总是追着他的背影奔跑,并且怎么也追不上。这个人的形象就这么在她心里不断拔高,变成难以触碰的神明一般的存在。
现在看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恐惧,岑霏终于发现他也就是个人。
“请描述一下您看见过的那个局部。”
“那是……是字。”岑昌赫皱着眉头回想,“对,就是字,很多很多字。”
岑霏在笔记上写下“字”这个关键词:“再多说一些吧。”
“很多的字,像头发一样……我不能抬头看,它不准……有很浓的气味,挺好闻的……它会说话,那些字在说话……它说它要杀了我!”
岑昌赫结结巴巴地说着,音量越来越大,到最后他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过于用力,把他的水杯都给弄翻了。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看向岑霏时,那目光中含着如同动物濒死前般的恐惧。
但是和岑霏的目光对上的瞬间,他又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脸上顿时一阵扭曲。
觉得耻辱吗?在自己不屑一顾的女儿面前失态,走投无路甚至向她求助。
岑昌赫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但这时他无法恢复成平时的那个他了。
“你们有办法的吧……”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可以给你们钱,只要你们有办法。”
“这个嘛,谁知道呢。”
岑昌赫顿时炸了:“你耍我!”
岑霏将纸笔往他面前一推:“请把地址写在这里,就是你说的闹鬼的地点,要详细的。”
岑昌赫犹豫了一下,抓起笔,沙沙沙写了几笔,又把它放下,他垂头丧气地说:“是在老家的祠堂里。”
“请继续写,岑先生,我们需要详细的地址。”
岑昌赫盯着岑霏,发现她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岑霏当然知道他说的老家祠堂在哪里,但是那又怎么样,公事公办,她不认为这份工作还需要动用到她的私人信息。
岑昌赫还是把地址写完了。
岑霏将笔记收了起来,说:“协会会前去核实情况,但是我们什么也不会保证,您能理解吗?”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个什么协会,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们协会的成员对怪谈尤其感兴趣,所以设立了这样的场所收集那些真实的怪谈。您也知道,瞎说的人很多的,对于我们来说,那些假冒伪劣的东西简直就像垃圾食品一样可恶!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怪谈!”
岑霏一口气说了好多,这是小纸人给那张纸上特地交代的,用来应付这种问题的套路。
“如果证实您说的都是真的,为了感谢您为我们带来这么优质的信息,我们会送上道谢的小礼物啊,虽然并不值钱。那么岑先生,请问您还有其他话要说的吗?”
这种时候就知道拿父女关系说事了?然而她不会让他如愿的。
岑昌赫的脸皮似乎并不很厚,岑霏这通“外交辞令”直接把他的意图无视了过去,他也没有那个脸继续追根究底。
岑昌赫提起他的公文包,离开了协会。只是他的眉头,却始终是皱着的。
送走了他以后,岑霏使用协会里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接着又打开信箱,将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了一遍,主要都是些广告单和恶作剧。
这期间,她还目睹了好几位陌生的阴阳师从这里前往阴阳寮。
她把今天的收集到的情况全部上报到小纸人那里,包括需要处理的妖气,以及岑昌赫那件事。
岑霏跟他虽然不亲近,但是他绝对不是那种恶作剧的人。他特地跑来说这个事情,肯定是有原因的。
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算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反正已经不是他们家的人了。那些为了赚生活费和学费而四处奔波的日子,还没过去多久呢。
完成今天的工作后,岑霏将阴阳寮的入口关闭,锁好了协会的门准备回家。
这时却有一只跑腿小纸人飞奔过来,从它的花布包袱里掏出一封信,塞进了岑霏的怀里,接着又飞速跑掉了。
岑霏:“……”
人手已经不足到连纸人都变忙了吗?
她打开那封信,里面放着一份任务委托。
“咦?干嘛让我去跟进这件事,我根本没空啊。”岑霏嘀咕着,立刻给小纸人打了个电话。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要说!”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这只镇寮纸人大约又在跳舞了。
“我想说那个任务,我没时间啊,另外安排谁去吧。”
“没时间就挤出时间来!你已经不是见习阴阳师了,要承担起责任来!”接着电话就被挂掉了。
岑霏站在怪谈研究协会的门口,现在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她做完这里的事情就已经半夜了,还要去管那个劳什子的事情?啊,不要哇!
第55章 岑氏宗祠
夜叉这一整天几乎都被阴阳寮的事务给占用了,小纸人变得有点丧心病狂,所有能利用的它都不放过。
当时它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扩大了岑霏的巡视区域的时候,岑霏简直惊呆了。
她当场就打开地图,查看小纸人划出来的那片区域,觉得这不是人力能够办到的,然而……
“亏你还是个阴阳师呢!”小纸人咆哮说,“你不是有式神吗?现在已经顶点用了吧,那就好好用起来!”
然后电话挂了。
可怜的夜叉就这样被小纸人盯上了,也不知道它躲在阴阳寮里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到了这个时间,夜叉还没有回来呢。
岑霏正打算给他打个电话,就见那家伙端着杯奶茶晃悠了过来。他自己喝一杯,手里还提着一袋。
把那个袋子往岑霏手里一塞,夜叉说:“回去了吧。”
岑霏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还要剥削他,她啜了一口奶茶,感觉被糖分安抚到了,弱弱地说:“还有工作哦。”
“那就走吧。”
夜叉非常淡定,岑霏偷偷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勤快一点。
“要去哪儿?”
现在夜叉已经成了她的最主要交通工具,以前她可不敢这样,总觉得那是在虐待式神。
但现在她越来越过分了,夜叉似乎也已经习惯了的样子。有这样一个肉体交通工具在身边,做起事情来的确方便不少。
岑霏和夜叉连夜去的地方,是岑氏宗祠。
这座祠堂位于岑霏的老家,那是一座小村庄,村里人口不多,到现在也发展不起来。他们家并不是什么大族,看这座宗祠的规模就知道了。
岑霏和夜叉站在岑氏宗祠外面,隔着一段距离看着。
这是一座小祠堂,看起来没什么宏伟的地方,还有些破落。但实际上,他们家的人说起它,都是非常自豪的。
这座祠堂年代久远,从落成之后开始,族人几经飘零,遭遇了各种各样的事,但是祠堂却屹立不倒。
他们从来没有修缮过祠堂,但是祠堂百年如一日,以前它是这个样子,现在它还是这个样子。没有光耀一分,也没有变得更加破落。
他们不修,不是因为舍不得花钱,而是不需要。
不需要,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每次说起来,还都一脸自豪。
岑霏当然不懂这种自豪,她永远也不会懂。他们家的人,会定期去祠堂里诵读祖训,不过身为女孩的她从来没有参与过。
他们的自豪与她无关,这是他们的根。她没有根,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以前她还真的羡慕过,对她关闭的大门仿佛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就像她那位父亲一样。
她向别人询问里面的样子,问他们会在那里做些什么,而别人总会丢给她一句:女孩子别这么多话,祠堂不是你可以进的。
这个地方对小时候的她来说,一度非常神圣。
“进去看看吧。”夜叉说。
岑氏宗祠是一座老建筑,翻过墙里面就是个小院。岑霏和夜叉轻而易举地就偷摸了进来,没遇到任何阻力。
高墙和多年“不许进”的规矩,现在却形同虚设。
岑霏站在院中,有种奇妙的荒诞感。
她到底为什么会被这么个破地方困住呢?看吧,她站在这里,别人禁止也好,不准也罢,她现在就在这里,而且并不稀罕。
小时候,岑霏是特别稀罕这个地方的。后来她果真进来了一次,那经过她却不愿意回想。
院子非常小,一眼就看到了头,房门上落了锁,他们进不去。夜叉二话不说,就想硬闯,岑霏连忙阻止他。
“你这样别人就要报警啦。”
“嘁,麻烦,那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