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婆婆左右瞧了瞧,确定没人,悄悄道:“我瞧着,这事像是司大人单方面不理明姑娘。上次从寒岩寺回来,明姑娘在池塘边哭了许久,还是楚让回来了安慰几句才哄好。”
“真是奇了怪了……”
姜婆婆死活想不明白。明眼人都瞧出来司大人越来越宠着明窈,到底是什么了还能跟明姑娘置气?
蒲叔公没回答,隐约猜到了什么。他心里跟明镜一般,这次恐怕是司羡元那边的问题。
等姜婆婆走了,蒲叔公思来想去,进了乌螣堂,敲响了书房的门。
司羡元道:“进。”
蒲叔公进去,看到司羡元正在书案前看折子。
蒲叔公关上门,酝酿着说辞。他跟司羡元十多年主仆,早已了解透彻,这回若没人来,以司羡元的性子估计能跟明窈冷战很久。
哪怕明窈不记仇,蒲叔公也舍不得她吃这般亏,司羡元这里早晚得有人来说这个事情。这个司府没了他简直转不了。
蒲叔公叹口气,看着司羡元半天也没看进去一张折子,开门见山道:
“大人,您跟明姑娘是冷战了吗?”
司羡元闻言放下折子,眉梢微挑,道:“没有。为何这般说?”
蒲叔公道:“说句心里话,老奴觉得您在单方面跟明姑娘吵架。”
司羡元渐渐收了面上的几分薄笑。他说:“蒲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蒲叔公知晓自己说对了,于是直言道:
“大人,您说您打算让明姑娘以后嫁人离开司府。但要老奴说,您是不是不想让明姑娘走了?”
第41章
司羡元放下折子看着他, 少顷,突然冷笑一声:“本官为什么不想让她走?她吃我的,喝我的, 还想在这待一辈子?”
蒲叔公简直被他气得头疼, 他素来不知司羡元的性子还能有这样的一面, 想骂又骂不得, 苦口婆心道:
“司大人,您当初养了明姑娘,如今又要将她弃养,那您如当初的明府有什么区别?那不如一开始就别捡来她。”
司羡元淡淡道:“没有弃养。”
蒲叔公道:“可她以为您要弃养。”
司羡元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片刻后又觉得多说无益,只道:
“那是她的事。”
他高位坐惯了, 行事自有主张。想做什么, 需要做什么,何须别人来干涉?
明窈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行为判断,他决定疏远她, 再给她找爹娘,嫁个好人家, 这些已经仁至义尽。
司羡元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蒲叔公不跟他吵, 道:“那您不准备弃养,为何要与明姑娘冷战?为何还让她感觉自己要被抛弃?司大人, 偌大司府上上下下都看出来你们在冷战了。”
司羡元闭上眼睛, 不再说一句话。
蒲叔公也叹了口气。
司羡元在想什么其实他完全猜得到,他都跟了司大人多少年了, 早已是推心置腹的人。司羡元无非就是觉得明窈长大了,又素来与他黏糊,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发生无法预料的事,所以准备与明窈划清界限。以司羡元的性子,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也最冷漠的方式。
蒲叔公知道,司羡元不是个冲动的人,不理明窈也是在冷静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但蒲叔公私心里是偏心明窈的。那个小姑娘没爹没妈,总不能再让她经历第三轮失去自己的家。
蒲叔公捡着好听的话说:“明姑娘心地善良,单纯天真,从来没白吃白喝。隔几日她都会帮着司府的仆从做活,发给她的红锦包也没怎么用过。跟夫子们上完课,结课的时候明窈就会送一副画写一副字来答谢,有时候吃了厨子的药膳小灶还会帮着洗碗。”
司羡元视线投过来。
这些小细节他倒是从来不知道。
他只淡声说:“她娇气得很。”
蒲叔公又开始头疼,说:“司大人,那谁导致她娇气的?”
司羡元平静道:“本官养的。”
这不完了吗!
捡来了,养大了,给人家养娇了,转眼又不理人了。
活像一个负心郎。
蒲叔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想了想,蒲叔公决定换个角度,问:
“大人的顾虑老奴也能感受一二,女儿家大了,再留在身边总归看着不像话。但是大人,明姑娘从小都把您当长辈,您是如兄如父的存在。说的直白点,当哥当爹的都不养女儿了,女儿能高兴吗?”
司羡元要被蒲叔公气笑:“本官什么时候成她的长辈了?”
蒲叔公理直气壮:“那不然是什么?”
司羡元道:“蒲叔,本官第一次发现你还有舌灿莲花的本领。”
蒲叔公并不心虚,坦然道:“大人谬赞了。”
既然府邸多年的管事都说到脸上了,司羡元不至于不给他面子——至少司羡元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他站起身,看着窗外明媚的日色,道:
“去喊明窈来用午膳吧。”
蒲叔公应了一声,领命离去。
府邸上下都知道司大人跟明姑娘又和好了。
明窈并不知道司羡元前几日为什么不理她,她不记仇,但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不过司羡元似乎忘了他与她冷战过,每回喊她用膳时都照常给她夹菜,还不忘监督她不许挑食。
以至于明窈总感觉寒岩寺回来之后的那段时间是自己的错觉,司羡元只是忙于公务才不怎么理她的。
户部的消息也在这个时候传来司府。
楚让过去了一趟,回来之后直接去了乌螣堂书房,瞒着明窈把户部调查的结果拿给司羡元看。
本以为能有什么消息,但看到户部传回来的结论时眉头一蹙。
明窈的消息在户部丢失女儿的人家里居然查不到。
哪怕是她爹娘死了,户部也能查出来,可是偏偏一点线索都没有。
司羡元坐直身子,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这只能说明三个可能——要么明窈是京城黑户流民的女儿,要么是外地人家女儿流落京城,要么就是……
她的身份太高,属于保密消息,不在户部户籍记录范围。
第一种情况应当很罕见,哪怕是战争之年,大梁对于黑户流民的管辖都相当到位,京城鲜少见到没有被户部登记的人。要么就是穷凶恶极之徒,要么就是穷的吃不起饭。
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像是能生出明窈这般华贵娇矜的人。只是当时是战争之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第二种情况可能性很大,明窈出生的日子战乱尚未完全平息,有外地人家入京躲难,结果可能生了女儿带不回去。
至于第三种情况就属于无端猜测,没理没据,但也不能排除可能。
司羡元手指骨敲击着书案,思忖着户部给的消息。
本以为应该很好找,但现在看来比他想象得要麻烦点。
“先这样吧,让户部继续查。告诉蒲叔公,让他派些人去京城之外找找,若有线索即可告本官。”
“是。”楚让领命离开。
给明窈找爹娘的事情暂且搁置,司羡元要忙新的事情了——螣院那条巨蟒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取胆入药了。
这是一件大事,司府知道的不多,明窈还是来找司羡元用膳的时候听沈大夫说才知道的。
明窈饭都忘记吃了,微微睁大眼睛问:“司大人,您可以治病啦?”
司羡元颔首,给她夹了块藕片,说:“不要挑食,乖乖吃掉。”
“哦。”明窈吃掉藕片,问:“可以治好吗?什么时候开始呀?会有危险吗?”
司羡元道:“差不多可以治好。只差几味药,药材齐了就能开始。危险……什么危险?”
明窈歪了歪脑袋,道:“就是出现意外啊,副作用啊,药效不对啊……之类的。”
司羡元道:“会。”
明窈睁大了眼睛,但至于能否顺利进行连沈大夫都无法保证,只能说尽量。
明窈掰着手指数着天数过日子,司府有权有势,找几味药轻而易举。很快,药效朝齐,司羡元告了十日的假,准备让沈大夫着实准备开始。
司羡元点了数个暗卫随身跟随看护。等了数年,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马虎不得。
他是丹田受损多年,最重要的药引就是新鲜的蟒蛇蛇胆。因此,药方的第一步就是杀蛇取胆。
司羡元带着武功高强的十个暗卫来到螣院,明窈央求了司羡元带上自己一起。她远远站在后方,看到暗卫们护着司羡元一同进入螣院。
巨蟒虽然被圈养十多年,但到底心性残忍,被饿了数日的他看到来人就想杀戮吞食。
司羡元拔剑,在巨蟒吐出蛇信子快袭之时精准地挑中它的七寸。巨蟒尾巴猛地一甩地面,另一名暗卫飞速赶来,压制住巨蟒。
巨蟒有些愤怒,吐着蛇信子再次袭击而来。
司羡元不能轻易动用内功,但他武功仍是高强难比,其他暗卫个个都是司府多年训练出身,很快巨蟒有所不敌,被硬生生斩杀。
司羡元身上染了几滴血。他面无表情,染血的剑尖挑开蛇皮,剑尖一旋就找到了蛇胆,完完整整地取出来。
蛇胆被放在特定的木匣里装好。明窈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司羡元一把把她捞了过来,摁着她的脑袋往外走去:
“跟紧点,等会炼药再看。”
“好吧。”
明窈抓住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跟着来到沈大夫的煎药屋子。
沈大夫接过木匣有些激动,他也等了数年,第一次见到新鲜的蛇胆。来不及多说,他捧着木匣匆匆进了内室,只让煎药小童跟着一起进去处理药草。
司羡元将无关之人驱逐出去,只留十个暗卫在房内。看了一圈,除了明窈和暗卫之外不再有别人,他撩起衣袍躺在早已备好的木床上。
明窈看到木床四个角有绳子,她疑惑道:“司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其中一个暗卫给明窈解释:“司大人要卸去周身武力,静养休息一个时辰后服药。”
明窈懂了,恐怕等司羡元服药后会发生意外或者暴起,所以才要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看着。她没再多问,坐在角落的小木凳上,端端正正地望着他。
她也被留了下来,那她也要好好看着司大人。明窈心里顿时有了一种被赋予使命的感觉。
这个药方经过多年完善,沈大夫早已铭记于心。处理好蛇胆,别的药材都轻而易举处理完毕。一个时辰后,沈大夫推开内室,一股浓郁的苦药味飘出来。
沈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瘫在角落,这个药耗费他不少心力,摆手示意药童给司大人端过去。
司羡元坐起身,端着药碗,闻了闻药味,一饮而尽。
明窈闻着苦药味都忍不住往后躲,却看到司大人眉头都没皱一下。
司羡元躺回床榻,闭上眼睛。
屋内的人都紧张地等着。
很快,一炷香后,药效渐起。司羡元先是隐隐皱着眉,随即痛苦像是慢慢扩散的全身,他喉中压着闷哼,握紧拳头青筋暴起。
暗卫们都眼疾手快地走过来,二话不说给司羡元绑住手脚,让他乱动不得。
他们的做法是对的。
又过去一炷香,药效开始真正地起来了。司羡元额头有汗珠滚落,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两名暗卫看护沈大夫和明窈,另外八名暗卫一起过来压住他的手和腿。
若不是绳子绑着,恐怕司羡元会直接挣开束缚。
明窈全程都睁大眼睛看着,她第一次见到司羡元这般痛苦的表情,紧紧捂住嘴保持安静。
木床传来吱嘎的声音,司羡元渐渐不受控起来,在试图冲破内力挣扎。八名暗卫仅仅压着他,不能让他动,否则功亏一篑。
司羡元的武功强劲,暗卫合力才刚刚能压制住。屋内逐渐传来混乱的气息,司羡元的丹田内力终于开始恢复。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难熬的时间渐渐过去。药效逐渐减小,司羡元不再动了。
八名暗卫等了一会才松开他。
明窈这才走过去看他。
司羡元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身子躺着一动不动。明窈好奇地望着他,视线在他昳丽的面容上来回逡巡,试图找出他恢复内功之后的几分不同来。
可惜她根本不懂这方面,看不出什么门道。
明窈问沈大夫:“司大人什么时候能醒呀?”
沈大夫疲惫道:“摸约一炷香吧。现在他不会再有意外了,只需等他醒来即可。”
他很困很累了,跟大家伙说了一声回内室休息了,只隔着一道墙,真要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过来。
十名暗卫也完成使命,纷纷退出屋子无声回到暗处。
明窈没走,她搬着小木凳坐在木床边,撑着两腮端详着司羡元。
丹田治好了,那么司大人就能变得更厉害了。明窈天马行空地想着。她希望司大人能早点好起来。
顺着司羡元的面容,她一寸寸往下看,顺着脖颈喉结往下,看到他颀长的身形,又落在他的丹田上。
明窈忽然“恶”向胆边生。
从前听闻有内功的人身子都很硬朗,丹田更是比平常人要硬实温热。看着睡着的司羡元,怀着求知的好奇,明窈大着胆子伸出手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隔着衣服摸了摸司羡元的丹田。
她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没有那种内力奔流的感觉?难不成她摸错地方了?还是说要触摸皮肤。
明窈用了点力气摁了摁,没摁动,正疑惑着思索是不是要再往上或者往下,忽然感觉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意识到了什么,偏头看去,杏仁眼瞬时瞪圆了。
司羡元睁开了眼,唇角微微勾着,一双瑞凤眸正思似笑似不笑地朝她看过来。
明窈咻的一下缩回手指, 满眼无辜地望着他。
司羡元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转了转手腕,姿态有些随意。像是在检查身体的变化, 他半晌没理明窈。
终于, 他活动完手腕后抬头, 似笑非笑道:“怎么不知道喊人。”
明窈这才思绪回笼, 道:“司大人你身体治好啦。”
“还差一些。”司羡元不欲多说,问道:“好玩吗?”
明窈啊了一声。
“又摸又戳。”司羡元冷淡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这是谁教你的?”
明窈不明白司羡元在说什么, 但这不妨碍她为自己辩解:“幺幺只是想看看司大人的丹田好没好。”
司羡元:“那你看出来什么门道了吗?”
明窈诚实地摇头。
司羡元轻扯唇角。他没揪着这事不放,去内室喊沈大夫说了几句话, 随即就出了门往外走去。
明窈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 摇头晃脑地问:“你去干什么呀司大人。”
“修养。”司羡元说,“丹田恢复需一两年的时间,本官不宜动用武功。要暗卫催动内力帮助巩固。”
明窈没听懂:“那您现在还没有治好?”
司羡元有些不耐烦了, 站住脚步说:“所以本官这几日很忙。”
哦。明窈这就懂了,司羡元的意思是他这几日不管她, 让她自己玩去。
明窈很好说话,遂答应, 想了想又说:“幺幺等司大人要开始忙了就离开。”
司羡元并不允许:“本官去沐浴,沐浴完之后要药浴催动内力。”
他说话向来直接, 更何况允许明窈观看治疗过程就已经算他很大方了。
“好吧。”
明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司羡元懒得管她, 回到乌螣堂净室,脱掉外袍进去, 反手把门闩插上。
明窈有点无聊,准备去书房挑几本话本回贝阙阁看。她在书房转了转, 转头就看到书案旁边堆着一摞杂乱的“启蒙书”。
这些现在没什么用了,也就没整理,放在这里有一阵子了。
明窈想起自己先前看的那本《太监生活录》,于是脚步一转走过去,在这一摞书里翻了起来。
大多数书籍明窈都不太感兴趣,她想找找还有没有关于宦官或者太监的书。
既然之前这里面混入了《太监生活录》,那么肯定也混入了更多的其他的书,明窈这般想着。
不过明窈这回失望了,除了一本书名同为《太监生活录》的书,她并没有看到别的很感兴趣的。
明窈准备把这本书放回去,忽然看到书名旁边有个小字,她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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