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谢琼婴那天的在荣德堂的样子太过可怜了,宋殊眠昨夜除了梦到父母之外,还梦到了谢琼婴。
梦中谢琼婴身穿白衣,宋殊眠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见得他双万念俱灰的眼睛,他又哭又叫,那般惨状唬得宋殊眠也跟着落泪。
她只是暗怪自己多心,谢琼婴这样的人,几时能如那般?
宋殊眠知道,若是没有谢琼婴,自己根本也不会遭受这些罪。
可她不知道谢琼婴这会还生不生气,若是生气她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了。
过一会,察觉到宋殊眠又没了动静,谢琼婴睁开了眼,一醒来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见到宋殊眠正无措地看着他,便知道宋殊眠是在怕他秋后算账,他没什么表情,只温声问道:“身上还疼吗?”
谢琼婴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如同是被砂纸磨过了一般。他带病看顾了宋殊眠一夜,现在的身体状况当然算不上好。
宋殊眠见他问自己疼不疼,只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谢琼婴听到这话竟轻笑了一下,他道:“既知道疼,为什么还要应?”
宋殊眠被谢琼婴枕在怀中,听到这话有些怔愣,外头的阳光势头很猛,钻进了屋子,落在了床前的地板上头,这样耀眼的光,却还是暖不了宋殊眠的心。
谢琼婴的声音极尽的温吞,但宋殊眠却生出了一股恶寒。
“为何要应?难道你不明白吗?”
谢琼婴的声音似乎呓语,在她的耳廓响了起来,他道:“我不想逼你的,你要我敬你重你,可为什么我都这样做了,你还是不满意,你还想要我怎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他似是极度疑惑不解,又像是在声声质问。
质问宋殊眠为什么这样得不识好歹,狼心狗肺。
宋殊眠听着谢琼婴的话沉默了半晌,而后开口,她的声音听着有一些的沉闷,“谢琼婴,我在谢家看不到未来。或者是说......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到未来。我看到大嫂打死了一个通房,我怕我最终回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如果在谢家我必不得善终,且将惶惶不可终日。”
在一个纨绔子弟的身上能看得到未来才叫是见鬼了,宋殊眠默了片刻说道:“谁都想要昭昭之宇,我亦然。嫂嫂同我说过你先前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晓得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可我真的不想要,不想要和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癫的疯子过下去。”
“我先前同你说过的那个泉州第一浪,他先前也娶了妻,后来他的妻子不堪其扰,两人就离了。你若不好,我当然想跑。你若好,用不着你威胁,我也紧巴巴贴着你。”
谢琼婴道:“好?如何好?”
宋殊眠道:“这样好的年岁,随你怎么好。”
两人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心跳,宋殊眠这一刻感受了谢琼婴心脏的剧烈跳动。
谢琼婴已经荒废几年的时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正途,可一想到往后还能有别的活法,他就抑制不住激动。可他不能好,他也没必要好,他当年若是没有变成如今这样,只会惹得皇祖母和闻昌正猜忌,在谢家他只能当个纨绔当个废物。
他听到宋殊眠这话不可遏制地笑了一声,连带着咳嗽几声,“宋殊眠,你这人还真叫贪心呐,光对你好还不够,还得要我也好。怎地?是想叫我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当不成?”
宋殊眠顶嘴道:“若如此最好......”
谢琼婴倒没想到她还真敢应,一时之间也被噎住了。
二人沉默无言之时,晴萱从外头进来了,走到床边对二人说道:“三公子,二公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后停职三月,就从都察院里放回来了。只不过......”晴萱话头顿了顿,似乎还有话想要说。
谢琼婴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谢琼霖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轻了,谢沉定然是有出面转圜周旋,但杜家呢?
谢琼婴有些着急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子,晴萱见此慌忙上来搭手,谢琼婴抬手挥退了她,只是问道:“杜家呢?”
晴萱不敢去看谢琼婴的眼睛偏头说道:“皇上下令杜家家财充公,正月初八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谢琼婴的脑中一阵眩晕, 喉中涌出了一阵腥甜,他不可遏制地又喷了一口血,晴萱见此大惊,冲着门外的丫鬟喊道:“快!快去寻医师来!”
宋殊眠也惊慌失措, 怎么就满门抄斩了啊?事情发生的太快, 太过于突然, 她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会医师要来, 她这样不方便示人,先从床上爬了出去穿衣,回来的时候见得谢琼婴还靠在床头, 面上也还是怔怔的表情。
见到宋殊眠回来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向了她, 许是没有从噩耗之中走出,眼神空洞没有感情。
医师看过谢琼婴的伤后只说是气急攻心, 加之身上本来就有旧伤。吐个血罢了, 也无甚大碍, 好好喝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医师走后,谢琼霖就被人抬着到了春澄堂来,他方被用完刑, 死活要来寻谢琼婴, 谢沉和明氏在旁边拦都拦不住。
他这样谢沉都没法子,只能把人先抬了春澄堂。
外头的声音十分吵闹, 谢琼霖趴在担架之上,臀上是被用了刑的迹象。
谢琼婴只是冷眼看着谢琼霖被人抬进了屋子到了他的跟前, 谢沉同明氏也进来了。谢琼霖面上尽是泪水, 看着像是已经哭了一场,他挣扎着想要从担架上头爬起来, 却被谢沉死死地拦住了,谢琼霖没法,只能去抓谢琼婴的手,他哭道:“是哥哥的错,全是哥哥没用,是哥哥害死了他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谢琼霖自从成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失态过了,他哭得伤心,看得明氏也是痛心入骨,谢琼婴只是靠在床头,抽回了谢琼霖抓着他的手,似还是觉得脏,用方才擦血的手帕又拭干净了手,他面上冷淡,连看都不想再去看谢琼霖一眼。
谢沉见到谢琼婴这样,低声骂道:“你朝他撒什么气,杜家本来就是罪有应得。”
谢琼婴抬眼看向了谢沉,狭长的桃花眼像是蒙了一层冰霜,“罪有应得?”
他指着谢琼霖问道:“真罪有应得的话,他又算是什么。您老不也是用了权势捞人吗,把他犯的错也全都甩到了杜家的身上,竟还敢谈‘罪有应得’?一句罪有应得,就给人定了抄家灭族的罪。杜家两百余条人命,你们究竟是怎么敢的啊?”
他们究竟是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啊。
在场的人都知道杜鹤安和谢琼婴交好,杜家满门抄斩,谢琼婴当然是不好受,只不过他这样子偏激,怎么看都像是在把过错推到了谢琼霖的身上。
明氏心疼谢琼霖,说道:“青良确实助纣为虐,但若非是杜家的人找他,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又怎么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谢琼婴睨着不做声的谢琼霖寒声道:“本来就有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杜家,杜风敢明目张胆的去找户部的人?到底有没有找,谢琼霖你自己清楚。反正现如今也没有人会听杜家人的话,把错全都推到他们的身上就是了。恰好杜家万贯家财本就惹人眼红,趁着这次的机会,满门抄斩,家产全数充公,正和了大家的意。”
杜风去找谢琼霖求他帮忙,全是谢琼霖一人所言。这种事情好作假得很,两人同一天里进出同一个场所,往外说出去也算是证据。况且就算是没证据,但谢琼霖既然说了,那杜风就算是不认也得认。
谢琼霖有谢沉保,崇明帝倒是不会真的对谢琼霖做出什么事情来,谢沉就算是舍了那张老脸也要救他儿子的命,这件事到了最后只能全数推到杜家的身上。
这京都的每个世家大族、豪门巨室,哪个人的手里头是干净的。杜家不过是一个靶,恰好这个靶就让谢琼霖递到了崇明帝的跟前。
杜风纵使再有钱也只是个商户,没权没势,这样的人敢在新政上头做手脚,无疑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是首辅大人和皇帝最好拿来开刀的对象。
谢琼霖也就是打的这样的算盘,他从始至终就是想要杜家的人死。
谢琼霖面上露出一二分的怔忡,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然能猜到这些。
他很快掩藏了情绪继续凄声说道:“是是是,全都是我的过错。我想着琼婴和杜家的公子交好,便有心通融,没有想到弄巧成拙,琼婴怪我,不无道理......”他说着说着又像是喘不上来了气,剧烈咳嗽了几声,这副样子看得谢沉更是心疼。
谢沉最后出面说道:“够了!圣旨已下,还能怎么着不成?你哥哥平日里头待你这样的好,你就因为外人同他生这样大的气?”
谢琼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大笑,笑到了最后雪白的寝衣又沁出了鲜血,他却像是丝毫不觉得疼痛一样,他看着谢琼霖的眼中尽是讥讽,“是了,整个京都谁人不夸赞谢家二公子以德报怨,有贤良之德啊。他是这样的好,好到我以为他都放下了。”
一个是素有贤德之名的端正公子,而一个是只知道寻花弄柳的纨绔子弟,又有谁会把谢琼婴的话放在心上。
谢沉当谢琼婴是在说胡话,对宋殊眠说道:“我先带着霖哥儿走了,你好好看顾少允。”
宋殊眠应是。
谢琼霖见到谢琼婴这样也不再留,被人抬着离了此处。
房间里头瞬间又安静了下去。
谢琼婴的面色发白,看上去算不得好,他身上的伤比谢琼霖那挨的二十大板可要重上许多。
宋殊眠没有说话,从外头端了方煎好了的药进来,谢琼婴靠在床头,宋殊眠在一旁喂他喝药。
刚煎出来的药还冒着热气,勺子和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舀起了一汤匙的药轻轻吹着,待到凉了之后才递到了谢琼婴的嘴边,谢琼婴倒是配合也没有别的动静,只是老老实实地咽了药。
不一会汤药见底,宋殊眠才出声问道:“谢琼霖他是不是故意的......”
若是真的想要帮杜家,最好的便是不帮,这道理宋殊眠都明白。杜家如今这样的下场,多半和谢琼霖脱不开关系。
没有人相信谢琼霖是故意的,他们都觉得他是为了谢琼婴好,才去帮的杜家。但结果呢?谢琼婴挨了谢沉的家法,杜家即将满门抄斩。
谢琼婴抬眼看了宋殊眠一眼,他惨然一笑,“杜家因我而亡。”
宋殊眠喉头微哽,不明白谢琼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谢琼婴的这个眼神和梦中那个绝望的眼神重叠,宋殊眠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宋殊眠将药碗搁置到了桌柜上头,鬼使神差地上去抱住了谢琼婴,她站在床边,谢琼婴坐在床上。他此刻身心俱疲,眼中就连泪水也没有了。
谢琼婴被宋殊眠抱在怀中,声音沉闷,“我以为他放下了的......他想报复我,想要我和父亲离心,想父亲看不上我......不都已经如他所愿了吗?为什么还要搭上杜家啊......”
谢琼婴口中的他除了谢琼霖之外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宋殊眠早就便觉得古怪,谢琼霖和谢琼婴之间的关系好的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亲兄弟尚且还会吵架,他们却不会。
谢琼霖在谢琼婴年幼的时候便带着他嬉戏游玩,后来在他年长一些的时候就带人玩叶子牌、骑马等等消遣玩样,结果谢琼婴就是不上道,怎么都教不坏,纵使玩也不过是给谢琼霖一二分薄面罢了。
有的时候并非刀剑才能伤人,谢琼霖这样面上对你千般万般好,背地里捅刀的才叫伤人。谢琼婴早就察觉到了谢琼霖的古怪,他和谢沉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谢琼霖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他自觉有愧,未曾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也不会想要和谢琼霖去抢世子之位。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当作弟弟,反倒是自己眼巴巴叫他的温柔刀杀了这么些年。
宋殊眠总算是知道了谢琼婴的心伤,父亲的偏心,兄长的算计......甚至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足够压垮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何况是谢琼婴那样聪明的少年,就是因为看得清楚,才知道自己身陷囹圄而无能为力。
这种无能无力,是最消磨人的心气,因为你不论怎么做,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上天会告诉你命该如此,不要再去做无谓的挣扎啦。
宋殊眠并非无心,她确实不喜他,在这一刻却也被他触动,他们终没不再恶言相向,她也心甘情愿地安慰着谢琼婴,“这不是你的错啊,谢琼婴。你做到如今这样,已经是个顶好的弟弟了。”
谢琼婴没有想到,宋殊眠居然会说他是个好弟弟。他一直都以为是自己抢了谢琼霖的东西,他现在的生活本该是谢琼霖的,若不是他,谢琼霖会是谢沉的独子,有至高无上的尊容,可就是他的出生,将他的光辉夺走了大半。
他从她的怀中出来,薄情的眼中带了几分迷茫。
宋殊眠认真说道:“你为何要对谢琼霖心怀愧疚?这些事情是你能决定的吗,非也。若真要怪,他怎么不去怪国公爷,怪他再婚生子?你将这些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做什么呢。”
她打趣道:“况说弱者的愤怒最是可笑,就像是我,每天恨不得咬死你,但那又能怎么办呀?还不得卑躬屈膝讨好您吗?您瞧瞧您,这样好的身份地位,怎么就被糟践成了这样呢。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也得把自己过得有点人样呀。如今这样,你还能救谁啊?”
是啊,凭什么他要这样。他让步了这么些年,把自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换来了些什么?换到亲人背叛,友人被害,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炉火炙烤四周,屋子里头十分暖和,宋殊眠的脸都烧得红扑扑的。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她背对着窗户,光正巧洒在她的背上,照得她恍若神明一般。
她是他的神明,是能带着他走出地狱的神明。
身体里头有什么东西似乎终要冲破了桎梏。
他不要让了。
不要忍了。
既忌惮他,就来取他的性命。
既恨他厌他,就来杀他。
第四十六章
谢琼婴心里头挂念着杜家的事情, 加之身上的伤痛折磨,这两日过得都不太安生,明日便是大年初五,距杜家行刑只有三日的时间。
今夜, 他竟梦到了和杜鹤安初识的时候。
杜鹤安比他还小上一岁, 至今都尚未及冠。
他们相识于三年之前, 谢琼婴是在酒楼里头认识的他。那夜他一如往常在酒楼之中买醉, 时至深夜,他方才从厢房之中出来要下楼梯,就见得杜鹤安和那酒楼老板堵在楼梯口大吵大闹。
“你当我没钱啊?小爷家里有的是钱, 我都同你说了,我的小厮跑回家取钱去了, 你先放我走,一会回去晚了要挨我老子骂了!怎就听不懂话呢!”
那时候杜鹤安年纪尚小, 还是第一回 上了酒楼, 好死不死没带钱, 这老板认钱不认人,又看他年纪不大,谁知道拿不拿得出来这么多钱, 到时候拍拍屁股跑了可怎么办?没钱?没钱也得叫他家里人来送钱。
“这位小公子莫要着急,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就当体恤体恤我了, 你这消费的实在太多了,两坛杜康, 一坛金华酒, 我真不敢放你走啊。”
这么点大的人就喝上了这些,还真叫会享受。
杜鹤安骂道:“我去你的, 我体恤你。您体恤体恤我吧先,回去晚了小爷的零用钱又要被克扣了。你看看我穿的衣服,瞧瞧这绸面挺括又细密的,像是没钱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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