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了?说话。”萧城皱眉,看她这傻愣愣的模样,总觉得她不会乖乖听话。
“听明白了。”莫名其妙被凶了,林爱云尾音拔高,两颊委屈地鼓起。
星点阳光落在萧城眼角,也没染出几分柔和出来,那双深邃的黑眸直白且丝毫未收敛地勾在她身上,带了些审视的味道。
沉默半响,他终于再次开口:“你回你小姨那儿住两天,等我回来再去接你。”
别以为他不知道,白天她一个人待在家,就窝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时间这样,不闷出毛病来才怪,这附近虽然清净,但是到底少了人气儿。
听到这儿,周金诧异地看向萧城,不明白什么时候城哥变得这么墨迹了,明明事态紧急,他们得抓紧时间赶过去,可是他却耽搁下来,插手安排林爱云的这点儿小事。
“啊?哦哦,好。”林爱云也有些懵怔,但还是点了点头,望进他的眼睛里,只觉心跳开始加快,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跳得欢快。
后知后觉,萧城这很有可能是在关心她。
车的引擎声唤回林爱云的思绪,她小跑至窗边,只看到了消失在远处的车尾。
萧城离开了。
待在这儿这么久,林爱云也隐隐猜到了萧城留在兰溪县的原因估计不止单单治病这么简单,不然的话,他没必要在好了之后还长时间住在这,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至于具体是什么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江明省省会顺安城城南某处平房内,萧城和周金穿过看守的大汉,往角落里的木门而去,伴随着嘎吱一声响动,里面喧嚣的吵闹声也随之传出。
顺着楼梯往下,别有洞天的另一面呈现在眼前。
十几张大圆桌拼凑成一个简易地下赌场,打着赤膊的男人们因为赢钱或者输钱而咆哮吼叫,雄性炽热的汗水和各种烟味酒味混杂在一起,使空气都在躁动。
这里每天都来来往往许多人,萧城和周金的到来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
“就在前面。”引着他们进来的服务员提醒了一句,三人继续往前走,七拐八拐才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在这里,独立的小房间无疑是特别的存在,里面的人不用猜就知道不简单。
萧城用脚踹开门,大摇大摆往里走,悠闲自在得好似这儿是他家卧室。
小房间里开着两盏灯,照清楚里面站着的满满当当的一群男人,个个虎背熊腰,膀大腰圆,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呈现半包围状,簇拥着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
说是簇拥,更不如说是保护。
“看不出来田老板这么怕死呢?”萧城自顾自地抄起一把椅子坐在那人对面,话语讽刺。
话音刚落,田成福身后站着的人脚步微动,看样子是想动手好好教训这个出言不逊的年轻后生,只是才刚有所动作,就被田成福给挥手拦下了。
后者眼珠子转了转,看向眼前这两个单枪匹马赴约的男人,他们瞧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也丝毫没有深入敌营的恐惧感,反而是他显得过于担忧和小气了。
也对,今天是来谈生意的,又不是论生死的,何必弄得这么小心翼翼。
他手里可是有一张压底王牌呢,怕什么。
想到这儿,田成福勾了勾唇,施施然开口:“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是啊,田老板手里大笔大笔的银子,金屋内还有如花似玉的娇妻和刚出生的小儿子,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可惜了?”萧城双腿交叠,咧开嘴角,同样笑了,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闻言,田成福勾起的唇角缓缓僵住,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除了自己的心腹没几个人知道葛乐和小龙的存在,难不成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身边可能出现了叛徒这个认知,让他脸色瞬间变得难堪,但也只是片刻,就恢复了自然。
田成福眯起眼睛,终于正视起萧城,就这样看着这位年轻的男人,昏暗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五官和轮廓都精致俊气得恰到好处,安静地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模样,倒是一点儿也不可怕,很难将他与传闻中的那位阎王联系在一起。
在田成福审视萧城的同时,后者也在打量他。
看上去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脸上永远挂着笑呵呵的表情,穿着打扮尽显低调,论谁也猜不出这位朴素的老大爷就是江明省现今的土皇帝,手里掌握着全省大半的黑色生意。
只是高处不胜寒,眼下的局势紧迫,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也不少,都想把他咬下来狠狠撕走一块肉。
不知道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
想必田成福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儿,所以才选择跟他合作,以谋另一条退路。
“萧老板说笑了,钱都是大家伙的,跟我有何关系?”田成福还在打太极,一点儿漏洞也不肯留下,但是萧城却没有耐心继续和他纠缠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话锋一转引入正题。
“田老板约我见面应该不是单单只想聊天这么简单吧?”
“当然。”
田成福俯下身子,从桌子上拿起茶壶,行云流水倒了两杯,一杯正正放在萧城面前,另一杯则放至唇边,润了润干裂的嘴皮,慢悠悠道:“这年头也真是乱了套,做大伯的居然不惜和外人联手也要杀自己的亲侄子。”
说到这,田成福顿了顿,浓眉挑起,笑道:“但是我这人吧,是个生意人,不愿做亏本买卖,也不知道在这点儿上面,萧老板是不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听到这么重大的消息,萧城仍旧面不改色,瞥了眼田成福倒的茶,没有去碰,似笑非笑道:“萧井泉想杀我想了三年了,这回倒长了点儿本事,还知道与田老板合作。”
现在他人就在田成福的地盘上,强龙再想翻天也压不过地头蛇,想杀他可比在其他地方容易太多,这可不,就算他将行踪掩盖得再好,也被田成福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人,于是才有了这次会面。
被萧城明里暗里捧了一把,田成福笑了笑,喝了口茶水,“合作?还没成呢,我跟他可不是盟友关系。”
萧城没应声,瘦削修长的手指搭在下巴处,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可信度,好半响才道:“那田老板是想?”
“萧井泉开的条件我不感兴趣,杀了你对我也没有好处。”田成福不再拐弯抹角,说到这儿,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你一个人打开了整个北方市场?手里握着大半运输路线?”
“哦?这事儿是谁跟田老板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萧城摇了摇头,满脸迷茫,收回手懒散地搭在椅背上,对装傻充愣已是驾轻就熟。
“你是萧正勇的儿子,那么大的一块儿肥肉,我可不信你会拱手让人。”田成福见萧城跟他绕圈子,也不恼,避重就轻的同时,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你们萧家的事情我不想参与,我只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那就要看看田老板的筹码是不是足够令我心动了。”萧城话没说死,好整以暇地望着田成福,两人对视间火花四溅,互相试探了多少,也只有彼此才知道。
“萧井泉的算盘落空,我不会跟他合作,并且你在江明省一天,我就会保你平安一天。”
萧城冷笑,这个担保一点儿实质性的用处都没有,就算他们合作,田成福插手进来,会让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但想拿他的性命做赌注,也得看他答不答应。
田成福自然也知道这点儿,扬了扬手,身后站着的人立马从兜里掏出一枚扳指放在了桌子上,那通体血红的纹路和质地,一眼便知非凡品。
“萧震在你手上?”萧城从桌上捞起那枚扳指,挑了挑眉梢,倒有些意外,为了杀他,也为了向田成福表达诚意,萧井泉居然舍得把自己的宝贝儿子送来谈判,但是估计他肯定怎么都想不到田成福会玩这招。
只是……
萧城看着田成福那胸有成竹的模样,眸中的笑意加深,这人呐,总是喜欢自以为是。
“行,明人不说暗话,你要运多少?”
见话题终于上了正轨,田成福放下茶杯,单手比了个数字。
“田老板要运这么多货,是准备跑到我的地界占山为王,跟我抢生意?”萧城摸出烟盒,拇指和食指把玩着一根香烟,语气是半开玩笑半严肃的试探。
“萧老板说笑了,这才多少?你不用担心,我对北方不感兴趣,我自有用途。”现在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田成福不再藏着掖着,“这个月月底之前我要运走这批货。”
“哈哈哈。”萧城捏弯香烟,随手扔在地上碾了碾,笑声沉沉,“这么着急?但我有我的规矩,定金为总价的一半,必须在月中前交到我手里,少一分钱,都不行。”
“这是当然。”田成福点头,手臂搭上椅背,挑眉:“只是,我帮你抓住了萧井泉的心头肉,萧老板不给点儿报酬,是不是说不过去?”
钱不是问题,战争期间,最没用的就是钱。
命抓在手里,比什么都重要。
“田老板,风险这么大的活儿我都接了下来,你还想要报酬?是不是太给脸不要脸了?”
几乎是话语刚落,田成福身后站着的一排人就举起了武器,只等他一声令下,萧城和他身后站着的周金就会变成筛子。
“哈哈哈,真是后生可畏。”田成福鼓掌,巴掌声缓解了室内紧张的氛围,萧城这么不好说话,反而让他放了心,要是他事事都答应,那才要提防。
毕竟这个从十几岁就在道上混出名堂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骨头。
“呵呵。”萧城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合作愉快。”田成福没有要相送的意思。
“合作愉快。”
转身的瞬间,萧城勾唇冷笑,眉间阴鸷,那双黑沉眼眸看得人脊背一寒。
两人从赌场离开,回到车门边上,萧城拿出一根烟,周金伸手给他挡风,火苗从火柴顶端冒出,照亮他冷硬的侧脸。
烟雾飘渺间,他的声音冷到极致,语气阴狠:“把这个交给萧井泉。”
周金将萧城递过来的扳指小心收回兜里,才不解道:“您不是答应跟田成福合作了吗?”
他一向有什么问什么,既然两人已经谈好价钱和货量,那么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是现在又要把萧震被绑的消息透露给萧井泉,这样不是背刺田成福吗?
要是被田成福知道了这件事,自然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指尖星火闪烁,萧城吸了一口烟,声音裹挟着浓浓的嘲讽,说出的话令人不寒而栗:“狗咬狗才有趣,不是吗?”
“现在什么人都能爬到老子头上威胁了,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萧震出事,萧井泉那老东西发起疯来还是有几分看头的。
至于田成福,一个看不清形势的人,再怎么想飞,也飞不出他的那一亩三分地。
“我明白了。”周金颔首,打开车门护着萧城上车,才转身绕过车头往驾驶座的方向而去。
“爱云,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好,一定。”
告别张文月后,林爱云打开大门沿着大路走,对面那座房子已经被清扫干净,但是由于男主人还在外地,不打算回来,一直没人管,也就闲置在那儿。
由于被抓进去的原因不光彩,审讯结果也没出来,亲戚们都嫌丢人,苏小妹一家连个探监的人都没有。
林爱云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对于这段往事她早已封锁心底,不想再提及。
等到了刘家,日头也慢慢升起来,有些晒人。
“惠姨,我昨天才刚刚绣好,今天特意拿过来给您瞧瞧。”林爱云喝了半杯水,才从包里拿出仔细收好的绣品。
萧城已经离开了四天,她闲来无事,便窝在丁家把这幅拖了很久的刺绣给完成了,想到刘惠提起过好几次一定要拿给她看看,她今天就带了过来,顺便来看看人。
刘惠缓缓展开手里的刺绣,随着露出的面积越来越大,她眼中的光也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声惊叹,这真的是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独立完成的吗?
淡紫色的梧桐花栩栩如生,翩翩起舞的秀丽蝴蝶,一草一木定格在针线间,将植物的灵气凝成一抹淡香,丝线在同一地方连成罕见的双面绣,倾注了绣者全部情感。
无论是繁复精美的绣样,还是娴熟自然的手法和细节处理,若没有经历几十年的磨练,不可能做到如此完美。
但是林爱云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刘惠只能安慰自己是天赋使然。
十指春风,妙手偶得。
“爱云,你的绣品非常不错。”刘惠指腹掠过刺绣表面,突然抬起头,话锋一转郑重开口:“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消息,最终的选择还是要你自己来做。”
林爱云一愣,柔声道:“惠姨,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之间不必那么客气。”
“我父亲是沪市有名的中医大夫,这次回乡也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一些达官贵人,有些太太喜欢收集各种刺绣作品,我觉得你这幅能在她们那儿卖出高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卖出去,你不是一直想赚钱吗,这是个好机会。”
“手里有钱,不管留在城里还是回到乡下,都能活得自在,你难道不想回到自己父母身边吗?”
刘惠更深层的意思不好说出口,只能换个委婉的说法,这么多天的相处之下,她早已将眼前这个懂礼貌知进退的好姑娘当作忘年之交,所以也想她能过得好。
但跟萧城那种人牵扯到一起,只会打破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所以趁着现在一切还没有发生,及时脱身离开,才是最妥善的法子。
第21章 21摸她
听完刘惠的话, 林爱云也隐隐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更深层含义,也知道她是真正为自己考虑, 只是不是当局者,很多事情都无法理解,她也没办法解释。
“谢谢惠姨的认可,如果能卖出高价我当然愿意出手,有钱了也能给人生创造更多的选择。”林爱云垂下眼眸,再次抬头时,唇边染上淡淡的笑意:“只要自己过得自在开心, 不论在哪儿跟谁一起生活, 都是不错的吧。”
“……”
过了很久,刘惠才叹了口气,道:“冷暖自知, 无憾即可。”
“嗯, 我不会后悔。”
两人也算是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大半, 知道了对方的坚定选择,也没必要再反复劝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过多干涉不会有所帮助, 适时放手也是一种尊重。
“那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你卖出去, 如果你平时有空也可以继续绣一些寓意好的作品, 相信会有更多人感兴趣。”
“那就麻烦您了。”
从刘家出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 心里记着张文月的话,她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牛文山的家门口贴着封条, 萧条冷清,早已物是人非。
林爱云心里有些许不自在,便快速埋头越过了此地,等能看到丁家屋檐了,才放慢脚步,只是刚刚放松下来,肩膀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那力道令她半个身子都往下沉了沉。
呼吸倏然变得急促起来,很久没有再感受过的诡异感从脚底往上蔓延,林爱云捏紧指尖,还没来得及回头,耳边就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尾音微微上扬。
“哎,林老师,你抖什么?”
林爱云猛地扭头,看清来人,萧城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布料稍显贴身,勾勒出他修长身形和劲瘦腰身,个子很高,挡去大半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