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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逢珠玉(鱼头小闲)


“要办盐税的差嘛,永宁王在前头顶着,我们办事顺利得多,怎么都得承这份情。”蔡客行眯着眼睛,微微笑道。
其实也不只是盐税了,永宁王也不过是今年才开始办差,就挑了大梁。族里不乏有说他不过占了年纪优势的声音,但周昌敬心里也明白,差距一旦拉开了,就再也难追上。而他办的这些差事,若是过几年让二皇子办,也未必能有他利落。说到底,一开始皇帝对儿子们的培养就没想着一视同仁。
可是即使心里知道没什么希望,皇权离得那样近,谁会真的舍得退让?
别说二皇子自己,周昌敬也算经历了大风浪了,都舍不得。
说白了,蔡客行自己已经位极人臣,三皇子就算有造化,也没法让他再进一步了,掺和进储位之争反而可能惹上麻烦。不过也就他自己了,蔡家其他人,可都还盼着三皇子出息呢。毕竟面对那样的诱惑,怎么大的野心都不为过。
那么忠顺王呢,他有这样的野心吗?
他自然也是有的。
但正是被上皇养出来的眼光谋略让他彻底意识到了,那个位子对他来说已经遥不可及了。可惜他硬着头皮往外把自己摘干净了,却有不着调的糊涂鬼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只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忠顺王这样的,要真把他逼到绝路上,也未尝不肯拼个鱼死网破的,到底他还当着领侍卫内大臣的职,管着大内侍卫呢,真要拼,也是掀得起风浪的。刘遇正是知道这点,才自个儿跑来给上皇赔了罪。
太上皇和皇帝之间那股绷得极紧的弦,因着永宁王的跳脱得到了暂时的缓和,至少明面上,二帝恢复了从前的和气。忠顺王因此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承恩侯府上的酒席上,特特来找刘遇私下说:“只怕过了这一遭,要惹皇兄不痛快了。”
“又不是王叔的错。”刘遇宽慰了一句,话锋一转,戏谑笑道,“况且王叔自谦了,你惹不痛快的人多了,也不是这一回两回的。”
虽是玩笑,但忠顺王也不是听不明白,叹气道:“我再斟酌斟酌。”他如今的位子、和上皇的亲密,给了太上皇的旧部们一个极为错误的信号和不切实际的希冀,这些对他来说太过致命。可是权力虽烫手,要彻底放开,也不那么甘心。他要是真只是想着自保,埋头过日子就行了,哪里会特特地过来向刘遇示好呢?
只是这小老虎不太好拿捏,如今倒反过来拿捏他了。
蔡客行领着一帮子人热热闹闹地到处找刘遇来了,忠顺王也只得压下内心的百转千回,把酒满上,又不失亲昵地劝了句刘遇:“少喝些,仔细晚上头疼。”
刘遇应了声,拧头过去了。
承恩侯家里是个旺族,今儿个过百日的是长房长孙,自是十分看重,他家里子弟说不上败家纨绔,也只能算得上平庸,当年打的就是用女孩儿婚嫁帮衬家里的主意。虽说家里看重的那位没能进忠义太子府,倒是因祸得福,出了个正宫皇后。如今家里年轻的女孩儿们要进王府,可比当年容易些了。
皇后私底下不是没说过“可别做青天白日梦了,你送个族里的女孩儿来,我给安排到他府上简单,我亲生的侄女儿,若是做妾,他也当不起,若是为正妃,何时见过一家连着出两个皇后的光景?我看他可不糊涂”的话,但永宁王这样的品貌前程,朝中有女儿的人家谁不观望着?承恩侯和气得很,牵着他的手,连声叫他“以后常来舅舅家里玩”。
刘遇心里无奈,也只能勉强笑着应答。等承恩侯好容易去招呼客人了,蔡客行又凑过来,扯了两句闲话,又开始念叨着盐课改革的难处。最近皇帝催得越发得紧,可是上皇也盯着,这度实在难把握。
他一晚上连着应付了三个老狐狸,只觉得疲惫。戏班子今天唱的居然是《玉山亭》,他听了一耳朵,只觉得陌生,拿过戏本来看了一眼,苦笑着想,可是最近忙得紧,连这本子都觉得陌生了。倒也好,能听个新鲜。谁知认真听来,遣词造句,却不似林徹手笔。
林徹忙时,家中兄弟姐妹都能拉来替他赶稿子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今儿个这出却也没有馥环同林徥的影子,一曲《叹伶仃》听完,连他都觉得讶异。但略一思索,便又恍然大悟。
“落花逐流去,不见来时风。”他又念了念这两句,想道,若是知道花儿不乐意,风还会不会带着它离开故枝呢?

第58章 58
黛玉自那日刘遇走后, 便把心思放回外祖母家的事情上。到她把那尊失而复得的武曲鼎摆出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又是气父母早逝,传家之物流落在外自己竟一无所知, 便是知道了,多半也是无能为力的,若无刘遇出手,如今它在何方都不知晓!又不免想起刘遇三番两次地予她厚礼,别的也罢了,哪怕是春雷这样的名琴, 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但这尊武曲鼎,可是在不是那等无关痛痒的身外之物, 纵使以他的身份来说来的并不费事, 可也得有心,才有这“举手之劳”。纵黛玉羞于承认,也不得不说,刘遇给她的,远超过对舅家养女该有的应酬来往。她耻于自己的知恩不慢慢来报, 又一片茫然,不知要怎么回报他才好。
这片迷茫中, 她又不免怨起了荣国府,若不好好保管,何必说那些她出嫁时物归原主之类的漂亮话,她索性全当这东西已经归了贾家, 他们要卖要丢,也跟她没了关系。当年林海虽为新科探花,丰神俊朗,风头无俩,但毕竟爵位至其父已断,且家族不盛,要迎娶荣国公唯一的嫡女,为表郑重,也为全一曲佳话,以武曲为聘,以颂荣公当年骁勇,亦有文武和鸣之意。贾代善也深感其诚,言说这鼎只代为保管几年,待外孙及冠,必完璧归赵。然林家也不可能有能成年的儿子了,于是黛玉入京后,贾母改了这诺,说当年林海的聘礼尽数收着,留给她出嫁时添妆之用。当年她还小,出嫁是遥不可及的事,但这尊武曲鼎却牢记着,只因母亲生前从不在自己面前说娘家人的不是,但唯独提过这尊武曲鼎其实不是林海主动写在礼单上,而是说媒的贾代化几次暗示后才添上的:“老爷的祖辈凭文武功勋受赏的两尊传世之物,因着我叔父、父亲想要个好名声就去了我娘家,也是得亏公婆俱已不在,老爷亦是个宽宏敞亮的,否则我在林家要如何做人。”甚至连弟弟夭折、举家哀痛的时刻,她都能哭一声:“日后咱家连能继承武曲鼎的都没了。”执念之深,可见一斑。
黛玉心里也不信贾母能变卖武曲鼎——贾家的家底子如何她不知道,贾母的私房还不至于短缺到这地步。何况外祖母那些年对她的疼爱也是真的,更别说她一家之主,应下的事,若活生生打下脸来,不光是林家这儿交代不了,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连已故的荣国公的脸面都要被扯下来了。紫鹃的分析虽是猜测,倒也有几分道理,她想着:“当时他家修贤德妃的省亲别墅,找我借钱,也是凤姐开的口,后来实在急了,也只有二舅母来说了两声,外祖母不动如山的。他家胆大的人一向都有,但凤丫头居然放利钱,这可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事,不得罪人还好,得罪了人去,人一旦晓得了这事,揪着这点不放,整个家都不知道怎么完!”
她心里一阵后怕,叫来紫鹃:“武曲鼎的事,你跟谁说过?”紫鹃自那日起就一直提心吊胆的,闻言忙道:“这可怎么敢说!就是那日锦荷问我,姑娘怎么这么看重永宁王的礼,我没敢回她,搪塞过去了,糊里糊涂的,也不晓得她信没信。”
黛玉道:“也无妨,就是霜信姐姐自小服侍着我,也只知家里有文曲鼎,不晓得长什么模样的,这事且瞒着吧。让我想想,再想想。”
她们话音没落,锦荷打了帘子进来,说:“二爷又想来捣鼓他那个修了老半天的秋千了,问姑娘方不方便来院里呢?”黛玉忙道:“来呗,前儿个送上来的茶叶拿出来,不知道他今儿个要折腾到几时,先让小厨房准备着些他爱吃的菜,省得留饭的话,慌乱着来不及。”锦荷笑着应了声,又道:“那我去回他。二爷也是忙了有阵子了,难得有些空闲,想来是春绿院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姑娘院里这个小角落还纹丝不动的,太太性子急,二爷怕他的活计被匠人抢过去做吧。”
林徹是忙了好些时日,成日里见不着人影,前阵子书坊的人找到他的小厮催《玉山亭》,他甚至连个纲要都不给,直接丢给黛玉代笔了。也亏得是黛玉之前就试过模仿他的笔触文风,试着写了一段,拿给他检查,他甚至一眼都没看,就让人送书坊去了。还是事后黛玉自己再看时,察觉出有些不对,虽已刻意模仿了,自己的影子还是到处都在,只盼没人看出端倪的好。
她亲自沏好了茶等了一刻钟,林徹就一身家常衣裳,极自在地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小篓果子:“大嫂子如今闻不得香,我托人从山东带来些果子,给她熏屋子用,妹妹也试试,要是觉着行,咱们可多备些。”
黛玉凑过去嗅了一阵:“果然有些清气,只是我屋里日常有药味儿,只怕这果子盖不住。”
“那你让几个小丫头分着吃了,味儿我尝过了,不差的,不过到底是凉的,天冷了,你自己不要吃,仔细胃疼。今年是买的晚了,明年咱们早些买,你赶着冬儿还没到的时候,就不怕着凉了。”
黛玉轻笑道:“我就馋这一口吃的?”只是听哥哥说“明年”,倒是心里头一暖,忍不住弯了眉眼。
“你倒是把身子养好点呢,虽然不馋,吃点新鲜的也是叫人高兴的事。钱太医说是一向擅调理的,等他来住了,看看能不能医好你体寒的毛病。”
黛玉道:“我听说婶子在请女先生,打算等钱姑娘来就上课呢。”
“女先生哪有那么好请,”在自己家里,林徹说话也随意些,“上皇当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底还是影响了些京里的风气的。如今陛下又让公主贵女们上学,好些的女先生都进宫去了,能请到的,恐怕还不如母亲呢。”
“你这话可真埋汰婶子了,要我说,多少自称读书人的,学问还不如婶子呢。”黛玉替宋氏鸣不平。
林徹欲出门折腾他那个秋千,见黛玉也起身,要跟出来的样子,忙挥了挥手:“你进屋去,外头风这么大。”
锦荷嬉笑道:“二爷还是也屋里去和姑娘说话罢!这秋千扎不扎的,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你都忙了这些天了,难得来姑娘这儿坐坐,还是歇歇吧。”
林徹轻叹道:“就是来这儿歇着的,起码忙活这个的时候,只需要想着木工活,不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黛玉晓得他的差事稍有差池就是灭顶之灾,平日里装得再轻松,要担的心事之重不是自己能想的,遂心疼道:“既这么着,茶先留着,下回再喝,我煮些安神汤,哥哥今儿个还是早些睡得好。”
哪那么容易睡得着。林徹眼看着皇帝就这几个月长出不少白发,想假装着没大事都没那份心情了,他有时候上朝的时候,多吸几口气都觉得声音太大了。这时候不得不佩服刘遇,不管真的假的,能装出那份平静就不容易了。他竟然还有心情替自己写了两笔话本,想些儿女情长,简直能夸句了不起。
上皇的圣寿快点来吧,他在心里嚎叫了两声,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到底还是放下了木工活,折身跟着黛玉进了屋。
茶点摆在桌上,黛玉忧心地问道:“哥哥还能喝茶吗?今天的茶有些浓,只怕喝了要睡不着。”林徹素不爱清茶,因而今儿个也是依他的喜好泡的大红袍,只怕几口下去,有点睡意也要精神了。
霜信忙道:“还有荷叶桂花茶。”
“就那个吧。”林徹不欲她们忙碌,随口道,“这玉好成色。”
黛玉随他目光一望,唬了一跳,那尊武曲鼎今儿个被她摆出来了,匆匆忙忙出来,倒是忘了收,只好支吾了一声:“永宁王那日赐的。”
“这成色即使在他府上也是难得了,像是御赐之物。”林徹道,“他不像是送这种东西的人啊。”
他的意思也不难懂,既是拒了人家,旁的也罢了,御赐之礼当还的。但这尊武曲鼎却不是别的,黛玉深呼吸了一口气,方轻声道:“此物事关一件头疼的事儿,我捋出个大概来,就来跟哥哥解释。”
“没事,”林徹缓声道,“一尊玉而已,你什么受不起?回个礼给那头就是了。”
黛玉早有此意,只是担心以自己的名义去回,要被曲解,听林徹这么说,忙问道:“礼单我都拟好了,借二哥的人用一用,替我送王府去?”
看来这尊玉着实重要,林徹心里转了几圈,到底没问出口,只笑道:“你自己做主就好,我当差又不让带小厮,东元他们成日里都闲着,下次有事,直接喊他们。”

第59章 59
林徹走后,黛玉又想了一夜, 终是道:“也罢, 在我这儿把这事抹去,外祖母虽也丢些风度, 到底只我们二人知晓, 也好过日后不小心闹大了,她可就真没去说了。”只是尚踌躇着要不要直接开口。紫鹃虽然心里系着荣国府, 到底更偏她家姑娘,何况如今全家都来了林家, 主子只剩了黛玉一个, 自然得开口劝道:“老太太和姑娘到底亲外祖孙, 就是有什么不是,姑娘看着故去的太太的面儿上,提醒一二。姑娘也别老不当回事, 想着能拖着,如今家里还是六太太当家, 是个公正的,但大奶奶说话的分量也是足的, 上次宝玉就开罪了她, 她平日看着也像看不惯荣国府的,待她腹中长孙落了地,太太更要给她面子了。要是这事拖到大奶奶当家的时候,那边老太太想大事化小,估摸着也没机会了。这事姑娘想悄无声息地压下来, 就是小事,可真计较起来,也算是关系着林家祖业颜面的大事呢。要我说,姑娘此刻顾忌老太太的心情,以后可不好收场。别的不说,眼下大姑娘回来了,钱太医家的姑娘又要来,再加上以后的二奶奶、三奶奶,家里人越来越多,这种事闹出来,她们怎么想呢。”
她挂念着黛玉在林家会不会被笑,却是提醒了黛玉:“是了,正如你说,这事外祖母还不定知情呢,但若是将来捅出去,只会是她受着的。”到底抚养了她几年,之前有再多嫌隙,再觉得委屈,也是要拉一把的。她想了想,到底是去和宋氏说:“都在京里,眼下还没有全闹翻,真一次都不往外祖母那儿请安,别人要笑我父亲的家教了,要是婶子答应,我往荣国府那儿去一天,晚上就回来。”
宋氏点头,又道:“这几日在修院子,我倒是没顾得上,你说的是,这样,问问那府上几时有空,我陪你过去。”
黛玉忙道:“婶子在家里忙就是了,那是我的长辈,又不是婶子的,婶子也去,显得正式了,礼数什么的压下来,多得是不便利,我自己去就好了,到晚些婶子差人来接我回来。”
宋氏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又细细地叮嘱了一番,道:“不能空手去,准备些东西孝顺你外祖母。去了就好好玩,跟姊妹们和气些。你二哥下值下的早就让他去接你,不然让你三哥去。”
黛玉一一应了,备了礼,叫了雪雁、紫鹃两个大丫头,又点了两个小丫头陪着:“左右婶子还要派车夫、小厮跟着的,那头也不需多少人伺候,霜信同锦荷姐姐在家里,有什么事差人去叫我。”便往荣国府去了。
贾母早得了黛玉要来请安的消息,抱怨了几句:“她在她叔叔家做她林家的姑娘好了,这时候想起她还有个外祖母了?宝玉被那家往外赶的时候,倒是不记得我是她长辈呢。”话虽如此,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被凤姐劝了两句,便也止不住笑意,命人去备林姑娘爱吃的,又问凤姐:“从前你送她,她喜欢的那个茶,今年有新的吗?”
凤姐道:“老太太的心肝儿喜欢的东西,哪儿能忘了呢,我特特多嘱咐了那句,要不还没有呢!要说也是林丫头会吃茶,我原来吃着轻浮不喜欢才给了她,后来才晓得,那茶可紧俏得很,等闲还买不到呢。”又问,“林妹妹几个人来?她家姐妹爱吃什么?”
“就她一个来,说是家里修园子,婶子没空闲。她嫂子咱们也结交不来。至于她那个姐姐——不来也好。”贾母提到这个,又不免叹了声气。
凤姐劝道:“谁家都得有几个不省心的孩子的。何况前几天南安太妃的意思,那夏家姑娘她也瞧不太上,要是林家大爷真升了职,南安府上指不定还松口让他们破镜重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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