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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医院都穿了(流云南)


“没有这些铁骑,不止太子,还有孤的皇后,大郢良医,他们都死了!”
“你们怎么不质疑自己的居心?!限你们三日之内,查出凶手,不然,提头来见!”
顷刻间,寝殿的官员都退得一干二净,润和帝气喘吁吁地闭上眼睛……愤怒以后,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候在一旁的婢女和内侍,赶紧围到床边,把地上的药盏碎片和汤药渍都清理干净。
内侍官赶紧躬身到床头,替润和帝拍背、顺胸口:“陛下,您注意身体。”
“是啊,”润和帝终于顺过气来,“一日不如一日了。”
“陛下……”明镜下意识出声,许多话要说,最后只剩一句,“您要保重身体。”
润和帝笑了,声音很低沉,仿佛从胸膛深处传出来,脸上的表情逐渐明朗:“好一手连环计,每一环都扣在最薄弱的地方。”
张天师被抓,锦王逼宫失败,党羽们哪能轻易树倒猢狲散?都是抢大功立自己威望的时候。
用强弩机伏击太子,能击中最好,击不中也能加重太子病情,也许他还没上飞来峰就死了;或者等太子到了飞来医馆心疾发作而亡。
这时,润和帝就被扔进圈套里,痛失太子只会让自己更加体力不支,或者干脆昏迷不醒;太子死后,其他皇子没有当储君的能力,如果自己扛不住,就只能把幽闭的锦王放出来。
锦王又与张天师过从甚密,必定将他释放。
可惜,铁骑保护及时有力,将他们送上飞来峰,上山不易,他们还算安全。
这群人见太子逃脱,一计不成,继续用计……个个贼心不死,却不知还能看见几个明日?
偏偏正在这时,润和帝收到了旅贲军队正急送的太子书信,打开一看,鼻子都要气歪了,竟然要把风水宝地飞来峰归为飞来医馆地界?还让工部上山建造?
太子这是喝了飞来医馆的什么迷魂汤?
润和帝气得肝疼,命明镜磨墨,拿起笔写满两张纸,随便拿信封装好,扔给旅贲军队正。
等太子回国都城再一并算帐!
等润和帝气顺了以后,又琢磨: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飞来医馆下午一点半,门诊上班,眼科门诊里,正紧张地进行各项后续检查。
罗绢看完女病人和盲童,就被花主任支去临时女病房,因为里面有一个磕头磕太狠的胡姬,还有一位又聋又盲的老媪,都是让人既心疼又同情的患者。
走进病房,就看到胡姬的额头青红一大片,罗绢转身找来了冰袋,外面裹了棉布,放在她的额头上冷敷。
胡姬下意识起身想行礼,被罗绢摁在病床上。
罗绢耐心地解释:“躺好,你伤到眼睛,不要再行礼磕头,免得伤上加伤,当个听话的病人才能尽快好起来。”
胡姬点了点头,又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的眼睛会生病?”
罗绢反问:“在你发现眼睛有变化前,有没有大哭过,突然的眼睛疼,或者眼前的事物变模糊?”
胡姬沉默,不敢看罗绢。
罗绢立刻猜出,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但她不愿意说。
于是,病房里又恢复安静,静得可怕。
好半晌,胡姬才开口:“奴叫古丽,是平康坊的一名胡旋舞姬,独舞,群舞里的领舞都是我……龟兹琵琶和竖箜篌都弹得很好,每晚都有许多客人来看奴。”
罗绢的大郢语范围仅限于医学相关,交流很容易超纲,楞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正在这时,崔五娘在外面敲门:“罗医仙,奴可以进吗?”
罗绢像见到了大救星,赶紧开门把崔五娘迎进来:“你来得正好,她说什么我听不懂。”
崔五娘拿的也是冷敷袋,见胡姬已经敷上了,就搁在床头柜,然后对她说:“你再说一遍,女医仙没听懂。”
胡姬虽然不认识崔五娘,但从她的发髻和华丽的服饰就知道身份不低,自然不敢违逆,又说了一遍。
崔五娘充当翻译,也为了以后考虑,再加上对罗医仙的感激,先翻译一遍,然后教她新词汇和释义,并解释平康坊是什么样的地方。
罗绢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大郢词汇本,边听边记,认真而专注,完全记住并听懂后,不由地暗暗感叹,古丽这样的,放在现代,高低也是舞团台柱子或者乐团首席。
可是在大郢,却是供人取乐、陪酒的胡姬,而且大郢人有强国的主人翁意识,看不起这些蛮夷,也没什么尊重平等可言。
胡姬是美丽的玩物,只有人起歪念,却不会有人娶回家,能被某位达官显贵或富商看中带回家当小妾,就算是很幸运的事情。
胡姬作为声色犬马的从业者,年轻与美貌流逝得更快,陪酒价也只有大郢本地的八折。
胡姬古丽见罗绢记录得这么认真,内心不免更加感激,也有许多困惑,大郢男子只想占自己便宜,女子厌弃自己总是招惹自家郎君,罗医仙却这样认真地对待。
罗绢记录完毕,又看向崔五娘:“她一个人怎么能做得舞跳好,乐器还弹奏得非常好?”
崔五娘问了古丽,转述:“古丽说,从小挨的鞭子和板子多,就学得快记得牢。”
罗绢的心情更沉重了。
古丽忽然想到一桩事情:“五日前,我练舞时不小心摔倒……当时觉得眼睛酸疼……”
罗绢点头:“确实,你这种瞳孔变形很大概率是外伤引起的,应该是练舞时摔倒受伤冲击了眼球睫肌。”
古丽的心结就这样意外解开,顿时如释重负,长叹一口气,这下不会再害怕了。
胡姬古丽的睫状肌修补手术定在三天后,只希望到时一切顺利,能让她的右眼尽可能恢复。
即使罗绢崔五娘和古丽交谈甚欢,那位完全听不见的瞽者白发老媪,连在床边的坐姿都没调整过,这样的状态没来由地让罗绢联想到了专用名词“木僵”。
于是,罗绢对崔五娘说了稍等,直接到了二楼的心理咨询室里,也挺巧,女心理医生莫然在。
罗绢和莫然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甚至好到穿越都在医院。
如果说医院目前的冷门科室,莫然可以报出不少;但是,如果说以后仍然是冷门科室,还是特别寒冷的,非心理咨询莫属。
哪个大郢人会赶到飞来医馆来,只为了看个心理门诊,这不科学!
所以,对于罗绢突然造访,莫然有些诧异,非常纳闷:“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连你这种乐天派都受不了?一次五百,不能再少了。”
“不是我,是我今天上午刚遇到的一位白发老媪病患,坐着一动不动,我都要把指尖戳进她的眼睛,她都一动不动。”
罗绢把白发老媪的检查结果和临床表现都细说了一遍:“检查都没问题,她就是既看不到也听不到。刚才我们在女病房聊了不少时间,她都一动不动。”
莫然陷入沉思,回过神以后:“带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三楼眼科门诊的临时女病房,女子越聚虎多。
莫然先把白发老媪身体各部分的神经反射都试了了下,就遇到了与眼科儿鼻喉科一样的问题,什么试验结果都正常,但她就是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半点反应。
罗绢小心翼翼地问:“莫医生,这就是传说中的木僵状态?”
莫医生点了点头:“非常相似,尤其是各种神经反射都存在,却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或者反应很弱,与木僵状态相似。想来,她受到了不小的恶性刺激。”
“场面特别惨烈,身体为了保护大脑,处于高抑制状态;但是等他们脱离了木僵状态,大多数可以回忆起来。”
罗绢喜出望外:“莫医生你打算怎么治疗?”
罗医生也非常被动:“因为只有她能正常交流,我们才能知道更多关于她的眼睛与身体状况的事情……现在是完全沟通不了。”
莫医生加上一句补充:“我去取药,但这种高难度喂药,你们自己解决。”木僵病人们的一大特色就是不吃不喝,完全被动。
很可能喂了四分之一粒的小药,这位病人不知道大口吞咽,而是搁在嘴里,粘得满嘴都是药,这足够让罗医生也非常不好办。
莫医生转身就走,没多久就被罗医生叫住:“你现在去哪儿?”
“去取药,如果口服药还是不行,到时会采取更激烈的医疗手段,我要准备评估表格。”
罗医生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去瞧瞧,于是跟到门诊一楼的取药区域。
药房的药剂士们看着她俩有些乐:“取个药,需要你们亲自来吗?”
然后她俩看到了取药小框里的药物,竟然这么小一盒,打开看时,里面是很小的一粒药片。
莫医生拿起口袋里的笔,在药盒上写明详细的服药方法,然后塞给罗医生:“先吃两个整天,如果没有好转的话,再检查一次。

就像莫医生说的, 给老媪喂药可太难了。
罗医生和莫医生试了许多方法,总算把那么小小一粒药片喂进去了,可现在是下午, 晚上一顿该怎么办?
总不能为了喂三粒药, 就给老媪插个胃管吧?
再说, 木僵状态并不是持续稳定的,万一老媪忽然乱拔胃管,那是很危险的。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罗医生和莫医生一起找到了花主任, 把情况说明。
因为地区政策不同,医院只有心理咨询门诊,莫医生发现并确诊精神疾病患者,然后根据轻重程度, 让患者家属送到精神病专科医院住院治疗。
如果没有穿越,这样的病人肯定要转院。
可现在, 收都收了,问题接踵而至,木僵状态可能持续几小时,也可能几天, 也可能下一秒就恢复神智和感官,白天都要多加注意,尤其到了夜间, 需要医生护士定时查房。
既要保证病人不能伤害自己,还要保护同病房其他病人的安全,在束缚衣都没一件的医院里, 照顾老媪难度真不小。
无奈之下,花主任另找了一个小房间, 问题又来了,这意味着需要有人单独照看老媪,这种完全无法沟通的大郢病人,该怎么照顾?
花主任望着换了房间、任人摆布的老媪,摁下对讲机:“郑院长,我是花林景,这边有个问题关于眼科门诊4号病人……”
抢救大厅的郑院长听着听着,脸色凝重起来,这样的病人确实让人伤脑筋。
对讲机的声音很大,不止郑院长,医护们都听到了,也个个皱眉头。
金老叹气:“这样的病人,还是大郢女子来照顾最合适。”
在阶级森严的大郢,最好是由大郢平民女子照顾,可是放眼整个医馆,皇后和崔五娘是万万不能想的,皇后的婢女是有官阶的女官,崔五娘的婢女也是女使。
就算是请崔五娘的女军照顾,郑院长也好,金老也好,谁都开不了这个口。
正在这时,安主任瞥见在走廊上打扫的保洁和大郢女子,不假思索地提议:“她可以。”
急诊保洁张阿姨正带着助手,勤勤恳恳地拖地,刚好拖到抢救大厅里面,无意间抬头就发现医护们都注视着自己……身旁的大郢女子,一时间有些慌。
金老有些犹豫:“她身份不明。”
魏璋不着痕迹地插话:“我观察她好几日,埋头做事,然后跟着保洁回值班室……既不四处窥探,又不听人说话。”
虽然她向自己和崔五娘告状没成,但扭头又专心做事去了。
“为何说她身份不明?”
金老把她上山、住抢救大厅前后事情都说了一遍:“她不愿说自己姓名和来历,也不说烫伤的原因,痊愈后不愿意离开。”
“安主任说她落了病根,离开医馆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建议让她留下做打扫。”
其实,这也是潜在的安全问题,毕竟现在太子与皇后都住在抢救大厅里,万一她有什么异心,真正的防不胜防。
郑院长和金老想到这些,不禁有些后怕,属实是事情太多,把她遗忘了。
坐在床上看书的崔盛听懂了,不由多看了女子两眼,忽然开口:“阿娘,儿觉得她有些面熟。”
崔五娘自有贵女的警觉,声音里多了严肃:“皇后殿下,太子殿下都在这里,你抬起头来,报上真实的姓名和户籍。”
穿着保洁衣服的女子望着崔五娘,又看了一眼魏璋,一步步走进抢救大厅,恭敬行礼:“奴家在国都城南光行坊,姓柳名巧,家人全无……是大般若寺的佃农。 ”
“一年前,奴家还住在国都城西新昌坊,一年之间奴阿娘阿爹家破人亡,夫家也是如此……”
柳巧行着叉手礼,看向崔五娘:“能否容奴取物证?”
崔五娘:“允。”
柳巧再次行礼,恭敬退出抢救大厅,快走到急诊大厅自动售货机前,从售货机与墙面之间的缝隙里,取出一叠经折装纸页,顾不上仪态,飞奔回大厅。
魏璋不远不近地跟着,怎么也没想到,柳巧能把证物藏在售货机后面,天晓得他一天到晚要在机器旁边溜哒多少次?
竟然从来没发现过,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保证有些打脸。
崔五娘离柳巧最近,怎么也没想到,她把证物藏在急诊,但还是接过,问:“这是什么?”
柳巧挺直腰板,郑重其事地回答:“这是奴和左邻右舍共一百三十七户,状告大般若寺倾吞私有良田,逼我们当寺院佃农、并征收高额佃粮的诉状。”
“不是奴性情刁钻,蓄意诬告,而是当初坊正带人去京兆府递诉状,程兆尹拒收,诉告无门。因为阿耶生性耿直,坚持要诉告,先是家中频频遭窃,最后只能搬到城南光行坊租房而居。”
“诉状上有左邻右舍的手印,请过目。”
崔五娘粗略看过,确定诉状上没有沾染什么毒物,然后恭敬地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接过诉状却没有打开,问:“京兆府有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三位官员,不论谁当值都不接么?”
柳巧悲愤得连叉手礼都维持不住:
“坊正带人去告状,先后遇到京兆尹三次,第四次时还没到门外就被轰走了,阿耶硬闯挨了板子,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
“去年雨水多,涝得厉害,但秋后仍然要缴高额佃粮,缴不出就要拿钱物抵,根本不顾人死活。奴三月新婚有了身孕,赶秋收的时候没了孩子,只在家歇了一日……”
“秋后就催缴佃粮,一直追到小年夜都不放过,阿翁阿婆苦苦哀求没有半点用处,他们就逼奴家借公廨钱(高利贷),签了明年就算卖房子都还不起,不签他们就放火烧屋子……”
“当时,奴家人想的是,国都城怎么也是天子脚下,他们不能真的烧屋子。”
“除夕夜,奴和阿翁阿婆一起在屋外的庭燎烧竹子,不知道怎么的屋子忽然起火,奴只来得及冲进去抢了诉状,阿翁和阿婆冲进去抢东西,等武侯铺(消防站)的火师(消防员)赶到门前时,房梁烧塌了,阿翁和阿婆没能出来,奴冲进去想找他们,但立刻被烧到了……”
“火师把奴拖出来,奴瘫在地上,从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上门催债的人,奴拔腿就跑……”
“奴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混进驱傩队伍出城门时,看到飞来峰顶的仙宫,奴偷了匹驽马抢了灯笼拼了命地往山上赶,只想着……偌大的国都城,也许只有上山还能活命。”
“奴骑马到半山腰的时候,发现他们竟然追来了,弃马爬山……遇到狼群后,他们撤走了,奴那时跑得喉咙冒血沫子,看到了与大郢装束完全不同的医仙们,还看到了女医仙……”
“奴拼了最后的力气跑过去,就晕了过去,等奴醒来时,已经在医馆了。”
柳巧声音颤抖地问:“皇后殿下,太子殿下,若奴家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落得烧死的下场,那是罪有应得,是报应!”
“可奴家和坊内的左邻右舍都是守法缴税的良民,为何要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啊……”
“太子殿下,皇后殿下,奴后来才知道那晚是飞来医馆的女医仙把奴背回来的,不然……奴早就葬身狼口了……”
不得不说,现场版的大郢听力考试再次严重超纲。
医护们都没听懂,但是心软的医护们只看着柳巧哭得悲痛,就觉得眼睛酸胀,心情极差。
崔五娘和魏璋之前拒绝柳巧的告状,是因为他们知道大般若寺僧侣做某些勾当,但万万没想到做得如此狠毒卑鄙,震惊在场之余,只剩满腔愤怒。
愤怒大小般若寺的恶行恶状,愤怒京兆府的不理不踩,更愤怒这些催债的人手狠手辣。
太子将诉状收好,注视着柳巧:“若带你去大理寺,你能否像方才一样陈述事情?能否指认出催债以及纵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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